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套》与《阿Q正传》中小人物反抗比较研究

2024-05-29 23:47朱正然
牡丹 2024年8期
关键词:幽灵阿Q小人物

朱正然

果戈理的《外套》和鲁迅的《阿Q正传》都塑造了受等级压迫的“小人物”形象,两部作品通过展现小人物的反抗来探讨个体自由遭受侵害的问题。但目前学界鲜少从小人物反抗精神的角度来探究二者的异同。研究发现,二者的共同点是都反映了思想解放的愿景。二者的差异则体现在果戈理展现巴施马奇金的反抗是想通过肯定的形式来表达对于个性解放的推崇;而鲁迅展现阿Q的反抗是在通过否定性批判来揭示封建思想对人性的毒害。可以看出,在不同背景下,个体尊严和文化内涵是反抗产生差异的核心要素。

一、《外套》中巴施马奇金的反抗

《外套》以巴施马奇金的外套为线索,展现了小人物由麻木到反抗的转变,体现出其对阶级歧视的抗争和对个体尊严的追求。外套的出现使巴施马奇金的个人意识开始觉醒,外套被抢后,他便开始了人格上的反抗。活着的他试图通过正当的手段来维权,但以受尽侮辱而告终;死后的他以幽灵复仇的形式抢夺外套,以求得灵魂的自我救赎。

(一)生前的反抗

巴施马奇金生前的反抗源于等级压迫,是外在环境促使个人进行的被动反抗。尽管他生前的反抗出于无奈,却表达了个人对权利和尊严的追求,展现出人格尊严的觉醒。

巴施马奇金生活在严酷的社会环境中,作为九等文官,他靠抄写公文谋生。长期沉浸在单调且自我满足的工作中,直到花光积蓄做成一件新外套后,他高兴地笑个不停。新外套使他整个人焕然一新,自信和尊严随着新外套一起将他包裹。可他只收获了短暂的温暖,新外套在做成的当天就被强盗抢走了。

外套的丢失撕裂了巴施马奇金内心的平静,他选择去找警察局局长,接待室的人对他百般刁难,致使他“生平第一次想发点脾气了,斩钉截铁地说他要亲自见局长本人,说他们不敢不放他进去,他是为了一件公事从部里来的,他只要告他们一状,他们就会知道他的厉害”。这是小说中首次着笔写他的反抗,态度的变化使其成功见到了警察局局长。可小人物始终没有话语权,面对警察局局长一连串的怀疑和盘问,巴施马奇金面色苍白,以至于“这一整天他都没有去办公(这是他生平唯一的一次)”。

社会的腐朽和人性的冷漠将巴施马奇金推向了绝境。巴施马奇金又去见“要人”,希望能够得到支持,找回自己的外套和尊严。在“要人”的斥责和恐吓中,巴施马奇金失去了意识——“他张大嘴,辨不清人行道的高低,在遍街呼啸着的暴风雪中走去”。使他一蹶不振的并非是“一顿好骂”的力量,也不是小人物的渺小身份,而是他真正意识到当权者根本没有把他放在人格平等的地位,没有把他当成“人”来对待。在绝望和无助中,他在病床上尽情宣泄自我,展现个性——“忽而撒野骂起街来,用了一些最难听的字眼”。最后,在寒冬中,他在了冷酷的世界里咽了气。

(二)死后的反抗

巴施马奇金死后突破了世俗的界限,以灵魂抢夺外套的形式追求个性解放。幽灵是他意志的化身,以强大的力量,暗示个体在精神层面的平等地位。在人格尊严面前,任何等级和特权都要避让。

肉体死亡后,巴施马奇金以幽灵的形态“寻找一件被劫的外套,并且以外套失窃为借口,不问官职和身份,从所有人的肩上剥掉各种外套”。他试图剥掉的不只是外套,还有人们所固有的等级观念。他以抢夺外套的形式,试图剥掉人们世俗的“外套”,由自我个性的解放上升为对社会群体的唤醒:不论贫富贵贱,都不存在精神上的高人一等,所有个体都是物质和精神层面的“人”。

