刘 佳
(同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092)
习近平总书记在二十大报告中强调,“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世界各国人民前途所在”[1]。“共同体”的建设在马克思的探寻中由来已久,巴黎公社作为世界上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既不是“小邦联盟”,也不是“反对过分集权这一古老斗争的被夸张了的形式”[2]156,是马克思寻求的“人的全面自由和全面解放”的“真正共同体”的初次写照,其出现和失败都为人类历史上“共同体”的真正出现孕育了生机。
追溯历史长河中巴黎公社革命的发展脉络,体会其作为“共同体”的初步尝试,是理解“共同体”的存在逻辑、运行机制和存在危机的题中应有之义,对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具有重要的参考作用。基于此,聚焦巴黎公社具体实践,结合《法兰西内战》《法兰西内战〈导言〉》和国际工人协会的宣言,围绕“巴黎公社时期共同体何以呈现”这一问题,对建设的可能性进行溯源,廓清其建设特征,并回顾共同体失败危机,力求梳理巴黎公社“共同体”发展和消亡的脉络,以期对当代中国的发展提供借鉴。
在“真正的共同体”的理想社会中,人、自然和社会构建了全面和谐的关系。那么十九世纪的法国资产阶级压迫、普鲁士军队威胁,在此种社会背景下,巴黎公社何以有建设的可能,成为了解这一共同体尝试的前置条件。
成员作为共同体的几大要素之一,群体的汇聚是成立共同体的关键前提。结合巴黎公社的具体背景,可简要梳理为以下两大力量的酝酿。
其一,无产阶级在历次斗争中获得丰富经验。自1789年以来,法国经济和政治、社会有了一定的发展,大资产阶级的富裕和工人阶级的贫困形成强烈反差。在此背景下,罢工、流血等事件频发,无产阶级在胜利后总会提出自身的发展要求。1864年9月,国际工人协会成立,并且选出由21人组成的领导机构指导实践。基于以上视角,巴黎公社运动前夕,无产阶级的革命斗争经验已然比较丰富。其二,国民自卫军的成立带来汇聚性力量。由于巴黎深受普鲁士军队威胁,拿破仑三世政府覆灭,紧急关头巴黎民众自发组成以工人阶级为中坚力量的国民自卫军。在一定程度上,工人阶级有了能表达、对抗外界的力量和聚合渠道,为后期巴黎公社的成立打下了基础。
“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成为共同体成员间彼此紧密联系的关键要素,对共产主义的无限眷顾凝聚成巴黎民众现实情形下对困境的尽力挣破。
其一,国内资产阶级严重压迫剥削,民众生活艰难。普法战争未爆发之前,法国国内已经出现了较为严重的阶级矛盾。战争失败产生的巨额债务耗尽了全国的财源,以梯也尔为代表的资产阶级临时政府急需将战争费用转移到生产者肩上,实施了一系列压迫政策,引起巴黎市民的极度愤慨。其二,法国临时政府虚伪卖国,国民自卫军受攻击。马克思在第二篇宣言中提到,此时上任的政府“并没有推翻王权,而只是占据了它空出来的位子”[2]127,“这些人不惜把巴黎变为淹没在血海中的一堆瓦砾”[2]133。以梯也尔、茹尔·法夫尔为代表的权贵充分暴露了临时政府的虚伪本质。巴黎工人阶级“坚决维护民族稳定”的核心诉求和临时政府首脑梯也尔粉饰和平、维护自身利益的虚伪行径形成强烈的对比。
马克思关于普法战争的两篇宣言告诫世界无产阶级,工人阶级不应该为王朝战争卖命和敌对,而资本主义是国际工人阶级的共同敌人。综合巴黎公社的历史实践,其共同体的成立蕴含着巨大的理想追求。
其一,无产阶级挽救法国于国家危亡的民族自卫目标一以贯之。国民自卫军是在国家危亡、临时政府军队节节败退的背景下由法国民众自发成立的。梯也尔和特罗胥政府为了自身阶级利益,勾连普鲁士势力。基于以上背景,法国民众用革命手段剔除社会中的腐朽因素,抗击法国阴谋分子的行为目标清晰明了。其二,无产阶级消灭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对立的目标一以贯之。巴黎公社成立前,虽然彼时“消灭资产阶级”如何实现还未可知,但的确成为工人运动的重要目标。正如马克思在《第二篇宣言》中提到的,“唯愿他们镇静而且坚决地利用共和国的自由所提供的机会”[2]128,期待工人阶级在反对临时政府、反抗普鲁士军队的历史进程中,“为法国的复兴和我们的共同事业即劳动解放的事业而斗”[2]128。
