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公里的建构与隐喻

2024-05-29 12:53张坚强
金山 2024年5期
关键词:平民家园隐喻

张坚强,江苏镇江人,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河北师范大学历史学硕士,国家级专业技术人才继续教育基地特聘教授。历任江苏科技大学宣传部部长、校长办公室主任、党委办公室主任,现任中国船舶工业工程师继续教育学院院长、镇江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主要研究领域涉及中国传统文化、社会学、政治学、美学理论等。出版专著《理想与现实》一部,主编《船魂》和《金色的航程》两部作品,发表《论屠格涅夫的抒情小说》《穿越西蒙的“弗兰德公路”》《无奈与坚守:卡在生活之网中的人》等30余篇文学评论和百余篇诗歌文学作品。主持并参加完成省市人文社科课题12项。

《最后一公里的守望》出版发 行,董晨鹏的“平民三部曲”终于完成了。2013年出版《我的兄弟,我的姐妹》,2017年出版《共和国平民简史》。“平民三部曲”是董晨鹏坚持数十年家访或者说“田野调查”,倾注大量心血,为平民百姓树碑立传,建构人民主体性,书写人民共和国价值追求的基石,真正信守了“坚守人民立场,书写生生不息的人民史诗”的艺术追求。

一、主体性的建构

从现实文学语境观察,人民主体性是一个需要不断建构的社会学叙事和全景式叙事意象。“平民三部曲”以非常严肃认真的态度致力于主体性的建构:如果说《我的兄弟,我的姐妹》是家庭血缘关系中的主体,《共和国平民简史》就是历史成长中的主体,而《最后一公里的守望》中以杨小玉、刘梅等为代表的社区工作者群像就是城市社区生活公共空间中的管理服务主体。我们所说的主体性,就是普通劳动者对生命、生活的坚持、坚守、坚韧和热爱,他们其实面临更多的烦恼、担忧甚至恐惧,但他们始终没有放弃没有躺平,在对家园的守望中人性之光经久不息地闪耀,他们创造了生活,或者说他们就是生活本身。从这个意义上说,“生活就是人民,人民就是生活”。

从文化心理层面来看,主体性是在他者的凝视中建构起来的。《最后一公里的守望》中的社区工作者的主体性是在多层次的他者凝视网络中建构并呈现出来的。

叙事者的凝视:在这个文本中,作者与叙事者是合一的。董晨鹏的凝视是亲近的、平等的,没有以精英自居的优越感,叙事方式是相对冷静的、客观的,不渲染、不放大、不拔高、不煽情,没有轰轰烈烈的场景,也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是生活流的呈现。社区工作者们每天做着重复的管理服务工作,自然真实、朴实无华,不躲避、不推诿,“每天忙得活抽筋”,主体性就在这平凡的工作中日益突显。

社区群众的凝视:这是一个城市新社区,虽然居民成分比较多元化,但无论是烧鱼高手蔡师傅夫妇、总是送马齿苋包子的张奶奶、装修新房的小夫妻俩、进福利院的老吴、收费员老冯夫妇、身有残疾的陈平、失独的陈建国、做过癌症手术的罗素琼、80岁的志愿者老戴,还是怀孕的女人、早餐店老板、投诉小区茅坑的朱阿姨徐阿姨,甚至显得刁蛮的“紅睡衣”,在他们眼里,社区工作者始终是依靠的力量、始终是守护家园的主心骨,有矛盾、有困难找社区工作者。

大他者的凝视:大他者是生活环境,是制度层面的社会规范或习惯势力,这是一种看起来不在场而又无处不在的凝视。当然在文学文本中也可以是某个人物或某个群体或艺术意象的象征。《最后一公里的守望》最集中的凝视是把人物置于公共卫生大场景中行动,窥斑见豹的凝视是以隐喻、反讽的方式来表达的,表层的凝视就是以牛二、少数机关干部的形象和填不完的表、开不完的会点到为止的。杨小玉们在与疫情战斗中,在某种程度的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的压力中,积极主动、灵活应变、勇敢担当。在人与环境的矛盾冲突中,主体性的光辉才更加夺目。