幽灵的反抗是对现实压迫的回击,精神解放后的巴施马奇金不再受制于世俗,反而以一种幽默而荒诞的方式,对社会进行了行为的讽刺和精神的斥责。当有凌驾于人格的物质属性侵害人的精神平等时,“幽灵”就会以绝对的力量将其否弃,以维护精神的永恒性,于是巴施马奇金对待岗警——“一喷嚏打得这么凶,溅了他们三人满眼都是脏水”,抓住“要人”的衣领说:“我正需要你的外套呢!你没有给我的外套想办法,还骂了我——现在把你的给我!”在“要人”把外套脱下后,个体的尊严得到维护,幽灵的存在便失去了意义,于是他渐渐隐入黑夜,把光明留在人间。

《外套》通过复仇幽灵的方式,集中体现了巴施马奇金的反抗精神,这种反抗无声但有力,揭示了社会权力机构欺软怕硬的本质和小人物坚定维护个体权利的信念。

二、《阿Q正传》中阿Q的反抗

《阿Q正传》通过阿Q精神和行为上的反抗,围绕精神胜利法剖析其反抗的虚无性。尽管阿Q对“政治革命”异常坚定,并渴望付诸行动来改变现实处境,但他反抗的实质是要统治别人。阿Q的反抗没有真正脱离未庄人的固有认知,他在“思想革命”上并没能有所觉悟,更没有真正得到解放。

(一)阿Q式的精神反抗

阿Q作為社会地位低下的短工,在面对阶级压迫时,选择了用国民性的痼疾——“精神胜利法”,来维护尊严。他的反抗实际上是以心理的优越进行自我宽慰,并不是真正的思想解放。

《阿Q正传》中,阿Q生活在中国封建社会的农村,平日栖身于土谷祠,以给人做短工为生。他一面鄙薄城里人把“长凳”叫成“条凳”;一面又嘲笑未庄人“真是不见世面的可笑的乡下人呵,他们没有见过城里的煎鱼!”,殊不知自己的可笑与可悲。阿Q因为头上的癞疮疤,经常被人嘲笑欺辱,但阿Q心里却自我宽慰“总算被儿子打了”,于是心满意足,觉得自己胜利了。而遇到比他更弱的小尼姑时,他又羞辱对方,“伸出手去摩着伊新剃的头皮”“扭住伊的面颊”“再用力一拧,才放手”。阿Q把受到的欺辱转移到更弱者的身上,从而收获了精神上的满足。自负、自尊、自卑的性格促成他内在虚无和幼稚的精神反抗。

阿Q在被赵太爷打时,首次使用了精神胜利法,以“现在的世界太不成话,儿子打老子”的想法进行自我欺骗。接下来,当他与别人发生争执时,他以“我们先前——比你阔多啦,你算什么东西”来回击;对于自己的癞疮疤,他的回应是“你还不配”;在临死前,他签字画押时画不圆,却说“孙子才画得很圆的圆圈呢”……这一系列行为来源于阿Q与现实抗争后的妥协,但是他的性格不允许自己认输,只好通过内在的幻想来掩盖自己的挫折和失败,阿Q以精神胜利法的形式自欺自卫、自我陶醉,进而维护自己渺小的自尊。

(二)外界革命影响下的反抗行为

在落后愚昧的时代环境中,阿Q能率先反抗,相较于麻木的人们,他的反抗行动显得可贵。但究其本质,其革命行为源于一己私欲,是为了统治未庄人,而不是为了追求个体平等尊严、推动社会思想解放,整体上是落后的、不自觉的。

当未庄的革命浪潮到来时,假洋鬼子感到害怕,秀才老爷陷入恐慌,中产阶级惶恐不已,一般村民心生疑虑,阿Q则是充满快意。封建思想的影响下,阿Q原以为“革命党便是造反,造反便是与他为难,所以一向是‘深恶而痛绝之的”,可现实的革命风波使特权阶级和统治阶层闻风丧胆,于是他开始在神往中转变思想,“革命也好罢”“革这伙妈妈的命,太可恶!太可恨!”,进而开始行动,他沿街大嚷“造反了!造反了!”,未庄人果然都以惊惧的眼光看他,这使他“舒服得如六月里喝了雪水”,此时阿Q获得的精神胜利趋于巅峰。

