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然:从正面向我开枪

2024-06-04 11:55黄琪奥王丽孙丹年
红岩春秋 2024年5期
关键词:特支陈然特务

黄琪奥 王丽 孙丹年

重庆南岸区野猫溪正街31号《挺进报》旧址,是《挺进报》在重庆的秘密印刷地,也是革命烈士陈然的旧居。从1947年6月到1948年4月,22期、数千份《挺进报》经陈然之手,从这栋二层小楼传递到重庆乃至川东多个地区,甚至一度出现在国民党重庆行辕主任朱绍良的办公桌上,让国民党反动派惶惶不可终日。那么,当初野猫溪小楼内发生了哪些故事?

《挺进报》诞生于野猫溪

陈然原名陈崇德,祖籍江西,1923年12月生于河北香河。父亲是海关小职员,先后在北京、上海、安徽、湖北、重庆等地工作,陈然随父辗转各地生活、求学。1938年夏,年仅15岁的陈然在湖北宜昌参加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战剧团,投入抗日救亡运动,并于193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0年,陈然来到重庆。

1942年,陈然因躲避特务抓捕与组织失去联系。1946年,全面内战爆发,中国社会处在“向何处去”的重大转折关口,相当多青年的思想状况因政治局势复杂和自身前途茫然而显得苦闷与彷徨。在《新华日报》领导下,陈然与一些进步青年创办了《彷徨》杂志,以小职员、小店员、失学和失业青年等为对象,以谈青年切身问题为主要内容,以此联系更广泛的社会群众,发展和聚集革命力量。

1947年3月5日,中共四川省委和《新华日报》全体人员撤回延安后,陳然等人便和党组织失去了联系。

当年4月,正在中粮公司机器厂工作的陈然收到了一个包裹。打开包裹后,里面是《群众》周刊香港版和《新华社电讯稿》。这个包裹的到来让陈然等人意识到党组织并没有忘记他们。之后一段时间,陈然等人每隔几天就会收到党组织从香港寄来的《新华社电讯稿》,上面报道的人民解放军在各个战场取得胜利的消息,不仅让陈然等人备受鼓舞,也让他们意识到应该把这些消息散发出去。由于《彷徨》杂志是公开出版物,不方便刊登,他们决定用油印小报的方式传播这些消息。当年5月,陈然等人就把《新华社电讯稿》摘编刻印成油印小报,在熟悉可靠的同志中传阅,而这份没有名字的油印小报就是日后的《挺进报》。

《挺进报》一经推出,就受到同志们的欢迎。不久,中共重庆市委派彭咏梧与陈然等人联系,决定把《挺进报》作为重庆地下党市委的机关报,并购买收音机直接收听延安电台。

虽然陈然等人与党组织取得了联系,但考虑到当时的形势,《挺进报》的印刷还是在秘密中进行。根据陈然的身份,组织上决定让他负责油印,成善谋负责抄收消息。不久,电台特支和《挺进报》特支同时成立。

为了对敌人展开“攻心”战,地下党将《挺进报》直接投送给国民党当局大小头目。国民党重庆行辕主任朱绍良收到《挺进报》大发雷霆,命令二处处长徐远举限期破获。徐远举绞尽脑汁,想到了“堡垒从内部攻破”的策略,制定了“红旗特务计划”,即把经过培训的一些特务,伪装成进步的学生、工人、失业人员,派遣到社会各单位、团体和群体中,通过自己的进步语言、行为接近其他人,搜寻蛛丝马迹。最终特务从《挺进报》发行线索入手,开始破坏川东党组织。

《挺进报》两名负责人法庭相认

“成善谋,《挺进报》电讯负责人;陈然,《挺进报》负责人,印刷《挺进报》。”1949年在国民党法庭上,当听到法官宣布所谓“罪状”时,陈然与身旁一人同时甩开特务的看押,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不约而同地说出:“紧紧地握你的手!”“致以革命的敬礼!”

