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利茨卡娅小说《雅科夫的梯子》中的女性形象探析

2024-06-01 17:21胡虹宇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3期
关键词:女性形象对比

胡虹宇

[摘  要] 俄罗斯当代著名女作家乌利茨卡娅的长篇小说《雅科夫的梯子》从时空交错的独特视角展现了奥谢茨基家族横跨百年的家族史。作品中除了对明线主人公娜拉的人生际遇予以生动形象的刻画外,还对其祖母玛露霞进行了细致的描述,娜拉随性不羁、孤傲勇敢,幼时遭逢家庭变故,对她的工作与情感生活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玛露霞端庄得体、坚强坦诚,家境平凡但在父兄的庇护下心思纯直善良,渴望拥有平淡温暖的家庭。本文通过对娜拉和玛露霞的外形、性格、爱情观等方面结合文本进行比较分析,探究女性精神及身体诉求和对女性生存现状的思考。

[关键词] 乌利茨卡娅  《雅科夫的梯子》  女性形象  对比

[中图分类号] I247.89[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3-0072-04

俄罗斯当代著名女作家柳德米拉·叶甫盖尼耶夫娜·乌利茨卡娅的封笔之作、长篇小说《雅科夫的梯子》自问世以来备受关注。小说通过两条线索讲述了奥谢茨基家族六代人的故事,包括两段平行的故事脉络:开篇由雅科夫的孙女娜拉展开,记述了她终身追寻的事业、家庭与情感;再引出娜拉从祖母遗物中发现祖辈曾经的通信记录,这些长达半世纪的书信真实地记录了祖辈间相识、相爱却又最终分离的过往,反映出苏维埃社会历史变迁对个人的影响。作为这个长达百年家族史诗的串联者——娜拉,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祖母玛露霞作为文中插叙书信中的主人公的经历亦让人感受到时代洪流给千万家庭带来的嬗变。

目前学界多从叙事方式、诗学特征等方面解读该作品,如高莉莉的《〈雅科夫的梯子〉中的后现代主义特征》[1],金鑫的《长篇小说〈雅各的天梯〉的诗学特征研究》[2]。也有针对人物形象的研究,如王鑫将俄罗斯文学中的女性形象置于文化记忆理论视域下,从社会记忆、历史变迁和文化认同等角度论述女性形象作为俄罗斯民族文化记忆媒介的意义与价值[3]。另有张婷婷对乌利茨卡娅笔下知识分子形象的新特点和对俄罗斯文学和现代社会意义的探究[4]。而对小说中出现的两代女性的代表玛露霞和娜拉的对比研究还不多见。本文旨在对娜拉和玛露霞的外形、性格、爱情等方面进行对比分析,探究女性精神及身体诉求和对女性生存现状的思考。

一、外形塑造:随性舒适与端庄得体

个人的外在形象通常是内心世界的显现。娜拉的着装喜好是随着她的人生经历而变化的。少女时代的娜拉对自己从父母处继承的长相并不满意,随即学着当下新的生活方式,即刻意吸引视线的浮夸风:浓妆艳抹,头发几乎推成秃瓢,体重也下降了,一生禁甜食却染上了烟瘾。“小脸蛋儿胖乎乎的,毕竟会让人想到脸色粉红的洋娃娃,而颧骨下消瘦的脸颊很时髦,很酷。她开始保持自己消瘦的体形。”[5]刻意保持出的良好形态让娜拉中学时就与尼基塔展开了一段微妙的关系,工作后的娜拉以其独特的艺术家气质游走在许多男子间,将他们视为轻易得手的猎物以证明自己的女性自尊心。

娜拉平日的打扮以牛仔褲和男式衬衫为主,文中对其着装最为细致的一段描写,是她与维嘉在毕业晚会上报复式的登场:“一条磨得破旧不堪的黑短裤,配着一件完全透肉的黑衬衫,外面套着一件从斯坦尼拉夫服装室借来的白缎束身鲸须背心,精心策划的效果达到了。”[5]这怪模怪样的穿搭让娜拉在一群身着鲜亮礼服的女孩中,像一只落在雪地上的乌鸦一样突兀,但她毫无顾忌,牵着维嘉的手宣布二人的婚讯,十分满意自己的奇思妙想,这也无形间印证了她的“放荡无赖”的名声。

