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修己先生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学术贡献荣誉奖”的获得者,其学术研究的历程显然值得学界重视。陈希①和刘进才②曾关注这一问题,他们都注意到,黄修己先生从赵树理研究起步,走向文学史和学科史研究。商金林将黄修己先生的这一历程,概括为“由专到博”③。这确为的诠,但商金林并未对此历程展开论述,陈希、刘进才论述了黄修己先生的学术历程,但未围绕“由专到博”这一主题进行。本文试图在他们的基础上“接着讲”,围绕“由专到博”这一主题,梳理黄修己先生的学术历程,总结其学科贡献。深究这些问题,不仅有助于我们深入理解黄修己先生的治学特色,而且对于我们学科的发展或许不无启示意义。
一
人文学术研究的通则,一般是先做个案研究,成为某一领域的专家,然后逐渐扩张,最后席卷全局,成为通人。刘梦溪认为,传统学术重“通人”之学,现代学术重“专家”之学,但“人文学科任何时候都需要通才通儒通学”,“中国现代学者中的一些最出色的人物,往往在致力于某一学科领域的专精研究的同时,又自觉不自觉地在打开学科间的限制。章太炎如是,王国维如是,梁启超如是,蔡元培如是,马一浮如是,胡适亦复如是”④。刘梦溪所说的专家之学,追求的是“专精”,通人之学,追求的乃是“博通”。需要说明的是,“专精”与“博通”并不完全对立,没有“专精”,很难称“博通”,“博通”就是对事事都“专精”,而没有“博通”,也很难完全“专精”,因为钻研单一事物,也需要广博的知识与视野。“专精”如果没有“博通”做背景,往往流于短视隘见,“博通”如果没有“专精”做基础,往往沦为空论臆言。
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以上通则也是成立的。黄修己先生是从赵树理这一个案研究起步的。1960年6月,黄修己先生从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留校任教,给王瑶先生担任助教,应王瑶先生的要求讲了一堂赵树理课,从此开始了赵树理研究。1962年5月,黄修己先生在《北京大学学报》发表第一篇学术论文《论〈李有才板话〉的农民形象》;1964年6月在北京出版社出版第一部学术著作《赵树理的小说》;1980年4月写完《赵树理评传》,1981年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1982年7月完成《赵树理研究》一书,1985年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1982年12月编完《赵树理研究资料》,1985年由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1988年10月完成《不平坦的路——赵树理研究之研究》,1990年由天津教育出版社出版。
可以说,对于如何在一个领域精耕细作,成为这一领域的专家,黄修己先生做出了精彩的示范。在赵树理研究中,个人传记、专题研究、资料汇编、研究史等课题,黄修己先生一个不落,可谓“尽发其覆”。而从微观上讲,黄修己先生对赵树理研究的每一课题,都深入发掘,几乎做到了“题无剩义”。
《赵树理评传》是第一部关于赵树理的传记。为了写作这部传记,黄修己先生查阅了大量文献资料,还于1978年夏秋间到山西实地调查,采访赵树理的亲朋故旧,获得了不少关于山西农村、农民的感性认识,并搜集到一些一手资料,如赵树理1930年在同学合影照上的题词,赵树理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所写的材料《回忆历史,认识自己》,对于赵树理的人生,了解更深入了,对于赵树理的创作,理解更透辟了。因此,这本传记内容翔实,而且知人论世、细贴精微,认识深刻。难能可贵的是,黄修己先生虽然对赵树理的遭遇有着深深的同情,但他能拉开距离,站在历史的高度,实事求是地评价赵树理。《赵树理评传》专辟“金无足赤”一节,谈论赵树理“生活上的局限”“文艺观的片面性”和“思想上的偏狭性”。王国维曾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⑤黄修己先生的这本《赵树理评传》,既做到了“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又做到了“出乎其外”“故有高致”。
《赵树理研究》一书,利用发生学批评、审美批评、社会学批评、整体性批评、比较批评、传记批评等方法对赵树理及其作品进行多角度、多层次的观察、分析,提出了一系列令人耳目一新的观点,取得了赵树理研究的全面突破。比如,与有的作家用加法塑造形象不一样,赵树理用的是乘法:1×1×1=1,就是说这个艺术形象并不比原先那个1更高大完美,或更卑劣龌龊,他还是与生活中同类型的人一样的,只是性格特征更鲜明突出了。又如,赵树理小说对农村婚姻问题、家庭问题、农村社会结构的描写,有着深刻的社会根源,反映了深刻的社会问题;赵树理的创作还受到晋东南地理环境的影响,人物形象、审美趣味都有着地区色彩。再如,赵树理小说存在着人物形象系列和创作母题,等等。这些观点一经提出,很快就成为学界共识。在赵树理研究史上,这本著作堪称经典之作,代表着一段时期内赵树理研究的最高水准。
