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盾

每到换季，我总是要忙碌一番，收拾、晾晒……打扫小雪的房间时，看着整整齐齐摆放的奖章、证书，我又会想起远在军营的她……

我的女儿佘小雪，18岁从安徽师范大学参军入伍，现为某部机关干事。

2012年12月，当我们在合肥火车站把小雪送上车时，我没有像其他家长那样泪眼婆娑，而是笑着鼓励她在部队“好好干”。有人诧异于我的“冷淡”，他们并不知道，我在心里给自己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我告诉自己：小雪是一只雄鹰，应该让她展翅高飞。

对于小雪，我是比较放心的，也对她有信心。从她当运动员，到后来入伍，我相信她能凭借自己的那股劲，一路走下去。所以我努力放手，让她成为她想成为的那个自己。如今，常有人问起小雪，你妈妈是怎么把你培养得这么优秀的？她的回答是：“我妈对我的教育，主打就是散养、放心。”

2024年2月，李霞与女儿佘小雪合影。

“妈妈，部队太苦了，训练太累了，管理太严了……”小雪刚入伍时，一周一次的电话里，几乎都会向我诉苦。

我本以为，小雪吃过运动员训练的苦，到了部队会一帆风顺，没有想到，她还是适应不了部队。

“现在所有的苦，都是在练基本功，就像运动员练体能一样。‘保家卫国四个字，分量不轻，不练好基本功怎么行？”我讲的“大道理”，希望小雪能听得进去。小雪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压下内心的心疼，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小雪没有再向我诉苦，我猜想她心里又埋怨我狠心。

直到有一次，小雪打电话时不经意说漏了嘴，我才知道，她的手在训练中受了伤。因为要背着沉重的降落伞从山底一步步走到山顶，她的肩膀也被伞带勒出了两道深痕。

挂了电话，我还是有些担心，连忙给小雪拨去视频电话，那是我第一次主动与她视频。视频接通时，我才发现小雪变了样。她不再是以前那个细皮嫩肉的女儿，脸上的皮肤变得粗糙，还长了不少痘痘。

眼见在我这边红了眼眶，小雪赶紧说：“妈，这有什么啊，你不知道吗？这里闷热潮湿，我们每天要进行野外训练，长痘痘才好呢，排毒……”

那时我才知道，小雪经历了怎样的魔鬼训练：擒拿格斗，被打得遍体鳞伤；识图用图，带路走错方向；小组战术，配合经常出现失误；武装泅渡，累得瘫倒在沙滩上；狙击训练，汗水能在地面洇出人形……

2024年2月，李霞留影。

“那你要多注意安全。”我忍住快要掉下的泪，挂断了视频。

小雪很争气，凭借着过人勇气和胆识，创下所在女子特战队第一个完成伞降实跳、第一个通过3000米武装泅渡考核、第一个练就多姿势多武器一枪毙敌硬功的好成绩。当兵第一年，小雪就入了党，还荣立了三等功。

我以为，小雪在部队找到了自己的路。可没有想到，2014年秋，小雪却告诉我，她想退役，想回家，想回学校。那段时间，我们俩发生了最为激烈的争执。

“小雪，你知道在军区第一支女子特战队获得三等功奖章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首长的肯定、教员的培养、战友的帮助。你刚出一点成绩就想着离开，对得起部队，对得起父母家人，对得起你自己吗？”

“你就看到我的成绩，没有看到我的辛苦。你就想着奖章，你就没有想想我吗？”小雪在电话里哭着说。

“我知道你很辛苦，可是当初入伍不也是你自己想去的吗？成为军中‘花木兰，不一直是你的理想吗？想想这两年的付出，你再坚持坚持。”

“坚持坚持？你不是一直不怎么管我吗？这次为什么要管着，不让我回家？”

…………

那两个月里，我最害怕接到小雪的电话，只要一打电话，她就是哭着闹着要退役，而我，只能任由她对我发泄不满。

小雪从小喜欢舞刀弄枪，崇拜花木兰，当初入伍也是因为征兵干部告诉她，有机会成为女子特种兵。我知道她的理想，也理解她看到战友退役，暫时有所动摇。

但我怕小雪真退役了就会后悔。所以，我只能默默承受她的埋怨，坚持不同意她退役，我相信，她只要扛过这段时间的心理摇摆就会好了。

小雪发了几次脾气后，见我毫不退让，也就不再提退役的事了。我想，小雪也知道，我的坚持是为她好，退伍季一过，她果然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地继续留在部队。

事实证明，我的坚持是对的。2016年，小雪被保送提干；服役至今，她获评全国巾帼建功标兵、福建省三八红旗手，陆军优秀政治教员，荣立三等功2次，陆军三级表彰1次……

2020年11月，我住院做手术。那时，我没有告诉小雪，怕她分心。生病的人难免脆弱。当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看着旁边病友的子女端茶递水时，我的心里空落落的，我真的好想小雪。

可我不能给小雪打电话，甚至小雪打来的视频电话，我都不敢接，我怕被她看出来我在住院。直到出院后的第二天，我才接起小雪发来的视频邀请。

“妈，这么久不见我，为我消得人憔悴？”电话那头，小雪如往常一样，和我开着玩笑。

“是呢，是呢。”我笑着附和。

小雪心细，还是看出了端倪，板着脸一再追问，我不得已道出了实情。

“妈，你怎么不告诉我啊？我可以请假回家照顾你的。”小雪很吃惊也很自责。

“我知道你忙啊，我不能给你添麻烦。你看我现在不都好了，放心吧。”

在我的一再劝说下，小雪才没有那么自责，只是接着那一个月里，给我打电话打得格外勤。

小雪很少回家，所以每次回来，总是尽可能地帮忙做家务，陪我买菜、逛街。我也喜欢带着她到处走走玩玩，看看家乡变化，吃吃各种美食。

有时候，我也会心血来潮，想着为小雪学做点面包、糕点等，结果弄得一地面粉、四处蛋液。小雪见状，就皱紧眉头，颇为“嫌弃”地告诉我：“妈妈，你还是不要这样，弄得我都不敢回家了。”

今年4月底，小雪休假在家，患病毒性感冒发烧了。因为她已吃上药，我并不太担心。那天我上班，在休息时间提前发信息和小雪商量，打算骑电动车带她去修手表，再应小雪要求送她去输液。那块手表是小雪入伍时我送她的礼物，她很珍惜。

但“窝家”不想动的小雪觉得我太高估她的意志力了，在微信上几经“较量”后，她发微信朋友圈“吐糟”：“年轻人艰难求生，我妈好像‘90后母亲。”小雪最终还是乖乖跟我出门了，我送她去修了手表，然后又陪她去输液。

晚上，我看到小雪微信朋友圈里的那句话时，差点笑喷了。

小雪不知道的是，其实比起心疼她，我更信任她，也珍惜她在家向我撒娇、“卖惨”，哪怕被她“吐槽”。小雪这么多年离家在外，我从不主动去找她，因为我知道她忙。但我每天从来不敢早睡，因为我知道，小雪常在晚上十一二点得空了，才会找我聊聊天。

每次想小雪的时候，我就会翻看她发回来的照片，我知道，她在为梦想努力，我也想告诉她，只管放手去飞，妈妈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作者为芜湖市镜湖区汀棠街道社区工作者）

编辑/吴萍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