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乐源
(内蒙古师范大学 文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同人文是当代中外文化交流、影响的产物。随着传媒文化的发展,同人文无论是在宏观的学理上还是创作本身都有了研究的必要性。近年来,围绕同人文展开的研究,在研究方法、观察视角、研究的整体性等方面都呈现了明显的开放性和复合形态。文学视角、社会学视角、大众传媒视角的融合为其展开纵深研究呈现学理性提供了成功的研究路径。但是,一个不可忽视的现象是,文学创作尤其是当下的文学创作由于时间的当下性而呈现较强的不确定性。在不确定性制约下的同人文中,确定并选择一个较为稳定的研究单元,进而在变动的同人文中勘清其发展路径,总结创作规律,进行客观评价,匡正发展路向,呈现一种较为成熟的文学研究路向就具有了一种特别的意义。这也是文学观察、文学批评参与文学发展、指导文学发展的使命之所在。在此意义上,同人文中的“梦女文学”由于其同人文的知识背景、作者和受众的特定性、发展的稳定性而具有了贴近上述研究宗旨的意义。
要厘清“同人文”这一概念,首先应明晰“同人”这一概念。“同人”一词源于日语どうじん一词,原义为志同道合或指拥有相同爱好的人群。后“同人”一词被日本动漫文化圈借用,借此表述拥有相同兴趣爱好的群体就某一部作品中的原型进行二次创作的行为。中国网络文学和文化逐渐兴起后,该词逐渐在中文网络二次创作爱好者间得到了广泛传播和使用,指粉丝给予小说、影视作品、漫画等流行文本中角色二次创作的故事,故事主题是对原作角色间浪漫关系的想象。对多数中国同人创作者而言,是指对其喜爱的影视作品、漫画作品、文学作品、游戏、明星或二次元人物等相关内容的二次创作活动,其形式包括但不限于创作同人文、绘制同人图、剪辑同人视频等方式,多以网络媒体为主要创作、传播媒介,是年轻人表达爱好文化的一种创作方式。
当今中国同人文创作的主体和受体都主要由女性群体构成,女性创作者和女性阅读者庞大的基数迅速促成了同人文化圈层的活跃。创作主体和受体在二次创作与阅读二次创作作品的过程中深度参与相关作品,二次创作作品中基于原作又带有二次创作者个人偏好的情节和设定,在增强创作主体和受体认同感的同时,满足了其参与感的实现。
同人文作为二次创作的作品往往具有极强的个人特色,以同一作品为基础而产生的同人文类型仍会有极大差异,这应归因于同人文创作者对于原作不同的理解和个人偏爱。其中,“梦女文学”作为二次创作的同人文作品是基于同人文创作者对于某一特定角色或现实人物的喜爱,以参与者视角通过创作将“自己”与所喜爱的人物、角色相连接,创作的极具代入感的浪漫故事。在此类同人文创作中,创作主体和受体都位于参与者视角,在创作和阅读的过程中将喜爱的人物、角色身上投射了创作者自身对于理想配偶的构想,在创作和阅读的过程中获得拥有“虚拟恋人”的快乐。同时此类创作也具有极强的“服务性质”,在这一模式下许多原创设定与角色也大量涌现,用于满足读者对于“虚拟恋人”的多样化需求。