热爱自身事业的舞美师娜拉,习惯的装束是舒适简约带有文艺气息的休闲风,年近六十的娜拉与坦吉兹于动荡的2000年再会时,仍保持着青年时的习惯:穿着牛仔裤和男士衬衫,偶尔抽烟汲取灵感。生命的晚年里娜拉逐渐变得像她的忘年交图霞,喜欢在骨瘦如柴的手指上带几个大戒指,向青年画家们传授戏剧舞美艺术。

与装束随意、追求舒适便利的孙女娜拉不同,祖母玛露霞从始至终是一位对自己外貌颇有些要求的女士,并非对精美奢侈品的追求,更像是一种自幼恪守的原则,因而文中也多处在细节处提及她的衣着。她的外貌和衣着在本文的开头随着她的死亡予以呈现:“此刻她躺在自制的沙发床上,身着一件白色睡衣,领口有几处打着补丁。她身材矮小,两眼并没有完全合拢,似乎高傲地向后仰着头。她的颌骨微微松弛,嘴稍长着,脸上出现了一丝微笑……”[5]玛露霞身着饱含回忆的睡服安详地在梦中离开人世,良好的体态和习惯令她即便出场便已宣告死亡,但是却令读者更有兴味通过娜拉发现的信件去探索祖母尘封的神秘过往。

少女时代的玛露霞就十分注重自身的仪态。在哥哥米沙组织的聚会上,尽管只是身着朴素的收腰连衣裙,但是玛露霞还是凭借自身俊美的脸庞,灰黑色双眸,异常纤细的小手,优雅的身段和轻盈的动作令在场的宾客赞赏不已。在决定要赴同在剧院邂逅的雅科夫的约会前,“她穿上那件旧的核桃色连衣裙,那件讨厌的大衣就不穿了,随后又使劲把老式短上衣套在外面,带上了那顶圆顶皮毛帽,再扎上一块头巾,她照了照镜子,很喜欢自己的这身装扮,心想这个玛露霞真美!”[5]短短几句平实地描绘出了一位自信可爱的青春少女形象。由这两处的描写都可见玛露霞是不甚在乎衣着名贵与否,但是十分重视自身仪态和装束得体。

长期与丈夫分离、孤身抚育幼子的玛露霞一度因屈辱的生活而丢掉了优雅的身姿。多年后,玛露霞遇到了别洛乌索夫,后者很欣赏她,“蓝色的衬衫或连衣裙,黑色的羊羔皮大衣与略施粉黛的风姿”[5],她决心重拾自信,再次拥抱生活,与曾经深爱的丈夫彻底分离,这体现了她顽强的生命力和对生命、生活的热爱。

19世纪下半叶以来,女性的社会角色与地位不断提高,服装作为一种符号,彰显出女性追求平等、渴望走出家庭,在社会中获得事业的承认并实现自我价值[6]。两位女性虽然在日常装束上风格迥异:娜拉的着装喜好是随着她的人生经历而变化的,从刻意吸引视线的浮夸风走向舒适简约带有文艺气息的休闲风,隐含着叛逆不羁的少女成为热爱工作的舞美师的岁月沉淀;而祖母玛露霞的着装大多朴素却重视色彩与风格的和谐,乐于展现自身优雅略带复古品味的服饰喜好,这是由外表深入至内心的自信与生命力的体现。

二、性格特点:孤傲勇敢和坚强坦诚

社会意识、道德观念首先通过家庭影响人性格的形成。娜拉从小就展现出独立自主的个性,较为疏远庸碌的父亲,更喜欢亲近母亲。如此依恋母亲的娜拉,在父母感情破裂,尤其是母亲拥有了幸福的新归宿之后疏远家人,她认为自己遭受来自家人尤其是母亲的背叛。家庭生活的不幸令她自小产生了爱会令人变得孤独无助并深受伤害的认知,以及主观上不适应他人抱有的善意和伸出援手的态度。成年后的娜拉与父母间的关系都有所缓和,但始终保持着一种平和的疏远,不难看出,原生家庭的氛围间接影响了娜拉的性格,她也曾幻想过真挚的情感,但最后孑然一身获得了内心的强大。

乌利茨卡娅塑造的女主人公大多推崇精神生活的纯粹。如遭遇丈夫的背叛的索尼奇卡,并未一蹶不振而是重新独享阅读赋予的安宁与自由。身为出色舞美师的娜拉,更是将对女性独立精神与自我意识的见解融入自身创作中进行了充分表达。多年后已成就一番事业的娜拉,又找寻到新的奋斗目标,选择转投教育工作,悉心传授戏剧史和舞台设计知识,继续自己热爱的戏剧事业。

