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视阈下学院派小说《如果不》研究

2024-06-05 13:23:27张笑晗张荣升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7期
关键词:凝视

张笑晗 张荣升

[摘要]《如果不》是加拿大学院派小说家卡罗尔·谢尔兹的最后一部作品。本文基于凝视理论,以作品中三个主要的女性角色蕾塔、诺拉、洛伊斯为研究对象,旨在通过展现男权制社会中女性遭受的来自多个方面的“凝视”及不平等待遇,揭示女性能动地位丧失的窘境。三位女性陷入的窘境使她们变得被动、缄默且迷惘,以致受困于枷锁之中无法自救,完全丧失了作为个体的主观能动性,进而沦为“第二性”。

[关键词]《如果不》  学院派小说  凝视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7-0041-04

一、前言

卡罗尔·谢尔兹(Carol Shields)是加拿大著名作家,1935年出生于美国,1957年定居加拿大,2003年不幸离世。《如果不》成书于2003年,是卡罗尔·谢尔兹的最后一部著作,获布克奖提名。《如果不》采用第一人称叙述,以主人公蕾塔·温特斯(Reta Winters)的口吻讲述她身边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蕾塔·温特斯与汤姆·温特斯(Tom Winters)成立家庭后,先后養育了三个可爱的女儿,蕾塔的公公于12年前去世,婆婆洛伊斯(Lois Winters)住在隔壁,每天会过来一起吃饭,但洛伊斯好像不太喜欢说话。蕾塔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她现在正在写她的第一篇小说的续集;同时,她也经常翻译一位法国女作家的作品。汤姆在当地开了一家诊所,也小有名气,但他更沉迷于对三叶虫的研究。蕾塔与汤姆关系和睦,两人事业顺利,家庭幸福美满。因此,蕾塔非常享受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然而,蕾塔突然发现自己的大女儿诺拉(Norah Winters)在多伦多的街头行乞,并在脖子上挂着一个写有“美德”(GOODNESS)的牌子,这件事引发了蕾塔的一系列思考。

凝视是指携带着权力运作和欲望纠结以及身份意识的观看方法,观者多是“看”的主体,也是权力的主体和欲望的主体,被观者多是被看的对象,也是权力的对象,可欲和所欲的对象[1]。当某个人或者某个事物被观看、被凝视,他们已然变成他人想要控制的对象,因此视觉上的观看更多地带有权力运作的意味。《如果不》是卡罗尔·谢尔兹留给所有女性的一份珍贵馈赠[2]。长久以来,世界是由男性主导的,相较于男性来说,女性成为他者,处于一种“边缘、属下、低级、被压迫、被排挤的状况”[3],原始社会时期母系社会中女性所处的能动地位已经丧失,女性处于被凝视、被可欲和被所欲的境况之中无法自救。本文拟基于凝视理论,通过分析蕾塔、诺拉、洛伊斯三位女性的生存状况及遭遇,揭示女性能动地位丧失、沦为从属阶级的窘境。

二、被动的蕾塔

蕾塔·温特斯即将迎来44岁生日,她在文坛上小有名气,曾经出版过一部小说《我的百里香开了》(My Thyme Is Up),虽然它在很大程度上属于通俗小说,不涉及十分严肃的主题,但是这部小说销量很好,引得各大报纸争相发表书评。蕾塔还热衷于翻译一位法语女性作家达尼埃尔·韦斯特尔曼(Danielle Westerman)的作品,并将其译介至加拿大。达尼埃尔也曾表示过对蕾塔翻译工作的肯定:她认为“翻译工作,尤其是诗歌翻译,是一种创造性的行为”[4]。蕾塔目前正在写第一部作品的续篇,但是并不顺利,女儿的辍学行乞、翻译作品的译介宣传、接受诸多采访,以及编辑的意外事故都使得蕾塔的写作举步维艰。