《赵树理研究资料》一书,分小传、生平资料、创作自述、评论文章选辑、台港评论文章选辑、文学史著作中有关赵树理章节选辑、国外评论文章选辑、年谱、作品系年、研究资料目录等部分,内容齐全。黄修己先生的这本研究资料,用力甚劬,繁征广引,旁搜远绍,特别是汇集了外国及境外学者的赵树理研究成果,有独家资料,因此后来居上。
《不平坦的路——赵树理研究之研究》一书,用翔实的史料和精辟的分析,细致描述了1943年至1987年间赵树理研究的历史。此书不是简单地介绍批评家的言论,而着重剖析批评家言说的方式、原因、意义与影响,还由批评家的评论,勾勒一个时期内批评界的风气,对研究状况进行整体性的思考,因此,此书的分析既有深度又有广度。此书对于如何研究作家研究史,适堪示例。
黄修己是福建福州人,出生于书香世家,本人气质与赵树理相去甚远,也未在山西农村生活过。黄修己先生研究赵树理,有一定的偶然性,但进入到这一领域之后,体贴心印,深思明辨,钩玄抉微,批郤导窾,别开生面,另拓新境,每一部著作都很扎實,都很专精。
当然,黄修己先生不可能将赵树理研究的所有课题做完,比如赵树理研究资料的搜集,挂漏在所难免,赵树理专题研究仍可找到新的突破点,但在当时的条件下,黄修己先生为赵树理研究奠定了很高的基础,“就像体育运动一样,某个项目的记录达到一定水平后,再要提高零点一秒或零点一厘米,都是非常不易的,都要付出更多的汗水”⑥。
黄修己先生的赵树理研究成果,也很难说十全十美。黄修己在《赵树理评传》中将尉迟村尉迟庙里的“鄂王忠武”匾理解为纪念岳飞,其实“鄂王”是尉迟恭的封号⑦。这一失误的发生,不是因为“专精”不足,而是因为“博通”不够,这正好可证明严耕望先生的话:“为要专精,就必须有相当博通。各种学问都当如此,尤其治史;因为历史牵涉人类生活的各方面,非有相当博通,就不可能专而能精,甚至于出笑话。”⑧
如何博通呢?严耕望先生建议史学研究者“集中心力与时间作‘面的研究,不要作孤立的‘点的研究”,“就是研究问题,目标要大些,范围要广些,也就是大题目,里面包括许多小的问题”⑨。
史学研究与文学研究的道理是相通的。黄修己先生的《赵树理评传》第一章开头,称赵树理“是一株在原野里成长的大树子”。确实,赵树理只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株树”,只研究赵树理这一株树,范围还显狭窄。黄修己先生有着更为高远的学术自期,他更喜欢“从宏观的角度去把握一个比较长的历史阶段”⑩。仅仅研究赵树理这一个作家,不能实现黄修己先生的学术抱负。
二
1982年7月,在《赵树理研究》一书后记中,黄修己先生就表示要“转移阵地”11,虽然后来还继续编写过有关赵树理的书,但黄修己先生关注的领域已经提前转移了。
事实上,很多现代文学研究者在做完个案研究后,都有这样的“转移”过程。有的将关注点转移到另一个作家,即另一个“点”,有的转移到一个流派或一种思潮,即一条“线”,黄修己的转移则较为特别,他是转移到中国现代文学史整个领域,对整个文学史作“面”的研究。
为什么转向整个文学史?首先是因为黄修己大学毕业后一直讲授中国现代文学史课程,而且是从头讲到尾,这使得他对整个现代文学史都有兴趣。其次是出于撰史考虑,“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中国现代文学学科从废墟中重建,出現了教材编写热潮,黄修己先生参加了九院校本《中国现代文学史》和唐弢本《中国现代文学史》第3卷的编写,这些教材都是集体编写的,固然效率高,而且可以博采各位学者的专长,但难以发挥个人的独立见解,于是黄修己先生决心独力编写文学史。
独立编写一部文学史,比单单研究一个作家,难度有霄壤之别。正如黄修己先生所说:“中国现代文学虽然只有30多年的历史,但出现的作家很多,作品更多。这期间流派、社团之多,文艺思想之纷纭复杂,其变动之快速,都是古典文学所不可比拟的。用个人的力量来编写这样的文学史,不仅要有比较深厚的学养,而且要有长期的积累。前期的准备工作就不少,例如编撰现代文学大事年表(还不能太简略,太简略了实用价值不大),编撰重要作家的小传(包含他的主要作品的系年)等,这些都不能靠短时间的突击。更不用说还要查找、阅读大量的各类体裁的作品,了解已有的对这些作品的评价等等。就算花上一个人的半生,也难说绝对就够。”12如果对众多的作家作品和社团流派、复杂的文艺思想缺乏专精的研究,是很难完成这一任务的。
幸而黄修己先生有所积累和准备。他在北京大学给多届学生讲授过现代文学史课程,自编过讲义。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他在北大图书馆旧期刊阅览室阅读现代文学旧期刊时,深切地感到历史原是这般具体生动、丰富多彩,因此有信心讲述自己眼中的文学史。1984年6月,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了他的《中国现代文学简史》(简称《简史》)。这本文学史著,是新时期现代文学研究界的第一部个人撰写的史著。《简史》虽然被采用为教材,但并不四平八稳,反而追求个性,更具专著特色。
