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披头士”长大的普利策音乐家

2024-06-05 05:50吴冠青
音乐爱好者 2024年4期
关键词:长笛协奏曲古典音乐

吴冠青

詹妮弗·希格顿(Jennifer Higdon)的音乐被美国《号角》(Fanfare)杂志称为“既复杂、精致,又在情感上让人感到亲切”。据美国交响乐团联盟(League of American Orchestras)报道,在美国她是作品最常被演奏的当代作曲家之一。她是少数获得过三次古典音乐类格莱美奖(Grammy Awards)以及普利策音乐奖(Pulitzer Prize for Music)的女性作曲家。

希格顿1962年冬天出生在纽约布鲁克林,她童年的大部分时光都在亚特兰大和田纳西州度过。她的父亲是一位画家,在父亲的影响下,她从小流连于各种各样的新艺术与实验艺术展,接触不同类型的艺术。

听“披头士”长大的女孩

希格顿与很多古典音乐作曲家的成长经历有所不同,她在童年并没有得到古典音乐的浸润,却对披头士乐队的音乐痴迷不已。她曾回忆道:“我从很小便开始听披头士乐队的音乐,但由于当时年纪太小,所以我根本无法真正理解那些音乐,当然我也不会去分析它们,即便到现在我也不会。但我认为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是很重要也很神奇的一种经历。我最喜欢的是《佩珀中士的孤独之心俱乐部乐队》,曾经有一年,我每一天都会听这张专辑,因为我感觉它仿佛就在跟我讲故事。”

希格顿直到高中才加入乐队,开始演奏打击乐器。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找到了母亲买的长笛和一本已经泛黄的旧版教材,开始自学长笛。在这之前,她完全不了解古典音乐,甚至没听过贝多芬的音乐。由于早年缺乏正规训练,希格顿在大学生涯中奋力追赶。她在回忆求学阶段时说道:“我没有基础理论知识,不知道如何选配和弦,甚至不知道音程是什么,也不会弹奏键盘乐器。我基本上是从头开始学。和我一起上学的大多数同学都比我厉害得多,要赶上他们,可是一段漫长的征程。”尽管面临着数之不尽的挑战,她还是凭着自身的努力和坚韧证明了自己,即便沿途一直受到某些教授的打击。

在鲍灵格林州立大学

(Bowling Green State University)期间,她创作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一首两分钟的为长笛和钢琴写的作品,名为《夜间生灵》(Night Creatures)。希格顿在谈到这一作品时说道:“这甚至不能称为‘作品1号,而应该是‘作品-10号。因为我接触古典音乐的方式与大多数人不同,所以新音乐比老音乐对我来说更具有吸引力。另外,听了这么多披头士乐队的音乐,让我意识到音乐是具有沟通能力的。”

一直以来,与听者产生联通及共鸣是她作曲最大的目标之一,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艺术质量的降低。她坦言,自己十分注重在当代音乐作品中被忽视,或者说有意回避的音高、旋律、节奏及和声。希格顿也坦言,在一开始的时候,因为她的“旋律性”和缺乏“当代性”,曾受到不少诟病,但随着她的作品被越来越多的乐团演奏,受欢迎程度激增,这类的评论和观点也就似乎越来越少了。

由于起步较晚,她在学校里修读了乐理、和声等理论课程,然后在柯蒂斯音乐学院开始攻读作曲文凭,当然还是免不了要继续参加乐理、视唱练耳的补习班。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古典音乐基础薄弱,知识储备不够丰富,以至于她被通知获得普利策音乐奖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從学生到老师:一直在不断学习的路上

虽是“半路出家”,但希格顿凭着对作曲的热情以及超乎常人的努力,最终在乔治·克拉姆的指导下,获得了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文学硕士和作曲博士学位。

