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星转向中的行星境况

2024-05-29 19:35:33[美]艾米·伊莱亚斯[美]克里斯蒂安·莫拉鲁/著李国栋/译韩晓强/校译
艺术传播研究 2024年2期
关键词:寰宇行星主义

[美]艾米·伊莱亚斯 [美]克里斯蒂安·莫拉鲁/著 李国栋/译 韩晓强/校译

[摘  要]当代文艺理论界和批评界正在兴起一种“行星转向”,它以“行星性”的批判理论模型超越了全球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全球化”的语义、进程、效益、文化表现,在不同学科领域中歧义纷呈、问题层出,“行星研究”对此作出的回应有“生态寰宇学”和“世界视野”思想等。“行星”领域更加关注关系性和伦理,与全球化领域相区别。“行星性”与“寰宇主义”理念相近,但也存在诸多差异。“行星文化”带来了新兴的艺术与美学思潮,有待更进一步的理论探究和批评实践。

关键词行星转向 地缘美学 关系性 寰宇主义 全球化

如题所示,本文关注当代批评及其理论的“行星转向”(planetary turn)。就像此前其他的后殖民、后现代与全球“转向”一样,这里所审视的“转向”与艺术家、评论家对我们这个世界的新推测有关——它似乎正在扬弃由现代性所主导的社会学、美学和政治-经济学体系。“现代范式”与21世纪的联系似乎越来越少:面对技术增强型金融资本的全球运作、在“后帝国”的欧洲之灰烬中勉力重建自身的“寰宇主义”(cosmopolitanism)以及全球生态隐患不断升级所带来的风险,它越发难以准确预测,更难充分地解释。世界正在改变,这种改变亦呈现于当下的认识论和文化史中,但是,改变与呈现之间并不一致,且这种不一致是多样化的、逐渐扩大的。对此,一种“行星性”(planetarity)的批判理论模型给予了回应,它是对现代全球化的总体性范式的革新——因此也是对全球主义的批评或曰批评性完结,同时还是对反讽和怀疑阐释学的脱离,后者就是我们后来所谓的典型的后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一直是一个充满争议且不尽如人意的分析范畴,正如居伊·德波、让·鲍德里亚、弗雷德里克·詹姆逊和大卫·哈维所主张的那样,后现代主义从未切断它与晚期社会审美现代性、市场全球化,以及充斥着景观、模拟和空洞拼凑的社会之间的妥协关系。所以,毫不奇怪,在今天的许多领域,后现代主义正作为一种对宏观社会和世界艺术的“枯竭”描述而被批判。

行星性话语既是对21世纪的回应,也是对后现代理论工具解释能力下降的回应。它作为一种新的意识结构,作为一种对“行星地缘主题学”的系统接受,呈现出一个特征,即一系列文化形态的快速扩张。诚然,这些形态有时是过渡性的、“模糊的”、令人沮丧的和无定型的,然而它们似乎表明,世界文化已经范式化地变成了一种行星设置。在这种设置中,全球化的同质化、单一化斥力受到了关系性的挑战,也即受到了聚集或“世界化”(worlding)这一普遍过程的伦理挑战。换言之,当全球化这样的历史时刻展开时,行星性也在艺术、哲学与智识上建构起来,其构成角度与走向均与全球化有所不同。它代表了一种跨文化现象,其经济和政治基础固然不容忽视,但其背后最关键的推力却是伦理。

在某种意义上,行星性与乌尔里希·贝克(Ulrich Beck)和埃德加·格兰德(Edgar Grande)所称的“第二次现代性”同义,在多样的现代化道路上前行。无论这条道路是不是西方式的,它都“把现代性的多样性及其全球互依作为理论反思和实证研究的起点”。在这个新兴的世界观和批评理论中,行星作为一个“活”的有机体,作为一种共享的生态学以及一个渐进的集成系统,既拥抱又重新引导现代性的潮流,是许多作家和艺术家感知自我、历史和审美实践的轴心维度。到目前为止,行星性的概念还不够系统化,在文化和风格上也还没有达到“临界质量”,因此它还没有产生一个定义明确的世界文化,也没有形成一个与地方主义相关的连贯模式以便尝试构成这种地缘文化的聚集物。然而,我们承认,围绕着行星性新兴的批判性对话,已经出现了一套越发明显和重要的主题、话语与文化议程。行星地缘文化就其意义、物质体现和影响而言,既非全新,亦非处处同一。它尽管是新生的,但看起来是一个强大的范式。在公元后的第三个千年,它每天都在给人们想象自己和世界的方式留下印记。

本研究基于两个相互联系的主要观点。第一,行星性作为文化位置与文化形式的运作者,试图在任何嚴谨的、具有历史意识的努力中占据重要地位,以总体地把握当代的再现形式,尤其是艺术:生物连接的世界性崛起,是当今的“事件视界”(event horizon)。因此,行星性应该与其他关联路径区别开来——那些路径隐含着近似的普世美学和相关场景,如“全球化”和“寰宇主义”。第二,如果今天的行星生活是由人类、文化和地域之间不断加强的、前所未有的关系网构成的,那么要理解行星就必须抓住其中蕴含的关系性。因此,在世界历史的这个阶段,关系、对话和交互几乎应是全部美学活动的核心。事实上,在21世纪的文学和视觉艺术中,各种各样的问题正围绕着社会联系、语言翻译、文化交流、交易、跨境流动和其他“自我—他者”形式的相互作用而聚集在一起。如果行星性是创新艺术的文化-话语矩阵,那么“对话性”和“关系性”或许可以很好地概括行星美学。

全球化与行星性

作为一个概念,“全球化”可以理解为一种世界视野、一条经济轨迹、一种主题风格的全部剧目和一个学术焦点,指向了一个高度复杂的范畴和一系列关注点。它在行星研究中的对应概念“行星化”(planetarization)和“行星性”以很多评论家的角度来看,似乎是与它既共生又对立的,因为它们被认为是全球研究的分支,其地位含糊不清。然而,它与全球化可能是一种有根本区别的观念。它的意义跨越了三个主要的语义区——国际化(internationalization)、多国主义(multinationalism)和跨国主义(transnationalism),其中每一个都有其对政治、环境和道德之全球组织的特定含义。因此,尼克·比斯利(Nick Bisley)将全球化解释为“国家和社会之间知识、人员、商品和资本的互动效率和速度不断增加所产生的一系列社会后果”。他的界定属于社会学和经济学范畴,但关于全球化的争论跨越的话语领域和学科史视角却广泛得令人震惊。鉴于这一广阔范围,即使是全球化的现代起源也存在争议,有些人从“长远的角度”看待这一现象,也有些人把它的起点放在我们这个时代。某些批评家断言,不同文化之间的接触网络起源于公元7至8世纪伊斯兰教在中东、亚洲和非洲的传播;其他一些人则指出,它起源于重商主义的欧洲和早期的跨国公司,如荷兰东印度公司;还有一些人将全球化的“黄金时代”置于由19世纪的殖民主义和工业时代帝国主义开创的国际政治之中。有些历史学家争论道,全球化即使存在的历史没那么长,也已经如火如荼展开了一段时间了,但是它没有以同样的力量或方式影响到所有的人和地方,它的益处也模糊不清、分布不均。

受法国年鉴学派的影响,一些作者采用了长时段历史研究法,将这些观点融合在一起,强调现代性自中世纪晚期以来一直在全球化,但直到二战后才明显地成为全球性现象。这些批评家的宏大视野涵盖了各个地理和地缘政治区域(国家、地区、大陆)以及各个历史时期(世纪、时代),在这个阵营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是伊曼纽尔·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的“世界体系”(worldsystems)理论。然而,在沃勒斯坦的著作中,“世界体系”最初和“全球”并不等同——它们直到19世纪才成为相等的概念。沃勒斯坦在《地缘政治和地缘文化》(Geopolitics and Geoculture)中进行了大胆的探索,他以费尔南多·布罗代尔(Fernand Braudel)的“地中海世界”为模型,认为“世界体系”可能“起源于16世纪的欧洲”,在数百年间经历了多个全球化阶段后,才达到了真正的全球层次。同样,乔瓦尼·阿瑞吉(Giovanni Arrighi)的经济理论以系统分析为中心,并假设资本的发展周期为700年。在这一说法中,资本主义的谱系就是“漫长世纪”的继承,这使某些国家享有特权,并最终导致了美国目前的世界霸权。沃勒斯坦和阿瑞吉都假设存在着一种由资本流动所支撑的、跨历史的系统性集合,它在很大程度上与人类个体和群体的行为无关。对这两位作家以及受到他们结论影响的人来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或冷战的结束等政治事件并不会改变世界体系的轨迹,而仅是为世界体系的发展目的服务。

