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剧《红楼梦》的时空叙事

2024-05-29 01:59宋来源
影剧新作 2024年1期
关键词:红楼梦

宋来源

摘要:赣剧《红楼梦》分为“结社”“兴社”“衰社”“散社”四折和“元春省亲”“宝玉挨打”两个楔子。全剧结构完整,符合戏曲结构的“起承转合”,但导演张曼君在戏曲传统叙事的基本遵循下,在时空叙事功能上做出多种尝试,如剧目整体空间氛围的营造,为表现经典场面在戏剧结构上的巧妙构思,通过心理空间、虚拟空间大大拓展戏剧表现维度,这些共同构成了赣剧《红楼梦》独特的时空叙事艺术。

关键词:时空叙事 戏曲写意 隐喻表达 经典场面

赣剧《红楼梦》由罗周担任编剧,张曼君执导。剧目在尊重原著的基础上,以诗社的发展为线索对《红楼梦》进行叙事结构的重新组织,通过诗社的“结社”“兴社”“衰社”“散社”来表现大观园内个人和家族命运一从兴盛走向衰败。全剧结构完整,符合戏曲结构的“起承转合”,但导演张曼君在戏曲传统叙事的基本遵循下,在时空叙事上进行了诸多创新性探索。

一、充分遵循“戏曲写意”的时空观

戏曲是集时间艺术与空间艺术于一身的高度综合的艺术。基于写意的美学基础,戏曲在时空的运用上是不固定的,对于流动时空的呈现有着属于自身的特点。这些特点在赣剧《红楼梦》中表现在以下幾个方面:

一是舞台布景的写意性。“中国戏曲的总体思想是写意的艺术创造,尽管它的舞台表演也有写实的内容,但其总的精神是写意的,排斥写实布景的存在。”赣剧《红楼梦》在舞台的布景上整体色调以黑白灰等冷色调为主,将圆月、折枝、花瓣等意象融入舞台背景,同时加入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特色的书法、国画等元素,简约而不简单,给人以空灵、悲切之感。

二是时空处理的灵活性。“中国戏曲艺术最独特的舞台原则之一,是时间与空间表现的灵活自由,是舞台时空观的十分超然而颇带主观的色彩。”赣剧《红楼梦》在舞台场景切换中,凭借可移动门框和椅子的变化以及灯光的移步换景,将一个个不同的时空场景呈现在观众面前,场景的切换或随着主人公的一句唱词、一句念白或者一个动作自由变化。如第一折结社中,从诗社比诗场景、到宝玉心理空间演绎,再到回忆“黛玉葬花”和“共读西厢”场面,最后转景回诗社,这一系列的空间切换灵活自由,既表现了诗社姑娘们的诗意才情,又有人物内心世界的呈现,同时还将红楼经典场面穿插其中,这样的处理大大丰富了剧目表现内容、拓宽了表现维度。

三是由演员来完成戏曲的景。面对极简美学的舞台设置,“要实现时间的虚拟、流动和空间的流动,最主要的是靠表演。演员的表演能够和需要表现出社会及自然环境,表现人物的性格、感情和作品的意韵。”由此可见,演员在戏曲叙事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作用。面对简约的舞台布景,赣剧《红楼梦》的场景转换更多地是由演员实现的,比较具有代表性的如“湘云醉卧”,剧目整体舞台背景无法表现山石僻处,整个表演就是通过史湘云和一把椅子来表现,舞台将史湘云置于前景,通过人物唱词和使用团扇、酒杯等道具的动作,将一个直率纯真、美丽动人、憨态可掬的少女形象塑造得非常到位,再现了“湘云醉卧”场面的诗意和美感。

二、物理空间的隐喻表达

赣剧《红楼梦》的舞台空间设置简洁干净,给人以空灵、悲切之感,可以说是“有”与“无”、“好”与“了”的隐喻表达,与“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主题契合。

