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饮（外二首）

石枫恋

一壶水，有人

加糖。多加了苦丁

杯中飞花凌空

半是惊慌半浮沉

碎银趺坐碗底

口吐莲花茶汤橙金

水生酒性，饮者微醺

童子将茶台移至竹林、梅苑

中途沉默，脸被升腾的热气遮挡

起身，短暂游离

突然分神，被提起名字的人

隔空落座。聆听、啜饮、参与交谈

十点后风挑门帘，我们裹紧大衣

大雪已在天心堆出一棵树皎洁的轮廓

农妇杨会兰

张湾村有个普通的女人，上有

公婆，下有儿孙。日复一日做饭，扫院

喂鸡喂猫喂狗，喂一圈黑土猪。间或和男人

拌嘴，不影响她天天跟着男人侍弄农田

种麦子、玉米、药材和油料。但

秋天场院里晒的酒谷、大枣、枸杞、黄芪

何首乌和野菊花，把她和别的女人区分开来

杨会兰痴迷于酿酒。打小跟

眼盲心亮的奶奶学，跟奶奶三个灵秀的女儿学

跟母亲婶婶学，跟姨娘姑嫂学

备料、制曲、浸米、备曲、煮酒、拌曲、入缸

酿酒是力气活，更是技术活

圍着锅沿的农妇变身杀伐决断的将军

统领一锅水米，饭曲

在柴火大锅里喧腾、奔逃。受尽搅拌、撕咬

蒸煮之苦而开裂、绵软、服帖

八九月封进陶瓷大缸，经过三个月

恒温发酵，磨掉锐气、浮躁和个性

粮食释放苦味，抱紧心中的火苗

学了几十年酿酒的杨会兰，每年

只酿十缸酒，只够给掏心掏肺的人喝

腊月二十三，拜过食神，揭开缸盖

醇香的甘露从竹筒里溢出——

那一刻，爱酿酒的农妇杨会兰，重生了一次

扶贫工作人员说：你要带动周边乡亲

杨会兰说，一缸好酒

需要一个一心一意的人和一缸好粮食

酿酒的杨会兰，脾性和品貌

藏在一缸酒魂里

仿佛夜来香花瓣

仿佛亲近遗传，母亲患上的

风湿、头疼、失眠，哥哥的车祸

轻易转移到我体内

挪开疼痛

高楼、地铁、河流、田埂

反复还乡

院落清洁

海棠半粉

推开木门，靠墙立一木柜

牡丹、鸳鸯，花开富贵

金线朱漆，精美绝伦

母亲的结婚之物

碎花布衫、大麻花辫

分垂腰际两侧

右手食指探进瓶口，蘸取少许雪花膏

面颊、额头、鬓角、鼻翼对称点开

饱满的指肚涂抹、拍打

钟摆轻而柔缓

母亲上身微微前倾

俯向镜面——

花轿，忐忑少女

纺车、小脚、遗像，盲眼祖母

晨光，隆起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