当然,有些人“认为全球化是一个神话,或者,无论如何,它被夸大为一种独特的新现象”。支持这一观点的批评者认为许多全球化模式存在欧洲中心主义偏见,因此将这一历史进程与西方的现代性联系起来,然后假设全球化体系在世界范围内统一运作。然而,马丁·阿尔布洛(Martin Albrow)等作者认为,为了使全球化对当前的经济、社会和文化体系有某种意义,我们必须将其仅仅视为工业和后工业资本主义中的现象。?在同一思路下,批评理论、全球化研究及其相关领域的声音都特别强调导致“质变”的近期事件,认为这些事件引领了一个全新的、属于21世纪的全球化进程。例如,在文化史和人类学中,许多人认为柏林墙的拆除是全球化叙事的分水岭。对像克里斯蒂安·莫拉鲁这样的批评家来说,那一年是“世界化”(mondialization)的历史学家让-皮埃尔·瓦尼尔(JeanPierre Warnier)所说的交接之年(une année charnière):它打开了通往“深厚”(thick)全球化或晚期全球化的历史大门。?据我们所知,那一年引发了一个重大的转变,世界从皮埃尔·沙努(Pierre Chaunu)所谓的隔离世界(univers cloisonné)向一个逐渐普及的“网络”世界转变,且这个转变被人们所感知和概念化。?从这个角度来看,冷战时期的世界是一个“柔软的”(soft)、典型的两极体系,通过对抗性的分离模式(其基石是国家)松散地但违反直觉地维持在一起,其地缘政治格局的逻辑是“分裂”。因此,全球土地被划分为相互平衡的“影响区”,在相对稳定和公认的政治中心的管辖下进行向心运作,并以彼此“制约”的权力对立、“共同市场”、协定和条约来保持稳定。有些人说,这样的世界在1991年终结了,一体的世界到来了,新自由主义机构及其权威人士迫不及待地向我们保证将缩小贫富差距,让人类的历史创伤愈合。此后,似乎新世界——至少是新的欧洲-北美世界——对解决后冲突时代的全球事务还抱有一丝希望:戈尔巴乔夫和乔治·布什发表的“新世界秩序”宣言,呼应了伍德罗·威尔逊1918年发表的“新世界”演讲,进一步推动了这种乐观情绪。

然而,文化理论家们开始怀疑全球化所声称的会带来普遍经济收益的“国际政治共识”,并很快戳破了这种说辞。以肯·若维特(Ken Jowitt)为例,他提出了“新世界乱序”(new world disorder)的观点,而齐格蒙特·鲍曼(Zygmunt Bauman)、茨维坦·托多洛夫(Tzvetan Todorov)、阿敏·马卢夫(Amin Maalouf)、伊曼纽尔·沃勒斯坦等“新世界乱序”的编年史学家也对后冷战时代的乐观情绪感到担忧。约瑟夫·斯蒂格利茨(Joseph Stiglitz)不关注冷战,却对经济全球化进行了毁灭性的批评。齐拉·爱森斯坦(Zilla Eisenstein)和其他一批学者则将妇女、非白人和非欧洲人公民选举权的被剥夺归咎于全球化的“哲学”,即新自由主义。?这些批评家描绘了一幅令人绝望的、“熵”一样的世界混乱图景,这场混乱是由冷战时期二元对立格局的消解和新自由主义经济在各大洲和世界金融市场的“胜利”所引发的。他们的预言概述了为什么在一个“行星分裂”(planetar[ily] diasphor[ic])的时代,自我再生的世界系统会完全绕过人类的能动性和有意义的规划。?没过多久,这种灾难主义的批评实践与1990年后对“全球化”“全球主义”和“全球化时代”的批评浪潮融合在一起,演变为更实用、更细致的档案分析。因此,当代理论经历了一场堪比过去几十年范式之转变的“全球转向”。?除了冷战结束之外,还有一些突发事件也被认为是全球化加速的合理原因,这里主要指纽约世贸中心和五角大楼遭遇的恐怖袭击。?例如,拉康学派对同一历史时期的心理社会学考察使菲利普·韦格纳(Phillip E.Wegner)得出结论:2001年9月11日重演了柏林墙的消失——更宽泛地说,冷战实际上是在21世纪的“新世界秩序”建立后才结束的。?

媒介和技术理论家提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观点。他们对历史分期不那么感兴趣,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文化变迁上,声称全球化的决定性推力不是像柏林墙倒塌或双子塔倒塌这样的政治事件,而是包括互联网在内的全球性通信技术。媒介研究领域长期以来一直在讨论电影、电视、音乐和其他媒介形式如何跨越边界,以及如何大规模地改变文化景观。?认识论的转变甚至政治观念的转变都被认为受益于技术进步和网络化的媒体。在麦肯齐·瓦克(McKenzie Wark)、保罗·维利里奥(Paul Virilio)、道格拉斯·凯尔纳(Douglas Kellner)、理查德·格鲁辛(Richard Grusin)等人的著作中,导致新型全球化的决定性因素正是由价格合理、便于传输的数字互联技术所构建的跨国通信网络。?在某些学者看来,媒介或说新技术通信网络甚至促成了许多社会的重大改变。例如,曼纽尔·卡斯特(Manuel Castells)曾研究国际社交网络系统的巨大力量,而詹妮弗·厄尔(Jennifer Earl)和卡特里娜·吉姆博特(Katrina Kimport)的研究(模仿传统组织中的跨国宣传网络研究)则举例分析了互联网是如何使那些过激的观点跨越国界和阶层边界的。(21)同样,像皮克·耶尔(Pico Iyer)和托马斯·弗里德曼(Thomas L.Friedman)這类流行作家也在讲述“全球故事”,他们广泛而欣悦地描述跨国旅行技术条件的改善,以及资本带来的世界政治的“扁平化”。(22)

像耶尔和弗里德曼这样的作家所提供的全球化描述带给我们许多疑问。即使关于人口迁移、数据传播、货物和服务转移以及通信国际化的统计数据易于获取、可靠且易于纳入一个统一的全球化理论,政治经济学家得出的有关全球化趋势的结论也不一定与文化理论家相吻合,毕竟文化理论家致力解决的是身份及其文化表达的问题。由于全球化给世界上不同的群体带来的利益不同,今天的世人对全球化的利弊其实缺乏共识,而学者们对我们现在处于全球化历史的哪个阶段也没有一致的看法。有人问:全球化是否在加速?是否已经达到顶峰?它是否正在变异为新型的本地/全球组织形式?倘若如此,那么正在兴起的跨国“司法地理”(jurisdictional geographies)又将给民族-国家的主权与整体意义带来怎样的影响?(23)还有,在新的地缘政治背景下,文化、艺术及其接受和阐释的作用又将如何?在最近的一篇综述中,阿尔布洛简明扼要地阐述了在对全球化的争论中一个仍未得到解答的问题:“我们(在自己的国家)接受法律和法规的合法性,并要求法律法规的制定者与实施者公开承担责任,但谁是全球治理的权威呢?作为‘全球公众,我们如何能够参与这个过程,或者实现某种形式的民众作主呢?”(24)阿尔布洛的论述是全球化理论中的争议焦点,我们对此还要补充一点:对一部分只具有单一文化的发展中国家而言,人们可能越来越没有文化归属感,而面对这一问题,全球化理论在体制和技术治理上毫无效用。

行星研究能以多种方式回应这些担忧和不足,其中有两点值得在这里强调——不仅是因为它们更加重要,而且是因为它们与前文所述的“反后现代”和“后-后现代化”的回应相关。

第一种是“生态宇宙论”,它首先主张概念的紧急转变,即从全球化到“世界化”的转变——或者更准确地说,从作为金融技术官僚系统的“全球”到世界生态学意义上的“行星”的转变。这一重新定向要求我们在视角上作出重大改变,我们也相信它最终会给世界带来显著不同的结果。这种重新定向直接或间接地受到了整个20世纪中环境运动和生态批评分析发展的影响,特别是在全球化理论加速发展的几十年里。20世纪90年代,劳伦斯·布伊尔(Lawrence Buell)的《环境想象》(The Environmental Imagination)和切里尔·格罗费尔蒂(Cheryll Glotfelty)、哈罗德·弗洛姆(Harold Fromm)的《生态批评读本》(The Ecocriticism Reader)出版;1992年,文学与环境研究协会(ASLE)成立。在这些事件的推动下,生态批评迅速兴起,提倡系统地探索自然在西方思想中的地位,经常呈现全球现代性的“萨迦”(sagas)和遗产并反对将其抽象化,从而呈现出根基性的、现象性的、“接地气”的伦理和美学。(25)