希格顿自1994年回到她的母校柯蒂斯音乐学院担任作曲教授起,已执教二十七年之久。在教授作曲技巧之外,她始终认为,不断学习才是作曲家最重要的能力之一:“我每天都在学习新的东西。当我要为尚未熟悉的乐器写曲子时,我会研究大量的乐谱,然后去思考演奏家、指挥以及观众是如何感知音乐的,还有音乐家在学习和演奏新曲子时是怎样的过程。这些成为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我一生都在学习。”

“我几乎每天都在不分昼夜地作曲,作曲之后我需要一些宁静的时刻,听听风声和笑声。”说起音乐道路上对她影响最深的事,她回忆起2002年6月费城交响乐团在美国交响乐大会上首演她的《乐队协奏曲》那晚。“那天晚上改变了我的一生,向我打开了一扇新的门。当然,在音乐的道路上,并不会仅仅因为某一个瞬间便可以获得力量去开辟新的道路。我认为能够在自己热爱的事情上竭尽所能、做到最好才是重要的。所以我们获得成功是源于一路坚持过来所经历的快乐(和痛苦)。首演给我带来的鼓舞是巨大的,但它也只是众多步骤中的一步。我认为作曲更像是马拉松,而不是短跑比赛。”

作为任教于柯蒂斯音乐学院多年的作曲教师,她总是乐于聆听学生谈论他们自己的作品,并且向他们提出很多问题,鼓励他们思考究竟想要通过音乐表现什么、传递什么。希格顿认为,想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可能多地创作,然后在作品演出的时候带着真诚及批判性的耳朵去聆听和思考。

希格顿的音乐

希格顿的所有作品几乎都拥有柔美抒怀的瞬间以及充满节奏感的阳刚片段,这些是古典音乐中最能打动听众的特质,也是属于作曲家的独特人格特质。也许是因为早年聆听披头士乐队和鲍勃·迪伦(Bob Dylan)的经历,她的思维有别于其他更早接触古典音乐的作曲家,正如希格顿本人所言:“作曲家的大脑吸收周围的一切声音,如果你身边日常的声音是法语,那你的音乐将与那些身边被德语或英语所包围的作曲家的音乐截然不同。”除了早期所接触到的音乐,田纳西州的山脉和广阔的自然也影响了她的音乐语言及风格,这让她和她的恩师——乔治·克拉姆拥有了更深的联系,克拉姆一直鼓励她把自然作为创作的“缪斯”。

她认为创作是出于“直觉”和“本能”而为之,她喜欢有意义的音乐,而并非仅仅坚持古典音乐的形式和结构。希格顿的许多作品被认为具有新浪漫主义风格,因为她的作品保留了调式和声,但避开了传统的和声进行,倾向于使用更加开放的音程。她的乐谱没有特定的调号,常常出现突然的和声变化及转调。在她的大部分作品中能轻易看到平行五度。她还采用固定节奏,这给她的许多作品带来了动感,也透露出了极简主义的痕迹。

当然,希格顿的音乐也曾被某些学者和媒体认为缺乏结构感,例如《卫报》的安德鲁·克莱门茨(Andrew Clements)便对希格顿的唱片给出了最差的一星评级。他把希格顿的音乐称为“美国当代音乐中最空洞、嘈杂的大杂烩”。汤姆·瑟维斯(Tom Service)也在《卫报》上批评了希格顿的《乐队协奏曲》:“希格顿作品的问题在于没有创造任何真正的结构动力。”而雷蒙德·塔特尔(Raymond Tuttle)在一篇相对积极的评论中则写道:“尽管《乐队协奏曲》的旋律内容并不引人注目,但希格顿的作品中却有如此多的色彩和光……很少有听众会注意到这些。”

《小提琴协奏曲“1726”》

关于协奏曲这一体裁,希格顿相信“生活中最有意义之事便是探索和发现宇宙中神秘、神奇之事”。而对于一个作曲家而言,这样的激动常常发生在创作协奏曲之时。这一过程是对乐器世界的探索,是一场想象之旅,沿途会遇到乐器性能以及演奏技法的极限,然后作曲家想方设法去打破这些限制,并发现演奏家潜藏的天赋。