我们的凝视:我们是谁?我们是读者或者评论家,我们是没有深入过七里甸社区的旁观者。我们从文本的接收开始就参与了人物群像主体性的建构。诸多评论家对“平民三部曲”的艺术认识高度一致:“关注基层群体的精神生活”(王觅)、“讴歌劳动传递温暖”(丁临一)、“让兄弟姐妹建构历史”(贺绍俊)、“从小孔洞里看社会人生”(李炳银)、“卑微者的崇高与温暖”(马季)、“他们支撑着社会道德”(木弓)、“真情抒写卑微的高尚者”(王晖)、“为底层人物树碑立传”(张晓峰)。主人公们繁杂琐碎的日常经历,日复一日的操心操劳,没有编制,几乎看不到未来的成长,但仍然有持续的坚持和坚韧,这才是最震撼读者心灵的真实和现实。我们在反思体悟中发现了自我的空虚和苍白、傲慢和偏见,我们对家园的守望其实远没有他们那么执著与认真、那么投入与动情。

二、平民形象的建构

平民的前身就是“沉默的大多数”,平民作为一个关键词或者说进入文学文本、社会学文本,进入历史叙事,实际上是新中国成立以后才大面积展开,或者还可以追溯到延安文艺座谈会以后。平民百姓的形象其实也是一个不断建构的过程,平民百姓应该是文学文本的主体形象,但在文艺实践中并不尽如人意。“平民三部曲”把平民百姓置于叙事的中心,为平民形象的建构贡献了一个系统的叙事文本。

董晨鹏走进工友的家庭,一起吃饭,一起聊家常,平等对话,交流思想感情,在受教育的同时积累了大量叙事素材。文本对平民形象的建构之所以丰满,是因为董晨鹏始终对普通劳动者充满爱与尊重,倾注情感,关注心灵。这其实也是文艺家该有的叙事态度。

在董晨鹏真诚的日常化的纪实文学语言中,遮蔽的面纱揭开了,原本被遮蔽的平民们真实的、现实的、朴实的生活生动地呈现出来。平民形象从边缘到中心,从沉默到嘹亮,从被动到主动,从卑微到平等,丰满地建构起来。这其实是当代文学凝视者立场和视角的转变,是情感价值关怀的转变,是审美态度的转变。在“我的兄弟姐妹”中,平民是伦理情感的形象,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在家庭氛围中,日常的喜怒哀乐是现在进行时。在“平民简史”中,平民形象是个体的成长史,每一位人物从乡村从外地进入这座城市成为新市民,这是历时性的叙事,社会大环境的变迁是其宏大的背景。在“最后一公里”中,平民形象是社区情感共同体、文化共同体,是共时性的叙事。

形象总是要有想象和行动的空间,平民百姓共同生产了自己的空间,无论是家庭空间还是家庭联合体的社区空间,都是社会和自然的空间,这个空间本质上是社会空间,是平民集体的社会生产,是包含了世界观、价值观和社会关系、实践活动的不断生成中的空间。在平民空间的生产过程中,平民形象的主体性、平民的情感依归、平民的道德秩序、平民的政治诉求都各式各样地蓬勃生长,成为共和国坚实的基础和支撑。

三、社区共同体的意识形态建构

意识形态本质上是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除了有一整套的价值体系,更是一种终极关怀,是诉诸情感的,是应该深植平民百姓心中的。意识形态首先是对人民心向往之的理想社会的描绘,是能让人民群众在其中安心立命的社会情景,在这个意义上其实就是人民的家园。为了这个家园,意识形态还要能凝聚人心、统一思想、为人们提供共识、同感和统一行动的精神力量,只有结成共同体,才能保护守望好自己的家园。同时意识形态还要能牵引人们为建设美好家园而奋斗,甚至超越个人利益而奋斗。从这个意义上说,意识形态既是现实的需要,也是面向未来的建构。