第二种是巴沙拉布·尼科莱斯库(Basarab Nicolescu)的在环境主义和生态批评议题之外明显能与之共鸣的、具有行星性和寰宇性的“世界视野”(world vision)思想。当这位法国的博学人士在他1994年的《诗性定理》(Théorèmes Poétiques)一書中提出这一思想,并将其应用到关于领土、政治、文化和不同学科话语的现代图式中时,作为宇宙学实体的世界在艺术和人文学科中已经被谈论了一段时间。(26)这个想法在以下著作和观点中被发扬为一个批评主题:段义孚的《宇宙与炉台》(Cosmos and Hearth)、热拉尔·劳雷(Gérard Raulet)的《临界宇宙学》(Critical Cosmology)、菲利克斯·加塔利(Félix Guattari)的《混沌互渗》(Chaosmose)中的“混沌宇宙”和“伦理美学范式”,以及安妮·菲利普斯(Anne Phillips)以宇宙为基础的多元文化主义等。在20世纪90年代末和21世纪初,越来越多的学者努力避免使用“全球”这一修辞,转而借鉴“宇宙”和宇宙学的概念,也逐渐取得了成果。(27)回顾起来,这似乎是一个重要且必要的话语阶段——从修辞学、解释学,最终到达一种以行星性为全球化终点的政治学。宇宙论作为一种基于现象学的思想,吸引了批评家,并令他们在抛弃它之前,把它丰富的生态文化内涵和伦理比喻挖掘了出来。这进而为另一个重要转折——从“宇宙”到“行星”——铺平了道路。许多人之所以认为这种转折是有道理的,至少有两个原因:一方面,“宇宙”视角与“全球”“全球化”过于相似,它将地球视为一个宇宙实体,视为一个宏大系统的一部分,它按照系统特定的规则组织而成,或者更宽泛地说,一些学者发现它在文化和认识论上具有局限性;另一方面,从人类学的角度来看,“宇宙”和宇宙关系性的话语仍然过于宽泛,正如艾米·伊莱亚斯(Amy J.Elias)所指出的,“行星模型”和新的“时空体”(chronotope)使艺术及其解释“与由科学构建的,进而作为控制论隐喻的宇宙空间的非人类化语境相对立,因此也与科学理性相对立”(28)

行星领域与“全球”(后者主要被理解为一种金融、经济和技术上的同质化力量)最重要的对立在于前者的关系性模型和对伦理的回归。的确,根据我们的判断,关于行星性的最佳讨论,应远离全球研究对经济、政治和技术管理的痴迷,进而在跨国性、国际性或多国性的新模式下讨论伦理关系这一关键问题。这种关系潜力(potenza)——行星上众多群体的“力量”——扩大了“关系性”的意义,也对我们如何稳定“关系性”的本体语义,阐释“关系性”在这个世界上的所作所为与代表性含义提出了挑战。(29)行星理论既具有描述性与约定性,又具有分析性与规范性(虽然这在目前还只是个愿望),它展现的愿景不是全球化的地球,而是伊莱亚斯在《行星转向》一文中所坚持的“世界公域”(world commons)。它进而以概念化的方式帮助我们理解像艺术这样的文化产品可以如何实现这一愿景。

这一变动尤其要归功于佳亚特里·斯皮瓦克(Gayatri Chakravorty Spivak)和三好将夫(Masao Miyoshi)。斯皮瓦克1999年的论文《必须重新想象行星》(The Imperative to ReImagine the Planet)提出的观点具有深刻的伦理意味,尽管她的立场与后结构主义和精神分析学派是一致的。她所说的“必须”不是总体化的,她还重申了列维纳斯式的伦理和德里达式的追寻——对陌异(uncanny,unheimliche,unhomeliness)的追寻。(30)斯皮瓦克将行星性定位为“对全球化的中断性控制”和“对定居的迫切性要求”,“这种迫切性处于难以明确的、彻底的他异性中,这种他异性是行星的另一空间”,同时行星性也是“对资本主义全球化之理性秩序的转移”,她由此“将对话置于这一系列矛盾之中”。(31)这与列维纳斯的他异性伦理学相一致,她坚持行星上的生命“必须作为完全他者的呼唤而存在”。因此,在斯皮瓦克这里,行星形态变成了“寰宇理想国”(cosmopolitheia),它既是一个天体,也是“被重组的伦理观”,因为空间成了“他异性”的另一个名字。(32)正如她在几年后的《一门学科之死》中所写的那样:

我提议用行星重写全球。全球化就是将相同的交换系统强加到所有地方。在电子资本的网格中,我们实现了用纬度和经度覆盖那个抽象的球体,用虚拟的线切割它……以未经审查的环境主义视角谈论行星,指向的是一个未经分割的“自然”空间,而不是一个有差别的政治空间。它就可以像这样对在抽象模式中的全球化利益起作用……全球在我们的计算机里。没有人居住在那里……行星则在他异性的物种里,从属于另外的体系……行星思想(为彻底的他异性和通向他者的意图)打开大门,接纳了这类名字的无尽分类。(33)

《一门学科之死》所提出的行星主张引起了不同批评领域的回应。自20世纪90年代至今,斯皮瓦克对翻译、比较、不可通约、交流、全球化、属民性和地区福利等问题进行了探讨,这使她对全球主义的帝国主义、寰宇主义的傲慢,以及通常由此产生的文化偏狭主义提出了严厉的指控。作為补救措施,她也提出了各种各样的解决方案,包括重新评估地方、熟悉其他语言和思维范式,以及更宽泛地说,与他异性进行真正的接触。尽管在实践中,她对列维纳斯伦理学和符号学的非决定论(提取自后结构主义)进行了特定处理,以使之在她的推理中起效,但有时,这种处理和置换也会使之难以在更具体的层面起效,即便它本来是一种能够有效重建关系、改变世界的对话。

三好将夫在2001年发表的文章《转向行星:文学、多样性和总体性》(Turn to the Planet:Literature,Diversity,and Totality)中也同样强调了关于大规模革新的诉求。这篇文章将其明显的时代主义认识论观念建立在行星范式转变的基础上,指出自20世纪80年代的全球化以来,一种历史性的变革一直在酝酿。正如尼尔·特恩布尔(Neil Turnbull)后来指出的那样,在所有的物质、文化形式和场域中,这一变革都“增强了地球在概念上的重要性”。(34)三好将夫也发现了全球主义的不足:因为受到结构性匮乏的困扰,它显示出了排外主义,虽鼓吹一种普遍的益处,但只把这种益处赋予少数特权阶层,而对这些人来说,技术与商业的联系对他们有益。三好将夫在文章中明确指出,“回归民族-国家”并不是一个现实的解决方案,而“现在有这样一个核心场域来筹划这种包容性,尽管它目前完全是消极的:全球环境的未来。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有一个共同之处涉及生活在这颗行星上的所有生命:由于人类消耗自然资源而导致的环境恶化”。(35)认识到这一“整体共性”,是“图绘我们的世界,从事研究和学术”的前提。他进而提出这样的认识:

文学和文学研究现在只有一个基础和目标:培育我们与行星的共同纽带,以行星主义的理想取代排外的家庭主义、社群主义、民族情怀、族群文化、地区主义、“全球化”甚至人文主义的幻想。一旦我们接受了这个以行星为基础的整体,我们可能会谦卑地同意设计一种方法,与所有其他生命分享我们唯一真正的公共空间和资源。(36)

在某些方面,三好将夫对行星的看法更接近于后人类环境主义,而不是斯皮瓦克的寰宇式神秘人文主义。此外,他的一些主张显然不完全清晰、成熟,说服力也不足。然而,这两位批评家进一步发展了由比较学家和理论家如艾米丽·阿普特(Emily Apter)、保罗·吉尔斯(Paul Giles),以及(尤其是)宋惠慈(Wai Chee Dimock)所开辟的道路。宋惠慈的“跨民族主义”和“深度时间”尝试,以及在文学史上对以行星为导向的量级特征和聚合方案的概念化,对这个新兴的词汇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通过伦理关系的重建与跨领域的重建,这三位批评家试图将“全球化”置换为“行星”,由此启发了学界。粗略浏览一下这类学术成果就会发现,行星模型一直都与“全球”之类的词汇和问题紧密相连。在这个“关键时刻”,至少在人文学科中,行星模型可能正处于实现其早期批评主张的大好时机,即“净化”全球(阿普特)甚至“重写”全球(斯皮瓦克)。(37)

当然,正如马歇尔·布朗(Marshall Brown)所说,“全球化”“全球性”和“全球主义”是可以互换使用的,所以我们还有些“术语上的困惑”,这有点令人烦恼。一方面,“全球性”被贝克等批评家定义为“全球”的抽象表亲,因此它“意味着我们已经在一个世界社会中生活了很长时间,从某种意义上说,封闭空间的概念已经成为一种幻觉”。这位德国社会学家总结道,“没有一个国家或群体能够再将自己与其他国家或群体隔绝开来”,全球性还意味着“从现在开始,我们这颗行星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只是局部的、有限的事件;所有的发明、胜利和灾难都会影响整个世界”。(38)另一方面,像布朗这样的评论家会“通过全球主义理解一种理念、一种形象、一种潜能;全球化是一个过程,是一种物质现象,是一种命运”。(39)

