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玉, 吴 婧
(1.南京林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42; 2. 浙江水利水电学院 国际教育交流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18)
强调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是马克思主义教育思想的基本内容,也是中国共产党百年始终坚持的教育理念。无疑,在“劳动教育”或“教育与劳动相结合”等语境中,“劳动”的含义一般主要指人与自然相互作用意义上的物质性劳动。然而,在新技术革命飞速发展的今天,无论是劳动方式还是劳动样态都发生了并持续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今天,人们谈论更多的不只是物质劳动,而是所谓的“情感劳动” “数字劳动”“非物质劳动”等。由此带来的问题是,在今天的语境中,劳动教育也无疑面临着一系列新的问题,“教什么”“如何教”等问题似乎并非是个不言自明的问题。劳动教育作为新时代教育的重要内容,从根本上说,其核心在于培育学生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养成其健康的人格,而不仅是技能的培养。就学界现有的关于劳动教育的讨论来看,研究重点或从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教育的思想入手,梳理相关劳动教育的观点;或从历史的角度阐释中国共产党百年关于劳动教育的历史经验等。马克思将人类劳动提升为人的类本质特性,为劳动教育提供了本体论根基。劳动作为人的创造性活动,内在地蕴涵了对真善美的追求,为劳动教育提供了生存论依据。劳动的社会历史特性与辩证本质内在地要求人与人之间的合作与奉献,为人类解放和人的全面发展提供了根本的价值导向。在此意义上,从马克思劳动观的人学视角出发,阐发劳动教育的本体论基础、知识论理据以及价值论根基,从而进一步夯实新时代劳动教育理论基础,无疑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价值。
对现实的人、人类历史以及人类未来的关注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核心所在。“所谓人学,指的是专门研究人的科学,是着眼于研究作为主体的人及其本质、存在和历史发展规律的科学。”[1]在马克思的人学视域中,人的类存在特性(与动物相比较)、人的现实存在的社会关系本质、人类历史的运动规律及其方向等构成了马克思人学的研究对象和主要内容。其中,人与自然物质变换的劳动概念又是一个具有本质重要性的概念。从劳动作为人特有的类存在特性、劳动的社会性延展建构了现实个人的丰富个性,到作为历史前提和基础的劳动与人类解放的本质性关联,构成了马克思人学的逻辑主线,人类劳动作为个体主体的发展维度,“是理解人类整个历史的钥匙”[2]。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创造性地继承了费尔巴哈关于人是类存在物的思想,将自由自觉的劳动作为人的类存在特性,从而对人的类本质(或类能力,包括自然和精神的类能力)进行了独到的阐发,进而对资本主义的异化劳动进行了批判。费尔巴哈从感性直观出发阐发了他的“类本质”思想,从而对一切传统哲学的思辨特质进行了批判。费尔巴哈认为,传统形而上学的思辨哲学将人与人的感性肉体分离出来, “我”只是一个思维的实体,肉体不属于“我”的本质,“我是一个抽象的实体”。与此相反,费尔巴哈建构的唯物主义新哲学的出发点是,“我是一个实在的感觉的本质,肉体总体就是我的‘自我’,我的实体本身”。旧哲学把思维与感觉对立起来,而新哲学 “是在与感觉和睦,协调的状态中进行思想的”,“新哲学是光明正大的感性哲学”[3]60。近代哲学寻找直接的不以他物为媒介的精确事实,抛弃了经院哲学的最高实体(上帝),代之以自我(意识)、自觉的精神。费尔巴哈认为,自我意识仍然是一个可以怀疑的实体,“只有感觉的对象,直观的对象,知觉的对象,才是无可怀疑地,真接地确实存在着的。”[3]60-61因为,只有那些根据自身确证的东西才是真实和神圣的,但是只有感性的事物才是绝对明确的;只有在感性开始的地方,一切怀疑和争论才停止。直接认识的秘密就是感性。与思辨哲学中封闭、孤立的人不同,“孤立的、个别的人,不管是作为道德实体或作为思维实体,都未具备人的本质,人的本质只是包含在人与人的统一之中,但是这个统一只是建立在‘自我’和‘你’的区别的实在性上面的。” 因而人是社会性的(或集体性的),也因而是自由和无限的,“孤独性就是有限性和限制性,集体性则是自由和无限性”,而 “真正的辩证法并不是寂寞的思想家的独白,而是‘自我’和‘你’之间的对话。”[3]79