《简史》的出版,对黄修己先生来说,是学术历程中的一次重要突破,标志着他由单项专家变成全能选手。在出版《简史》之前,除了赵树理,黄修己先生对其他作家并无“专精”的研究。但读过《简史》,人们惊讶地发现,他几乎对所有的现代作家都很内行。张毓茂先生就曾称道“对臧克家、田间、艾青等诗人,对曹禺、洪深、田汉等剧作家,对叶圣陶、张天翼、吴组缃等小说家”,《简史》都讲清了他们的“特点、地位和贡献”,“像胡适、陈独秀、周作人这类作家,……过去文学史一笔抹杀,《简史》却如实地介绍和肯定了他们的功绩。一些倾向比较复杂的作家和流派,如新月派的徐志摩、沈从文,现代派的施蛰存、穆时英,鸳鸯蝴蝶派的张恨水以及钱钟书、张爱玲等,过去的文学史,对他们要么根本不提,要么简单地贬斥。《简史》则采取具体地深入分析的态度,既指出他们消极的方面,也实事求是地肯定他们艺术上的成就和对新文学的影响;同时,充分注意到他们的发展变化”。对于“七月诗派”,“《简史》的可贵之处,不仅在于把他们重新写入文学史,而且在于分析得深刻细腻,评价得公允准确”13。张毓茂先生所言极是。其实不仅如此,《简史》对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丁玲等作家也都有深思熟虑、得其三昧的分析与评价。
“专精”的点多了,自然可以连“点”成“面”,促进“博通”。读《简史》可以发现,黄修己先生对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大势有着清晰的认识。绪论开头一节,从20世纪的世界大势描绘中国现代文学诞生的背景,认为中国现代文学“随着20世纪世界文学的革命潮流而发生、发展”,是这股文学潮流中“出现较早、发展较快、成果丰硕的组成部分”,“她不仅反映了伟大的中华民族的觉醒和奋起,而且为20世纪世界现代文学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提供了宝贵的经验”。这一段描述,高瞻远瞩,气势恢宏。“专精”的范围扩大之后,黄修己先生见界日广,识力日锐,已有能力处理宏观层次的问题,敢做大题目,敢发大议论,迈向“博通”之境。
同时,“博通”也可以反哺“专精”。上升到“博通”境界之后,从大处、远处、高处着眼,往往能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东西。比如《简史》这样评蒋光赤的诗:“他很少作精致的雕琢,而任凭激情四溢,以强烈的旋律扣响人们的心弦。在风格上,与写了《前茅》之后的郭沫若比较接近。虽然有的尚嫌空泛和浮浅,但在现代新诗的发展过程中,蒋光赤实是写作政治抒情诗的先行者。后来经过三十年代的殷夫和四十年代的田间、柯仲平、陈辉等的努力,政治抒情诗成为新诗的重要品种。”14黄修己先生将蒋光赤的诗歌放置在现代诗歌史上政治抒情诗的行列中论述,殊具识力,见人所未见,发人所未发。又如,《简史》在评价《雷雨》时指出:“可以说曹禺对欧洲命运悲剧、性格悲剧、社会悲剧在艺术上都有所吸收,他把这些集中在一起,从本民族的生活出发,写出了中国现代第一出真正的悲剧。他以自己的实践证明话剧已不再只是外国的事物,同时已为中华民族所有。”15黄修己先生对欧洲命运悲剧、性格悲剧、社会悲剧以及中国话剧史都有了丰富知识,以此剖析《雷雨》,自然居高临下,势如破竹。
在黄修己先生的学术历程中,《简史》具有里程碑的意义。通过撰写《简史》,他成功地从“点”的研究转向了“面”的研究,从赵树理专家转型为现代文学研究的全能选手。在《简史》的写作过程中,他积小以明大,又举大以贯小,初步融汇“专精”与“博通”于一体。
三
黄修己先生的学术境界提升了,但客观地说,无论从思想准备还是学术积累上,基础尚未牢固。这也是学术境界提升中常见的现象。学问境界提升之后,往往需要一段时间的巩固,才能将这个境界稳定下来。
夯实基础的方法,是从头修改《简史》,全面查漏补缺。《简史》出版后,黄修己发现《简史》对作家作品的评述过于简略,花了三年时间不断修改,于1988年推出《简史》的修订本,更名为《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以下简称《发展史》)。《发展史》对于入史的作家作品大大加强了分析,着力在“专精”上下功夫。比如在《呐喊》与《彷徨》一节,就做了大量扩写,使其语圆意足。又如在张爱玲一节,做了大幅修改。《发展史》删去了《等》,介绍了更为知名的《倾城之恋》,又增补了对《金锁记》的评价:“《金锁记》以其对旧中国市民阶层的深刻描绘,成为新文学中有特色的一部小说。它在艺术上继承传统小说的手法,尤其善于在旧式家庭生活中细腻地刻画人物,使其艺术风格上接近《红楼梦》。”《简史》最后引用张爱玲《〈传奇〉再版自序》中一段话,《发展史》则修改为:“这反映在抗战胜利后,在人民革命的风暴即将来临时她的思想情绪,已经预告了她后来将有什么样的发展趋向。”16这些修改,均表明黄修己先生对张爱玲认识的深入。