在笔者看来,“全球主义”主要是一种心理事物,一种主体的、自反性的评价立场,指的是“从全球视角”看待事物的态度或模式。全球主义强调的是一种走向“全球和鸣”(global ensemble)的生活观和认识论立场,全球的各个部分相互交流,并且必须面对彼此的相互依存。但是,正如我们所强调的,全球范式在衡量世界互联性的文化、政治和伦理含义方面并不是特别有效,因此,为了避免生存论、方法论上和术语上的混淆,我们提出将行星性作为一个关键替代品。在罗兰·罗伯逊(Roland Robertson)的评估中,围绕着行星语义学及其在伦理学、现象学和认识论方面的延伸,世界文化可能会为某些东西留下空间,如“相对主义”,即文化的一种“被绑缚”的感觉,又如“世界主义”(worldism),即“从分析的角度把世界当作一个整体去把握是可能的,而且确实是可行的”。同时,任何“对整个‘世界体系动态的参考”都不能忽视复杂性、矛盾性和其他非系统特征——只要我们不过于严格地将分析建立在“世界体系”和“经济领域”的基础上,这些特征就可能向我们涌现。(40)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宋敏雄(Min Hyoung Song)在一篇与《行星转向》观点一致的文章中得出结论:“全球化所代表的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东西,一种划分、限制、分级和定罪的规范,这是一种皇家认识论、一种条文化。于是,可以将行星性视为一种不同层次的联系,一种沿着平滑表面运行、包含众多元素并展现为运动的相互联系。”(41)因此,对经济、技术和文化的全球化进程予以全盘否定或妖魔化是错误的:行星必然建立在全球的基础上,只是要对后者进行批判,并在某种程度上“完善”它。但正如瓦尼尔直言不讳地指出的那样,如果说“谈论‘文化全球化是一种滥用”的话,那么如果“行星文化仍以类似的‘全球主义方式构思,这种滥用可能会更加严重”。(42)全球化“坚硬的”物质性—— 一颗“坚硬的”行星——已有(或会有)一种趋势,即成为一个带有与自我相同的一致性的、一个同质且已“毁容”的或变形的整体,它不受更加弱小的人物、文化修辞和声音的影响。相反,地缘美学的“行星和鸣”趋向于本文指向的“柔软的”物质性,在这种物质性中,关系性承认并依赖于对差异的协商,如此,“在关系中存在”就可以用来改进世界范围内的伦理关系。

寰宇主义与行星性

许多批评文献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寰宇”这种伦理關系。这个语料库围绕着寰宇城邦(cosmopolis)、寰宇公民(cosmopolite)和寰宇主义——它们都是一系列历史悠久的思想、焦点和地缘文化-智识模型,大概与全球化同期在学术界和大众媒介中重获推崇。众所周知,寰宇主义的伦理哲学概念在西方和其他地方都有着悠久的历史。寰宇性思考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和古罗马的思想家,主要是犬儒派和斯多葛派,他们主张个人既属于地方-民族政体,也属于超越其家庭、种属或国家的更大的人类联邦,而寰宇公民必须关心他人并与之建立伦理关系。既然如此,那么行星性仅仅是寰宇主义的另一种说法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不妨简要回顾一下阿曼达·安德森(Amanda Anderson)对西方哲学中寰宇主义与普遍主义之间辩证张力的讨论。安德森认为寰宇主义不是一种反现代性,而是现代性本身的一种思想张力——她对此做出了区分:一方面是哈贝马斯式的公共领域方法,它呼吁一种普遍的共同体意识;另一方面是一种通俗化的“寰宇性情感”。她提醒我们,人文学科中寰宇主义的复兴回应了对“启蒙运动的严厉负面批评”,并将“不公或虚假的普遍性”的怀疑论与“跟传统普遍主义相联的解放理想的追求”相结合。(43)就像文化批判中运作的“策略性本质主义”一样,这样定义的寰宇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某些方面是兼容的,而且它也反对有时由身份政治表达出来的那种过于狭隘的共同体定义;此外,它还反对21世纪初暴力民族主义和民族主义认同议程的复苏。安德森解释道:“总体来说,寰宇主义主张对自己的文化归属保持反思的距离,它对其他文化和习俗有广泛的理解,并相信普遍的人性。”(44)她把寰宇哲学分解成两种形式:一种是“排他性的”,只重视抽象的或宇宙性的普遍主义;另一种是“包容性的”——在后一种变体中,普遍主义由“富有同情心的想象和跨文化交流”所塑造。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了解到,“寰宇主义也倾向于通过感知到的文化相对主义的特定伦理挑战来行事;它的目的不只是阐明智识计划,而是阐明伦理理想,以培养品格和与他人协商的经验,……以此促进陌生人之间的互惠性和变革性接触”。(45)

这种寰宇主义既不是道德相对主义,也不是僵化、抽象的普遍主义,它与地方真实性理论亦有所交融。在历史上,每当世界人口增长、复杂性增加时,它就会崛起。(46)这种观点以一种当时亟需的“世界修辞”来巩固和限定普遍主义,并将翻译作为一种理想。安德森接着分别转向詹姆斯·克利福德(James Clifford)的“冲突的寰宇主义”、布鲁斯·罗宾斯(Bruce Robbins)的“流动的、互惠式的相互联系”、西拉·本哈比布(Seyla Benhabib)的“互动式普遍主义”和茱莉亚·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的“跨国人性”,以表征这种“新寰宇主义”的众多立场。她还注意到一些更为激进的观点,如朱迪思·巴特勒(Judith Butler)的“重构的普遍性”和艾蒂安·巴利巴尔(Etienne Balibar)的真实、虚构和理想的普遍性,后者的特征被描述为对常态的“起义”。(47)然而,安德森承认,人类学式的伦理学并没有在新、旧寰宇主义中产生重大影响,往往更倾向于围绕更紧迫的议题如反对民族主义、反对偏狭主义和非地域主义等形成共识。(48)

就哲学倾向和政治纲领而言,新寰宇主义确实与我们所构想的行星性最为接近。粗略地说,行星性之于全球化,就像新寰宇主义之于普遍主义。(49)同样,就像某些新寰宇主义的变种一样,一些行星性理论不仅是有“反现代性”的,而且更是对现代性自身的“辩证重构”,它们在普遍主义和特殊主义,或者在地方和全球的语境中参与论战,并由此在争议空间的间隙中得到蓬勃发展。举个例子,这些间隙正是由厄休拉·海斯(Ursula K.Heise)从强调行星性的角度被链接到“生态寰宇主义”的。(50)与新寰宇主义的一些版本类似,一些行星性模型公开地与“修正的普遍主义”或新人文主义保持一致,肯定了跨文化共享人类经验和价值观的作用。最后,与寰宇性的伦理相似,行星性非常重视面对差异,重视对他异性的承认和宽容,重视互惠和翻译,视其为任何和平的、跨文化和跨国的互动中的重要因素。(51)

然而,行星性和21世纪的寰宇主义之间的差异不应被忽视。尽管古代和现代的寰宇主义都考虑到行为、政治和生活方式,因而关注世界中的现象学式的存在,但寰宇主义主要表现为一种哲学事业,其主旨是伦理学和解释学。它是一种对世界的认识和阐释,是一个人在心理上处理环境、评估环境并给予其认可态度的一种方式。相比之下,行星研究超越了解释学,进入了本体论。行星性并非如苏珊·弗里德曼(Susan Stanford Friedman)所说的仅仅是一种认识论、一种好奇的思维方式、一种渴望了解世界的心态。(52)行星性既在这个世界中,也属于这个世界(即它的存在形态),这既描述了一种现象学的感知,也描述了一种新的“存在剧场”,它的新奇性每天都变得更明显。巴拉蒂·慕克吉(Bharati Mukherjee)在她2004年的小说《树新娘》(The Tree Bride)中写道:“如果世界上的每个人和每件事都是密切相关的……你拔一根线,这件事就会……无处不在。”她接着问:“关系性会有界限吗?”(53)如果有的话,那就是寰宇本身的界限,它的行星性将探测世界的关系域并成为其索引。因此,我们对寰宇主义在批判理论中的壮丽复兴仍然抱有同情;我们将“行星”和“行星的”分别定义为一个名词和一种属性来进行意指与限定;有一种多中心、多元化和“实际存在”的世界关系结构与非极权主义、非同质化和反霸权的行动紧密相连,并往往受到生态逻辑的批判式引导。

在这里,生态逻辑并不是一个附属物,因为它的逻辑标志着对新寰宇理论的背离。行星性不同于后者,因为后者仅关注人类、话语文化和群体间关系,而行星性欢迎非人类、有机和无机事物的丰富存在,向它们敞开了大门。从生态批评的角度来看,它肯定了行星是生物物理和人类繁育的一个新的文化基础,因此行星化及其结果——行星性——追溯了一个三层次的过程:(1)地球作为一颗物质行星,对理论及其抽象概念来说是不可协商的生态基础,为人类和非人类生命提供支撑;(2)作为“寰宇城邦”的地球上的个人和社会必须注意到“世界化”,即创造一个伦理、“多样性”和关系的“和鸣”,以保证所有物种的生存;(3)现象化的地球渗透进了我们对概念的阐述和观看世界的方式,从而重建了我们的阐释范畴、美学和文化生活。