马克思继承了费尔巴哈的“类存在物”概念,但不是从感性直观,而是从能动的劳动活动视角阐释人的类存在特质。人是类存在物,首先,无论是从理论上还是实践上,人“都把类——他自身的类以及其他物的类——当作自己的对象”;其次,“人把自身当作现有的、有生命的类来对待,因为人把自身当作普遍的因而也是自由的存在物来对待。”虽然人和动物都靠自然界(马克思所说的无机界)生活,但人是普遍性的类存在,一方面,从理论上看,人能够把整个的自然界作为自己的对象(自然科学、艺术等等),简言之,整个自然界都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另一方面,从实践上看,人又靠自然这一无机界生活和活动,在这里人的普遍性表现为不仅把整个自然界“作为人的直接的生活资料”,同时“作为人的生命的对象(材料)和工具——变成了人的无机的身体。”因此,“所谓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联系,不外是说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4]272
劳动作为专属于人的有意识的类活动,是对象性的活动,而动物只能同自己的生命活动直接同一,动物的活动就是自己的生命活动。“人则把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识的对象”,于是,“他自己的生活对他来说是对象”,这也是所谓“自由自觉”的含义。如马克思所说,“仅仅由于这一点,他的活动才是自由的活动”。总之,劳动作为人的生产和生命活动,“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就是说是这样的一种存在物,它把类看作自己的本质,或者说把自身看作类存在物。”[4]273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对专属于人的劳动(即人的类本质活动)进行了更为具象和深入的阐发。马克思以蜜蜂和建筑师的劳动做比,认为无论蜜蜂将蜂房建筑得多精巧,也赶不上最蹩脚的建筑师,因为建筑师从工程开始之前就已经在自己的头脑中建成了,即房子已经在建筑师的头脑中“观念地存在着”,“他不仅使自然物发生形式变化,同时他还在自然物中实现自己的目的,这个目的是他所知道的,是作为规律决定着他的活动的方式和方法的,他必然使他的意志服从这个目的。”[5]208
自由自觉的创造性劳动标志了人的类本质特性,而体现这种类本质特征的就是人类劳动的物质性成果,即对象化劳动。国民经济学最先提出了劳动是创造商品价值的实体,但是,在国民经济学那里,工人只是被“当作劳动的动物,当作仅仅有最必要的肉体需要的牲畜”[4]233。而在马克思看来,对象化劳动(价值实体或使用价值)展现的是人的类本质力量,是人的生命力量的“感性表现”,换言之,“是人的实现或人的现实”[4]298。也正是基于劳动及其在历史中的发展,特别是工业的历史打开了“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由此,摆在人们面前的事实是,人类历史不应被理解为宗教、艺术等所谓抽象普遍本质的历史,而应该“理解为人的本质力量的现实性和人的类活动。”这是因为,“全部人的活动迄今为止都是劳动,也就是工业”。尽管人的对象化的本质力量是以异已的方式呈现的,但是,“工业是自然界对人,因而也是自然科学对人的现实的历史关系。”也正因为工业“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公开的展示”,所以,“关于自然界的人的本质,或者人的自然的本质也就可以理解了。”[4]306-307
劳动作为人的类本质特性,不仅揭示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同时也揭示了人的存在的社会性特征。费尔巴哈从感性直观论证了人与人的关系的对象性质,马克思则从劳动的对象性质论证人与自然(包括人自身的自然)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对象性质。所谓对象性质,即当人与物发生关系时(比如劳动),“物本身是对自身和对人的一种对象性的、人的关系”,反过来,“当物按人的方式同人发生关系时,我才能在实践上按人的方式同物发生关系”,也正因为如此,人与自然的关系(或人的生命活动)并非完全是占有性的关系,因为对象(自然)是人的对象,“只有当对象对人来说成为人的对象或者说成为对象性的人的时候,人才不致在自己的对象中丧失自身”,前提是“人本身对自己来说成为社会的存在物”[4]304。总之,社会性是人的存在方式,“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才是人自己的人的存在的基础,才是人的现实的生活要素。”体现在人与人的关系上,“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对人来说才是人与人联系的纽带,才是他为别人的存在和别人为他的存在”[4]301。人类的所有活动,哪怕看起来与别人没有太多联系的活动也是社会的,“因为我是作为人活动的”,无论是活动的材料还是人本身的存在都是社会的产物,“我从自身所做出的东西,是我从自身为社会做出的,并且意识到我自己是社会存在物。”[4]301-302