世界的中心在哪里?“一个地方是不是世界的中心,取决于:一是那里有我爱的人,比如父母、爱人、兄弟等;二是那里有我所有能够证明我身份的记忆、历史,它浓缩并能够解释我的生命。说它是世界的中心,实际上是可以称为家的地方。”(格非)

走完最后一公里就到家了,最后一公里就是我们的家园。以杨小玉为代表的社区工作者就是家园的守望者,他们在社区共同体的意识形态建构上功不可没。他们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持之以恒地工作着,对平民百姓的每一点关爱,每一句问候,每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每一次服务、每一个问题的解决、每一次矛盾的化解……都是在老百姓心中建构起信任、信心和信念。社区共同体是生活共同体,更是文化共同体、情感共同体,维系社区共同体最深刻最强大的纽带其实就是情感,文学作品总是最深刻地表现情感和终极关怀。《最后一公里的守望》深刻地彰显了情感治理在社区治理中的巨大作用以及情感互动在社区意识形态建构中的巨大作用。党的方针政策的最后一公里,主流意识形态的最后一公里,就在社区。把党和国家的系统化政策和关怀化为春风雨露滋润每一位平民百姓,有的时候就差一公里,甚至就差一米。一米阳光可以照亮所有的普通劳动者,但这一米阳光是靠默默无闻的社区工作者去传播的。价值与道德规范的生产与再生产,城市空间的生产与再生产,作为家园的社区共同体的生产与再生产,其主体始终是平民百姓和最基层的社会组织(居民委员会、业主委员会、社区党支部)。《最后一公里的守望》深刻地昭示了社会共同体和意识形态建构必须走向生活、走向社区、走向文化、走向心理层面。氤氲弥漫于百姓生存、生活、心理中的日常关注工夫才是最卓有成效的建构。

人有了情感归宿才有安全感,才有意义感,才有自信自强。对社区百姓来说,世界的中心就在社区。心安处处是故乡,不朽的丰碑总是树立在人民心中。

四、隐喻与文本的审美张力

“平民三部曲”最显著的特征是其跨文本性。从意蕴来说,横跨历史学文本、社会学文本、文化心理学文本;从文体来说,跨越了新闻文本、报告文学文本、小说文本。新闻文本是底色,报告文学文本是主色调,小说文本或者说想象性文本是辅助色是反衬。从“我的兄弟姐妹”、“平民简史”到“最后一公里”,文本的文学性越来越强,同时这种跨文本性也极大地拓展了作品的审美张力。文学是对生活的集中反映,也可以说是对生活的想象和象征,但生活永远比文学象征来得复杂、惊奇、鲜活,生活之树常青,生活之网无所不包,从这个意义上说,文艺家任何时候都要观察生活、深入生活、思考生活,这样才能创作出无愧于这个时代和人民的精品佳作。

毫无疑问,《最后一公里的守望》的文学性在“三部曲”中是最强的,其审美处理的亮点就是叙事中隐喻的反复运用。

象征与隐喻:

最后一公里的叙事结构是双层复调的,主线层面是社区工作者与社区居民互动的情节,这是冰山露出海平面的表層纪实性叙事,是生活流的;副线层面则是狗、猫、鸟等动物的生活场景和命运的隐喻性叙事。主线与副线同时呈现,客观上就形成了一种相关性,一种相互映衬和对照的关系,增强了文本的审美张力,也必然引发读者审美感受的拓展。

动物生活场景和命运,与人的生活场景和命运形成一种象征关系。文本最先出场的是得了狗瘟的小黑。小黑是一条被遗弃,后被修车铺主收养的中华田园犬,是社工小陈关心养肥的。贾名扬和小陈救助小黑,直到无奈地安葬了小黑。小黑带回来一条流浪的杂毛狗,小陈继续关心,以至于大家把小黑称呼为“小陈”,杂毛狗称呼为“陈二”。陈二的命运,其实作为狗的一生是坎坷的,一出生就流浪,遇到小黑,有了家,关心它的小黑又走了,受到汽车的惊吓落下病根,继续在社区流浪,直到被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汽车碾压致死。小黑和陈二的命运,陈二在不同场景中的咆哮,对主线意蕴的丰富和对叙事情节的推进都发挥着独特的作用,既是观念的象征,也是情感的象征。