话语与权力密切相关,因为权力在话语中产生,话语又使权力具体化[1]。这种话语与权力的交织充分体现在蕾塔接受一位男性记者的采访过程中:这位男性记者试图借用提问题的方式彰显自己的权力,从提问蕾塔如何平衡家庭与事业到继续追问蕾塔丈夫对蕾塔写作的态度,这位记者在自己的话语中暴露出,今天的采访绝不是简单的有关作者写作的探讨,其最终目的不过是想通过自己的话语与追问去窥探蕾塔这位女性作家的私人生活,并力图在采访过程中争夺话语权,强化自己作为男性的主导力量,因此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是记者与作家的探讨,经由菲勒斯中心主义之手,却变成了两性权力的互相倾轧。朱晓兰认为,再现、虚构、压抑、扭曲、操控是常用的行为,而误导是必然的结果[1]。这位男性记者采访时的企图便是通过再现蕾塔的日常生活,在采访记录中操控进而扭曲蕾塔的真实话语,并将其公之于众,这样便可以通过被断章取义的文字话语误导大众对蕾塔·温特斯的判断,又或者说他的最终目的是抹黑像蕾塔一样的女性作家群体,“女性被贬抑、被沦丧”[1]也因此成为误导的必然结果。

蕾塔的第一任编辑斯克里巴诺先生对蕾塔首部作品的出版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是达尼埃尔把这位编辑介绍给她的,他们相处得还算融洽。斯克里巴诺先生也一直鼓励蕾塔写续篇,但是他某天突发意外与世长辞。根据他的遗愿,亚瑟将会接替他的位置,并继续与蕾塔合作。在写作续篇这个问题上,亚瑟的态度非常强硬,且不断地以编辑的高姿态向蕾塔示威,展示自己的话语主体地位,而蕾塔则在亚瑟持续的话语转换与问题追击中逐渐沦为“属下阶级”,丧失了主动性,这体现在:首先,亚瑟希望蕾塔换一个更有男性气质的笔名,因为这样作品才能在更大范围内推广,并取得更好的收益;其次,亚瑟认为续篇的主角不应该是女性,而应该是男性;另外,亚瑟提出男主角的职业也必须做适当改动。编辑与作者意见不同属于正常现象,但是在明了原作者创作意图之后故意打压作者的创作热情就不正常了。蕾塔与斯克里巴诺先生的合作非常顺利,因此她对于与亚瑟的合作也保持着乐观的态度,但不管是在千里之外的美国,还是近在咫尺的自己家中,亚瑟对蕾塔的态度都是咄咄逼人、趾高气扬的,他完全将蕾塔看作是第二性的,而非平等性的,这在他们的相处中可见一斑。

蕾塔所处的时代与环境使她被迫变得沉默、被动,在社会上不能自如地发出自己的声音,人们认为女人不能胜任今日摆在她们面前的机会[5],进而使女性沦为从属地位的人。如蕾塔般独立的、有着一定经济实力和地位的女性尚且不能摆脱被凝视、被贬抑的桎梏,更不用说经济实力较差的女性,毋宁说,被凝视、被打压使得她们越发被动、越发失语。

三、迷惘的诺拉

诺拉是蕾塔和汤姆最喜爱的女儿,她十分的乖巧、温顺,“诺拉还是个襁褓婴儿的时候,就十分温顺,长大后依然非常顺从父母”[4]。听话的孩子很少给父母惹麻烦,特别是工作压力比较大的父母,诺拉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权力的目标在于“驯服”,一方面使人变得更有用,另一方面使人变得更顺从[3]。诺拉屈从于父母的威势,成为父母眼中的“好孩子”;同时,蕾塔夫妻都在工作中倾注了过多的精力,对孩子的关注自然不多,因而蕾塔夫妻对孩子的期望使诺拉的性格逐步演变为听话、温顺、不惹麻烦,诺拉也成为父母权力目标下的典型受害者。

