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剑平
大年三十,时间似乎按下暂停键,原来生活中的所有忧愁困苦全都消失,剩下的只有除夕的欢乐和对新年的憧憬。
老话说,“有钱冇钱,回家过年”。于是,到了大年三十,也就“船到码头车到站”了,在外工作的放假回来了,大中小学生也都放假在家了……平时寂静的小山村显得热闹非凡。这种热闹,让我忆起了少时过新年。
从小我就听熟了一句俗话:“三十的日,四十条路。”“路”在我们乡下的意思,指要做事情。大人们在这天,一般都是很忙的,虽然在腊月二十三搞了大扫除(打扬尘),二十四杀了“财宝”(年猪),二十五或者二十六打好了“干子”(豆腐)。似乎是没有什么事了,不过,大人们的眼里总是有事:还有几个小角落里的卫生要再“过”一下“细”;摆放在堂屋里的猪肉要再分割一下——团年饭用的,大年初一吃的,正月间走亲戚要准备的,还要留出几块做腊肉的,这些都分个次一次二;地坪里的雪也是要打扫一下的,要方便别人来拜年;买回来的春联要贴得周方四正;两个大红灯笼要挂起来,要试一试灯笼里的电灯亮不亮……
小孩子们就真正快乐得飞起来: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大人是不会骂小孩的,而作业在这两天也肯定是不做的,于是,堆雪人,打雪仗,放鞭炮……在田野里,小山头,到处撒野。即使搞得一身湿透了或泥糊邋遢,那肆无忌惮的欢笑声,仍在村子里到处传扬。
我们家最忙的时候,总是从下午开始。刚刚吃了中饭,两个伯伯和父亲就已经准备好了纸钱香烛和鞭炮,带着我们上十个堂兄妹们到祖坟山“送亮”。
回家后,母亲着手准备年夜饭的菜肴,而父亲则着手准备做“扮糕”(即年糕)的前期工作:到地窖里取出红薯,削皮,放到大灶上的蒸笼里,把沥干水分的浸米粉放到大木盆里,到杂物间的楼上取一些“大柴”(从树干劈开的硬柴)……
黄昏的时候,团年饭开席了。这是那时候所有农家一年中伙食最好的一餐,各种菜肴自不必说,我家的餐桌上必不可少的菜品是猪脚炖萝卜。家中不管老少大小,人人面前一个酒杯,杯子里或多或少都倒一些酒水。父亲举起杯说:“寻钱如水,萝卜团年。炖个猪脚,皮也有扯,筋也有‘暗(我们那里‘咬的读音同‘暗)。扯皮‘暗筋的事,今年全部了结!”
于是,大家不紧不慢地吃喝,听父亲讲过年的一些传统风俗习惯,还有一些寓意很好的小故事。如在除夕,小孩要注意,千万不能打碎碗。万一打碎了,大人马上就会叨一声“岁(谐音‘碎)岁平安,岁岁平安”,或者“打发打发,打了就发”等。父亲说,过年时,除夕餐桌上的鱼,鱼头和鱼尾是不能去夹动的,而且每天只能吃一点点,要一直留到正月十五才能吃完,这个叫“有头有尾”。有一年正月间,来了一个客人,奶奶热情招待,把柜子里还没吃多少的那碗鱼端上了桌。也不知道那个客人是怎么的,极有可能是一个正月间都没有吃到多少荤腥,把那碗“摆样”的鱼吃掉了一大半。在吃饭的时候,不好说什么,客人走了后,爷爷心疼地恨声说了句:“这个做客的,真不懂事!”
记忆最深的是有一年吃团年饭时,父亲讲了个吕蒙正的故事。说吕蒙正没有发迹时,有一年除夕,无钱砍肉过年,只好到屠坊去赊了半边猪头。猪头拿回家,刚刚煮熟,那个屠户赶到他家中,说别人出了现钱要买猪头,于是屠户强行把吕蒙正那已经煮熟的半边猪头提走了。吕蒙正感慨之余,愤而题诗一首:“人家过年我过年,煮熟猪头要现钱。他日若能时运转,天天每日都过年。”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父亲端起酒杯,深深地抿了一口,望着我说:“穷,不可怕。问题是要知事,要发奋,要有志气,翻了身别个才会看得起你咧……”
吃了饭不久,母亲就催着我们轮流去洗澡。这个是有讲究的:一是洗得清清爽爽好过年;二是父亲说过,三十晚上都要洗个澡,洗去一身的债,洗去一身愁,洗去一切的不如意,高高兴兴过新年。
炉坑里的火烧得很旺。《张先生讨学钱》里唱过:“除夕的火,十五的灯……”除夕的火与平时的火不同:炉坑里就放着一个硕大的树蔸根,这个是秋天砍柴的时候,早早准备的。这个树蔸根很不简单,叫“年猪”。农家过年,坑里烧一个“年猪”,预兆主家来年养猪顺利,而且这个“年猪”,最好是一個枫树蔸根,寓意猪栏里的猪“风吹草长”。而且,这个叫“年猪”的树蔸,要一直燃烧到大年初一,燃烧的时间越长,预兆主家好运旺旺。
我们围炉坐着烤火,一边吃着平时难得吃到的零食,一边看着父亲和母亲合作把蒸熟了的红薯、沥干了水分的浸米粉子、一小包五香粉,还有一些白砂糖,全部放到大大的木盆里,使劲地搅拌揉捏,直至成为一个很大的粉团。他们开始做年糕了。
当我们零食吃得差不多了,开始闹着讨要压岁钱的时候,年糕已经做好了,准备放到蒸笼里蒸熟。父亲系着一条围裙,偶尔用围裙擦一擦沾着米粉的手,再朝红彤彤的大灶里添几块大柴,然后笑呵呵地对我们宣布:“压岁钱?有啊!不过,今天过年,大家要守岁的呢。围炉守岁,是要坐到明年的!”
于是,父亲开始给我们讲故事,我们于是也就知道了除夕吃萝卜是因为穷;过年燃放鞭炮,是为了驱赶“年”这个“怪兽”;而做年糕,竟然是为了纪念伍子胥这个古时候的大将,因为他在粮食丰收的时候,号召大家把大米做成城墙砖模样,到荒年度过饥馑的岁月……
不知不觉间,我们睡意渐浓,而蒸笼里的年糕这时候刚好熟了。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门外隐隐约约传来鞭炮噼里啪啦燃放的声音。于是,父亲把早已准备好的“大地红”万子鞭,拿到外面的地坪中,按照从东到西的顺序摆放好,等到电视里播报“……4、3、2、1”倒计时落音,点燃鞭炮引信,一阵喜庆热闹的鞭炮声响起,燃放后的纸屑把我家地坪染成了红彤彤的一大片。
过年了!新年快乐!
编辑/赵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