综上,劳动作为人的类本质的活动,其根本特质是对象性,对象性意味着社会性,社会的人意味着人的整个的社会关系体系不仅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是自然界和人、物质和观念、肉体和精神、客观和主观、必然和自由的相互关系的一定形式。同时,人的概念本身与个性和个人的概念相比,具有更普遍的性质,它表达了人的本质的全部完整性,表达了人的各种极不相同的生活机能和表现的统一性。”[6]177马克思关于劳动作为人的类本质活动的思想,揭示了劳动教育的本体论根基。针对当代部分青少年轻视劳动、不尊重劳动者的错误观点,从人的类本质角度阐释尊重劳动、重视劳动实践的意义,培育青少年正确的劳动观,无疑意义重大。
马克思的人学从“现实的人”的物质活动出发理解和把握人的存在的社会本性。然而,与所有传统观念包括与国民经济学不同的是,在马克思人学视域中,人的物质性活动(即劳动)作为人的生命活动,并非只是满足人的生命延续的实用性活动,而是集求真、求善、求美于一体的类本质活动。黑格尔在其《法哲学原理》中就认为,“通过劳动的实践教育首先在于使做事的需要和一般的勤劳习惯自然地产生;其次,在于限制人的活动,即一方面使其活动适应物质的性质,另一方面,而且是主要的,使能适应别人的任性;最后,在于通过这种训练而产生客观活动的习惯和普遍有效的技能的习惯。”[7]不过,在黑格尔看来,劳动只是绝对精神自我运动的一个环节,而对马克思而言,劳动作为人与自然物质变换的类本质活动,不仅建构了现实个人的丰富个性,而且内在地具有求真、求善、求美的要求。
劳动作为体现人的类本质的生命活动,其本质的特征在于活动特征的创造性,这是因为,人的劳动活动与人的主体性需要之间存在着内在关联。为了满足自身的需要,人类依靠主体性力量和创造力来证明其类本质力量,其根本性在于劳动工具的创造,由此,富兰克林把人定义为“制造工具的动物”。人类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史充分表明了劳动作为人类最基本活动的知识论功能。正如恩格斯在《劳动在从猿到人的转变过程中的作用》中分析的,正是在人与自然的交互作用中,人类发明了劳动工具并不断进行着更新换代,从而推动人类文明的不断发展,以至于人们把“迅速前进的文明完全被归功于头脑,归功于脑的发展和活动”,由此“便产生了唯心主义世界观”。而这种世界观的错误正是由于“认识不到劳动在这中间所起的作用”[8]557-558。正是在劳动中,我们才能“更正确地理解自然规律,学会认识我们对自然界习常过程的干预所造成的较近或较远的后果”[8]560。
劳动作为展现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性实践活动,在改变着外部世界的同时,也改造着人的外在自然和内在自然(身心),正如马克思阐述的,当人运用自身的自然作用于外在的自然界时,他就不仅在改变自然界,同时也改变作为肉体的自身的自然,“他使自身的自然中蕴藏着的潜力发挥出来,并且使这种力的活动受他自己控制。”[5]208正是在劳动中,人类不断改变着生产的物质条件,包括生产工具以及具体的劳动组织方式等,人的身心也同时发生着改变,表明人的变化与自然和社会的改变是辩证统一的历史过程。正如马克思所说的,在劳动中,“他炼出新的品质,通过生产而发展和改造着自身,造成新的力量和新的观念,造成新的交往方式,新的需要和新的语言。”[9]487通过人与自然的交互活动,人的类本质力量得以充分地体现,这也就是马尔库什所说的,“人只有通过物化的方式才能形成和发展自身的能力。”从历史视角看,这种能力存在着从偶然、巧合的自在状态到有意识地探索和控制的发展过程。“唯有通过生产的经常性重复的过程,人才能掌握他自身的活动方式”[10]17,不断发展着自身的能力。
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将体现生产力高度发展的现代科技称为“社会智力”[11]98。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社会智力”同活劳动相对立,但“资本的趋势是赋予生产以科学的性质”[11]94,而随着资本的进一步发展,“一方面,资本是以生产力的一定的现有的历史发展为前提的——这些生产力中也包括科学——,另一方面,资本又推动和促进生产力向前发展。”[11]94社会主义为普遍劳动者追求知识和创造精神的发挥提供了政治保障和社会物质条件。列宁在谈到社会主义劳动时指出,“用为自己劳动取代被迫劳动,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更替”。也只有在社会主义“才广泛地、真正普遍地开辟了表现进取心、进行竞赛和发挥大担首创精神的可能性。”[12]54
以大工业为基础的劳动,其性质是科学化和高度的社会化,不仅要求劳动者具有科学的态度和精神,同时还内在地要求劳动者必须具有诚实守信、合作奉献的集体主义精神。现代生产的高度科学化和社会化特性内在地要求劳动者具有诚实守信、互助合作的集体主义精神。列宁称俄国工人“共产主义星期六义务劳动”为“伟大的创举”。之所以是“伟大的创举”可以从多方面加以阐释,概括来说就是,当资本对劳动剥削的资本主义被社会主义超越后,社会主义新型的劳动关系和组织方式随之建立,“这种劳动组织把科学和资本主义技术的最新成就同创造社会主义大生产的自觉工作者大规模的联合联结在一起。”因此,列宁认为,“共产主义星期六义务劳动”的巨大意义在于,它展示了社会主义性质的“新的劳动纪律”,这是合作奉献的集体主义精神的集中体现。[12]147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培养青少年诚实守信、合作奉献的精神品格,无疑是强调劳动教育的重要目标之一。