黄修己先生力图把每一个案都做得更为“专精”,同时也在“博通”上下功夫。《简史》的绪论本来已很出色,但黄修己先生仍不满意,重写了《发展史》绪论,通过描述新文学从“思想解放”到“思想統一”的发展过程,灌注了一种“历史的反思”17精神,试图反思历史,探寻现代文学史的特征和规律,进一步夯实了“博通”的基础。
《发展史》出版之际,正逢黄修己先生工作变动、京穗两地奔波之时,未从容校对和推敲,留下了一些印刷错误和表述欠妥之处。这让他深感不安,之后不断修改,于1997年推出《发展史》第二版。《发展史》第二版主要是纠正第一版的错误,这也是巩固学术境界之必须。
黄修己先生在《发展史》第二版《重版自序》中说,自己在20世纪90年代“思想认识又有很大的发展”,“眼下又正在主持‘面向二十一世纪教学改革研究中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内容改革的项目,并且负责主编一部《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教材,用新的视角来总结这一百年的文学”18。1998年8月,黄修己先生主编的《20世纪中国文学史》由中山大学出版社出版。黄修己先生为这本史著撰写了导言。导言高屋建瓴,勾勒出20世纪中国文学史的宏伟画卷。黄修己先生认为,在20世纪中国文学的版图上,存在着三条重要线索:一是市民文学,二是革命文学,三是启蒙文学,“以上三种文学是20世纪中国文学的主要组成部分,从世纪初各沿自己的线索向前走,带着欢乐和悲哀,互相碰撞又纠结,一直走到世纪末,构成了20世纪中国文学的整体性”19。
“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是黄子平、钱理群、陈平原1985年提出来的20。他们将20世纪中国文学的总主题确定为“改造国民灵魂”,突出了“启蒙文学”一条线索,但没有重视其他两条线索,特别是忽视了“市民文学”这一条线索。黄修己先生则认为,前“五四”时期,市民文学的繁荣,用一种半新半旧的东西抢占了主流文学的地位。但是,中国的市民文学难以转化出取代旧文学的现代新文学来,结果,市民文学在“五四”时期受到重创,启蒙主义文学家把它们与旧文学一起扫荡。此后,市民文学被当作俗文学、旧派小说,在主流派的卑视下自成一脉,悄然前行。这便形成了20世纪中国文学雅俗分流的现象。但在市民文学中也产生了像张爱玲的小说这样有高度艺术性的、可以稳坐雅文学交椅的作品,还有徐訏、无名氏的“洋鸳鸯蝴蝶派”作品;到了1949年后,市民文学在中国台湾、香港继续发展,出现了琼瑶的言情小说、金庸的武侠小说等新作品。到了大陆实行改革开放政策,这些新作品像飓风般登陆,大受欢迎。而大陆自身在发展市场经济过程中,在社会结构有了新变化的条件下,也产生了“新市民文学”。这才逼着人们在回顾20世纪文学时,承认市民文学是重要的一支。
与《发展史》第二版绪论相比,《20世纪中国文学史》的导言体现了黄修己先生“思想认识上的进展”。黄修己先生的视野更为宽广了,不再局限于32年的文学史,而是扩展到整整100年的文学史;不再只谈论启蒙文学与革命文学,还发现了市民文学这一条线索;不再只注意思想解放与思想统一的博弈,还认识到市场的力量。之后黄修己先生沿着这一观点继续思考,提出了现代文学的“双线论”。“双线论”认为,“五四”以后的文学处于新旧并存的阶段,是白话新文体和传统旧形式两种文学的双线并行,在小说领域,是范伯群提出的“双翼齐飞”,在诗歌领域是新诗和旧体诗词的并行,戏剧则是话剧、新演的传统剧和戏曲现代戏的三足鼎立21。“双线论”虽然还只是对文学史的一种描述,但其视野比起只关注新文学而言,更为宽广,这也意味着黄修己先生在“博通”上又进一步。
《20世纪中国文学史》2004年又推出修订后的“新一版”。黄修己先生撰写的新一版导言,保留了市民文学、启蒙文学、革命文学三条线索的观点,又增加了一个新观点,即认为20世纪中国社会是个“断裂的社会”,即同一个社会里却包含不同的时代,也包含着不同时代的观念,包含着不同时代特征的文学,在同一个国家,又因为社会变动之因,出现了海峡两岸暨香港的长期相互隔离、各自发展的几种文学。他认为:“如果缺少一部能够全面记录20世纪中国文学整体面貌,理清各种文学间的关系,在一个宏大范围里全息地反映文学巨流的著作,那总是一种缺憾。”22《20世纪中国文学史》新一版就是想弥补这一缺憾。该书秉持“大文学”观念,不但加大了台港澳文学的分量,还增加了少数民族文学、通俗文学等,并且把“五四”后的旧体诗词、旧戏曲等列为附录,内容比旧版更为丰富。黄修己先生认为,20世纪中国文学不止是“双线”,更像“千手观音”。“千手观音论”比起“双线论”,视野更为宽广,认识更为精确,这意味着他在“博通”上又拾级登高了。
黄修己先生眼中的20世纪中国文学,内涵越变越大。如何对“大文学”进行整体观照呢?他致力于寻找一种解释与评价文学的原理和标准。经过不断思考,2004年9月,他发表论文《全球化语境下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23,提议对中国现代文学进行“全人类性”研究:一方面,“以人性论为理论基础,研究新文学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如何反映或表现了人类共有的人性,用艺术来反映现代中国人对人性的追求,对反人性的批判”;另一方面,“全人类性研究承认人类共有的价值底线,以此为标准,来衡量、评价新文学的得失,解释它的发展历史”。