“梦女文学”一词中,“梦女”是指这一类同人文的受众,“梦对象”是指这一类同人文受众所喜爱的具体角色或人物,大多数为虚拟人物角色或明星。“梦女文学”则是指幻想自己与某一特定角色或现实人物发生互动的女性群体所创作的文学作品。“梦女”文化现象并非源于国内2017年年底开始流行的互联网乙女游戏潮流,这一文化早在粉丝文化和同人文化刚兴起时就已萌芽,甚至可以将其认定为同人文化中的“老牌”流派之一。“梦女”文化与乙女文化虽然都具有参与式文化的特点,但二者的本质不同在于“梦女”与其“梦对象”的关系并不仅仅局限于恋人,虽然爱情类型的关系设定仍然是“梦女”文化圈内的主流,但仍存在塑造亲情、友情等关系的相关作品。同时,“梦女”文化更偏向于个人行为,其“梦对象”的选择仅以个人喜好为标准,与对象角色在流行文本中的角色定位并无硬性联系;而乙女文化则在乙女游戏的流行推动下更具有“官方”色彩,玩家“攻略”或钦慕对象的选择显然只能是游戏设定的男主角,其选择相对“梦女”文化而言更为单一、被动。
“梦女”一词流行后,一二次创作文化群体拥有了具体的称谓,但由于该亚文化圈层的小众化、个性化特点,如何定义和理解“梦女”并没有唯一的答案。相应地,在“梦女”文化下衍生出的“梦女文学”作为同人文的一种类型和一种由小型叙事结构为主的文化潮流与现象,并没有突出的代表作家与作品。以LOFTER、晋江和小红书等平台为主要阵地,不仅在同人文创作中长久地存在着,更是同人文创作的一大经典流派。
“梦女文学”的典型特征是其能给予读者极强的代入感,源于其参与式的文化特点。“梦女文学”的相关作品大量使用第一人称或者第二人称视角,采取限定式叙述,强化叙事者的故事自证性。
在“梦女文学”发展的不同阶段,受不同年龄阶层创作者的影响,其文中设定的“我视角”人物角色身份也多有不同。在“梦女文学”发展的初期,多数低龄创作者因粉丝文化的兴起开始进入这一文化圈,并尝试创作早期的“梦女文学”,这一阶段文中所设定的“我”这一角色,身份大多会设定为“梦对象”的妹妹、青梅竹马。这一身份设定下的梦女互动情节大多是暧昧而又节制的,“我”将在文中得到“梦对象”的宠爱、追求或关注,但又因为创作者的生活经验大多有限,创作多偏向塑造亲情向与友情向的关系,大多不会出现“我”与“梦对象”的具体恋爱情节描写。在这一阶段的“梦女文学”创作中,最为明显的特征是其创作者的创作动机更倾向于满足自身喜好与幻想,以服务自我为创作初衷,其文章的大众参与性色彩较弱。因此在塑造代入角色时,多数创作者选择使用第一人称或第三人称,甚至为文中的“我”起具有个人隐喻性的化名,而非直接使用“你”这一更便于他人带入的描写视角。创造“我视角”角色时会着重描写自己所期望拥有的特质,塑造一个较为丰满的代入角色用于服务个人幻想。基于其低龄化的特点,这一阶段的“梦女文学”大多反映了青少年女性对于理想亲密关系的期待与简单戏仿,同时通过塑造“我视角”的理想人物形象实现对于自我理想形象的表达。
随着“梦女”文化的不断发展,“梦女文学”也随之出现了转型。之后初期的“梦女文学”创作叙事空间不断扩张,表现出了更强、更广泛的服务意识,其参与式文化的特征进一步凸显。在后期较为成熟的“梦女文学”创作中,创作者的创作动机除满足自身喜好与幻想外,出现了大量关注他人代入感和阅读体验的特征,其创作的大众服务性色彩明显增强。叙事特点上专注浪漫情感与互动的描写,有关“我视角”角色与“梦对象”所处的情感阶段、时间、地点等,则大多以概括的方式写在标题内、能省则省,方便读者查找,吸引读者关注。在塑造代入角色时,多数创作者倾向选择便于读者代入的第二人称视角,创造带入人物角色时大幅削弱了对“我视角”角色的特征描写,塑造一个较为单薄的代入角色,模糊“我视角”角色的具体形象,将大众读者的参与门槛降至最低,将读者的阅读重点置于感受虚拟恋人的体验与过程中,第一人称视角代入角色的描写逐渐扁平化,其独特性、个人性逐渐消亡了。
