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可,周惠芳
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江苏 南京 210000
经间期出血属于现代医学“围排卵期出血”范畴。中医古籍中并无“经间期出血”的记载,散见于“月经量少”“赤白带下”“经漏”等篇目中。中医学多认为,经间期出血的基本病机为肾阴虚、湿热或血瘀。
周惠芳,江苏省名中医,师从国医大师夏桂成,从事中医妇科临床、科研、教学工作30余载,在夏桂成“心(脑)-肾-子宫生殖轴”理论指导下,强调治疗经间期出血所致不孕应注重形神同调,滋养阴精、安定心神,以提高患者妊娠率。笔者有幸跟随周师研习,收获颇多,现将周师基于“形神观”治疗经间期出血所致不孕经验总结如下。
中医学认为,人体由“形”“神”两部分组成。“形”是人体生命活动的物质基础,“神”是人体生命活动的主宰,对人体起着调控作用。形神观强调形体与精神密不可分。“形”与“神”不仅在生理上相互协调,在病理上也相互影响,形病可引起神乱,神伤可导致形损。
现代医学提出“生物-心理-社会”医疗模式,与中医学“形神观”异曲同工。《养生论》提出“形恃神以立,神须形以存”,这与《黄帝内经》“形为神之体”“神为形之主”的观点一致[1-2]。《灵枢·决气》云:“五脏安定,血脉和利,精神乃居。”人体生命活动以五脏六腑为中心,经络为通道,精气血津液为物质基础,脏腑机能正常,水谷精气充盛,气血运行通畅,才能产生充沛且舒畅的精神活动;同时,精神活动是人体的最高主宰,能够协调脏腑、气血、经脉变化,维持机体内环境稳定,使人体能应对外界环境的冲击。在病理上,“形”与“神”相互影响,形病伤神,神病损形,《素问·汤液醪醴论篇》有“精神不进,志意不治,故病不可愈”,表明疾病发生发展与精神、情志等联系紧密。姚嘉良等[3]发现,患者的精神心理状态可调节机体心理-神经-内分泌-免疫系统,对疾病恢复及预后产生较大影响。
《素问·上古天真论篇》指出“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明确提出“形与神俱”,认为正确的养生手段能使人体阴阳协调,强壮体魄,达到延长寿命的目的。可见,疾病的发生、发展与形神失调密切相关,甚者可致形神分离。《全唐文·存神炼气铭》载:“神气若存,身康力健;神气若散,身乃死焉。”其首创导引养生术,主张形神共养,强调调神的重要性。《慎斋遗书·阴阳脏腑篇》载:“病于形者,不能无害于神;病于神者,不能无害于形。”强调若形体与精神一方有损,均会影响另一方。
中医认为肾主生殖、藏精,肾(精)水在卵泡成熟发育及子宫内膜增生发挥着巨大作用。经后期肾虚精亏,癸水不充,阴长缓慢,不能滋养精卵,卵子难以发育成熟,出现卵泡发育不良,精卵结合失败而致不孕。同时,由于肾水亏虚,子宫内膜失于滋养,部分患者出现子宫内膜增生缓慢,子宫内膜容受性差,胚胎不易种植成功导致不孕症[4]。经、带、胎、产、乳等生理过程均以阴血为用。周师认为,经血来潮后,血海空虚,若妇人因房劳多产、久病伤阴,久则肾精(阴)不足,不能上济于心,则心失所养,心火偏亢[5];因劳心思虑过度,耗伤心阴,则心火偏亢,不能下温肾阴,均导致心肾不交,水火失济。经后期本是阴长阶段,长期心神不宁使血海不能滋长,阴精不足,于氤氲之时,阴精难以达到充盛,即不能达重阴,热伏冲任,则阴阳转化不利,故出现子宫藏泄失职,血不归经而见经间期出血,患者因出血错失精卵交合的最佳时间或卵子质量不佳而不孕。同时,经间期出血患者易产生烦躁、焦虑、紧张等情绪,气郁化火则更耗伤阴液。
《素问·六节藏象论篇》载:“肾者,主蛰,封藏之本,精之处也。”癸水在“心(脑)-肾-子宫”生殖轴的调节下随阴阳消长变化产生[6],随着周期性月经来潮,人体达到阴阳相对平衡的状态。经间期出血为阴阳失衡的结果,即重阴转阳时热迫血行以致出血[7]。心肾相交则子宫藏泄有度,心神不安可使肾脏受累,阴阳失调。周师认为,治疗经间期出血所致不孕,常加入熟地黄、山萸肉、菟丝子补肾益精,山药健脾益气补后天以滋养先天。除滋养肾水外,可配合安神法,加入莲子心、牡蛎、酸枣仁,达清心、镇心、养心安神之效,心神安则火降,火降则阴复,阴阳平衡,心肾相交,水火既济,两精于氤氲之时相搏,合而成形,乃成孕。
周师认为,治疗本病应顺应月经周期变化,分期论治。经后期,血海空虚渐复,此时阴长阳消,治宜滋阴填精,补养气血;经间期,重阴转阳,治宜平补肾阴肾阳;经前期,血海由满而溢,阳长阴消,治宜温肾助阳,使经血如期而至,有助于胚胎着床。治疗时应注重“调心”,临床可选用牡蛎以镇心,栀子、莲子心、钩藤以清心,柏子仁、酸枣仁以养心。