“全人类性”是一个相当“博通”的看法。所谓“博通”,可分两种,一是面上知识的贯通,即对面上每一个点都有所了解;一是内部道理的贯通,即找到一种能顺畅地解释每个点的原理与标准。在这两种“博通”中,后一种“博通”更难能可贵。一个人无论多么博学,面上的知识总会有所欠缺,但如果掌握了原理与标准,那无论面对什么都能发表成熟的意见。《荀子·解蔽》篇云:“精于物者以物物,精于道者兼物物。故君子壹于道而以赞稽物。”所谓“精于道”,就是内部道理的贯通。“精于道”者,往往一通百通。黄修己先生的“全人类性”就是在后一种“博通”上用功,即寻找解释和评价所有文学作品的原理与标准,这样就可“壹于道而以赞稽物”。
提出“全人类性”之后,黄修己先生马上付诸实践,以“全人类性”的人本文学观重写文学史,于2008年推出《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第三版。这一版与前两版相比,面貌焕然一新。
《发展史》第三版以全人类性价值观重新审视、评价现代作家作品,新见迭出,胜义络绎。比如“五四”所要建立的是“人的文学”;“人的文学”有两个走向,一是觉醒者把眼光投向社会,形成了关注社会的为人生的文学,一是觉醒者把眼光反观自我,形成了自我张扬的为艺术的文学;鲁迅更多看到了“人性的弱点”,要唤起“人的觉醒”;郭沫若则强调人的意义和人的伟大;老舍的《骆驼祥子》、巴金的《家》、曹禺的《雷雨》和《日出》、李劼人的《死水微澜》等,都属于广义的“为人生的文学”,不仅弘扬了“人的文学”传统,而且深化、拓展了人文主义内涵,达到了相当的人学深度和美学高度;周作人、林语堂、梁实秋等人的小品文,并不是玩物丧志,而是“小题材里的人间关怀”;现代派的小说、诗歌、散文,着重表现人的潜在生命意识和无意识,达到了“为人生的文学”难以企及的深度;沈从文要通过笔下的湘西世界,表达自己的见解——人应该怎样生活,怎样的生命才是合理的、符合人性的。左翼文学坚持文学的阶级性,认为自己代表无产阶级的利益,同时也代表了全人类,其终极的目标是“人的解放”;抗战文学歌唱打仗、流血、牺牲,是为了生的权利,为了不做奴隶,能自由地活在世上,这是最崇高的人道主义,最广大的博爱;张爱玲对人性有着深刻的、透彻的洞察,她看透了病态,冷眼相送,送这些病态的人、病态的人生走向没有光的所在;赵树理的成就的取得,来自他对农民的诚挚的情感和为农民服务的决心……
用“全人类性”来评判现代作家作品,括而无遗,全而无外,又能一视同仁,避免宽严不齐。《发展史》第三版表明,黄修己先生在文学史的“博通”上已臻于自己所能达到的顶点。同时,黄修己先生的“博通”是以“专精”为基础的。《发展史》第三版对每一个作家的评价都有一定的新意,也都有坚实可靠的论证。
黄修己先生通过修改、重写文学史,不断夯实“专精”与“博通”的基础,累土为山、积渐而高,成为学界公认的文学史家。
四
在不断修改、撰写文学史的过程中,黄修己积累了著史经验,体会到著史的甘苦,之后涉足学术史研究领域,在这一领域不断开拓,取得了显著成绩。
1988年10月,黄修己写完《不平坦的路——赵树理研究之研究》一书,系统梳理了1943年至1987年间赵树理研究的历史。在该书序言中,黄修己先生如是说:“在回顾赵树理研究的过程中,又发现对这位名作家的评价的变迁,也反映了40年代解放区文艺整风之后,直至今日的我國文艺批评的一般发展状况,而且颇有一点代表性。因此以一斑可以窥全豹,通过回顾赵树理研究的路程,似乎把新中国的文艺批评史温习了一遍。”24这本书是应约而写,在写作过程中,黄修己窥见了一个新领域,对学术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之后,黄修己先生搜集阅读各种新文学史著,开始撰写《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以下简称《编纂史》)。黄修己先生自承:“本书就是为将来构建现代的、科学的新文学史学科理论巨厦,所做的一点准备工作。在回顾新文学史编纂的历史过程中,将七十年来几代人的经验、教训,抽取出来,略加整理,希望从中引出理论性的问题。”251995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了这部著作。为了这一步跨越,黄修己不仅博览了大量文学史著,而且“不断读一些史学理论”26,因此学问和见识都在增长。