行星性范式的轴心,是在世界公域中进行“照管”(stewardship)的理念和实践。在对寰宇性的争辩中,监管原则要么在很大程度上缺席,要么受到怀疑,因为它让人不安地联想到“家长制”、殖民主义和垄断资本。实际上,寰宇主义理论不断受到困扰并为此而努力地拆解和重织。这种困扰来自两方面:一是寰宇主义的示好姿态和东方主义的好奇心,二是寰宇性接触和殖民控制——在这两方面中,各自的前者和后者均存在着历史性的紧密联系和永久的税收关系。(54)与之相比,在以生态批评为依据的行星性话语中,“照管”一词的内涵在政治上的争议可能会少些:它既包含了对行星上有机和无机资源的伦理关怀,也包含了一种注重保护文化遗产的社会立场。说到底,行星照管中最具争议的方面可能并不是其“家长式殖民”倾向,而是其人类中心主义倾向,因为这意味着人类在与整个地球上的有机和无机实体纠结在一起的关系中占有(且应该得到)专门的照管者角色。然而,正如我们在这里所设想的,照管工作将既是对人类世(Anthropocene)和人类中心主义之于全球环境产生的影响的承认,也是对其负面影响的反击。(55)

通过将“世界公域”作为这种照管的行动领域,行星性不再拘泥于寰宇主义惯用的地理位置、旅行路线和空间幻想。寰宇性的拥护者经常谈论旅行、接触、跨越边界以及在陌生领域中协商差异。相比之下,行星性的支持者讨论的是如何使世界成为一个共同熟悉的空间、一处共享的资源、一片所有人的家园。此外,这样理解的世界公域并不是普世主义的、同质化的、单一文化的或单一逻辑的:它们意味着一个复杂的行星网络,包括嵌套但非等级化的文化和物质生态系统,以及各种规模的相互关联的星座、场所和生命形式,这些生命形式承认并尊重和服务于一个共享的、情感和物质上相互关联的、有人居住的世界空间。

行星关系性因此是具有生物连接性的(bioconnective)。在后冷战的行星时代,文化话语和身份认同是通过身体在空间和時间中的连接而产生的——它不是独白,而是回响,它通过“声呐”而不是喉舌与我们交流。根据希腊语词汇“dià”的逻辑,它们每天都以更具关系性和对话性的方式浮现:总是延迟、迂回地通过世界上遥远的地方,或者通过“不同”的地方、间隔和风格。因此,行星式的阅读必然是比较性的阅读,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批判理论中,翻译重新成为比较阅读和文化互动的兴趣。(56)

积极地将世界“世界化”,让它成为一个关系性的世界,并关注这些关系——当我们用这样的话语谈论“行星”时,谈的其实是以下两点:(1)行星所带来的行星构造或本体论境况;(2)与这种境况的文化审美症状学(culturalaesthetic symptomatology)相适应的一种或一组方法,对构成相互关系的生活环境的虚拟和实体空间的适当理解。部落关系、封建关系、血缘关系和亲属关系通常是在面对面的关系中建立起来的,或者是通过已建立的社区网络和协议建立起来的,并且通常对外人封闭。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了经典的、领土化的、地理上有界限的礼俗社会(Gemeinschaft)或“共同体”类型的人类关系。而各种典型的行星当代性关系是跨越空间的,因为这些关系既来自附近,也来自远方。在这方面,它们同样是实用的、有益于生活的,因为它们使行星成为一种远程管理的文化地理学、一个生存的平台,以及一个包含这两种属性的美学比喻和一枚评价其形态、意义和影响的关键性的“透镜”。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我们共享的世界生态系统的脆弱性,以及临时的社群归属感的脆弱性。我们认为,在行星关系层面上建立一个理论上可行且将富有成效的社会和美学模型,是目前的当务之急。

行星性与生物连接美学

在这一点上有一个警告:行星文化的概念应该被看作启发式的,而不是决定性的:我们目前赋予它的功能是谨慎地探索;我们假定行星是一个绝对的定义和唯一的背景,既不是为了文化生产,也不是为了文化解释。作为一种新的认识论,与众所周知的全球化模式相比,行星并不是一个统一的、被“基因”决定的、有一致性且同质化的整体——至少对我们来说是这样的。讨论行星性的先驱们准备建立一种共享和参与的文化,但尚未建立一个稳定而成熟的支持体系以使人人都公平地享受经济的或社会文化的共同财富。這样一个物质行星性的伦理构造,仍需充分的思考和建设,所以说一个足够稳固的生态文化仍未到来。尽管如此,只要“柔软的”和“松散的”行星性可以提供新兴艺术的文化话语矩阵,那么“对话性”和“关系性”就可以概括行星想象及其主题美学议案的运作和价值。莫拉鲁观察到,在1989年后,宇宙现代主义(cosmodernism)的历史插曲在美国内外主要被翻译和解释为一种想象、一种描绘世界的方式。正如我们已多次注意到的,目前正在艺术领域中逐渐流行的行星想象表现出对某些主题的偏爱,例如对“世界”这一原型主题的特殊偏爱,具体来说,就是围绕着似乎无所不在的世界主体及其世间范畴部署的一系列“元主题”的表现频率显著地日益增加。虽然艺术界还未酝酿出一种独特的行星风格,但这种与地球主题同构的美学似乎是一种关系美学,它体现在艺术家对远距互动、互文性、修复、混搭(mashup)、回收利用和引用的敏锐关注上。作为对行星性的这种编码和“插值”的附注,本研究提出以下问题:(1)一种地缘文化领域的美学创作是否正在形成,历史上被归因于民族-国家模式之运作的各种话语生成功能、叙事和认识论工具是否正在其中被考验、破坏或重塑;(2)21世纪是否正在出现一种更广泛的后民族形态,即行星;(3)后者是否因此而正在已经激增的社会美学和批评实践中成为一个主导了环境、本体伦理学基础和概念方法论的参考框架。

行星性作为一个材料和分析的主要框架而非一个完全巩固的系统,是广泛而综合的,它有起伏和变化,可以转变并带来惊喜。从“planaō”的古希腊语词源来看,行星保持着变幻莫测的特性,无法在字面和语言上助力于转向,因此既不是本体论的,也不是解释学上的给定物,更不是一个已完成的项目。至于行星性,它并不会对所有艺术对象或艺术作品一视同仁,也无法完美地阐明它们。对我们来说,行星不仅是一个让人们及其投影能在其中漫游、连接和复制的新的文化景观,而且是一个让人感到曲折和困惑,进而问询和顿悟的“奇妙”领域。我们的总体目标是开始“绘制”这个广阔的空间,也就是说,开始将行星作为美学的常规“剧目”,对它在结构上作出预设,并进一步激发其关系性。

这种解读至少会引出五类问题。第一,行星性的伦理价值、政治价值和理论价值是什么?有哪些基准、尺度和工具为行星批评提供了基础和方法?第二,这种行星性的地缘美学状况在哪些方面是新的?它是如何重演了(或批判性地超越了)早先的文化美学理论或历史运动(如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形式和原则的?我们需要哪些新词汇来谈论行星的独特本质?第三,地缘美学空间在多大程度上与“方法论民族主义”尤其是文学史所认可的传统制图学、分析网格、叙事方式、度量单位、聚合实体相熟悉或兼容?(57)第四,“行星艺术”会是什么样子的?正在展开的行星美学的标志是什么?如果有的话,行星性的关系和对话在文体学上是怎样表达的?这样的美学会如何重塑诸如本真性、本原性和创新性等经典价值?当我们说行星创造了作品X,或者说作者Y在行星视域或观念中创作时,是什么意思?第五,也是最后一类,在用行星美学阐释作品时,艺术作品中的普遍性与特殊性之间、地缘文化与地域文化之间、地方与行星之间的关系如何?行星范式的关系对话诗学是如何在不同的话语、风格和媒介中发挥作用的?“世界艺术”如何促进人、制度、传统和形式之间的对话?我们如何接受行星作品并对其进行解读和分类?

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我们要承担以下使命:(1)将行星状况理论化;(2)以一种与关系性的行星伦理密切相关的方式,设计并测试一种模式,用于解读行星性的美学与文化症候;(3)针对行星美学及其地缘文化,制作出功能合理且足够详细的操作方法——尽管这种制作活动是独立的,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导引性的。

本译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后人类视域下赛博格的主体性问题研究”(编号:23YJCZH100)的阶段性成果。

原文出处:艾米·伊莱亚斯(Amy J.Elias)、克里斯蒂安·莫拉鲁(Christian Moraru)主编《行星转向:21世纪的关系性与地缘美学》(The Planetary Turn:Relationality and Geoaesthetics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美国埃文斯顿: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本文为该书的“导言”部分。

作者简介:艾米·伊莱亚斯,美国田纳西大学英语文学教授;克里斯蒂安·莫拉鲁,美国北卡罗莱纳大学英语文学教授

译者简介:李国栋,西南大学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

校译者简介:韩晓强,西南政法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电影学博士

The Planetary Condition

Amy J.Elias and Christian Moraru(Authors);Li Guodong(Translator);Han Xiaoqiang(Proofreader)

Abstract:The “planetary turn”is emerging in contemporary theoretical and critical circles,beyond both globalism and postmodernism with its criticaltheoretical model of “planetarity”.The semantics,processes,benefits,and cultural expressions of “globalization”have given rise to ambiguity and numerous issues across different disciplinary fields.Planetary studies have responded to this by introducing concepts such as ecocosmology and the idea of “world vision”.The planetary field focuses more on relationality and ethics,setting it apart from the field of globalization.Planetarity shares similarities with cosmopolitanism but also exhibits significant differences.The emergence of planetary culture has brought about new forms of art and aesthetics,requiring further theoretical exploration and critical practice.

