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欣
人口高质量发展是现代化建设的重要基础。近年来,全球越来越多的国家面临人口增长承压挑战。一国人口增长率下降,甚至出现负增长,但人口素质不断提高,这是经济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具有其客观发展规律。在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进程中,人力资源的作用尤为重要。研究人口增长面临较强压力国家的人口发展演变趋势及其对经济增长的影响,能够为我国以推进人口高质量发展支撑中国式现代化提供启示借鉴。
一、当前全球范围内不少国家均面临人口增长挑战
(一)一些国家和地区面临人口增长压力
自1975年德国首次出现人口负增长以来,全球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地区面临人口负增长挑战。据世界银行数据,2022年41个国家和地区处于人口负增长状态。总体看,除非洲、南美洲和南亚、西亚等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较低国家和地区,全球大部分国家和地区人口自然增长率都较低。人口老龄化和低生育率是一国进入相对富裕发展水平后普遍面临的问题,美国及部分西欧国家通过吸引移民保持一定人口增长率,尚未进入人口负增长阶段,东欧和东亚经济体由于外来移民数量较少,人口负增长态势较为明显。
(二)欧洲内部人口增长出现分化
欧盟受疫情等因素影响,连续两年人口负增长,2020—2022年总人口减少58.5万人至4.468亿人。2022年欧洲44个主要国家和地区中有20个人口负增长,东欧7国人口全部负增长,摩尔多瓦、乌克兰、立陶宛和拉脱维亚四国已连续28年人口总量下降。
西欧国家人口增长主要依赖于东欧国家净移民。受疫情影响移民数量大幅减少,西欧国家人口增速放缓,2021年西班牙和德国人口总量同比增长0.38%和0.04%,但其人口自然增长率为-2.04‰和-3.3‰。東欧国家人口数量减少主要由于人口净迁出。东欧剧变后,欧盟老成员国向东欧新成员国开放劳动力市场,大量东欧居民涌入西欧发达国家谋生。
(三)东亚地区人口少子老龄化趋势明显
日本和韩国人口负增长晚于东欧,主要由低人口自然增长率导致。日韩低生育率和严重老龄化,背后是结婚欲望下降、育儿负担重、经济基础薄弱以及科技进步、寿命延长等深层原因。
日本长期面临人口少子老龄压力。过去40年,日本生育率一直低于更替水平,当前大约保持在1.4左右。日本人口增长率1989年起降至0.4%以下,2009年首次出现负增长,2011年起已连续12年人口总量下降。2022年日本总人口不足1.25亿人,较2010年顶峰时的1.28亿人减少311万人;65岁及以上人口占比29.9%,居全球第二位。韩国人口出生率全球最低,老龄化速度加剧。2018年韩国人口5170.9万人,同比减少2.2万人,首次出现人口负增长。据联合国人口基金会,2022年韩国人口出生率仅5.58‰,总和生育率0.78,创1970年以来最低,居全球倒数第一。1966—2022年,韩国人口年龄中位数由17.3岁增至44.5岁。2018年65岁以上人口占比14.45%,仅用18年便由老龄化步入深度老龄化,速度超越日本;2022年,这一比例已达17.5%。
(四)我国人口增长压力大与人力资源优势并存
我国人口结构正面临深度调整,老龄化加重、青少年人口比例下降、劳动年龄人口数量减少。2022年我国人口减少85万人,自然增长率为-0.6%,2023年人口出生率6.39‰。2000—2022年,中国65岁及以上人口比例从7%增加到15%,已进入到深度老龄化社会;0—14岁人口比例由23%降至17%;15—64岁人口比例在2010年达到顶峰的75%后,以每年0.5%的速度降低,2022年降至68%。