异质空间带来疏离感。全剧以“结社”“兴社”“衰社”“散社”为基本叙事线,两个楔子作为剧情交待,在时间上游离于“诗社”时间轴线外,在空间的处理上也存在特殊化。全剧在空间的设置上运用了可活动隔板来分隔空间,但唯独在楔子处使用了白色框架,像是一个独立空间的存在,与观众和剧中人物都存在距离感,容易让人感到压抑。这样的特殊化处理隐喻意味很强。贾元春和贾政作为封建礼教的捍卫者,显然与诗社众人诗意化的青春氛围有些格格不入,用白色框架隐喻他们自身处在封建牢笼之中,却又或直接或间接酿成了“宝黛钗”爱情悲剧,与其他空间人物有很强的疏离感。

空间并置形成强烈对比张力。空间并置打破了故事情节的线性表达,将同一时间不同空间发生的事情呈现在同一舞台时空,拓宽了舞台表现空间,增加了舞台表现张力,有助于观众在多维空间中捕捉信息,与舞台作品产生共鸣。赣剧《红楼梦》在“钗黛掉包”情节上,将宝玉、黛玉、宝钗三人同时呈现在舞台上,舞台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潇湘馆里黛玉病重的画面,清冷凄清;一半是怡红院里宝玉和宝钗大喜之日,大红喜庆。这两个舞台的并置,让两个氛围完全不同的场景同时呈现,让观众更为直观地感受到三人的爱情悲剧,宝玉从之前站在黛玉边旁白时的大喜,到揭开盖头那一瞬间的大悲,在这大喜与大悲的无缝对接中,悲剧意味愈发明显。

舞台空间划分具有隐喻性。如赣剧《红楼梦》在第三折衰社中,宝玉挨打后,黛玉和宝钗同时去看望宝玉,三人在同一舞台演唱,舞台被可移动隔板分割,以1:2的比例呈现,其中宝钗单独占舞台三分之一空间,宝玉和黛玉同时占舞台另外三分之二空间,这种空间化的处理,也是人物关系的映射,宝玉和黛玉才是心心相惜的有情人。第四折散社中,剧目通过帷幕将舞台的纵深分割为前景和后景,黛玉一人在前景中焚烧诗稿,诗社其他女性在帷幕之后焚烧诗稿,共同哀叹着当下命运所带来的心灵绝望。将“黛玉焚稿”改编为众金钗同时焚稿,也正是对小说主旨“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最佳照应。

三、心理空间的叙事参与

赣剧《红楼梦》在注重物理空间隐喻表达的同时,对人物心理空间的演绎也下了不少功夫,二者共同拓宽剧目的叙事维度,从而进一步深化主旨的表达。

以戏曲“打背供”的方式参与叙事。在楔子省亲部分,面对元妃娘娘赏赐的差别对待,黛玉采用“背语”的方式念白:“新书一部、宝砚一方、金银锞两对……怎么到了她,便多出了这两对锞子呢?”这一方面表现了黛玉的人物性格敏感,一方面也将黛玉的困惑抛给了观众思考。在第二折兴社部分,元妃娘娘赏端午礼,宝玉和宝钗的相同,黛玉的不一样,这时宝玉的心理活动同样以念白的方式呈现:“怎么林妹妹的不和我一样,宝姐姐的倒与我一样?传错了,定是传错了!”这一方面表明宝玉的心意,他希望自己和黛玉一样,而非宝钗,另一方面也揭开了之前黛玉的困惑,元妃娘娘支持“金玉良缘”,而非“木石前盟”。这在之后决定“冲喜”对象时贾母的话中得到了印证:“奈何钟情太过,便生是非,想娘娘在时,赐下的礼份,也是这个意思。”剧目通过男女主人公宝玉和黛玉心理活动的外化,将两人的内心感受向观众交待,但奈何现实不可能支持二人的“木石前盟”,这一定程度上加强了作品的戏剧性,增强了人物内心感情外化的表现力,容易让观众感受到人物因命运悲剧所造成的悲凉和无力感。