关于共同体内部的运行逻辑,国内学者认为共同体成员内部存在“整体感”“归属感”“满足感”“结合感”四感的连续,构成共同体成员、认同、关系和自然界的四大内部要素[3]。根据巴黎公社建设情况,选取“整体感”“满足感”“认同感”三大板块,形成“前提—过程—目标”的进阶逻辑,对其建设性特征进行梳理。
巴黎公社的领导人在一开始就意识到了推翻资产阶级政权、掌握国家政权对建立共同体的基础性作用。国家整体社会环境是共同体建设的重要部分,分析整体建设是理解巴黎公社共同体特征的前提。
一方面,共同体建设需要核心力量维护。“工人阶级一旦取得统治权,就不能继续运用旧的国家机器来进行管理。”[2]110工人阶级领导下的巴黎公社需要铲除共同体外部的压迫力量,需要保障共同体内部代表的运行机制,防止“国家和国家机关由社会公仆变为社会主人”[2]110。在此基础上,巴黎公社推行“廉价政府”,实行中央集中和地方自治的社会治理体制。另一方面,共同体建设需要武装力量保障。以稳定的环境切实维护共同体内部的平稳运行,身份的共同性使得共同体建设中的成员要素逐渐趋同。共同体成立初期,巴黎公社就将由能参与战争的公民组成的国民自卫军作为武装力量,“废除常备军而代之以武装的人民”[2]154,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应对普鲁士军队和法国资产阶级联合绞杀的武装力量。
“解放那些由旧的正在崩溃的资产阶级社会本身孕育着的新社会因素”[2]159,无论是资本主义剥削理论还是无产阶级革命理论,无不发端于人本主义情怀[3],而马克思的共同体概念同样基于此情怀,意图构建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联合体的社会。
其一,巴黎公社注重共同体成员的政治满足。为切实回应共同体成员的政治满足感,加强成员间内在协作,巴黎公社将普选制贯穿于公社的运行机制始终。行政、司法等职位由普选出的人担任,官员随时可以罢免,以“负责任的勤务员”的身份受到民众的约束;规定共同体成员内部薪资,不论职位高低,工资相同。领导力量的合理安排和运用,对强化共同体内部的成员认同起到了基础性效力。
其二,巴黎公社注重共同体成员的经济满足。共同体建设中生产劳动这一行为不具有阶级属性,原有用作“奴役和剥削劳动的手段的生产资料、土地和资本完全变成自由的和联合的劳动的工具”[2]158。公社发布规定“不准让面包行业的帮工做夜工”,着手解决店主、手工业者和商人等中产阶级群体的债权和债务问题。
其三,巴黎公社注重共同体成员的文化满足。公社重点关注成员的精神力量,针对教会等“僧侣势力”的压迫,宣布“教会与国家分离,并剥夺一切教会所占有的财产”[2]155。公社格外尊重成员的文化意愿,各种政治党派创办《新共和报》《人民呼声报》等几十种报刊,以满足成员的表达需求。公社将文化普及工作向基层延伸[4],针对工人阶级、农民等底层群体教育活动的缺失,强调学校对所有人民免费开放,组织群众性的演出、戏剧表演等。
其四,巴黎公社注重共同体成员的社会满足。马克思热烈赞扬道:“公社简直是奇迹般地改变了巴黎的面貌……夜间破门入盗事件不发生了,抢劫也几乎绝迹了。”[2]165在公社的全方位治理下,成员关系、尤其是社会层面出现了极大缓和。共同体内部良好的社会风气,极大满足了成员的社会生活满足感。
国际工人协会中央委员会在3月18日的宣言中写道:“巴黎的无产者……已经懂得:夺取政府权力以掌握自己的命运,是他们无可推卸的职责和绝对权利。”[2]151巴黎无产阶级在“二月革命”时期即提到了“社会共和国”这一概念,但当时只是模糊想法,而巴黎公社的成立正是将这一想法付诸实践的毫不含糊的行动。“公社的旗帜是世界共和国的旗帜”[2]104,迈向人类解放的事业进程中,巴黎公社共同体广泛吸纳成员,甚至包括将外国人发展成为公社委员。以工人或者工人代表为主的巴黎公社以无产阶级的解放作为主要目标,推动实现工人阶级自由意志的系列改革,从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诸多层面加强共同体建设。