人力资源优势明显,拥有世界上规模最大、素质不断提升的劳动力资源,人力资本总量已跃居世界第一。2023年16—59岁劳动年龄人口8.65亿人,占比61.3%,劳动参与率高达75%。全国人才资源总量、技能劳动者总量均超2亿人,国家财政性教育经费占GDP比例持续保持在4%以上,每年高等教育毕业生超千万人,研发投入强度已达2.64%,研发人员全时当量稳居世界首位。
二、人口总量和结构对经济增长的影响路径
(一)劳动力供给对经济增速具有显著影响
在资本量和技术增长速度不变的情况下,劳动力数量减少会导致总产出增长速度下降,使经济增速放缓。进入深度老龄社会后经济增速趋缓。据相关研究,从全球主要经济体历史数据看,当劳动力与老年人口之比下降到7.5水平后,该国经济增长水平会出现明显下滑。1961—2002年,韩国经济高速增长,GDP年均增速达8.95%。随着人口老龄化加剧,2003年劳动力人口与老年人口比降至7.5后,年均GDP增速明显放缓,2003—2016年间仅为3.76%。1988—2022年,韩国国民储蓄率大幅下降,从41.4%降至34.9%,降幅达6.5%。中国台湾在1950年至1995年期间,GDP年均增长8.6%,但随着1996年劳动力与老年人口比降至7.5,此后20年间GDP年均增速降至3.1%。超老龄化社会经济失速压力较大。随着劳动力与老年人口比持续下滑,进入超老龄社会,GDP中长期增速继续重心下移。1992年日本劳动力与老年人口比跌破4.8,此后经济陷入“失去的二十年”,1992—2013年GDP年均增速仅0.84%。韩国1990—2022年间15—64岁劳动力参与率由77%下降到64%;2017年劳动力与老年人口比跌破4.8,2017—2022(剔除疫情三年)年均经济增速降至2.5%。
(二)人口总量和结构影响全要素生产率提升
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因素主要有效率改善、技术进步和规模效应,人口增长通过多种途径影响全要素生产率增速。一方面,年轻人口占比与创新呈高度正相关,发明人专利率在30—40岁左右达到顶峰。劳动力老龄化导致社会学习能力下降,新知识吸收速度减缓,进而会抑制技术创新,削弱经济发展动力。自上世纪90年代起,日本生育率大幅下降,创业精神和创新能力严重衰退,导致全要素增长动力不足,劳动生产率长期疲软,成为过去一段时间经济衰退的重要原因之一。另一方面,劳动年龄人口减少导致劳动力短缺、资本回报率下降,资源重新配置效应减弱,总需求不足,不利于经济效率改善和经济规模效应的实现。据IMF数据,1999—2004年,东欧各国因人口移民他国导致的劳动力数量减少使得东欧国家GDP增长下降了0.6—0.9个百分点。日本潜在增长率自上世纪80年代6%左右下跌到90年代初的3%,再跌到本世纪初不到1%。
(三)人口规模和结构变化影响消费及投资增长动能
人口结构变化对消费及投资增长动能的影响存在两面性。人口老龄化会导致消费需求下降,社会保障压力增加。而老龄化和收入水平提高等结构性变化,将推动物质消费转向服务消费、健康消费,带动服务业快速发展,并增加基础设施、教育、医疗等投资需求。
从消费看,劳动力人口减少导致“消费最旺盛人群”缩小,造成消费需求萎缩。1992—2009年,日本住房刚性需求下滑,房屋平均价格累计下跌43.6%;2011—2021年,以不变价计算的私人消费总额有6年同比下降。需求萎靡造成严重的通货紧缩,据日本总务省统计,2010—2021年,日本核心消费价格指数仅2015年3月和2020年4月两次超过了日本央行设定的2%通胀目标。与此同时,老年人消费能力强,市场潜力巨大,银发经济将成未来经济增长的新动力。比如,日本是世界上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国家之一,其消费市场依然保持着较高的增长速度,银发经济发展迅速。