希格顿十分热衷于创作协奏曲这一体裁的作品,目前已有十三首之多。她所创作的协奏曲也三度为她赢得格莱美最佳当代古典作品奖:2010年的《打击乐协奏曲》,2018年的《中提琴协奏曲》,以及2020年的《竖琴协奏曲》。而她的《小提琴协奏曲“1726”》则在2009年赢得了普利策音乐奖。

《小提琴协奏曲“1726”》的第一乐章是为小提琴家希拉里·哈恩(Hilary Hahn)而写的,而作品之所以命名为“1726”,作曲家这样解释道:“1726是柯蒂斯音乐学院的门牌号,我第一次见到希拉里便是在柯蒂斯音乐学院。她当时出现在我所任教的‘二十世纪音乐这门课上,她天赋异禀,在课堂上吸收了大量的知識,并且总是乐此不疲地探索和发现新的音乐语言和风格。为了配合这个标题,我在整个乐章中广泛使用了同度、七度和二度的音程。”

第二乐章是一首恰空舞曲,音乐上静谧而内敛,与充满激情的第一乐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轻柔透亮的恰空主题首先通过分解和弦在小提琴的极高音区亮相,之后转移到色彩性打击乐器,重复的持续低音随后温柔地在中低音区加入。音乐行至中段时发展为快速、热烈的独奏乐器与乐队之间的激烈“对话”和“争吵”。主题在尾声处以轻柔的音色再现。这一乐章将独奏者精湛的技术以及小提琴无可媲美的绝美音色发挥到了极致,尤其是在华彩段落中绵密的和弦以及快速的分解和弦。

第三乐章的音乐形象恰如其标题“向前飞”。音乐充满张力,不断变化着向前发展,而小提琴独奏者的技巧在此得到了进一步的展现。正如希格顿在乐曲介绍中所言:“纵观历史,协奏曲总能让独奏家以精湛的技艺取悦观众。而当一个作曲家面对独奏家的真正天赋时,若是不将这一梦想变成现实的话,着实是种过错。”

《蓝色教堂》

希格顿另一首广为人知、打动人心的作品是《蓝色教堂》(Blue Cathedral)。这也是获得演奏最多的一部作品,有超过四百个乐团演奏过它。这是一首单乐章的音诗,是作曲家为了纪念1998年死于癌症的弟弟而作的。

在2000年作品首演的音乐会上,作曲家在节目单上写道:“我创作这一作品时,正处于生命中十分特殊的阶段。当时的我正在思考什么是生命。那时,我的弟弟安德鲁·布鲁(Andrew Blue)刚刚去世,这让我开始反思我们在生命中共同经历的旅程,我们与如此多的人相遇,沿途每一步都在并肩学习、成长。这部作品代表了我们的内心之旅以及我们的灵魂将到之处。我的弟弟演奏单簧管,我演奏长笛,为了缅怀他,我特别在这部作品中运用了单簧管和长笛作为独奏乐器。我是姐姐,先于他来到这个世界,因此代表我的长笛首先出现。在作品的最后,两种乐器继续它们之间的对话,但长笛逐渐退出,单簧管继续在上行的旅程中前进。”

乐曲的开篇如一幅细腻空灵的淡彩画,先是由装饰性的金属打击乐器(如钟琴、钢片琴等)在高音区勾勒出轻灵缥缈的氛围,然后是弦乐在中高音区带出温暖、叹气般的连续下行三和弦。长笛与单簧管的对话从第八小节开始,持续了整整三十一小节,仿佛是姐弟二人在云端依偎对话的温暖画面。随着音乐的发展,情绪也逐渐涌动,继而爆发更大的能量,其间不难听到来自科普兰《阿帕拉契亚之春》中的和声以及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中节奏的影子。

希格顿的音乐借鉴了传统的语言,加入了自由而具有个人色彩的和声。虽然她几乎从不考虑曲式结构,却建立了一套属于她的独特的音乐发展规律。她的音乐充满了真诚和新鲜感,透过她的音乐,我们总能感受到她所传递的美好、善意和无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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