宝玉多处心理空间的演绎。剧目对宝玉心理空间的展示最为直接,在面对史湘云关于“蘅潇之诗,你喜欢哪个?”问题时,宝玉进入心理空间,对宝钗和黛玉一一评价,同时表露个人心意:“这膀子若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长在她身上……”这一在当事人面前不好正面回答的问题,通过心理空间的演绎,让观众一目了然。值得一提的是,剧目在处理心理空间和闪回有着明确的界限,在宝玉进入心理空间后,这一空间是与当下诗社品诗空间并行的,一个在舞台前方,一个在舞台后方;但后面回忆“黛玉葬花”,就只呈现葬花场面,并未处理并行空间,这可能也是剧目为做区分的有意为之。宝玉在“钗黛掉包”情节中,在揭盖头前的心理活动的外化表现十分精彩,从万分期待,到想揭又不敢揭的心理演绎得十分到位,到最后惊心动魄的一揭,整个人魄乱魂丢,这段把宝玉性格里的“痴”表现得淋漓尽致,人物的心理状态通过语言的外化,让观众真切感受到宝玉冰火两重天的心态,从而与主人公产生情感共鸣。

四、经典场面的时空重构

张曼君导演在访谈中曾经谈到:“我完全忠实于原著的表达,只是在戏曲结构的方式上跟一贯的线性表达有所不同……正是为了尊重经典,包括文学经典和戏曲经典,我才会用到闪回。通过闪回,我可以把‘黛玉葬花‘宝玉疯癫等这些经典桥段加进去。”

充分发挥楔子在时空叙事上的作用。将时间跨度大,却又紧密关联的情节用楔子交待。比如“宝玉挨打”。从时间线上讲,宝玉挨打应当发生在“结社”之前,也正是有宝玉挨打后,贾政外出做官,才有宝玉和众姐妹的这段美好闲暇时光。但剧目之所以安排在第二折后,以楔子的方式呈现,目的就是为了交待剧情,为后续宝玉与紫鹃二人的对话涉及挨打后,宝玉对宝钗和黛玉截然不同的态度,以及宝玉的心意做铺垫。正是宝钗和黛玉二人在看待宝玉挨打后截然不同的态度,才能真正理解宝玉之前处处表明的心意:面对赏赐时,认为是元妃弄错了;“这膀子若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還得摸一摸,偏长在她身上……”“好妹妹,这《西厢记》,我只愿共你一读、只可共你一读、只肯共你一读呵!”“极是、极公,这都是潇湘之作!”这些念白均是言语上的力证。

致敬经典,运用闪回呈现经典场面。“闪回在电影中主要是作为叙事方式而存在的”“其在电影中的功能主要有:揭示事件的原因和过程”。诚然戏剧在运用闪回手法时同样也是一种叙述方式,在赣剧《红楼梦》中出现的三次闪回场面就是主人公宝玉揭示内心的原因阐释。这三次闪回手法的运用,都是通过宝玉的口头叙述实现时间的跳跃:“想当日,一夕风雨……”句话带出回忆“黛玉葬花”及“共读西厢”情景;“紫鹃,我越来越明白啦,当日那顿板子,真把我打明白了。”带出宝玉真切知道内心到底钟情于谁。赣剧《红楼梦》在这些特殊化处理中巧妙地将经典场面融入剧目结构中,是对经典的致敬,更是创作团队对经典的艺术化表达的有益尝试。

五、结语

张曼君导演说过,“赣剧《红楼梦》一定要让观众看到俗常的东西,但一定要把它完整化了,不能碎片化,它不能是一个像晚会拼盘一样的东西。”为实现“完整化”追求,导演充分发挥了时空叙事功能讲好红楼故事。不论是对整部剧目空间氛围的营造,还是为了表现经典场面在戏剧结构上的巧妙构思,亦或是通过心理空间、虚拟空间大大拓展戏剧表现维度,赣剧《红楼梦》在实现时空叙事功能上做出多种尝试,是对张曼君导演“实践新的观演关系的质变和突破”的有益探索。在现代化语境下,赣剧《红楼梦》真正做到了用属于现代人的视角来重新诠释经典,实现经典的当代艺术表达。

责任编辑:伍文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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