与陈然拥抱那名战友就是成善谋。他们之所以如此激动,是自从电台特支和《挺进报》特支成立以来,二者都是单线联系,互不往来。陈然在印刷《挺进报》时,发现每次从组织上转来的电讯稿都字迹工整,一丝不苟,他被收录员这种认真的工作态度折服,想写一封信给这位同志表示敬意。当陈然把这个想法汇报给上级后,上级考虑到地下秘密工作纪律,没有同意。后在陈然多次恳求下,允许他写一两句简单的话,不签名,由组织转交。陈然考虑了很久,写了一句:“致以革命的敬礼!”几天后,他收到这位同志的回信:“紧紧地握你的手!”

这位回信的同志就是成善谋。他们都遵守党的工作纪律,从不相互打听和谈论工作情况。正因如此,当国民党法官点出成善谋的身份时,陈然才恍然大悟,激动万分。

除了与其他同志保持单线联系外,《挺进报》内部也曾约法三章,明确规定办报人员不得向家人披露消息。

“从正面向我开枪”

1948年4月22日下午6点,陈然在野猫溪的家中被捕,当时他正在赶印《挺进报》。

特务见陈然年纪轻轻、长相清秀,认为让他开口相当容易。但没想到的是,纵使使出各种手段,他们都没从陈然口中得到一点有 价值的情报。

罗广斌所写的《关于重庆组织破坏经过和狱中情形的报告》,记录了陈然的审讯结果:“刑讯下,他承认《挺进报》是他全部负责,上级姓李,不知住何处。二处拿李的照片给他看,他说‘不是。从陈然那儿没有人被捕,而且态度也很倔强。问了两三回后,就不再问他了。后来徐远举对人说陈然的案子很复杂,而他又很不坦白。”

在后面的几个月里,徐远举亲自出马,多次提审陈然,但即便用尽酷刑、逼供、恐吓、欺诈、利诱等手段,陈然都没有吐露《挺进报》的发行名单。

在狱中,陈然也没有忘记给室友及时传递消息。被押到白公馆监狱不久,陈然便和狱中党组织取得了联系,他凭着记忆把一些胜利的消息写在一张小小的香烟包装纸上,小纸片顺着一个秘密孔道,传到难友手中。小小的纸片被难友们亲切地称为“狱中挺进报”。

重庆地下党组织也通过各种方式,将一条条振奋人心的消息传到狱中,并通过“狱中挺进报”传播,使坚持狱中斗争的同志们受到了极大鼓舞。

面对死亡,陈然很坦然。1949年10月28日,当敌人把他押到重庆大坪刑场处决时,陈然用反绑的双手将背上的死囚标签扯下,喝令:“从正面向我开枪……”牺牲前,陈然留下了《我的“自白”书》——

任脚下响着沉重的铁镣,

任你把皮鞭举得高高,

我不需要什么自白,

哪怕胸口对着带血的刺刀!

人,不能低下高贵的头,

只有怕死鬼才乞求“自由”;

毒刑拷打算得了什么?

死亡也无法叫我开口!

對着死亡我放声大笑,

魔鬼的宫殿在笑声中动摇;

这就是我——一个共产党员的自白,

高唱凯歌埋葬蒋家王朝。

陈然为何没有及时转移?

陈然被捕前的三天,即4月19日,收到一封奇怪的信:“近日江水暴涨,闻君欲买舟东下,谨祝一帆风顺,沿路平安。”署名为“彭云”。

这时候,重庆地下党组织正面临十分危急的处境:4月4日,市委委员许建业被捕;4月6日,市委书记刘国定被捕;4月17日,市委副书记冉益智被捕。冉、刘相继叛变,出卖了川东临委、重庆城区区委、《挺进报》特支、电台特支等一大批革命同志。《挺进报》的上级领导李维嘉曾于4月11日召集下属组织成员开会,通知有人被捕,要大家提高警惕,随时准备转移,并要求《挺进报》赶出两期寄给敌人,以转移敌人注意力,配合被捕同志的斗争。4月12日,李维嘉与陈然最后一次碰头,他交给陈然一笔办报经费,指示陈然作好应变准备。