阿Q反抗思想背后隐藏的并非是探索中国发展道路,而是让“未庄的一伙鸟男女”跪下求饶,处死“该死的小D和赵太爷,还有秀才,还有假洋鬼子”,并通过革命来取得精神上的满足和物质上的享受。阿Q的革命就是要让全体未庄人接受自己的统治,失败是必然结果。就算成功了,社会也只是换一批统治者,人们无法得到解放,无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

阿Q的反抗行为并不是出于对革命精神的理解,只是外化在表面的呐喊,试图以反抗来获取统治权。因此,他的反抗行为本质源于欲望膨胀,只能提供短暂的情感满足,无法真正解决其现实困境。

三、二者反抗精神的共性与差异

通过对阿Q和巴施马奇金反抗精神的分析,可以发现,二者的反抗都反映了思想解放的愿景。果戈理笔下的巴施马奇金的反抗展现了对个性解放的推崇,以幽灵复仇的形式唤醒群体反抗压迫的精神;而鲁迅展现阿Q的反抗更多是为了通过对封建思想的否定,来批判麻木和愚昧的国民性。

(一)二者反抗的共性

《外套》和《阿Q正传》都通过主人公的反抗精神来探讨社会对小人物的压迫问题。二者的反抗精神传递了一个共同的信息:无论是外套,还是精神胜利,个体的尊严都应该得到维护。在一个充满压迫的社会中,尽管个体的反抗很难带来群体思想的转变,但这种反抗仍然是必须的。两位作者通过思考社会和个体之间的关系及社会变革的可能性,从而引发对人性和社会的思考与探索。

巴施马奇金和阿Q都呈现出小人物的悲惨命运,作者以其在逆境中的反抗精神,探讨了个体追求幸福的合理性。二者的反抗都是对等级制度的挑战和否定,他们对待命运的态度,展现了社会生活中小人物的精神痛苦,并且反映了时代特定群体的处境和精神状态,引起人们对社会问题的关注和社会改革的呼声,并对社会结构和权力体制进行抨击。

(二)二者反抗精神的差异

巴施马奇金反抗中的自尊意识真实地反映了小人物在大环境中的挣扎,这种反抗体现了其想要改造社会的愿景,给被忽视和被压迫的小人物带来希望和勇气。而阿Q的反抗更多地体现出他的自负和愚昧,他的行为反抗和精神张扬实际上是表面的挣扎和内在的虚无,不会对社会产生本质性影响。

巴施马奇金生前的遭遇和死后灵魂的反抗,反映了权力、等级及尊严问题。生前,他的反抗对象是官员,揭示了整个官僚体制的腐朽;死后,他的反抗对象变成了所有穿外套的人,揭示了社会整体的堕落。巴施马奇金的反抗展现了作者對个体精神平等和思想解放的追求。阿Q的反抗根植于精神胜利法,作者以其被动且自欺欺人的反抗,传达了对社会黑暗现实的挖苦和讽刺。阿Q的结局揭示了群体的思想无法通过个体的被动反抗来唤醒,需要突破社会的束缚,从根源上进行变革,以争取思想解放。

《外套》以巴施马奇金的死亡为转折,其反抗精神不仅体现在个人层面,更体现在映射和讽刺社会层面。《外套》以反抗强调个体尊严的永恒性,对探索社会问题具有启发作用。《阿Q正传》以阿Q受革命思潮的冲击为界限,阿Q从未清醒地认识到应该解放思想以谋求群体自由。《阿Q正传》以阿Q的精神胜利和革命幻觉,着重于揭露社会的黑暗和人性的悲哀。

四、结语

巴施马奇金的反抗更突出个人尊严和权力的价值,而阿Q的反抗重点展现作者对麻木国民性的无情揭露和批判。在阶层固化和文化冲突的背景下,个体尊严和文化内涵成为反抗出现差异的核心要素。要想真正解决社会问题,必须关注社会个体的思想解放,以对抗阶级歧视。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   高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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