说它是观念的象征,是因为人与动物是在同一个自然生活空间中的,对所有生命来说,都需要一个和谐的生存空间,都需要一个家园。狗需要家园,猫需要家园,鸟需要家园,人也需要家园。人与狗的心理互动深刻地象征了家园的意义和建设生态宜居家园的内在需求。

说它是情感的象征,是因为狗是人类最早驯养的动物之一,最早的家园象征就是“篱笆女人与狗”,人与狗早就结成情感心理共同体。社工对狗充满了爱与关心,狗与人的亲和性、相似性,对家园的依恋与守护是长期互动形成的。猫是更依赖人类的。鸟是与人类共生的,是人类是否亲近自然的符号,鸟语花香就是一种生态美的城市空间。动物叙事主要呈现了悲天悯人的情感、忧郁沉重的情感,为文本抹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的情感色彩。

神话与隐喻:

鹄苍神犬与徐偃王的传说,是一种帝王诞生神话,也是黎民百姓对和谐社会关系的文学表达。狗儿庙从繁荣到衰微没落的变迁是一种引申的隐喻。这一隐喻的指向是传统向现代、乡村向城市的历史变迁,是作为家园的城市生活空间的生产与再生产过程。狗儿庙衰微了,那什么可以填补人的情感缺失?什么可以凝聚人的信心、信念?什么可以让一个社区结成文化情感和命运共同体?这就是隐喻对文本接受者主动性和审美思考的召唤。个人化感受要转换成社会化的情感意象,这样才可能形成共鸣、共情。好的文本永远都不仅仅是表达个人情感的,而是表达社会情感甚至全人类的情感的。

语境与隐喻:

语境实际上就是指叙事的文化背景、历史背景。谈论或叙述任何人物和事件总是有边界的,我们的叙事总是在一定的语境中的,唯一的对叙述边界的突破就是隐喻,表层语言形式与深层意义系统既是对应的又不是一一对应的,从而形成语言的多义性和暧昧性,这也是文本文学性的本质所在。

董晨鹏对镇江的历史文化和民间传统风俗习惯有比较系统的研究,他在文本中经常性使用方言,把大量的依然“活着”的民间风俗习惯嵌入叙事中,不是一种卖弄也不是饶舌,而是有突破语境的隐喻意义。镇江地域文化的特点,比如它的乡村性、移民性、包容性,是人物行动的总体环境的重要部分,这些背景是始终在场的,对主人公、对叙事者、对接受者都是如此。这也是社会学文本或者说社会生活史文本的内在的要求。

七里甸社区是城乡接合部的社会景观,是一个城市新社区,也是一个移民性社区,符合现代城市社会陌生化的样子。城市化的进程是不可逆转的,乡村转化为城市,村民转化为市民,外地人转化为本地人,这其中的矛盾与痛苦都是通过地方性传统叙事来隐喻的。现代化进程注定是一个不相信眼泪的过程,但社区工作者的所有付出都是要把陌生化、风险化的现代城市社会变成熟人化、亲缘化的家园。社区是一个小的社会管理单位,有爱有情有效的社会管理与服务可以极大地缓解上述痛苦和矛盾。中国式现代化之路一定包含了中国式的城市管理和社区管理。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人民至上,对人民主体性的尊重和发扬是中国式社会治理的前进方向,但毋庸讳言,中国市民的主体性尚需召唤,自我管理自我组织的意识和能力并不到位,这也是董晨鹏的文本隐喻指向的美学和社会学思考之一。

总之,“平民三部曲”是近年来坚持人民主体性,呈现出较高审美品格的主题创作作品。谁在守望?守望什么?木弓同志说得非常好:“人民群众以他们最平常的生活,以最朴素的情感支撑着一个社会的基本道德,也支撑着我们社会的核心价值体系。我们今天中国梦的理念和理想,正是来自于普通人民对生活的坚持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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