这一叙事趋势的转变,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梦女文学”已经形成了独立的圈层与潮流,创作群体、创作技法也随之走向了成熟,能够满足大众化需求的参与式“商品”也就应运而生。叙事的转变增加了文章的普适性,使读者阅读文本的“成本”无限降低,在面目模糊的“我视角”角色设定下,几乎任何人都可以获得“梦女文学”的代入式阅读体验。“梦女文学”不再是创作者的个人化自娱自乐的行为,出现了较为稳定的受众。在乙女游戏中也有类似的设定,游戏大多会塑造统一的玩家形象,该形象代表玩家在游戏中的身份,并与游戏男主进行互动。但因乙女游戏的实体画面要求,游戏玩家的个人形象设定往往只能满足部分玩家的心理预期,很多时候较为影响游戏代入感。而“梦女文学”的叙事转型使文本有意识地规避了这一现实问题,“我视角”角色对代入感的负面影响被降至最低。但这并不意味着个人化需求的消亡,而是转向了更专业化的方向——“约稿”或“有偿定制”。
同人文的创作热潮在一定程度上重塑了传统的读者与作者定位,在英国文化研究学者米歇尔·德赛都提出的“文本盗猎”这一概念中,将积极地阅读形容为“盗猎”的过程,并将其视作读者与作者争夺文本所有权的过程,认为读者通过对阅读文本的拼贴与重组,实现对已有材料的个人化组合。美国学者亨利·詹金斯基于“文本盗猎”概念进一步提出:“粉丝借用大众文化中的形象,扭转其原有意义,建构自己的文化和社会身份,通过这一行为,粉丝往往会提出一些在主导媒体中无法言说的想法。”[1]同人文创作可以被视为当代“文本盗猎”活动的互联网实践,“梦女文学”作为同人文创作的重要实践,其兴盛与同人文创作的兴盛有着相似的机理。
“梦女”文化在同人文化领域拥有广大受众。截至2023年8月24日,在国内知名同人创作平台LOFTER上搜索带有“梦女”标签的作品,显示该标签有177.3万浏览量和12.6万参与作品,而在“梦女向”的标签内则有14.1万浏览量与3万参与作品。“梦女文学”极具代入感的特点为其带来了长久的热度。流行的作品、角色和明星不断更迭,而“梦女”文化模式下的创作方式却能持久地为读者带来新鲜感,这也正是“梦女文学”能在同人文创作这一领域经久不衰的原因之一。由读者到笔者的身份转变,实质性地实现了文本潜在结构的价值。
沃尔夫冈·伊瑟尔在其接受美学力作《阅读行为:审美反应理论》[2]一书中提出了关于文本“不确定性”和文本“召唤结构”的概念。伊瑟尔认为正是文学作品文本中的“不确定性”与“空白”构成了文本的“召唤结构”,文本召唤着读者利用自己经验的想象补充文本的“空白”,在这一动态的阅读过程中,创作主体所创造的有限文本将在创作受体的想象补充中获得新的内涵,进行文本的再次创造并得到文本的新生,创造出新的作品。文本潜在的“召唤结构”唤醒了读者二次文本创作的自主补偿动机,实现了由读者到作者的身份转变。“召唤结构”理论下的读者与同人文的作者具有相似的心理机制,同人文的创作本身即为一种二次创作,甚至可以将其理解为文本“召唤”读者后的成果,或是读者对于“文本召唤”的强势回应。读者在阅读文本时对于其中的“不确定”及“空白”产生基于自我审美和自身经验的想象,这一想象实际上成了同人文诞生的原动力。