娜拉顽强的生命力塑造了她豁达的性格,她得以克服诸多困难的关键,源于她的乐观、坚强和自信。面对生活磨难时表现出的果断、敏锐和勇敢源于其坚韧的性格和独立的人生观,在现代社会中,“探索女性理想化的生活方式,满足女性对自身生活状态的追求”是实现女性存在价值的重要途径。坚持按照内心的需要去争取自己认可的生存方式,这是乌利茨卡娅笔下的娜拉留给当代女性最为宝贵的精神财富[7]。

与“不拘一格”的娜拉不同,玛露霞在性格上更为沉稳早熟。在与雅科夫相爱并结为伴侣后,玛露霞也未曾完全放弃自身的梦想和职业,她认为“如果女性接受不到教育,世界文化将遭受巨大的损失。”[5]她在信中毫无保留地诉说对丈夫的思念与爱恋,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她身上显示出和睦家庭和健全感情灌溉下生长的孩子的情态。

玛露霞积极进取的性格来源于家庭生活的幸福美满,生活在温暖健全环境中的孩子往往更易于表达和接受爱意,才能从内而外散发出自信的光芒,在爱人面前无拘束地展现出纯真可爱的个性。被迫同刚开始的美好生活作别,玛露霞却仍保有宽容的心胸与善良的本性,保持着内心的纯粹,面对生活带来精神与身体上的苦难时,坦诚自身情感上遭遇的波动与隐忧。乌利茨卡娅向读者展现了承载着俄罗斯文化传统与历史记忆的玛露霞一角,推崇其高尚的精神品格和潜藏的人性魅力。她拥有坚韧宽容等许多美好的品德,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也坚持正确的道德观。

儿时生活和对爱情的态度影响着两代家族女主人一生的精神气质:自幼目睹家庭不睦的娜拉独立随性,不在乎周围的看法和议论,复杂的情感经历和略带孤傲的个性都让她的着装带有一些男性特质,这锻炼了她骨子里的韧性,抓住一切机会前行;而祖母玛露霞虽未生于贵族之家,但在亲人和伴侣的支持和关爱中前半生也算是顺遂自在,即使婚后的生活给她的身心都带来了极大的挑战,她在细节处仍坚守着自己恬淡自然的本心。孤独坚强的娜拉与坚强坦诚的玛露霞虽然拥有对比鲜明的性格,但都在认真经营各自的生活。

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所述:“女人正是通过工作跨越了与男性隔开的大部分距离,只有工作才能保证她的具体自由。一旦她不再是一个寄生者,建立在依附之上的体系就崩溃了;在她和世界之间,再也不需要男性中介。”[6]无论是娜拉还是玛露霞,在人生的漫长旅途中,都并未因一时的情感满足或困扰停下前行的步伐,由此不难看出乌利茨卡娅对人物的用心刻画。

三、爱情观念:自由开放与忠贞纯粹

每个人的爱情,乃至人生所经历的任何新事物,都需要经历一个从懵懂到逐渐清醒的过程。

娜拉从小特立独行,却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遭受情人背叛和社会苛责,却并未因此一蹶不振,在娜拉看来,同男性肉体上的交往反而是最纯洁的关系,彼此都更自由,摒弃自私的精神渴望,仅获得身体上的快感,这样即便分开,也不会感到过度伤感或留恋。正如小说中提到的“从这件事得出来一个重要的人生经验:首先,她决心不像母亲那样,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绝不与有妇之夫有染。再者,她明白了爱会让人深陷孤独无助,身心俱损,还懂得了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应当将恋爱与性的关系分开。于是她告诫自己:我不希望别人怜悯我。况且我自己也不会怜悯自己”[5]。在情感表达上娜拉热烈奔放,具有反叛精神,敢于追求自己的人生理想。娜拉由始至终都不曾否定自己对情欲的沉迷热爱,渴望身心合一的和谐美好爱情,这种方式远比一纸婚姻更让她有获得巨大感情关怀的实质。

从旧时代传统婚姻观念中“出走的娜拉”,在身体与精神都和谐参与的爱情中成就了全新的自我。娜拉所表现出的自由精神、独立意识以及进取的人生态度突破了旧传统对女性的定位和束缚,彰显出女性强烈的自我意识觉醒。传统道德观念的解放反映了人类对自由的不断追寻,随着现代化程度的加深以及时代的发展,人们愈发重视个体的思想,曾被消解的个人主体地位得以再度回归。