Keywords:planetary turn;geoaesthetics;relationality;cosmopolitanism;globalization

①参见Ulrich Beck,World Risk Society(Cambridge,Eng.:Polity;Malden,MA:Blackwell,1999).

②“后-后现代主义”的文献目前在数量上已经能与后现代主义理论的存档资料相媲美,相关学者包括玛丽·霍蘭德(Mary Holland)、艾米·伊莱亚斯、蒂莫修斯·维默伦(Timotheus Vermeulen)和罗宾·范登·阿克(Robin van den Akker,“元现代主义”的支持者)、艾莉森·吉本斯(Alison Gibbons)、卡伦·伊尔(Caren Irr)、利罗姆·梅多沃伊(Leerom Medovoi)、雷切尔·亚当斯(Rachel Adams)、宋敏雄(Min Hyoung Song)、巴拉蒂·慕克吉(Bharati Mukherjee)等。以“后现代主义之后是什么”为主题的成果包括杰弗里·T.尼隆(Jeffrey T.Nealo)的《后-后现代主义或准时制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PostPostmodernism or The Cultural Logic of JustinTime Capitalism)(Stanford,C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符号》(Symploke)杂志的“后千年”(postmillennial)特刊(12,no.1-2[2004]);《大学英语》(College English)中的一组论文,名为《新世纪的二十世纪文学:研讨会》(TwentiethCentury Literature in the New Century:A Symposium)(64,no.1 [September 2001]:9-33);安德鲁·霍布雷克(Andrew Hoberek)编辑的《二十世纪文学》(TwentiethCentury Literature)特刊《后现代主义之后:美国当代小说的形式与历史》(After Postmodernism:Form and History in Contemporary American Fiction)(53,no.3 [Fall 2007]).也参见:Timothy S.Murphy,“To Have Done with Postmodernism:A Plea(or Provocation)for Globalization Studies,” Symploke 12,no.1-2(2004):20-34;Robert L.McLaughlin,“PostPostmodern Discontent:Contemporary Fiction and the Social World,”Symploke 12,no.1-2(2004):53-68;Brian McHale,“What Was Postmodernism?”in Electronic Book Review,December 20,2007,http://www.electronicbookreview.com/thread/fictionspresent/tense;Christian Moraru,Cosmodernism:American Narrative,Late Globalization,and the New Cultural Imaginary(Ann Arbor: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2011);Neil Brooks and Josh Toth(eds.),The Mourning After:Attending the Wake of Postmodernism(Amsterdam:Rodopi,2007);Terry Smith,Contemporary Art:World Currents(Upper Saddle River,NJ:Prentice Hall,2011).在《过渡后现代主义的十三种方式:引言到焦点》(Thirteen Ways of Passing Postmodernism:Introduction to Focus)一文中,莫拉鲁表明,后-后现代主义的争论已经达到了行星阶段——此文收录于他主编的American Book Review(issue 34,no.4 [MayJune 2013])。另外,关于这一观点,王宁和布赖恩·麦克哈尔(Brian McHale)共同主编的《叙事》(Narrative)杂志的专刊《后现代主义虚构:东方与西方》(Postmodernist Fiction:East and West)(21,no.3 [2013])也提供了其他论据。

③Ulrich Beck and Edgar Grande,“Varieties of Second Modernity:The Cosmopolitan Turn in Social and Political Theory and Research,”British Journal of Sociology 61,no.3(2010):412.

④参见Christian Moraru,“The Global Turn in Critical Theory,”Symploke 9,no.1-2(2001):80-92.大卫·赫尔德(David Held)在其文集A Globalizing World? Culture,Economies,Politics(New York:Routledge in association with The Open University,2000)的“后记”中(p.171)提出了“强全球化论”(strong globalization thesis)。克里斯托弗·科尔迈耶(Christopher J.Kollmeyer)继承了赫尔德的弱/强全球化区分,参见 “Globalization,Class Compromise,and American Exceptionalism:Political Change in 16 Advanced Capitalist Countries,”Critical Sociology 29,no.3(October 2003):369-391.关于“晚期全球化”及其在世界和美国背景下的文化相关性,参见Christian Moraru,Cosmodernism:American Narrative,Late Globalization,and the New Cultural Imaginary(Ann Arbor: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2011),pp.33-37.

⑤Nicholas A.Ashford and Ralph P.Hall,Technology,Globalization,an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Transforming the Industrial State(New Haven,CT:Yale University Press,2011),pp.4-5.关于全球化实用而简洁的介绍,参见Jürgen Osterhammel and Niels P.Petersson,Globalization:A Short History,trans.Dona Geyer(Princeton,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9);Manfred Steger,Globalization: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3rd ed.)(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3);Akira Iriye and Jürgen Osterhammel(eds.),Global Interdependence:The World after 1945(Cambridge,MA: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3).

⑥尼克·比斯利在Rethinking Globalization(Basingstoke,Eng.:Palgrave Macmillan,2007)第6、23、30页中概述了他所认为的全球化的三个关键引擎:经济、社会学和政治。比斯利还列出了二战后一些全球发展的理论模型——经济全球化方面的如萨米尔·阿明(Samir Amin)的ReReading the Postwar Period(New York:Monthly Review,1994)和Alex Callinicos(ed.),“Europe on the Edge,”a special issue of International Socialism 63(1994).社会学全球化方面的如David Held and Anthony McGrew(eds.),The Global Transformations Reader:An Introduction to the Globalization Debate(2nd ed.)(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5);Manuel Castells,The Information Age trilogy:The Rise of the Network Society,Vol.1,The Information Age:Economy,Society,and Culture(Oxford,Eng.:Blackwell,1996);Manuel Castells,The Power of Identity,Vol.2,The Information Age:Economy,Society,and Culture(2nd ed.)(Hoboken,NJ:WileyBlackwell,2009);Manuel Castells,End of Millennium,Vol.3,The Information Age:Economy,Society,and Culture(Hoboken,NJ:WileyBlackwell,1998).政治全球化方面的如Ankie Hoogvelt,Globalization and the Postcolonial World:The New Political Economy of Development(2nd ed.)(Baltimore: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2001);Randall D.Germain,Globalization and Its Critics:Perspectives from Political Economy(Basingstoke,Eng.:Palgrave Macmillan,2000).热尔曼(Germain)有关世界管理与金融的著作Global Politics and Financial Governance(Basingstoke,Eng.:Palgrave Macmillan,2010)也值得一提。

⑦Immanuel Wallerstein,Geopolitics and Geoculture:Essays on the Changing WorldSystem(Cambridge,Eng.: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Paris:Maison des Sciences de lHomme,1991),p.140.沃勒斯坦的“自创生全球化”(autopoietic globalization)概念在他的著作The Modern WorldSystem,volumes I-IV中得到了阐述,此书2011年由加州大学出版社(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再版;也参见 Immanuel Wallerstein,Utopistics,or Historical Choices of the TwentyFirst Century(New York:New,1998).

⑧参见Giovanni Arrighi,The Long Twentieth Century:Money,Power,and the Origins of Our Times(New York:Verso,2010),該书初版于1994年。

⑨Allan Cochrane and Kathy Pain,“Chapter 1:A Globalizing Society?”in A Globalizing World?Culture,Economics,Politics,ed.David Held(New York:Routledge in association with The Open University,2000),p.23.

⑩例如,在媒介研究的背景下,这一观点为唐·斯雷特(Don Slater)的New Media,Development and Globalization:Making Connections in the Global South(Cambridge,Eng.:Polity,2013)提供了依据。

?可参见文献如Martin Albrow,The Global Age:State and Society Beyond Modernity(Stanford,C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7).

?JeanPierre Warnier,La Mondialisation de la Culture(3rd ed.)(Paris:La Découverte,2004),p.32.另见Moraru,introduction to Cosmodernism:American Narrative,Late Globalization,and the New Cultural Imaginary,pp.15-75.

?关于“隔离世界”,可参见沙努的著作Histoire,Science Sociale:La Durée,lEspace et lHomme à lpoque Moderne(Paris:Société ddition dEnseignement Supérieur,1974).