虽然“我”认为自己是说话的主体,但实际上“我”只是在被语言言说,因为“我”只能说语言允许说、能够说的内容[3]。作为一个自由的个体,在父母的高压之下,诺拉选择了父母喜欢的大学。因此,与其说是诺拉考上了理想院校,不如说,是蕾塔夫妇理想中的女儿考上了理想院校。同时,斯皮瓦克揭露了作为属下阶层的妇女的沉默,声音被剥夺和话语权遭到搁置的问题[3]。诺拉所处的时代男性成为上位者,男性也是利益的既得者,我们需要认识到,人获得的解放,不只是智性意义上的理性,还有感性意义上的原欲[6],女性成了男性可欲、所欲的对象,男性一跃成为世界的主导,女性被迫沦为从属和被动地位,因此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其他背景下,都沦为被男性观看和欲望的对象。卡瓦拉罗认为“凝视”的本质在于视觉中存在着一种明显的意图机制——控制它们[1]。诺拉即是典型的被控制的对象,在未成年时期,她被父母所欲,被迫变得听话、温顺;进入大学后,诺拉也日渐认识到男性的决定性地位和自身的从属地位。但是一方面,诺拉并没有通过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去认识世界,进而改造世界,反而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并采取了被动的、消极的解决办法——辍学在多伦多的街头行乞,以期通过美德来解决长久以来存在的两性问题;另一方面,诺拉对于以父母为代表的权力占有者的反抗也从未开始,并且在反抗开始之前就结束了,即诺拉重返家庭,与父母握手言和,因此无论是诺拉对作为男性上位者的无声顺从,还是诺拉屈从于父母权力重返家庭,都凸显了诺拉的迷惘与无奈。

萨特认为,注视触及了我,我不再是处境的主人,而成为奴隶,其结果是这种注视使我和我的世界“异化”,使我“没在一个存在之中”[1]。当诺拉被注视,她已然成为父权制和男权制下的奴隶,且失去反抗的能力,因而只能消极地接受这个令她窒息的社会,并继续生存下去。但是一味的忍让和退避只会不断地损失自身的利益,直至完全丧失自我的能动地位。走向文明阶段的人自己,力图以文明与文化去制约来自自身的自然欲望,以走向更高的文明境界,这就造成了在走向文明过程中的矛盾、冲突及由此而生的痛苦[6]。诺拉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在还未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之时就被世界给予了一记重拳打击,在社会中失去了方向,尽管她尝试着用自己的方式去适应这个世界,但她却因此变得更加痛苦、更加无奈,同时也变得迷茫,以至慌不择路,辍学行乞。

四、无言的洛伊斯

洛伊斯·温特斯是汤姆·温特斯的母亲,今年70岁,汤姆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喜爱并崇拜着自己的儿子。但令人困惑的是,她并不跟子女住在一起,平时蕾塔喊洛伊斯吃饭,她们之间也有着很奇怪的默契:蕾塔把饭菜准备停当后,就会“拉上厨房的红色窗帘,这是我给隔壁婆婆的信号,让她……来吃晚饭”[4],洛伊斯会“在鼻子上铺上粉,轻轻地涂上点口红,……来到我们家吃饭”[4]。洛伊斯是一位非常优雅的女性,就算是去孩子家中也会细心装扮,并带上精心准备的面包派,以供孩子们享用。读者很容易猜测为什么洛伊斯没有跟子女们住在一起。

对女人来说,婚姻的负担远远比男人沉重,这就导致女人比男人更难将家庭生活和劳动者的角色调和起来,在社会要求女人做出这种努力的情况下,她的生存要比丈夫艰难的多[5]。洛伊斯的丈夫是医生,在奥兰治镇拥有一家自己的家庭诊所,洛伊斯为了支持丈夫的事业,成为一名全职太太,在家煮饭洗衣,打扫卫生做家务,这对她来说是很繁重的负担,她完全没有空余的时间参加业余活动,因此也丧失了基本的生活乐趣,整个人既憔悴又缺乏生气;即便如此,汤姆作为洛伊斯唯一的孩子,作为她十分崇拜的孩子,他从小到大对洛伊斯却只有抱怨,并直接把自己的母亲放在了自己的对立阵营中。从道德层面上来看,洛伊斯因为丈夫工作的原因,从年轻时起既要打理家务,又要照顾孩子,忙得不可开交,而自己喜爱的儿子却因为生活中的一件小事对自己充满抱怨,这是不道德的。