“梦女文学”强服务性、强参与性的特征以及“约稿定制”现象可以更为明晰地展示这种创作动机。“梦女文学”是同人文创作的一个重要分支,并衍生出全新的“召唤性”叙事特征——“约稿定制”。“约稿定制”现象在“梦女”文化圈内十分流行,包括但不限于图、文等各类形式。后期“梦女文学”代入角色的独特性、个人性逐渐消亡,主要是源于读者群体的不断扩大,创作者为满足众多读者的多元化需求而进行的创作转型。然而“梦女文学”的读者群体并不仅仅满足于接受创作者主观视角创作的、适用于大部分读者的作品,失去具体面目的“我视角”角色固然便于增加大众读者代入感,却不可避免地使追求个性化阅读体验的读者失去兴趣,“约稿定制”作品应运而生。
“梦女文学”的读者会与具有较高文字创作能力的专业写手定制属于自己的“梦女文学”,写手则会在交付文章后获得相应报酬。付费定制专属“梦女文学”的过程中,读者会向作者提出自己想要的互动对象,在作者了解该“梦对象”的情况下,读者还会进一步提出自己关于文章中情节与设定的需求,甚至可以要求在文中加入“自设”来规定“我视角”形象的细节,被明码标价的细节设定进一步增强了作品的专属性、个人性,几乎可以称为同人文学界的“高定”产品。
在这一定制创作的过程中,读者作为“甲方”拥有最大程度干涉文本的自由,而作者则成了极力满足读者要求的创作“乙方”,在两者协商的情况下最终诞生出令“甲方”满意的文章。不同于主动创作“梦女文学”的作者,接到定制“梦女文学”要求的作者并不需要自身喜爱其中的角色,只要提前了解原角色设定与读者需求,即可创作读者所需的文本,他们在这一过程中更像是满足他人幻想的“造梦师”。提出定制要求的读者也不同于被动阅读他人创作成品的读者,他们在与作者协商文章细节设定的过程中,实际上部分参与了文章的创作,这种创作参与可使读者阅读到较为契合自己审美和期待的作品,使读者不同于大众的独特喜好在定制文章中得以实现和满足。而这样的定制创作现象也并非仅存于“梦女文学”圈层中,这一现象在整个同人文化圈层都较为普遍,定制创作的形式更是多种多样,定制“梦女文学”仅仅是其中的一种形式。
定制“梦女文学”的读者也并非仅仅追求文本与自我喜好的契合。若单纯追求自我喜好与文章代入感的强弱,大部分读者完全具有亲自创作自己审美视角下“梦女文学”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读者选择定制而非自己创作的原因值得深思。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的“梦女文学”爱好者选择“半地下”自主创作,创作内容只与亲近的朋友分享。这样的创作方式一方面可以最大限度满足自己对于设定的需求,一方面很多女性创作者羞于展示其饱含主观情感色彩的创作内容。
在不同的约稿定制作品中,同样的角色与人物往往会根据约稿人的设定和要求展现出不同的特点,这大多基于每个读者对于角色理解的不同。对于具有强服务性和强参与性的“梦女文学”而言,对比初期与后期的“梦女文学”创作,后期的创作者在创作过程中对于“我视角”角色的扁平化处理扩大了其文本的召唤功能。而原创类型的“梦女文学”更超越了同人文创作的范畴,作者并非基于某个流行文本进行创作,可以根据自身兴趣与审美爱好自主塑造全新的原创性角色,并创作与之相关的系列故事。“梦女文学”独特的“召唤性”在于吸引读者的情感代入和参与,部分不同于伊瑟尔表达的“动员读者的想象力,使他们参与文本潜在意向的实现”,其文本通过人为地制造“空白”具有了极强的服务性。“梦女文学”利用了读者的期待与偏好,主观设置了极具代入感的文本“圈套”。