?Ken Jowitt,New World Disorder:The Leninist Extinction(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2).齊格蒙特·鲍曼引用了若维特的著作Globalization:The Human Consequences(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8),p.59.关于茨维坦·托多洛夫的观点,参见Le Nouveau Désordre Mondial:Réflexions dun Européen(Paris:Robert Laffont,2003).关于当代世界的“混沌”(chaos),可以参考马卢夫的书Le Dérèglement du Monde(Paris:Grasset & Fasquelle,2009),以及沃勒斯坦的文章“New Revolts Against the System,”New Left Review,2nd series,18(NovemberDecember 2002):37.斯蒂格利茨在Globa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New York:W.W.Norton,2003)中提出了他最著名的批评。爱森斯坦的观点已在Against Empire:Feminisms,Racism,and the West(New York:Zed Books,2004)中得到阐释。

?艾伦·科克伦(Allan Cochrane)和凯西·佩因(Kathy Pain)引用了保罗·赫斯特(Paul Q.Hirst)和格雷厄姆·汤普森(Grahame Thompson)于1996年出版的《全球化之问:国际经济与治理的可能性》(Globalization in Question:The International Economy and the Possibility of Governance)的第二版(1999年)。艾米丽·阿普特(Emily Apter)在她新书的最后几章中解释说,“行星烦躁”(planetary dysphoria)是一个“地缘精神分析”(geopsychoanalytic)概念,它抓住了我们行星“黑暗生态”的本质,或者说,“世界处于最沮丧、最不安宁的状态,等待着酸雨、石油和尘埃的胜利复仇”的本质,参见其Against World Literature:On the Politics of Untranslatability(London:Verso,2013),p.338,341.

?建议参阅 Frank J.Lechner and John Boli,The Globalization Reader(Malden,MA:Blackwell,2000);Fredric Jameson and Masao Miyoshi(eds.),The Cultures of Globalization(Durham,NC:Duke University Press,1998).一些批评家指出,这是一个“后全球时代”(postglobal age),这方面可参见Ulrike Bergermann,Isabell Otto and Gabriele Schabacher(eds.),Das Planetarische:KulturTechnikMedien in Postglobalen Zeitalter(Munich:Wilhelm Fink,2010).

?参见Slavoj iek,Welcome to the Desert of the Real:Five Essays on September 11 and Related Dates(New York:Verso,2002)和他的First as Tragedy,Then as Farce(New York:Verso,2009),以及Douglas Kellner,“Globalization,Terrorism,and Democracy:9/11 and Its Aftermath,”http://pages.gseis.ucla.edu/faculty/kellner/essays/globalizationterroraftermath.pdf,亦见其From 9/11 to Terror War:Dangers of the Bush Legacy(Lanham,MD:Rowman and Littlefield,2003).

?参见Phillip E.Wegner,Life between Two Deaths,1989-2001:U.S.Culture in the Long Nineties(Durham,NC:Duke University Press,2009),尤其是其中的“导论”部分。

?可参见文献如 Terhi Rantanen,The Media and Globalization(London:Sage Publications,2004);William Uricchio,We Europeans?Media,Representations,Identities(Bristol,Eng.:Intellect,2009);Tanner Mirrlees,Global Entertainment Media:Between Cultural Imperialism and Cultural Globalization(New York:Routledge,2013).

?McKenzie Wark,Virtual Geography:Living with Global Media Events(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94)和Telesthesia:Communication,Culture,and Class(Cambridge,Eng.:Polity,2012);Paul Virilio,The Information Bomb(New York:Verso,2006);Douglas Kellner,Media Spectacle and Insurrection,2011:From the Arab Uprisings to Occupy Everywhere(London:Bloomsbury Academic,2011);Richard Grusin,Premediation:Affect and Mediality after 9/11(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10).探讨媒体和技术与全球化关系的文献众多,涵盖了各种政治立场和学科背景,且举几例如David Tabachnick and Toivo Koivukoski,Globalization,Technology,and Philosophy(Albany:SUNY Press,2004);Kevin Robins and Frank Webster,Times of the Technoculture:From the Information Society to the Virtual Life(London:Routledge,1999);Kaushalesh Lal,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ies in the Context of Globalization:Evidence from Developing Countries(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8).

(21)Manuel Castells,Networks of Outrage and Hope:Social Movements in the Internet Age(Cambridge,Eng.:Polity,2012);Jennifer Earl and Katrina Kimport,Digitally Enabled Social Change:Activism in the Internet Age(Cambridge,MA:MIT Press,2011).

(22)可参见文献如 Pico Iyer,The Global Soul:Jet Lag,Shopping Malls,and the Search for Home(New York:Random House,2000)以及Thomas L.Friedman,The Lexus and the Olive Tree:Understanding Globalization(New York:Picador,2012)和Thomas L.Friedman,The World Is Flat 3.0:A Brief History of the TwentyFirst Century(New York:Farrar,Strauss and Giroux,2006).

(23)萨斯基雅·萨森(Saskia Sassen)在《既非全球化也非民族化:领土、权威和权利的新组合》一文中探讨了“新的司法地理的发展”(the development of new jurisdictional geographies),参见“Neither Global nor National:Novel Assemblages of Territory,Authority,and Rights,”Ethics and Global Politics 1,no.1-2(2008):61-79.

(24)Martin Albrow,“Who Rules the Global Rule Makers,”in La Vie des Idées(November 3,2011).这本书的英文版本也可以在镜像网站“书籍与思想”(Books and Ideas)找到,http://www.booksandideas.net/WhoRulestheGlobalRuleMakers.html.

(25)Lawrence Buell,The Environmental Imagination:Thoreau,Nature Writing,and the Formation of American Culture(Cambridge,MA: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6);Cheryll Glotfelty and Harold Fromm(eds.),The Ecocriticism Reader:Landmarks in Literary Ecology(Athens: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1996).

(26)Basarab Nicolescu,Théorèmes Poétiques(Paris:Rocher,1994).

(27)YiFu Tuan,Cosmos and Hearth:A Cosmopolites Viewpoint(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6),pp.187-188;Gérard Raulet,Critical Cosmology:On Nations and Globalization—A Philosophical Essay(Lanham,MD:Lexington Books,2005),尤其是pp.65-80;Félix Guattari,Chaosmose(Paris:Galilée,1992);Anne Phillips,Multiculturalism without Culture(Princeton,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7),pp.42-72.

(28)Amy J.Elias,“The Dialogical AvantGarde:Relational Aesthetics and Time Ecologies in Only Revolutions and TOC,”Contemporary Literature 53,no.4(Winter 2012):749-750.

(29)關于potenza这一概念,可参见 Antonio Negri,Art and Multitude:Nine Letters on Art,Followed by Metamorphoses:Art and Immaterial Labor,trans.Ed Emery(London,Eng.:Polity,2011),p.30.毛里奇亚·博斯加戈里(Maurizia Boscagli)将内格里(Negri)的 potenza 翻译成“力量”(strength),参见 Insurgencies:Constituent Power and the Modern State,trans.Maurizia Boscagli,由迈克尔·哈特(Michael Hardt)撰写新前言的版本(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09).博斯加戈里在该书第377页的注释中将potenza定义为“寄于大众意愿中的力量”。

(30)Gayatri Chakravorty Spivak,“Imperative to ReImagine the Planet,”最早发表版本参见 Imperatives to ReImagine the Planet/Imperative zur Neuerfindung des Planeten,ed.Willi Goetschel(Vienna:Passagen,1999).再版于An Aesthetic Education in the Era of Globalization(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1),pp.335-350.

(31)Spivak,“Imperative to ReImagine the Planet,”p.348.

(32)同上文,第349页。

(33)参见Gayatri Chakravorty Spivak,Death of a Discipline(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5),pp.72-73.关于这一观点的早期表述,见其A Critique of Postcolonial Reason:Toward a History of the Vanishing Present(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和“Imperative to ReImagine the Planet”.

(34)Neil Turnbull,“The Ontological Consequences of Copernicus:Global Being in the Planetary World,”Theory,Culture & Society 23,no.1(2006):133.

(35)Masao Miyoshi,“Turn to the Planet:Literature,Diversity,and Totality,”Comparative Literature 53,no.4(Fall 2001):295.

