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棵蒲公英决定飘扬

方丝佳

山坡草地、路边，有一种常见的植物，是蒲公英。它们随风飘扬、繁殖力强。飘到哪里，哪里就长出一片新的蒲公英。

在上海市养志康复医院（上海市阳光康复中心），也有这样一群如蒲公英一般的人。他们起初由脊髓损伤者“希望之家”项目负责人解海霞发起，逐渐飘扬到儿童康复中心、工伤职业康复科，又飘出医院，飘向学校、企业……全市……结出了一支名为“蒲公英”的900余人队伍。

如果我们如飞鸟般俯视上海，会在各个场所发现他们的身影——

这支队伍细分为5个品牌项目。在学校，“阳光益轮”的伤友志愿者们坐着轮椅演出极具生命力的轮椅舞，台下学生瞪大了双眼；在医院，“阳光援力工伤”的律师志愿者，正挨个解答受工伤的患者相关问题；在社区，“阳光健康大健康”“阳光志愿先锋行”的志愿者正面向老年人开展健康科普讲座，台下居民不住点头；在一间活动室內，一位安静的小朋友旁坐着一个活泼的同龄人，这是“阳光宝宝沙龙”的他们正一起玩击鼓传花的游戏……

1

“你为什么能这么开心？”

时间回到2013年，在脊髓损伤康复科的病房里，王新宇问同病房的伤友。

不久前，意外的高空坠落把律师王新宇永远拽离了律所。来这里住院，意味着此生告别行走，可旁边的伤友却成天笑嘻嘻。

伤友说她参加了脊髓损伤者“希望之家”的培训，一期培训40天，她在这找回了自信。

王新宇不理解，但溺水之人本能地抓住每块浮木，她将信将疑地加入。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太多不一样的人和事：50多岁的同期“老班长”，已经受伤30多年了，乐呵呵地跟大伙儿分享新买了车，以后能开车了；一个同龄姑娘，每天晚上从隔壁主动来找她聊天，分享睡觉要戴足托、滑轮椅要戴手套的小技巧；他们形成了一种爱的包围圈，把低落的她包在其中。

她似乎抓住了一丝希望，但还是不知所措，当时的负责人解海霞有天找到她：“你是律师，愿不愿意为我们讲一节法律科普课？”

“我……也可以吗？”她有点不确定。

“为什么不可以？”解海霞看她，“你脊椎是受伤了，但知识和记忆都完好无损呀。”

于是她鼓起勇气备课、修改PPT……忐忑着操作轮椅到讲台的那一刻，她意识到受伤的是局部，人生却是完整的。

她了解到，这是一支叫“蒲公英”的志愿者团队，为脊髓损伤者“希望之家”项目提供支持服务的志愿品牌叫“阳光益轮”。在医院内主要由专业志愿者组成，在医院外，还有更多经过康复训练的伤友志愿者、学生、社会人士……负责人解海霞邀请她日后以志愿者的身份加入，多巧，这正是王新宇盼望的，她想把接受到的善意传递出去，逐渐在医院里为工伤患者提供法律咨询服务；从零开始学习社会工作知识，考取了中级社工证……2019年，阳光康复中心邀请她全职加入，如今，她已经成为阳光益轮新的负责人。

这10年间，他们还在阳光益轮内部发起了“SCI康复驿站”等子品牌。“SCI”取自脊髓损伤的英文缩写，召集志愿者主动进入各个社区，给伤友们讲康复和护理知识。曾经在疫情防控期间，他们主动发起40余场直播，从怎么防止尿路感染和压疮说起，到线上带大家练八段锦、做家庭康复操……直播间里，有伤友在为买不到导尿管发愁，她们连夜联系相关企业筹集资源，一万余支导尿管在极短的时间内筹措到医院并连夜分装、送到上海各区……

他们相信坐着轮椅也可以像蒲公英一样“飘扬”，相信脊髓损伤不妨碍去更大的舞台。在另一片区域的学校舞台上，大幕拉开，灯光暗下，一群坐着轮椅的伤友们在演绎轮椅集体舞，这是“生命影响生命”子品牌，志愿者们坐着轮椅来到各级学校，传播生命和生命力的故事。还有一批伤友志愿者加入宣讲团，用自身经历感染台下的观众。“原来我曾经自以为是的痛苦并不算什么”“看到你们的演讲我才真的明白，真应该调整自己的心态”……每次结束，留给他们的都是台下观众满满的敬佩。

2

“张医生，我的孩子回家以后，用什么辅具好啊？”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是“阳光宝宝沙龙”项目的负责人张蓓华被问到最多的问题之一——蒲公英不仅飘扬在阳光康复中心外，也连接起中心的其他科室。和“阳光益轮”差不多同时间，“阳光宝宝沙龙”成立了，它主要由儿童康复中心的治疗师、医生组成专业志愿者。中心共有44位医治护，每周要接待700余人次的门诊量，脑瘫、脑炎后遗症、发育迟缓、自闭症……最大的孩子18岁，最小的只有十几天。医治护们成天连轴转，可做得越多，越发现还不够多。