对于有能力创作但仍然选择定制“梦女文学”的读者来说,尽管他们在定制协商的过程中强势参与了文章的创作,但他们始终保留了自己作为读者的身份。定制“梦女文学”的读者对于定制的文章仍然保留对于其“不确定性”与“空白”的潜在期待,在文章定制要求基本满足读者心理的前提下,不同作者创作的稿件也会因其行文风格、写作习惯、知识水平和对定制要求的理解而具有一定程度的文本“不确定性”。定制产生的“梦女文学”像是一道提前被指定食材的大餐,最终成品的风味会因为厨师不同的烹饪技巧和调味方式产生令食客满意的惊喜。这也许正是许多同人创作者被粉丝称呼为“厨子”或“太太”的原因之一。
在中国当代青年的亚文化圈层中,类似“梦女文学”这种具有极强带入性质或带出性质的不在少数。对于二次元文化而言,手办、周边和Cosplay都是将动漫人物实体化的方式,虚拟人物以此类方式走入现实生活,拥有新的生命。与之相反的,对于当下流行的乙女游戏、同人创作和“梦女文学”而言,其从形式到内容则更像是一种帮助现实人物“进入”虚拟的渠道,通过二次创作和虚构的力量,人们得以与现实生活中难以触碰的事物相连接。
上文所述的同人文创作和“梦女文学”现象实质上都反映出新时代年轻人“悦己文化”的特点。不管是同人文对于自己理想情结的补充和描绘,还是“梦女文学”极具参与感的阅读体验,其本质都是为年轻人对于现实或虚拟的期待和憧憬所服务。而在娱乐和消遣方式逐渐多元化的今天,“沉浸式”“参与感”“体验感”成为评判其优秀与否的重要标准。从线下真人密室逃脱到实景剧本杀的爆火,再到线上实景解谜节目《明星大侦探》的流行和剪辑“沉浸式”系列视频自媒体博主的大量涌现,又或是同人文化和“梦女文学”的流行,能否得到切身的“参与感”是当代青年人线上线下娱乐消费过程中的重中之重。在个人自我价值开始无限被放大和重视的今天,年轻文化圈层中注重个体观感的“沉浸式”娱乐自然成为主流。
流行文本二次创作的风潮热度居高不下与自媒体的快速发展有着密切联系。一个流行文本的出现可能会引发大量自媒体平台用户及二次创作者的关注,重复、模仿与二次编辑已经逐渐可以“反哺”流行文本——为流行文本带来新的流量与热度。在这个造梗、传梗、玩梗的过程中,流行文本的受众可以通过解码“梗”中的笑点、亮点或痛点,获得心照不宣的满足感与认同感。独特的粉丝“二创文化”或许还根源于流行文本的“消费品”特性,不同于传统文本的被动接受者,阅读行为与消费行为的无限趋近催动“消费者”追求除被动观赏外的“其他权利”。
依托各类流行文本而生的“梦女文学”正是粉丝“二创文化”的重要表现形式之一。二次创作极具主观、个人性质的创作方式在进一步发展的过程中,产生了“梦女文学”这一更具有代入感的创作分支。在“梦女文学”二次创作与约稿定制、带入个人与个人被带入的过程中,其创作主体和创作受体在一定程度上都参与了文本从产生到被阅读的整个阶段。其创作主体在创作时以创作受体的视角创作,创作受体又在定制与阅读的过程中参与创作主体的创作,在这一动态循环且彼此交互的过程中,创作主体与受体完成了彼此身份的交互,文本也在二者的强势干预下实现了向作品的身份转换。这种文本结构特点和当代网络平台的开放性,为同人文创作由文本到后文本文学的生产提供了契机,而“梦女文学”因为参与者的性别因素和阅读期待更成了同人文中较为突出的文学现象。
“梦女文学”作为创作主体和受体主要为青年女性群体的一种创作形式,它的出现和特征都反映了当代青年女性群体的许多心理需求。当下青年女性群体利用互联网的便捷性,同时利用同人文和“梦女文学”的开放性,开拓了其心理欲望和对社会期望的独特表达途径,完成了新的社会角色想象和自我认知。在“梦女文学”创作、消费与阅读的过程中,女性创作者与阅读者完成了“反叛传统”与“释放自我”的完整闭环。