(36)同上文,第296页。

(37)相关成果包括莫拉鲁的Cosmodernism:American Narrative,Late Globalization,and the New Cultural Imaginary;海斯(Ursula K.Heise)早已成为经典的Sense of Place and Sense of Planet:The Environmental Imagination of the Global(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8);宋惠慈的文章“Literature for the Planet,”PMLA 116,no.1(January 2001):173-188,和“Scales of Aggregation:Prenational,Subnational,Transnational,”American Literary History 18,no.2(Summer 2006):219-228,以及她的开创性著作Through Other Continents:American Literature across Deep Time(Princeton,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8);Amy J.Elias,“Interactive Cosmopolitanism and Collaborative Technologies:New Foundations for Global Literary History,”New Literary History 39,no.3(Summer 2008):705-725;Joni Adamson,“American Literature and Film from a Planetary Perspective:Teaching Space,Time,and Scale,”Transformations 21,no.1(SpringSummer 2010):23-41;Frances Ferguson,“Planetary Literary History:The Place of the Text,”New Literary History 39,no.3(Summer 2008):657-684;Susan Stanford Friedman,“Planetarity:Musing Modernist Studies,”Modernism/Modernity 17,no.3(September 2010):471-499;Caren Irr,“Toward the World Novel:Genre Shifts in TwentiethFirstCentury Expatriate Fiction,”American Literary History 23,no.3(Fall 2011):660-679;Leerom Medovoi,“‘Terminal Crisis? From the Worlding of American Literature to WorldSystem Literature,”American Literary History 23,no.3(Fall 2011):643-659;Mark Poster,“Global Media and Culture,”New Literary History 39,no.3(Summer 2008):685-703;Mary Louise Pratt,“Planetary Longings:Sitting in the Light of the Great Solar TV,”in World Writing:Poetics,Ethics,Globalization,ed.Mary Gallagher(Toronto: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2008),pp.207-223;Min Hyoung Song,“Becoming Planetary,”American Literary History 23,no.3(Fall 2011):555-573.

(38)Ulrich Beck,What Is Globalization?trans.Patrick Camiller(Cambridge,Eng.:Polity,2000),pp.9-10.在其他方面谨慎行事的情况下,贝克在这里开始趋于将世界看作完全整合的“总体性”(totality)概念,这是一个危险的趋势。

(39)Marshall Brown,“Globalism or Globalization?”Modern Language Quarterly 68,no.2(June 2007):143.布朗的定义可能前后不够一致(比如,见上述来源的第137页)。

(40)Roland Robertson,“Social Theory,Cultural Relativity,and the Problem of Globality,”in Culture,Globalization,and the WorldSystem:Contemporary Conditions for the Representation of Identity,ed.Anthony D.King(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00),p.73.

(41)Min Hyoung Song,“Becoming Planetary,”American Literary History 23,no.3(Fall 2011):568.宋敏雄從卡尔·施密特颇具争议的《大地之法》(The Nomos of the Earth)、保罗·吉尔罗伊(Paul Gilroy)的《后殖民忧郁症》(Postcolonial Melancholia)以及哈特(Hardt)和内格里(Negri)关于全球时代多元体系的三卷巨著中汲取了灵感。

(42)JeanPierre Warnier,La Mondialisation de la Culture(3rd ed.)(Paris:La Découverte,2004),p.107.

(43)Amanda Anderson,“Cosmopolitanism,Universalism,and the Divided Legacies of Modernity,”in Cosmopolitics:Thinking and Feeling Beyond the Nation,eds.Pheng Cheah and Bruce Robbins(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8),pp.265-289,特别是第278、265页。

(44)同上书,第267页。

(45)Amanda Anderson,“Cosmopolitanism,Universalism,and the Divided Legacies of Modernity,”in Cosmopolitics:Thinking and Feeling Beyond the Nation,eds.Pheng Cheah and Bruce Robbins(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8),pp.268-269.引自Bruce Robbins,Secular Vocations:Intellectuals,Professionalism,Culture(New York:Verso,1993),p.181.安德森指出,寰宇主义“在两种意义上使人们能够拥抱俗世(worldliness):‘一方面是主体事务(subjectmatter)的行星扩展;另一方面是对职业自身利益的坦然接受”。

(46)Amanda Anderson,“Cosmopolitanism,Universalism,and the Divided Legacies of Modernity,”in Cosmopolitics:Thinking and Feeling Beyond the Nation,pp.267,274,276.

(47)参见 Robbins,Secular Vocations:Intellectuals,Professionalism,Culture,p.197;James Clifford,“Traveling Cultures,”in Cultural Studies:Now and in the Future,eds.Larry Grossberg,Cary Nelson,and Paula A.Treichler(New York:Routledge,1992),p.108;Seyla Benhabib,Situating the Self:Gender,Community,and Postmodernism in Contemporary Ethics(New York:Routledge,1992),p.153;Judith Butler,“For a Careful Reading,”in Feminist Contentions:A Philosophical Exchange,ed.Linda Nicholson(New York:Routledge,1995),pp.130-131;Etienne Balibar,“Ambiguous Universality,”Differences 7,no.1(1995):48-74;Julia Kristeva,Nations without Nationalis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3)。这些都在安德森的著作中被讨论和引用。我们这里的总结是在接着她的话说。对“对抗普遍主义”(agonistic universalism)的更新表述,见 Butler,Contingency,Hegemony,Universality:Contemporary Dialogues on the Left(New York:Verso,2000)和Dispossession:The Performative in the Political(New York:Polity,2013).关于互动寰宇主义的实用伦理学的最新讨论,也参见Benhabib,Another Cosmopolitanis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8).

(48)安德森引用了大卫·霍林格(David Hollinger)的《后种族的美国》(Postethnic America)、玛莎·努斯鲍姆(Martha Nussbaum)的《爱国主义与寰宇主义》(Patriotism and Cosmopolitanism)、阿尔君·阿帕杜莱(Arjun Appadurai)在《爱国主义及其未来》(“Patriotism and Its Futures,”Public Culture 5[1993]:411-429)中的后民族主义立场。霍林格对多元主义和寰宇主义的区分,对我们的讨论尤为重要。多元主义赋予某些群体特定的权利并保护其文化,而寰宇主义通常更倾向于个人,并对文化完整性的主张提出某些异议。(参见Postethnic America:Beyond Multiculturalism [New York:Basic Books,1995],pp.85-86.)

(49)共同的主题和理论关注领域为这些研究提供了信息,如:Susan Manning and Andrew Taylor,Transatlantic Literary Studies(2007);Paul Gilroy,The Black Atlantic(1993);Kwame Anthony Appiah,Cosmopolitanism:Ethics in a World of Strangers(2006);Caroline Field Levander and Robert S.Levine(eds.),Hemispheric American Studies(2008)中的一些文章;Yunte Huang,Transpacific Displacement(2002)等著作;Paul Jay,Global Matters:The Transnational Turn in Literary Studies(2010);Paul Giles,Antipodean America:Australasia and the Constitution of U.S.Literature(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3);2003年春季《現代小说研究》(Modern Fiction Studies)关于“跨美国想象”(transAmerican imaginary)的专题期刊,由宝拉·莫亚(Paula M.L.Moya)和拉蒙·萨尔迪瓦尔(Ramón Saldivar)担任客座编辑。当然,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50)Heise,Sense of Place and Sense of Planet,p.50之后。海斯还进一步发展了她的生态寰宇主义观点,见Nach der Natur:Das Artensterben und die Moderne Kultur(Berlin:Suhrkamp,2010).

(51)要了解全球化背景下对权利的关注与行星寰宇主义框架内的伦理道德之间的有趣对比,请参阅朱迪思·巴特勒与斯皮瓦克的音频对话:Judith Butler and Spivak,“A Dialogue on Global States,6 May 2006,”Postmodern Culture 17,no.1(2006).

(52)苏珊·弗里德曼在她2010年的文章《行星性:现代主义研究沉思》(“Planetarity:Musing Modernist Studies,”Modernism/Modernity 17,no.3 [September 2010])中写道:“正如我对……行星性这个术语的使用,它……是一种认识论而非本体论。”(494)

(53)Bharati Mukherjee,The Tree Bride(New York:Hyperion,2004),p.231.

(54)“异质化”(Heterogenizing)在罗兰·罗伯逊(Roland Robertson)的“球域化”(glocalization)概念中得到了阐述。而在“克里奥尔化”(creolizations)中,全球性进一步得到定制,更积极地融入本土混合物,甚至走向了“贫民窟化”(slumming)。

(55)关于置于经典生态批评中的对“人类—非人类”等级的后人类批评,请参阅海斯(Heise)的《自然之后》(Nach der Natur),尤其是第115-149页。最近在生态批评领域,对“人类纪元”(Anthropocene era)的讨论越来越多,这是保罗·克鲁岑(Paul Crutzen)于2002年引入的一个术语,指的是人类对行星生态产生根本性影响并造成根本性改变的地质学编年时期,参见Jan Zalasiewicz et al.,“Are We Now Living in the Anthropocene?”GSA Today(February 2008):4-8.

(56)可参见文献如 Gayatri Chakravorty Spivak,Death of a Discipline(2005);Emily Apter,The Translation Zone(2006)与“Untranslatables:A World System,”New Literary History 39,no.3(Summer 2008):581-598;Wai Chee Dimock,“Planetary Time and Global Translation:‘Context in Literary Studies,”Common Knowledge 9,no.3(Fall 2003):488-507.

(57)Paul Gilroy,“Planetarity and Cosmopolitics,”British Journal of Sociology 61,no.3(September 2010):620.关于“方法论民族主义”及其寰宇性回应,参见Ulrich Beek,“Toward a New Critical Theory with a Cosmopolitan Intent,”Constellations 10,no.4(2003):453.有关后民族/地域主义的聚合及其对新文学史之作用的讨论,参见宋惠慈的开创性文章和书籍,尤其是《穿越其他大陆》(Through Other Contin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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