4月18日,叛徒带特务到李维嘉家中抓人。李侥幸脱险,立即给陈然写了那封信,希望陈然认出他的笔迹后赶快离开。但19日陈然接信后却没有走。20日,他拿着信去找另一位新入党的同志,说:“我看不出这是谁的笔迹,但肯定是自己人写的。”因为“彭云”是江竹筠的儿子,陈然多次去看望过他。陈然迟疑着提出疑问:“莫非……上面出了问题?”又自己回答:“这可能吗?我想是不会的。”最后他下了决心:“有人约好我在星期六见面,一定要和他见见面,问问他。我们还是等两天再说,趁这两天把这一期印好发出去。”

陈然回家紧张赶印第23期《挺进报》。同一时间,特务正在紧张地搜捕他。4月22日上午10点左右,敌人去了江北中粮公司碾米厂,抓了人,翻箱倒柜折腾到下午2点,发现找错了目标。与叛徒商量后原班人马于黄昏时分又直扑南岸野描溪中粮公司修配厂,不仅抓到陈然,还发现了《挺进报》秘密印刷机关。

陈然的牺牲本来是可以避免的。陈然没有及时转移的原因,可以从两个方面加以分析。

其一,陈然的个性品质所具备的最大特点是忠诚。自他幼年直至入党,这个特点表现得非常突出。因此作为党员,他毫无保留地对党忠诚。“坚决完成党交给的任务”是他最强烈的愿望。在没有得到明确指示“停止印报”之前,他绝不会主动停止。

而这种近乎固执的忠诚,又是由他内心一段刻骨铭心的隐痛造成的。陈然1939年入党,1942年春天失掉组织联系,到1947年底才又重新入党。

他一度脱党的原因是这样的:1940年末,陈然的组织关系由抗战剧团转到八路军重庆办事处。1942年春,一个党员被敌人诱捕,陈然暴露了。他向上级领导汇报后,组织上要他马上离开重庆并暂时断绝组织关系。切断组织关系的指示让陈然很难接受,他很痛苦。上级反复对他讲道理:切断关系是暂时的,还是要按党员标准要求自己,深入到群众中,等待党以后去找他。陈然仍想不通,失眠了一整晚。最后他用应该服从铁的纪律来说服自己,第二天早上,领了路费就到江津去了。

根据中央指示所采取的措施中,有一条就是“撤离暴露了的党员,暂时割断有暴露危险而又未能撤离的党员的组织关系”。这是党组织在残酷斗争的恶劣环境中,迫不得已作出的决定,从当时的历史条件看,这一决定是正确的。

陈然在江津约半年的时光贫病交加,实在坚持不下去。他拖着病体回到重庆,病好后去找上级领导,未果。此后五年光阴,他如失群孤雁,独自奋飞。但他严格按照共产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深入群众,参加抗暴斗争,团结进步青年搞读书会,办《彷徨》杂志……

终于,他和地下党组织取得了联系,接受了组织交办《挺进报》的任务,于1947年底重新入党。他对五年前未得上级同意便擅自离开江津痛悔不已,一再向另一位党员说:“当时死也该死在江津!”

这段经历成为陈然的隐痛,导致接到暗示信而不转移,非得等候明确通知、印完报纸才离开,终至被捕就义。

陈然没有及时转移的第二个原因,是当时普遍存在的,一般党员对上级领导抱有的绝对信任。按照地下工作原则,党员间不能发生横向关系;上级知道下级的姓名住址,下级却不知道上级的姓名住址,只能上级找下级,下级却不能也无从找上级。这很容易使一般党员将具体的某个上级领导等同于党。陈然收信后曾产生过疑虑:“是不是……上面出了问题?”但这念头倏忽即逝,他不愿意朝这方面想下去,似乎怀疑上级便是亵渎了党。

对于这一点,牺牲在军统集中营里的许多烈士从亲身经历中已有了一致的认识。罗广斌从狱中带出《关于重庆组织破坏的经过和狱中情形的报告》,其中的“狱中意见”便是集体讨论形成的。第三条“不要理想主义,对上级也不要迷信”,这条意见是以无数生命作代价总结出来的。

当然,陈然没有及时转移还因为他没有认出那封信是李维嘉的笔迹。但这只是个偶然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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