劳动作为人所特有的创造性活动,其创造性首先表现在,人在进行活动时能够将自身所具有的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这表明,“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这是因为,“这种生产是人的能动的类生活。通过这种生产,自然界才表现为他的作品和他的现实。”[4]274在劳动过程中,劳动主体依照自身的审美要求塑造自己的产品。在关于劳动过程的描述中,马克思写道,“劳动是活的、造形的火;是物的易逝性,物的暂时性,这种易逝性和暂时性表现为这些物通过活的时间而被赋予形式。”于是,在活的劳动过程中,“物的形式的易逝性被用来造成物的有用性”[9]329。
劳动的求真、求美、求善内涵还突出地体现在人的社会性需要及其不断丰富上。人的对象化力量(生产力、财富)越发达,需求就越多样化,也就越能推动财富的创造,可见,生产劳动、人的需要、财富(对象化劳动)之间存在着正向的辩证运动关系。需求的多样性所体现的是人的才能、享用、生产力等的普遍性,体现的是人的创造天赋的绝对发挥,而“财富不就是人对‘自然’力——又是人本身的自然力——的统治的充分发展吗?财富不就是人的创造天赋的绝对发挥吗?”其结果便是人的“全面发展成为目的本身,在这里,人不是在某一种规定性上再生产自己,而是生产出他的全面性;不是力求停留在某种已经变成的东西上,而是处在变易的绝对运动之中。”[9]479-480由此可见,生产力(对象化劳动)发展的历史同时“也是个人本身力量发展的历史。”[13]576
总之,马克思从现实个人的物质活动出发理解和把握人的现实个性的丰富和发展,而劳动的展开过程本身内蕴着求真、求善、求美的有机统一。马克思和恩格斯十分重视教育与劳动相结合的问题,强调教育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在阐述现代大工业特别是工艺学的发展时,马克思指出,必须对工人进行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现代工艺学教育,因为工艺学揭示的是人与自然之间的能动关系,并且认为,未来的社会主义教育应使“理论的与实践的结合的工艺教育在工人学校中占据应有的位置。”[14]561-562与此同时,马克思明确指出,“生产劳动同智育和体育相结合,它不仅是提高社会生产的一种方法,而且是造就全面发展的人的唯一方法。”[14]557-558
2020年11月24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要开展以劳动创造幸福为主题的宣传教育,把劳动教育纳入人才培养全过程,贯通大中小学各学段和家庭、学校、社会各方面,教育引导青少年树立以辛勤劳动为荣、以好逸恶劳为耻的劳动观,培养一代又一代热爱劳动、勤于劳动、善于劳动的高素质劳动者。”[15]从劳动与人的全面发展角度开展劳动观教育无疑是正确劳动观教育的应有之义。正如《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提出的,马克思恩格斯创立的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13]502。
马克思人学的核心理论特征是将人及其发展放在宏大的社会历史背景下之下加以考察,历史的运动不是“自我意识”或“世界精神”的某种抽象行动,“而是完全物质的、可以通过经验证明的行动,每一个过着实际生活的、需要吃、喝、穿的个人都可以证明这种行动。”[13]541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从“现实的人”的物质活动来阐述人类历史的发展过程。历史的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这是一些现实的个人,是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包括他们已有的和由他们自己的活动创造出来的物质生活条件。”因此,“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而当人类能够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时候,人类就开始迈出了将自身与动物区别开来的第一步,“人们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同时间接地生产着自己的物质生活本身。”[13]519-520