“梦女文学”作为二次创作性质的同人作品,首先是对于作者权威大于读者阅读理解传统秩序的挑战。而在粉丝文化内部,性别问题又引发了不同的社会现象。如果说读者传统意义上是文本的“他者”,那么“梦女文学”创作主体和受体主要为青年女性群体的特点,就使得其同人爱好者处于“更低人一等”的困境。在粉丝文化圈层内,以男性粉丝为主体的运动比赛、电子竞赛以及科幻文学似乎被视为“更可以接受的”,其粉丝行为相应地被大规模合理化,例如翻越栅栏拥抱比赛中的梅西等,似乎都有合理的解释——“男人至死是少年”“不疯狂不青春”。女性在社会中“他者”的身份似乎在粉丝文化圈层中也十分明显,不论是追星、虚拟偶像、影视剧还是乙女游戏,包括“梦女”文化在内的以女性粉丝群体为主的圈层,因为饱受歧视的虚拟性内容占大多数,其粉丝行为被广泛视为“应杜绝的”“无节制的”,甚至是“无脑的”。
尽管虚拟性是“梦女文学”这类二次创作作品饱受诟病的原因之一,但其同时为“梦女文学”的创作带来了勃勃生机——其用于满足幻想的本质使文本创作具有了浪漫、自由和个性化的特点,而“梦女文学”的参与式文化特点同时赋予了其多元色彩。在这一服务性极强的创作类别中具体表现为“梦对象”的性别并没有特别的限制。“梦女文学”主题下的创作极具现实主义风格的描写基本为零,大多数作品都具有梦幻、浪漫的色彩。在“梦女文学”的创作中,女性创作主体与受体可以尽情放飞对于理想恋爱模式的憧憬,生活化的婚姻与生育的烦琐、痛苦情节作为恋爱情节的“负担”,并不在大多数女性创作主体与受体所期待的范围内。“梦女文学”逐渐成为精神快消品的当下,这一创作倾向可以被视为当代青年女性群体面对现实婚恋困境压抑下的虚拟释放,更可以作为窥见当代青年女性群体婚恋价值观转型的方式之一。
“梦女文学”创作实践在一定程度上还展现了青年女性群体对于理想社会身份的重构。在采访一位匿名的青年女性同人文创作者的创作初衷时,她坦言道:“在最初的创作当中,我优先选择女性进行虚拟创作,并为其赋予了与男性相当的力量与智慧,甚至于地位。于我而言,这种创作最初仅仅是想将自己所希望看到的女性形象呈现于文章当中,并使女性这一性别群体能够得到更多地鼓励,同时也将自己所希望成为的角色代入其中,使其成为理想中的我自己。”在她创作的成熟期,其创作风格及人物形象塑造也随着创作初衷的发展而转型:“……我从‘希望能够鼓励更多女性独立自主’转变为‘希望我的角色能够越发鲜活,最好能给予他人他们确实存在的错觉’,并以此为目的更加努力地完善角色形象以及背景设计。”由此我们可以进一步认识到,包括“梦女文学”在内的同人文创作,在很大程度上并不局限于“粉丝群体表达喜爱”的简单层面:期待对女性读者群体有所影响,希望塑造鲜活、理想的人物形象——在同人文和“梦女文学”的创作过程中隐含着青年女性创作者对于自我社会身份的理解与主观期待,她们通过创作虚拟形象向内探索自我、向外寻求共鸣。
“梦女文学”以潮流女性幻想为主体内容,其粉丝乐于将本该用于解读传统意义上名著的方法运用于流行文本中,对流行文本中的人物形象多角度深入分析,对流行文本中的描写进行“细读”,甚至是“脑补”文本之外的可能性与空白,并以此作为二次创作的基石。在“梦女文学”的作者与读者的文本交互过程中,完成了多重反叛之后的“释放”:在小众圈层内获得共鸣,并以定制、消费“梦女文学”的形式赋予其全新的价值——女性的社会角色想象得到了充分地表达与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