《编纂史》是“面”的研究,可以说既“专精”,又“博通”。其专精表现在:黄修己先生细读了大量新文学史著,对每一本史著的长处与短处,都看得非常清楚。对一些重要著作,还能对作者写作时的心境体贴入微,因此评介时如数家珍,头头是道。其博通表现在:从整体上对众多史著进行了归纳概括和理论提升。首先总结中国新文学史编纂的历史经验,从史学与政治的关系开始,谈及政治化偏向的深刻教训,提倡政治性与科学性的统一;其次思考史学主体与史学客体的关系,建议把历史划分为原生态、遗留态和评价态,继而归纳出70年来新文学史著背后的“历史进化论”“阶级论”“新民主主义”“20世纪中国文学”四种观念,分析这四种观念的得失;然后探讨了有关编纂学的体例问题、学术风格问题;最后提出了“研究队伍的素养问题”。这些内容集中在《编纂史》的第三编“七十年后的沉思”,这一编颇多“大论断”,谈论的都是一些宏观的问题,但并不空洞,有各种实例支持,因此令人信服。
《编纂史》的出版令学界“既振奋又感慨”27。樊骏称道其“材料的丰富与叙述的详尽”、“颇具发现的才能”、有着“自觉的理论追求”并取得了“积极成果”28。王剑丛褒扬它“毫无疑问是对新文学学科建设的重要贡献”,“不仅为这一学科的发展提供了一面清晰的镜子,也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参照系统”29。
不过,黄修己先生自己对《编纂史》并不完全满意,仍不断对其进行修改。2007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第二版,黄修己在第二版导言中这样表述其学术雄心:“中国新文学史虽然只是文学学科中的一个小部门,一只小麻雀,但如果解剖得好,也有可能找到历史科学和文学研究的某些特性、某些规律。毕竟中国新文学史的研究、编纂也已有八十多年的历史了,可以考虑一下我们的小学科如何对现代学术的发展、进步做大一点的贡献。”30与第一版导言谦称“做一点准备工作”相比,第二版导言的表述更加自信。
《编纂史》第二版增补了不少新史料,评述的各种新文学史著作达110多种,黄修己先生对这些著作都做了“专精”的研究,正如袁国兴所说:“他能从别人的著作中指出哪些是独创,哪些看法比较有新意,这是一种功夫,深功夫。‘看别人的作品少了不行,看了不研究也不行,现代文学研究从整体上说都缺少这种考证和确认的功夫。”31
在“博通”方面,《编纂史》第二版也有进展。一是提出两种“历史”说,即将历史划分为“身作之史”与“心构之史”。严复、夏曾佑在《本馆附印说部缘起》一文曾说:“有人身所作之史,有人心所构之史,而今日人心之营构,即为他日人身之所作。”32不过,两人对此说并未重视,黄修己先生则别具慧眼,点铁成金,用其阐释历史的形态,既准确,又典雅。这既表明他知识的延展,也表明思考的深入。二是发现两种学术传统。一方面是汉学传统,“注重考据,强调征实,追求严谨,要求内容的扎实细密、博大精深,反对空疏;但表达的风格平实,议论平和,就事论事,语不惊人,卑之无甚高论”33;另一方面是“出于社会变革的要求,又在西风吹拂之下,新的学术必然具有新的因素,这很突出地表现在对理论的重视上”34,这种学术传统有的重视主观阐释,有的强调理论指导。两种学术传统的理论,比起初版本中的“描述型”与“阐释型”的区分更加深刻,因为“‘描述型和‘阐释型的背后,分别有两种学术传统在支撑,揭示出两种学术传统,可以说挖到了根源”35。三是提出“全人类性”阐释体系。黄修己先生指出,过去产生的多种阐释体系,在特定的历史环境里承担了相应的历史责任,也具有自己的局限性,现今的学术界面临的是一个多元共生的局面,尚未出现一个主导性的阐释体系,而在全球化的新时代,中国文学应有与世界文学沟通的任务,研究新文学要以“人类性”为价值标准,建立“全人类性”的阐释体系36。用全人类性阐释现代文学,与进化论、启蒙论和阶级论相比,能见其全,能见其大,能见其深。
《编纂史》第二版融汇“专精”与“博通”于一体,同时又串联起学术史研究与文学史研究,和《发展史》第三版一起,攀上了黄修己个人所能达到的学术高峰。
在修改《编纂史》的同时,黄修己先生1996年又申请到国家社科重点项目“‘五四后中国新文学研究史”。新文学研究史比起新文学史编纂史,工程量更大,新文学研究史,除了包含新文学史编纂史,還包括大量的文学评论文章与文学研究专著。这是一个大项目,要靠集体的力量才能完成。他组建了一个学术团队,自己担任主编,统揽全局,审定各卷撰写提纲,修改各卷初稿。因精力所限,他没有参与具体章节的撰写,但一直关注整个课题的进展,并发表《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建构、解构和重构》《从“学以致用”走向“分析整理”——20世纪90年代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取向》《中国新文学史研究的主要经验》《历史的反思,直逼“五四”》《文学史和学术史研究的并行》《现代文学研究的史论关系的再认识》《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的“势大于人”》《论中国现代文学史的阐释体系》等论文,对各卷的撰写提出了指导性的意见。