经间期出血所致不孕患者常出现焦虑、烦躁情绪,表现为对病情过分忧虑、紧张等,导致夜寐欠安、寐浅易醒。《素问·汤液醪醴论篇》载:“精神不进,志意不治,故病不可愈。”周师认为,临床治疗应辅以人文关怀和心理疏导,方可达到最佳疗效。
患者,女,32岁,2022年4月30日初诊。主诉:经间期出血间作2年余,未避孕未孕1年余。患者2年前因工作调动,工作压力增大后出现经净5~6 d后出现阴道少量出血,5~7 d方净,色红,无血块,无腹痛。此期间曾至外院就诊,服药期间症状改善,停药后病情反复。患者2021年初结婚,婚后性生活正常,未采取避孕措施,至今未孕。既往无其他疾病。生育史:0-0-0-0。月经史:13岁初潮,7/26~7/28,量中,色红,夹血块,轻微痛经,经前偶有乳胀腰酸。末次月经:2022年4月12日,7 d净,量色质如常。4月25日起出现阴道出血,少于一半月经量,色红,余无不适症状。前次月经:2022年3月16日,7 d净,量色质如常。3月27-31日阴道少量出血,色红。刻下:月经周期第19日,阴道极少量出血,趋净,无腹痛,偶有腰酸,情绪急躁,纳可,夜间难以入睡,常24时后方入眠,寐浅多梦,二便尚调。舌尖红,苔薄白,脉细数。妇科检查未见异常。男方精液常规检查正常。2022年4月14日查基础性激素示:雌二醇(E2)47 ng/L,促黄体生成素(LH)3.24 mIU/mL,卵泡刺激素(FSH)7.71 mIU/mL,孕酮(P)0.27 ng/mL。2022年3月3日行宫腔三维超声检查示:内膜厚度0.8 cm,内膜未见异常,盆腔积液。2021年6月查HPV阴性,TCT示:炎症反应性细胞改变。西医诊断:围排卵期出血。中医诊断:经间期出血(心肾不交证)。治以温肾助阳,镇心安神。处方:续断10 g,菟丝子10 g,鹿角10 g,紫石英10 g,牡蛎20 g,钩藤10 g,莲子心5 g,地榆10 g,茜草10 g,10剂,常法煎服。
2022年5月15日二诊:患者诉2022年5月10日月经来潮,现值月经周期第6日,行经中,量少趋净,无腹痛腰酸,情绪易急,纳可,夜寐欠安较前稍改善,寐浅多梦,二便调,舌尖稍红,苔薄白,脉细数。治以滋肾填精,宁心安神。选方养心奠基汤加减:龟甲10 g,鳖甲10 g,菟丝子10 g,生地黄10 g,地骨皮10 g,山萸肉10 g,牡蛎20 g,酸枣仁10 g,知母10 g,莲子心5 g,地榆10 g,香附10 g,白术10 g,茯苓10 g,10剂,常法煎服。
2022年5月27日三诊:患者诉本周期出血量较前减少,出血时间亦较前缩短,睡眠质量较前明显改善,故按上述序贯继续治疗2个周期后,患者经间期出血未作,情绪平和,夜寐转安,月经周期第14日B超监测可见优势卵泡,左侧卵巢内卵泡最大约2.2 cm×1.7 cm,子宫内膜厚度0.9 cm。予加减补肾促排卵汤服之,促进排卵,并指导性生活。患者2022年9月5日因停经30 d查血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256.1 mIU/mL,P 22.19 ng/mL,嘱患者放松心情、注意休息,10 d后查B超,宫内可见孕囊,3周后复查B超,可见胎心搏动良好。
按:本案患者因长期工作压力导致心神失养,“神”去则“形”无所主。经后期本为阴水增长阶段,如果长期心神不静,会导致阴长缓慢或长势不足,至氤氲之时不达重阴,阴阳转化失利,引发经间期出血,影响性生活或小卵泡排卵,无法成功受精而不孕。
《大生要旨·种子篇》曰:“勿伤于思虑,勿耗其心神。”治疗时顺应月经周期规律,经前、经后分期调周而治。初诊时患者正值经前期,患者LH 偏低,考虑小卵泡排卵合并黄体功能不足可能性大,故经前期治以温肾助阳,镇心安神,然患者初诊时阴道少量流血未净,故于温阳之品中少佐地榆、茜草等凉血止血之品,使温而不助热,以免加重出血。二诊时患者正值经后期,为治疗经间期出血的最佳时期,应使阴长阳消,血海增盈,以滋肾填精,宁心安神为治法,奠定卵泡发育的物质基础。周师自拟养心奠基汤以二甲地黄汤为基础方,加酸枣仁、茯苓养心安神,牡蛎镇心安神,莲子心清心安神,再加以心理疏导,改变不良生活方式,则诸症得解。连续治疗3个周期后,B超监测见优势卵泡,予加减补肾促排卵汤促进排卵并指导性生活,终两精相搏,合而成形以受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