从投资看,人口老年抚养比上升、劳动力减少导致劳动成本提升、社会保障支出增加,资本累积受到抑制,投资收益率下滑。1990年以来,日本银行储蓄率、居民部门投资率迅速下降。国民总储蓄率1998年降至30%以下,近20年来保持在26%左右的低水平。家庭储蓄率从1994年的12.1%下跌至2013年-1%的最低水平,成为总储蓄率下降的主因。伴随储蓄率下滑,1994—2010年,日本国民总投资率从28.1%降至20%的最低点,2021年仍在25.6%的低水平。2021年日本老年撫养比达到0.51,带来较大财政负担。此外,人口大量迁出导致东欧国家国内投资机会减少、投资规模萎缩,据IMF统计,2019年拉脱维亚私人投资额为53.2亿欧元,比2007年顶峰68.5亿欧元减少了12.3亿欧元。与此同时,为应对老龄化带来的劳动力短缺问题,政府和企业将加大教育培训投资。而对养老、医疗、保健等方面的长期投资需求增加,也将带动相关行业投资增长。
(四)人力资本是推动经济增长的核心驱动力
人力资本是推动经济增长的关键要素。世界银行研究表明,大多数国家60%以上的社会财富由人力资本构成。人力资本投资是突破发展障碍、实现经济创新驱动的核心。1990—2014年,OECD国家人力资本对经济增长直接贡献率为3.113。改革开放以来,人力资本对我国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超20%,显著提高了制造业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据《中国人力资本报告2021》,自1985年以来,我国实际人均人力资本增长11.5倍,年均增速7.9%。进一步开发和高效利用人力资本,是以人口高质量发展支撑现代化建设的必然选择。
三、各国应对人口增长压力、提升人力资本的经验做法
(一)实行积极的宏观政策
日本安倍政府自2013年起推行“安倍经济学”,采取超常规宽松政策,促进消费、投资、信用扩张;岸田政府延续相关政策。2013年,日本央行推出“量化与质化宽松”(QQE)计划,资产负债表从2012年末约160万亿日元增至750万亿日元。此外,不断扩大政府支出,支持基础设施建设和企业减税,自2014年起将有效企业税率下调2.4个百分点,从38%降低至35.6%。
(二)积极应对人口少子化
韩国自1990年起调整人口政策,2000年后强化鼓励生育。2023年,韩国“父母津贴”预算约合人民币129亿元。东欧国家采取税收减免、育儿假和生育补贴等措施,减轻家庭育儿负担。日本鼓励女性参与就业,采取延长育儿假、提供经济补贴、增加托育机构、降低托育费用、鼓励弹性工作制、提高女性管理者比例等举措,取得成效。2012—2022年日本女性劳动参与率从48%上升至54%。
(三)消除就业年龄歧视充分利用人力资源
年龄歧视会剥夺部分群体的平等就业机会。立法禁止非特定行业设置招录年龄门槛,可以充分利用人力资源,增加就业人口,促进经济增长,并减轻社会负担。韩国《雇佣上禁止年龄歧视及高龄者雇佣促进法》、日本禁止就业年龄歧视立法,均禁止非特种行业在招录员工时设定年龄限制等。欧洲英法等各国均建立系统的反年龄歧视制度,或将年龄歧视纳入现有反歧视法体系。在德国,若以年龄划界辞退35岁以上的员工,将严重触犯法律、面临高额赔偿。相关法律法规规定适用于公共机关、私营企业和社会团体等几乎全部行业,其中就业年龄歧视包括直接歧视、间接歧视和骚扰等类型。
(四)充分发挥老年群体人力资本作用
强化老年人工作权益法律保障,提供灵活就业方式,能够发挥老年人力资本作用,促进经济增长、缓解劳动力短缺、维护社会和谐。美国1990年修订《高龄工人福利待遇保护法案》,禁止因年龄过大剥夺雇佣者福利。从1963年《改正职业安定法》、1966年《雇佣对策法》到2021年《改正高龄者等雇佣安定法》,日本近40年间持续推动中高龄劳动者就业政策渐进式优化调整,将法定退休年龄从60岁逐渐提升至65岁、70岁,将企业雇佣中高年龄劳动人口转变为法定义务。日本65岁以上劳动力从1990年的369万人增至2022年的913万人,增长了1.5倍。