2008年,黄修己先生担任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史》(以下简称《研究史》)由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这本书分上下册,共5个部分,100万言,规模宏大。与别的学科史著作不同,《研究史》用史的编纂法,寻源追终,分别时期,记载从1917年到2007年间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历史,为学科史搭起了完整的架子。学术界称赞《研究史》“不论史料文献的翔实、内容的丰富、架构的完整乃至规模的浩大”,较同类著作“有程度不同的跨越”,“是学科史研究的新进展、新收获”37。
黄修己先生为《研究史》撰写了导言和结语。导言界定了现代文学研究的概念,划分了现代文学研究的历史阶段,归纳了每一阶段的主要特征,记载了五代学人的历史功绩。在结语中,他揭示了历史昭示的三大问题:一是正视学科自身的局限性,提出“小学科难出大人才”的问题;二是注意到现代文学的夹生饭现象,告诫后人使用现有的成果时要重新校验;三是提出现代文学学科要加强理论性,提高理论总结水平,争取出论。从导言和结语看,他对整个学科的研究全局有着清晰的把握和清醒的认识,在“博通”之路上又前进了一步。
《研究史》出版10年后,黄修己先生在出版社的支持下,带领原班人马重操旧业,在原有的基础上重新查阅与研读史料,进行增补修订,开辟新篇,将原来的五卷独立成册。整部书名改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通史》(以下简称《研究通史》),于2020年出版。
黄修己先生为《研究通史》重写了总序。在总序中提出:“回顾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历史,从百年的实践中可以总结出很多宝贵的经验。这里只想谈一个问题:提高学科的研究水平,现在最需要的是渊博的学识。这对于任何学科都是需要的,不过对我们学科更有强调的必要。”他认为,我们的学科有其先天的不足,无论与同为二级学科的中国古代文学,或与外国文学学科相比,只能说是“小学科”,“含金量”有所不足,我们的学科在人文学界缺少话语权,在现代社会科学历史上地位不高。黄修己先生建议:“很有必要改善我们的知识结构,提倡走出32年,扩大知识面,兼通古今中外,史论并重,才能培养出知识渊博、基础厚实的人才。”38他呼唤的“知识渊博、基础厚实的人才”,就是“专精”与“博通”融汇的人才,这就抓住了中国现代文学学科发展的根本问题,是对中国现代文学学科的战略性思考。他在学术史领域不断开拓,旁通直贯,既撰“专”史,又编“通”史,既穷物之几,又观物之全,因此升堂窥奥,自成一家。
结语
黄修己先生从赵树理研究起步,走向文学史研究和学术史研究,他视学术为志业,孤往冥行,从不畏难自域,瞩高聚远,不断补课积累,终从“专家”到“通人”,融“专精”与“博通”于一体,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取得了突出成绩,为中国现代文学学科做出了重要贡献。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像他这样的学者为数不多,因此格外值得重视。
当然,他的“博通”也是相对的。对于中国现代文学学科之外的领域,他并没有多少影响力,与章太炎、王国维、梁启超、蔡元培、马一浮、胡适等“通人”还远不能相比。在现代文学这门学科,他可称“通人”,但在整个人文学科,也只是现代文学学科的“专家”。黄修己先生清醒地意识到他这一代学人“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的局限性39,他从不以大人才自居,而寄望于后来者中出现“知识渊博、基础厚实”的“大人才”,“老年人总是希望年轻人超越自己,这样,才表明世界在进步”40。
黄修己先生的“大人才之盼”,值得现代文学研究界深思。从他的治学历程,我们也许可以学到一点方法,汲取一些精神力量。■
【注释】
①陈希:《以理性点亮历史——黄修己现代文学研究述略》,《徐州师范大学学报》2005年第6期。
②刘进才:《从文学史研究到学术史创构——黄修己先生对中国现代文学学科的贡献》,《平顶山学院学报》2014年第3期。
③商金林:《致学存乎心,补拙莫如勤——黄修己老师对我的教导和鼓励》,《中华读书报》2023年11月8日。
④刘梦溪:《中国现代学术要略》,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第109页。
⑤王国维:《人间词话》,载《王国维文学美学论著集》,北岳文艺出版社,1987,第367页。
⑥黄修己:《赵树理研究》,山西人民出版社,1985,第11页。
⑦24黄修己:《不平坦的路——赵树理研究之研究》,天津教育出版社,1990,第155、1-2页。
⑧⑨严耕望:《怎样学历史:严耕望的治史三书》,辽宁教育出版社,2006,第7-8、17页。
⑩黄修己、张均:《“干货”、证据和理论、阐释——黄修己先生访谈录》,《新文学评论》2012年第1期。
11黄修己:《赵树理研究·后记》,山西人民出版社,1985,第214页。
1218黄修己:《重版自序》,载《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第1-2、3页。
