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物君
春天,大地重回鲜活的时节。一改冬藏的内敛,蛰伏的万物开始萌动。
桃红柳绿迷人眼,但我更爱河流解冻,冰雪消融时的那种莫名解压的感觉。
河面脆生生的冰裂纹,像是巨人冬眠后伸了个无比舒坦的懒腰,把太紧的衣衫撑破了;再暖一些,河面就会“咕嘟、咕嘟”地冒出小气泡,然后化作潺潺流水,慢慢流淌过它要滋养的土地,或是猛烈奔涌着,汇入大江大河。
爱屋及乌地,我也更爱在乍暖还寒的春日,尝尝那些时而在唇齿间如春水般鲜活流淌,时而热烈迸发的春日美食,待舌头滚烫,春意荡漾。
恐怕没有什么食物,能比汤包更能呼应春日河流解冻绝景的了。
用鸡肉、猪皮熬出的高汤须先历经寒霜,化作块状的肉汁沉睡。直至面皮肉馅将它轻轻包裹,方才在氤氲中重获灵动,汇入吃货嘴里的馋意涛涛。
讲到汤包的“祖师爷”,还得提提开封灌汤包,毕竟“包子”一词,兴于北宋都城开封;汤包的前身“灌浆馒头”或“灌汤包子”,又被收入《武林旧事》所列的宋代包子名录之中。
“祖师爷”的灌汤手法,与现今坊间常用的皮冻略有不同。腌制好的猪肉粒,要不断地用手摔打,以一定节奏掺入水和香油,反复一个时辰,才能打成汁水充盈、黏而不断的肉馅。
一屉讲究的开封灌汤包,应是“置若白菊,悬如灯笼”。
从收拢的褶皱处下筷,夹起吹弹可破的汤包细细端详,薄如蝉翼的面皮,浅带金黄的汤汁,色若朱红的肉馅三位一体,折射出道道春光。
取来汤勺抄底兜住包子,将包子咬破一个小口,便可尽情吸吮流淌而出的卤汁,而后将皮与肉馅吞下。如此,一枚小小的春天,就在五脏庙里点上了暖暖的灯。
汤包潺潺淌出的汤汁,如春的温婉。而入口能爆发出饱满汁水的美食,也可助你我通感出春天肆意跳脱的一面。
讲到爆汁,脑海里总绕不开周星驰《食神》里那颗惊为天人、可以当作乒乓球打的“濑尿牛丸”。入口后那种汁水喷溅到要撑伞躲避的画面感,无厘头归无厘头,确也是真的馋人。
捶打两万六千多次,直至化作“芭比粉”的牛肉浆,裹着先蒸后冻、稍稍硬朗的濑尿虾浆,捏成一颗里白外红的丸子,像一颗翻转了色相的荔枝。小小的“荔枝核”汆水之后消解,就会成为一颗锁满汤汁的小炸弹,一触即发。
半小时的反复捶打,使大量的空气嵌入了牛肉泥,却又保持了肌肉纤维的完整,胜似一条蓄满能量的弹簧。只等你放进口中,当即释放势能,将鲜美的牛肉和虾汁溅得到处都是,像个顽童,跳进溪流上蹿下跳,泼水撒欢。
在天府之国,春意的象征——耙耙柑却偏偏不想悄悄地挂在枝头、等着人们来发现它那物理意义上的蓬勃迸发。
那抹抓人眼球的橙红,终究容不得它低调。
“等不及了!”耙耙柑喊着,从树梢一跃而下,三下五除二地脱掉丑萌的外壳,迫切地秀出饱满到几乎要冲破隔膜的“肌肉”。
细看其威猛的正体,原来是一粒粒锁着酸甜撩人汁水的果肉,像一勺三文鱼鱼子挤作一团。放进嘴里一咬,当即猛烈绽放,用果汁绘出满口春色。
流心,是近年舌尖上的潮流,更是一种颇有特点的食物形态。
入口,定然是热乎乎的缠绵,或甜香、或浓郁的暖流,不舍地挂在舌苔;但如果一念之差舍不得马上吃完,流心又会无情地凝结、结块,口感尽失。
我总觉得,流心就像刚刚开始融化的春雪,忽而凝固,忽而消融。转瞬即逝,故而倍加珍贵。
元宵节时,一碗热乎乎的汤圆,既为春节画上完满的句号,也为冬去春来展开序幕。
黏稠的外表,流沙的馅,咬出一个小口,蠢蠢欲动的芝麻浓浆汩汩流出。平日再不好甜食之人,也会被这糯米圆子和流动的馅心所折服。
等春天再暖和一阵子,就能盼来青团了。
去相熟的老店,迎接刚从蒸屉里新鲜蒸出来的青团,大约是包邮区人民惹人艳羡的特权。一个个呆萌的青团码在一起,春色绿油油地连成一片,宣告着春天的款款而来。
捏起小啃一口,软糯而不粘牙,微甜带着草香;再来一口,嗬!香浓的豆沙馅儿,像熔岩般流过每一颗味蕾,措手不及间,心智也就彻底被令人震慑的甜香占据。
不分春夏秋冬,老广们同样能吃到撩拨心弦的流心美食,只要起个大早,去趟茶樓就完事了。
在茶客的期盼中,一笼笼流沙包叠在一起,不断地从后厨端出,把服务员都逼成了“托塔天王”。
饱满的流沙包挤在小小的蒸笼里,外表松软洁白,内藏咸甜相依的蛋黄。一口咬下,滚烫的流沙馅一泻千里,上冲脑门,下达心田。
运气好,还能点到刚烤好的蛋挞。
椭椭的、扁扁的蛋挞其貌不扬,但是上百层的酥皮带来的松化口感,令人不舍得放过嘴角跑掉的每一粒渣。蛋挞里面的蛋浆,更是在师傅妙绝的温控下凝而不固,像春风软软的唇,从内侧亲吻着脸颊。
在春日的暖意里,万物毫不吝惜地释放出积蓄的能量与滋味,以新生的姿态惊艳登场,让我们瑟缩的精神为之一振。
如果说冬天是个名词,我看呀,春天就是个动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