人类似乎天生具有自我中心主义的思想,并形成了以“我”为中心的观察世界的心理习惯[1]。汤姆天然地认为母亲洛伊斯就是为自己和自己的父亲服务的,他们两个才是这个家庭的中心,因此他们两个的意愿才是最主要的,也许在汤姆四十多年的光阴里,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母亲内心的真实想法。但是作為自由平等的个体,个人的尊严和价值应当被充分肯定,洛伊斯并不只有妻子和母亲这样的身份,她首先应当是她自己。如亚瑟一般的陌生人,虽然他与洛伊斯只是萍水相逢,但是他在与洛伊斯交谈的过程中做到了倾听,学会了垂询。蕾塔惊讶于洛伊斯竟然会对亚瑟这样一个陌生人敞开心扉,而其实洛伊斯只是将亚瑟看作一个倾诉对象,这也许正是洛伊斯无言的原因,正是因为她没有得到家人的尊重,没有得到他们充分的关爱,也明白自己的诉求不会被重视,才逐渐走上失语的不归途。“看”变成了隐匿和强力的监视,“被看”成了无处不在的外在的束缚[1]。正是来自汤姆的凝视与控制,使得洛伊斯生活得小心翼翼、畏首畏尾,失去表达的欲望,成为一个沉默寡言的孀居老太太。

洛伊斯的无言与沉默在家人的凝视下愈演愈烈,她本人也习惯了被忽视、被冷落,缺少认同感、归属感使得洛伊斯清楚地明白自身的被动处境,这也使得她自身的身份意识不够强烈。身份意识的消弭与认同感的匮乏使得这位逆来顺受的老太太愈发不善言辞,进而沦为权力社会的“属下阶级”。

五、结语

蕾塔、诺拉以及洛伊斯是《如果不》中三个主要的女性角色,她们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经受了来自各方的“凝视”,遭遇了种种不公正的待遇。三位女性处于男性主导的社会之中,均遭受着不同程度的压迫、控制以至于被误导,这也严重影响着大众对女性的认知:蕾塔被要求改笔名,理由是只有拥有男性气质的笔名才能使小说在更大范围内被接受;诺拉由于认识到自身地位的从属性,经历着辍学行乞、流落街头的痛苦;洛伊斯受到丈夫、儿子的双重压迫,被淹没在无穷尽的家务与抱怨之中,最终成为一名失语、缄默的女性。三名女性陷入的窘境使得她们迷茫、失语又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完全丧失了作为个体的主观能动性,沦为“第二性”。

要反抗男权社会,女性必须强大自身,增强自身主体意识,建立女性话语。蕾塔、诺拉、洛伊斯在生活过程中虽然暂时失去了方向,但她们都在同一个契机下抓住了改变自身窘境的机会,打破三位女性被动局面的正是蕾塔的新编辑亚瑟。蕾塔被圣诞节的家务所累,诺拉的境况也使她心烦意乱,此时亚瑟又来到加拿大兴师问罪;诺拉突然住院,并确诊肺炎;洛伊斯来到蕾塔家中遇到亚瑟,她们促膝长谈,洛伊斯终于敞开心扉,表露出自己多年以来的心声。自此,三位女性身上发生了重大转变:蕾塔决心摆脱周遭的束缚,开始真正的自由创作;诺拉逐渐好转,在父母亲人的关照下,重返校园,充满阳光与活力;洛伊斯不再沉默,不再退让,开始大胆表达自己的想法。在三位女性的觉醒中,女性开始尝试重新建立话语,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争夺属于自己的话语权,不再甘心被压迫、被控制、被凝视,而是运用自己的能力不断改进女性生存境遇,这也是对当代社会发展的一个积极启示:每个个体都有反凝视的权力,更重要的是,应当不断提升自身反凝视的能力。

参考文献

[1] 朱晓兰.文化研究关键词:凝视[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3.

[2] 隋晓荻,于云玲.隆隆的寂静之声——卡罗尔·希尔兹的小说《如果不》中的失语女性[J].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2).

[3] 张剑.西方关键词 他者[J].外国文学,2011(1).

[4] Carol Shields. Unless[M].London: 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 Inc.,2002.

[5] 波伏瓦. 第二性[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

[6] 蒋承勇.西方文学“人”的母题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特约编辑  张    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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