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仕江
湖光雪色。
高原上的小木屋,有着我雪一样的青春。
在那栋很老的房子里,小木屋是其中的一间。老房子是十八军进藏后修建的一座苏联式建筑风格的通信大楼,一共三层,全是木地板。
老房子的大门前,直立着两棵耸入云霄的大树。一棵直捣苍穹,另一棵横生两杈。每次部队召开大会,两棵树就会成为一条标语横幅的有力支撑,也给我们宣传战线上的官兵节省了不少出公差时间。
从内心来讲,我一直都很感激那两棵树,它们不仅仅是“老西藏”的根,也是一种精神的见证。
有一回,我抱着一箱方便面经过两棵树,二连的文书见状,立即一脸灿烂着朝我奔来,一把搶走我手中的方便面,欢天喜地帮我扛回了小木屋。
在小木屋里,文书看见了报纸上我写的诗句,激动地笑个不停:“想不到军营生活也能写成诗,老兵,你真厉害。”
我也激励他:“没什么大不了,如果你喜欢,也可以写诗!”
文书真的拿起笔,练成了一手漂亮的硬笔书法,还常常主动跑来帮我抄稿件。
后来,文书也能写文章了,还在报纸上发表了第一个“小豆腐块”。
再后来,文书考上军校走了。
每当天空清淡的夜晚,我总会在 CD 机中放进一张能看见“冲锋”的重金属光碟,我总是喜欢那些在孤独中释放心灵的充满希望的摇滚声音。
伴着这样的声音,我总是想一些深远的主题,像一个身在茫茫远方的行者,在苦苦追赶西边不落的太阳——
追逐过去,守望远方,相信未来。
偶尔,有素不相识的新兵来小木屋和我聊心事,聊他日思夜想的故乡和亲人,我竭力回想刚远离父母时的情绪,体会一回新兵的心情,竭力学着对方纯正的方言与他交流,竭力克制自己的老兵作风。这时,新战友脸上便有格桑花一样的笑容绽放,我便能听见他直夸“老兵真能理解人”。
我不可能永远待在小木屋里,我也要走出去,走出高原。后来,我在一座没有地平线的城市夜空下,听见滚滚铁流穿过青藏的动脉。
有一天,当年的那名文书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出现在一个华灯初上的夜晚。他扛着上尉军衔,肩章上的三颗星星,在霓虹灯闪烁的天桥上,格外明亮。
我们在一盏茶中,想念一起走过的布达拉宫广场,想念时光融化不了的高原冰雪,也想念温暖又难忘的小木屋……文书的笑声变了,过去很收敛,如今很狂野,像风雪中呼啸独行的牦牛。
他说,高原一直在下雪。可即使雪崩,明天,他都得一个人冲上高原。
(作者为军旅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朱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