张蓓华发现，孩子在医院时间有限，大多先天性疾病孩子的康复是终身的，需要同时在家里配合康复作业。可是，在家遇到突发问题怎么急救？如何正确地替孩子做康复作业？孩子以后去特殊学校还是普通学校？诸如此类的问题，大部分家长其实都不清楚，这怎么办？

她当即和同事一起策划组织发起了“家长学校”子品牌项目，邀请上海市的专家，先从线下的周边地区开始做义诊，给家长普及相关知识。一个、两个、一群……随着家长越来越多，讲座变成了一个月一次，从营养到急救，从儿童心理讲到家长心理，大部分家长全勤地听了好几年。

效果还能不能再提升一点呢？张蓓华又想。

“张医生，是小王的妈妈带我来听‘家长学校的，真的帮了我太多了！”一次，家长向她反馈，张蓓华恍然——自己讲、专家讲，总觉得和家长们还是隔着一层什么，如果让同是特殊儿童家长的他们互相帮助呢？

——就这样，“家长互助俱乐部”又成立了。“小张妈妈，你在给孩子准备一日三餐方面做得特别好，营养均衡，小张也很主动地吃，可以给其他家长分享一下经验吗？”“阳光宝宝沙龙”的志愿者们非常鼓励家长之间互相帮助。

如果说“家长学校”是专业治疗师讲理念，给的是普适性的建议，那么“家长互助俱乐部”就是家长结合个体经验，分享可实操的技巧。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成员越来越多。俱乐部里有位妈妈，孩子患有罕见病天使综合征，病例少、康复相关知识更少。可她相信聚沙成塔的力量，穷尽一切资料学习相关知识，还建立了群，把全国各地患有该病的孩子家长聚集在一起，分享知识、不断鼓励大家不能放弃。她去企业宣讲募集资金，用于邀请偏远地区的家长带孩子来上海治疗……很多家长又自发成为志愿者，蒲公英就这样，飘扬去了更远的地方。

“你们接下来的玩伴可能不爱说话，但是不要害怕他們，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可爱的小朋友……”每年寒暑假，“阳光宝宝沙龙”的志愿者们还会招募健康的小朋友，和孤独症谱系障碍——也就是俗称“自闭症”的小朋友一起做社交游戏。击鼓传花、模仿游戏……这是业界非常权威的“融合教育”疗法，在特殊孩子年纪小的时候介入能起到一定效果，对健康的小朋友来说，也能在这个过程中提升耐心和爱心。在“阳光宝宝沙龙”，很多专业志愿者的孩子一来就是几年，对他们来说，小玩伴只是安静了些，并没有别的区别。

3

“雷老师，你能不能……帮帮我？”

老赵人到中年，从外地来上海务工，有3个孩子嗷嗷待哺，堪称家里的顶梁柱。

工伤发生的时候，老婆在外地照顾孩子分身乏术。他忍痛求助单位，却只等来冷冰冰的置之不理。老赵文化水平有限，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突然，老赵想到自己在阳光康复中心得到了很完善的照顾，抱着一丝希望，他向住院那天就遇到的“阳光援力工伤”负责人社工小雷求助。

小雷二话不说答应了他，了解各方面情况后，立刻给老赵的单位打电话。

一番动之以情、引据各种法律条文的拉锯后，老赵的单位让步了，请了护工照顾他，康复训练得以正常开展。

老赵激动得不知怎么才好：“雷老师，谢谢你雷老师，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会好起来的，现在你要做的，就是配合我们的治疗，相信我们也相信你自己，也要感谢第一时间能想到我的你自己，懂得寻求帮助同样重要，以后你还可以把你的经验分享给其他病友。”

他成了同期做康复训练中最认真努力的人，病房来了新伤友，老赵还安慰愁眉苦脸的他：“你相信我，我们都会好起来的。你看我，刚住院的时候澡都要别人帮我洗，现在不也可以挪动了吗？”

这样传播爱的故事，一直发生在“阳光援力工伤”中。这是一支主要由医生、治疗师、护士、社工、律师等组成的专业志愿者团队。每月，律师志愿者会来做法律科普；今年，他们还定期和工友一起回到工作场地，根据现场环境量身指导工友之后如何避免二次受伤。

“还可以做什么？”这是所有“蒲公英”的管理者、志愿者经常问自己的一句话，他们是一群做得越多、想做的就更多的人。他们想从内发掘更多可能，作为国家省（市）级三级残疾人康复中心，阳光康复中心现在的新党员员工一入职，就自动加入了蒲公英准备传播爱，通过“阳光志愿先锋行”志愿服务项目在国际残疾人日、阳光爱心周等日子开展志愿服务活动；通过“阳光健康大讲坛”项目每月走进社区开讲座……不止如此，他们还在全市范围探索，蒲公英现已经累计服务30多万人次，服务时长了万多小时。这只是他们的一个小里程碑，正如有风的地方蒲公英就能继续飘散，有人、有爱的地方，他们就会继续“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