人类之所以能够世世代代地延续,文明不断地积累、丰富和发展,其根本在于人类特有的类本质力量,即劳动这一创造性的物质活动。劳动作为创造历史的活动,是“必须每日每时从事的历史活动,是一切历史的基本条件”[13]531。这是人类文明丰富多样并日益繁荣发展的根本所在。尽管人类社会的历史发展过程呈现为不同的历史阶段,特别是在资本主义历史阶段,劳动被资本统摄,成为资本增殖的手段,但是,在人学的视野中,劳动作为创造历史的活动,“作为使用价值的创造者,作为有用劳动,是不以一切社会形式为转移的人类生存条件,是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即人类生活得以实现的永恒的自然必然性。”[5]56正如马尔库什所说,劳动作为人类特有的类存在物的活动,“造就了人对自然的真正的历史关系,同时决定了人与人的基本关系,因此,劳动构成了整个人类生活的基础。”[10]11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历史延续和发展的过程就是人类劳动的社会历史性展开过程。
在马克思人学视域中,劳动与文明发展以及人类解放之间具有本质性的关联,人类历史的运动和发展过程本质上就是劳动的历史性展开过程。马克思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理解和把握这一运动过程,并将其揭示为人类历史运动的内在动力。生产力——作为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体现——在历史运动中无疑具有首要的和基础性的地位,生产工具(对象化劳动)不仅体现了生产力的发展水平,而且也是生产关系和社会形态的指示器,正如马克思指出的,“各种经济时代的区别,不在于生产什么,而在怎样生产,用什么劳动资料生产。劳动资料不仅是人类劳动力发展的测量器,而且是劳动借以进行的社会关系的指示器。”[5]210因此,“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的社会。”[16]这意味着,如何生产的问题,也即人的类本质力量发展程度的问题,与社会生产关系也即人类解放的问题是密不可分的,而其中,生产力(对象化劳动)的发展又起着本质性的重要作用。这充分说明了劳动与人类解放之间的本质性关联。人类解放的真正落脚点是人的全面发展,其首要的又是生产力的发展,实质是人的类本质力量的发展。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根据科学的历史分析,阐述了人类社会三种历史形态:在前资本主义的社会形式下,由于受生产力发展的孤立性和范围狭小的影响,“每个个人以物的形式占有社会权力”,人对人的依赖关系成为最初的也是自然的社会形式;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成为主要的社会形式,也是第二大社会形式,在这一社会形式下形成了“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第三阶段(更高一级的阶段)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和自由个性的发展成为目的本身的发展阶段,也即共产主义的自由人联合体阶段。[9]107-108
正如唯物史观所揭示的,“自由人联合体”是劳动辩证法历史展开的产物,任何时候都不可能离开劳动,经由劳动的历史性展开,人类才能由必然王国进展到自由王国。也只有在“自由人联合体”中,劳动才不再是“谋生的手段”,而是“生活的第一需要”[17]。
综上所述,教育与劳动的结合是人的类特征的必然要求,正如上文分析的,劳动作为人的生命活动的形式,是人区别于动物的类本质特征,为劳动教育提供了本体论根基;劳动作为现实个人的基础性活动,是求真、求善、求美的有机统一,阐明了劳动教育的知识论理据;劳动作为人类历史的前提和基础,是推动生产力发展、人类文明演变以及人类解放和人的全面发展的根本性活动。强调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是马克思恩格斯教育思想的基本内容。恩格斯早在《共产主义原理》中就指出,在未来的社会主义里,必须“把教育与生产结合起来”[13]686。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强调社会主义教育(也即无产阶级的教育)必须同“物质生产结合起来”[18]。中国共产党人在百年奋斗历程中,始终以培养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作为根本的教育目标,坚持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教育理念,并结合时代的转换和党的根本任务的转变,在实践中丰富和创新这一理念。
新时代加强青少年劳动教育,其核心在于树立尊重劳动、热爱劳动的正确劳动观以及合作、奉献的劳动精神,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时代新人。而要充分发挥劳动教育的育人功能,把道理讲深讲透,做到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显得更为重要。这就需要深入阐释和挖掘马克思人学视域中劳动的丰富内涵,并将之贯穿在劳动教育的实践过程中,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发挥劳动教育的育人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