13张毓茂:《评黄修己的〈中国现代文学简史〉》,《学习与探索》1986年第3期。
1415黄修己:《中国现代文学简史》,中国青年出版社,1984,第125、260-261頁。
16黄修己:《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中国青年出版社,1988,第478页。
17黄修己:《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序》,中国青年出版社,1988,第1-2页。
19黄修己主编《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中山大学出版社,1998,第16页。
20黄子平、陈平原、钱理群:《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文学评论》1985年第5期。
2140陈希、姚玳玫编《一个人与一门学科——黄修己教授的学术旅程》,中山大学出版社,2015,第20-21、28页。
22黄修己:《20世纪中国文学史(新一版)》,中山大学出版社,2004,第12页。
23刊于《文学评论》2004年第5期。
25黄修己:《导言》,载《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第2页。
26吴敏:《他在不停地重写文学史——黄修己教授访谈录》,《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0年第4期。
27解志熙:《“古典化”与“平常心”——关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若干断想》,《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7年第1期。
28樊骏:《关于学术史编写原则的思考——从黄修己〈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谈起》,《文学评论》1998年第4期。
29王剑丛:《史论结合 识见独到——读〈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文艺报》1996年8月16日。
30黄修己:《导言》,载《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第二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第10页。
31袁国兴:《读史、谈史、写史——读黄修己著〈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第二版)》,《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9年第1期。
32陈平原、夏晓虹编《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1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第27页。
333436黄修己:《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第二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第2、7、333页。
35刘卫国、王金玲:《史学视野里的〈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兼论黄修己先生的治学风范》,《晋阳学刊》2019年第1期。
37刘增杰:《学科史研究的新收获——读黄修己、刘卫国主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史〉》,《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9年第4期。
38黄修己:《总序》,载刘卫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通史·第一卷(1917—1927):喧闹中的开辟》,广东人民出版社,2020,第7-8页。
39黄修己:《我的“三角地”》,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第72页。
(刘卫国,中山大学中文系。本文系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料编年整理与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19JZD0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