1871年5月28日,巴黎公社的最后一批战士在贝尔维尔一带殉难,至此轰轰烈烈的巴黎“共同体”建设陷入沉寂。巴黎公社——“法国社会的一切健全成分的真正代表”[2]162在彼时环境下实现真正的建设是困难的。
有学者指出,掌握政权只是第一步,而巩固政权和稳定政局才是制度建设的现实条件[5]。巴黎公社这一组织形成,但无论是成员数量和质量上都不够成熟[6]。
一方面,权力核心缺失。3月28日巴黎公社刚宣布成立,国民自卫军中央委员会就将权力全部交给了公社,5月1日又成立了救国委员会,三方机构互相牵扯,各个组织分别代表不同的利益和认同,实际的体制中公社主席由委员轮流担任,缺乏集中和坚强的领导,公社实践不免失败。另一方面,内部成员复杂。在巴黎公社这一共同体内,多个派别和多种主张使公社缺乏科学明确而又高度统一的治理理念,这对公社共同体的建设产生了重大影响[7]。此外,成员复杂引起的彼此间的不熟悉直接影响相关决策的有效沟通,这对紧急问题的处理是致命的。
共同体出现危机,绕不开共同体成立的几大要素,即成员、认同、关系和自然界的四大内部要素。综观巴黎公社的具体实践,可以发现其作为共同体在建设过程中体现了较多危机性隐患。
其一,公社对自身的认知不到位。巴黎公社作为无产阶级共同体的初次尝试,仅凭一腔热情和历次革命的经验,难以形成持续性的无产阶级专政,仅仅是对“经济基础高度挑剔的政治体制”[8]。例如,普选制的随时罢免就必须随时能够有人顶替罢免者[8],废除常备军而代之以武装的全民就必须保证有素质优良的骨干形成核心队伍等。这些看似维护共同体内部平等的措施当时还不成熟,但战时状态下留给公社的时间并不足以支撑措施的进一步调整。
其二,共同体执行决策不合理。此时的公社是在社会生产力未得到充分发展、工人阶级尚未壮大的情况下成立的[9],发展的不成熟使得公社面对外界斗争时存在不当之处。例如,关于梯也尔偷袭蒙马特尔发动内战事件,中央委员会并未趁机一举粉碎凡尔赛宫控制的武装;关于法兰西银行和各大金融公司,公社并未借此冻结资产、扼住资产阶级的命脉。
其三,外界资产阶级疯狂反扑。拥有武装的工人阶级对资产阶级是大威胁,一旦无产阶级作为追求自身利益的单独阶级存在,资产阶级必以“疯狂的残暴手段”[2]102进行报复。4月初梯也尔政府第二次对巴黎开战,5月梯也尔与俾斯麦约定和约,不惜损害国家利益而请普鲁士军队消灭巴黎公社。战时公社力量使用出现严重的不协调,武装力量并不能全部用于进行斗争,因此系列的建设措施“最多只能做出一个开端”[2]106。
巴黎公社的认同不论是阶级认同、制度认同、社会认同、国际认同,其目的都是为其军事目标服务的[3],彼时公社成员的无产阶级专政思想仍不成熟,极容易出现差异性偏差,对目标的模糊界定使得巴黎公社的治理归于失败。
巴黎公社内部以布朗基派和蒲鲁东派为主,在国民自卫军中央委员会占统治地位的布朗基派只是凭着“革命的无产阶级本能”[2]108,只有少数人了解科学社会主义的具体内涵,因此许多关键措施在实践中存在疏漏。例如,为确保公社管理者的公仆本质,限制薪金水平。战时公社内部要处理的事务非常繁多,在此种情况下公社委员自身利益没有得到足够保障。共同体内部包含了许多未对当前运动深刻了解的历次革命者,他们有忠诚和勇敢精神,但缺乏对目标本质的精准透视。
巴黎公社作为无产阶级追求解放的伟大实践,其共同体建设是马克思共同体相关思想的一次历史性尝试。新时代,随着全球局势的不断变化,政治、经济和文化环境出现剧烈动荡,组织形式、组织内部的设置出现了新特征和新矛盾,呼唤着马克思共同体概念更加细致的解读,以期适应新时代中国的发展要求。习近平总书记旗帜鲜明地指出,“中国共产党领导是全国各族人民的利益所系、命运所系”[1]。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大力推进中国式现代化,进而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当今迈向“真正共同体”的实践[10],也是实现人类解放、建设美好世界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