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燕迪
前些日子,出版社与我联系,商量我即将出版的一本书的书名。我思忖,为了和我2023年9月在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的学术文集《理解音乐——文化视野与个人视角》相呼应,这本音乐随笔集不妨以“乐人合一”命名——正好与副标题“通过音乐的人性发现”有内在关联。所谓“乐人合一”,当然是对“天人合一”的指涉和“挪用”。“天人合一”无疑是最能代表中国古典哲学思想的精髓概念之一,我个人非常喜爱这个既含深意也富诗意的表述,甚至嘗试用这一概念来说明贝多芬晚期的创作追求和审美境界。在这里,取用“乐人合一”作书名,无意做进一步的引申,仅是希望我们对音乐与人——进而与人性、与人文——的紧密关联给予更多的关切:音乐源自人性,也必然属于人文。
书中的文字旨在面向具有文化兴味的乐迷朋友。就文体而论,那些篇什属于“散文”“随笔”类,因而就与“论文”“论著”不太相同——无论选题立意、切入角度,还是布局谋篇和遣词造句,讲求的更多是“趣味”,而不是所谓的“规范”。它们大多原载于《文汇报》《人民音乐》《音乐爱好者》等偏重及时评论的报刊,我在《文汇报》副刊《笔会》上辟有个人专栏“音乐人文笔录”。这些年,在编辑的催促下我“按部就班”地为《笔会》供稿。说起来,这样的随笔“专栏写作”在当前中国高校的学术语境中,似是某种“不沾边”的私下嗜好,既不可能进入“课题项目”,也无法纳入“业绩考核”。但既然自认是个人喜好,我持续进行“专栏写作”也就乐此不疲。
除了自己长期以来已有面向乐迷朋友进行写作和演讲的习惯之外,我也留意到,国外的一些音乐学者(虽然人数不多)——保罗·亨利·朗(Paul Henry Lang)、约瑟夫·科尔曼(Joseph Kerman)、查尔斯·罗森(Charles Rosen)、理查德·塔鲁斯金(Richard Taruskin)等——也“乐此不疲”地在学术写作的同时坚持为公众性的报刊撰文。上述几位中,我直接参与过前三位学者著述文论的汉译工作(包括保罗·亨利·朗的《西方文明中的音乐》、约瑟夫·科尔曼的《作为戏剧的歌剧》,以及查尔斯·罗森的《古典风格:海顿、莫扎特、贝多芬》),对他们在学术论著中不时闪现的“报刊散文”式笔法常常有会心的体认。应该承认,这几位学者同时兼顾学术性写作和公众性写作的“两栖”状态,对我具有某种隐性但又切实的激励作用。就理想状态而言,报刊随笔虽面向公众读者,但并不因此降低品格,反倒是卷入更具普遍性的关怀和更加宏阔的视野,甚至不乏独到的洞见和个人的感悟——如此看来,真正有品位的公众性随笔写作和真正有内容的学术性论文(著)写作也并非泾渭分明,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编辑建议将收入新文集《乐人合一:通过音乐的人性发现》的篇什按照“主题”来分类,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可取,于是我们就按照“德意志音乐”“中国音乐”“俄罗斯音乐”“二十世纪音乐”“访谈录”这几个大类来进行安排。
“德意志音乐”是我始终如一的最爱,因而在本书中占比最大——本书首篇《通过音乐的人性发现》中所举的音乐实例其实也全部属于德意志音乐,而“访谈录”中的《何谓德意志音乐?》也部分触及了我之所以喜爱德意志音乐的个中缘由。作为一名中国音乐人,自己关注祖国音乐发展的点滴心得可见于“中国音乐”这部分的评论性文字,它们主要涉及中国音乐创作的历史和当前实践,也希望对重要的音乐表演家(尤其是针对傅聪这位不同一般的钢琴家)的艺术贡献进行具有文化意味的梳理和评价。“俄罗斯音乐”成为近几年我的关注焦点,这是由于我的工作岗位发生变化——自2020年8月起,我“有缘”从上海音乐学院这所历史悠久的音乐学院“移师”到哈尔滨音乐学院这所年轻的音乐学院任职,哈尔滨这座“北方冰城”浓浓的俄罗斯风情以及黑龙江省与哈尔滨音乐学院本身的“对俄特色”促成了我对俄罗斯音乐与文化的重新体认,其中的部分思考和感想即见于这里的篇目。除另外一些被归入“二十世纪音乐”的篇目外,书中还收入了一些“访谈录”,想保留一些“即兴”的感觉,也希望在阅读中增加“轻松”的兴味,似也适合这本书的风格。
最后,我想借此机会特别感谢《文汇报》的编辑同仁,感谢上海音乐出版社的历任及现任领导对我本人的一贯支持,感谢编辑在出版过程中的认真负责和费心付出。先父杨廷超一直默默地关注我的每一篇文稿,而他在2023年2月1日不幸因病辞世则是《温暖的慰藉——听勃拉姆斯的〈挽歌〉》一文(也收入本书)的直接写作动因,在这里谨再次表达我对先父的深深怀念和感恩。我的家人从来都是我思考和写作的“随行”,他们见证着我的每一篇文稿的诞生,并且也是本书中几乎每一段文字的第一批读者。对家人的亲情和陪伴道声感谢其实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情,但也确乎理所应当。最后,《乐人合一:通过音乐的人性发现》一书的出版也得到中宣部、中组部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项目的支持,在此一并表示谢忱。
2024年2月8日
(癸卯兔年腊月二十九)
写于沪上书乐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