而玛露霞与雅科夫的交往却是恪守着相对传统的婚恋观,从音乐会上的邂逅到充满文学的漫谈,仅是牵手走遍全城都令这对青年心中倍感幸福。婚后初期玛露霞也不吝于表达自己浓烈的情感,珍藏着每封见证她与雅科夫生活的书信,曾经有书信不慎丢失,她顿觉十分懊丧,觉得“自己最珍贵的宝物被人盗取,就好像有人偷走了几页相思、温柔和爱恋”[5]。这对亲密无间的年轻爱侣,逐渐在长久的異地与家国纷扰中成为失去信任与理解的怨偶,这些维持四分之一个世纪的通信,记录着祖辈间爱情、友谊和婚姻的历史。不禁令人感慨无论多刻骨铭心的海誓山盟,都需要经历真实生活的考验,长久的分离令玛露霞原本充满活力与爱恋的心逐渐充斥猜忌和不安。

因为拥有过甜蜜稳定的过往,战争和社会动荡为她的家庭带来的动荡让她难以坚持下去,作为母亲的玛露霞恪尽职守护孩子的成长,却在长久的分离中失去了对爱情的期待,她意识到雅科夫在自己的生活中已几乎不存在。“他们的通信依然继续着,但已颇为勉强。临近丈夫获释的日子,玛露霞愈来愈确信自己希望独自生活。玛露霞以‘唯一丈夫的妻子度过了自己的整个青春,她在思想上是个新时代的自由女性,是位争取解放的女性,可雅科夫完全控制了她的感情,她从不希望与任何男人去拥抱。”玛露霞最终选择解除这段被束缚的婚姻,她没有再次燃起热情和希望拥有新的感情,而是与她年轻时热爱的文学相伴终生。

乌利茨卡娅对两代人爱情观念的呈现并非为了凸显时代和性格差异带来的不同,相反是宣扬了不论身处何种时空的女性,在探寻自我意义的思想觉醒之后,付诸了切实的行动。“放弃旧日习惯的生活,除了要面临不可估量的挑战,还要面对深不可测的未来,以及由此带来的创伤和新的恐惧。但在内心深处,保持清醒的意识,追随内心真实的声音,真正的人生目标来自真我本身,回归内心才是人生的终极目标。”[7]女性在经济上独立是得以打破男性主导社会束缚的重要因素,塑造玛露霞和娜拉这样的女性形象是时代发展在文学作品中的进步缩影。乌利茨卡娅在小说中描绘了近现代俄罗斯知识女性的变化,她们提出应同男性拥有平等权利,逐步从旧时依附男性的状态中挣脱,独立地享受自身精神世界,对性的选择也更加开放与多元,已逐渐摆脱传统父权制社会中男性对作为他者的女性的主观定义。

四、结语

乌利茨卡娅的笔下的女性角色大多拥有过爱情,但是情爱视角下多是磨难。在塑造娜拉和玛露霞这两个人物形象时,隐含着对比的手法,对于两代女性的迥异的生活态度、人生经历和文化背景差异的描写,表现了两人命运的不同和对生活的不同看法。《雅科夫的梯子》中无论是叛逆放纵醉心事业的娜拉,还是曾热切追求理想却选择回归家庭的玛露霞,都表达了作家对女性精神及身体诉求的关注和对女性生存现状的思考,充满了作家的人文关怀。作家笔下的女性形象是民族传统与时代潮流相结合的产物,当中悉数情节与俄罗斯社会的变迁相呼应。随着作品的不断推广,这类追寻自我和精神富足的女性形象势必会对中外女性生活的认知产生新影响与新认识。

参考文献

[1] 高莉莉.《雅科夫的梯子》中的后现代主义特征[D].辽宁师范大学,2021.

[2] 金鑫.长篇小说《雅各的天梯》的诗学特征研究[D].黑龙江大学,2022.

[3] 王鑫.文化记忆理论视域下《雅科夫的梯子》中的女性形象[D].哈尔滨工业大学,2022.

[4] 张婷婷.乌利茨卡娅小说中的知识分子形象[D].安徽大学,2023.

[5] 柳德米拉·乌利茨卡娅.雅科夫的梯子[M].任光宣,譯.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

[6] 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II[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7] 沙法丽·萨巴瑞.《女性的觉醒》[M].李小霞,译.中信出版集团,2022.

(特约编辑 范  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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