(五)放宽移民政策
一些国家通过技术移民计划吸引外国人才和劳动力。加拿大政府实施技术移民计划,采用劳动力市场测试、计分选拔、移民职业清单和移民配额等制度,吸引高技能人才。日本为解决人口老龄化和劳动力短缺问题不断放宽移民政策,1990—2022年其净移民从2.63万人上升至高峰时期的35倍,共391.42万人;期间日本劳动年龄人口下降1100万人,但劳动力总量仅下降150万人。
四、适应人口结构变化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对策建议
(一)加大宏观政策支持和重点领域关键环节改革力度
加大促进居民消费的政策实施力度,稳定和扩大需求因素。加大“投资于人”力度,推动经济增长反哺人的全面发展。健全人口统计监测体系,深化户籍制度改革。深化养老教育卫生保障制度改革创新,完善人口分布、生产力布局、公共服务配置与资源环境承载能力衔接机制。探索以“教育券”形式保障基本教育需求,促进教育公平。培育发展银发经济,开发适老化产品和服务,鼓励支持企业在已有产品基础上叠加、迭代适老化元素,大力发展老年人旅游、健康、养老等产业。
(二)持续完善产业及就业政策
“35岁职场荣枯线”等就业年龄门槛现象普遍,造成人力资源浪费。据“七普”数据,60—64岁和65—69岁老年人就业分别占同一年龄组老年人口的34.4%和27.5%,低龄老年人就业依然活跃。前程无忧调研显示,68%的老年人退休后再就业意愿强,重返就业市场主要为寻求社会价值。要精细化完善劳动就业年龄政策,优化调整35岁等相关年龄限制。有效衔接退休制度、就业促进政策、老年人力资源开发与劳动社会保障领域相关制度,研究构建弹性退休制度,增强“老有所为”的安全感。在产业政策中强化竞争性原则,消除行业进入障碍,激发企业活力,增加有效供给,提高居民收入。
(三)健全应对人口少子老龄化政策体系
努力构建生育友好型社会。逐步完善生育补贴制度,建立健全涵盖保障休假、育儿补贴、个税抵扣、托育服务等的一体化鼓励生育政策体系,推动无痛分娩镇痛、不孕不育诊疗纳入医保支付范围,扩大普惠性托育、学前教育有效供给,显著降低家庭抚育负担。将生育友好纳入用人单位社会责任范围,加强女性就业保护,营造共建共享的生育友好环境。完善养老服务,扩大普惠供给,推动养老服务资源向居家社区聚集,加强长期照护服务能力建设。研究提高养老保险普惠性,加强宣传推广,拓展筹资和投资渠道,逐步提高保障水平。
(四)加快提高人口整体素质
中国劳动力超8亿,农业就业比重每降1个百分点,可释放800万劳动力。关键是提升受教育水平和勞动力素质。完善劳动力转移人口社会保障,增强职业技术教育适应性,提高高等教育质量,扩大创新型、应用型、技能型人才供给。完善终身学习体系,提高存量劳动者人力资本水平。全面推进健康中国建设,提高人口健康素质。抓好重点群体就业工作,加强新时代青年择业观教育。强化教育、医疗、护理及无障碍环境等综合性改革,拓展在线课程、社区学院和职业培训中心等供给,增强老年人职业竞争力。督促企业地方提高人才自主培养质量,推动教育内容、人才培养和产业需要的联动发展,加强人力资本储备。
(五)创新吸引集聚世界优秀人才的体制机制
研究加大吸引世界优秀人才的体制机制和政策实施力度,以国际化、专业化和便利化的制度环境和生活环境吸引外国高科技人才和高素质劳动者。支持浦东、前海等一批开放发展平台结合实际合理制定外籍人才引入和认定标准,设立国际人才发展引领区。完善与产业需求相衔接的精准快速人才引进机制,支持在重点产业建立面向外籍人才的紧缺岗位目录,并发放相应类别工作许可。优化外籍人才工作居留证件审批管理流程,提升团队成员引进审批和停居留便利,加强集成审批。
(作者单位:习近平经济思想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