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韶琪 王华琳
(广西艺术学院设计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0)
作为新时代科技转型升级的重要驱动力量,人工智能正不断赋能人类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已成为数字经济时代的创新应用产业。随着技术发展,万物互联正逐渐向万物皆媒、万众皆媒推进,以人工智能虚拟主播(以下简称AI虚拟主播)为代表的虚拟数字人已成为数字传播领域的一大新兴形式。艾媒咨询机构发布的《2023年中国虚拟人产业发展与商业趋势研究报告》显示,我国虚拟数字人于2022年带动的核心市场规模及产业市场规模分别为120.8亿元和1 866.1亿元,且增长态势强劲[1]。其中,AI虚拟主播以人工智能为内核驱动,颠覆了传统主播同观众间交互关系的传播形态。人工智能技术的日益成熟为信息的传播带来了科技美感,观众也持续性地从AI虚拟主播中获取技术娱乐性的审美体验与情感满足。作为网络主播的一种新类型,AI虚拟主播一方面保留着真人的沟通交流能力,另一方面又被赋予了一种虚拟的外观形象,表现出双重复合效应[2]。文章以AI虚拟主播为核心,通过回顾其发展历程,探讨其与观众之间的情感互动机制,分析AI虚拟主播人物设计的视觉内核与外核设计内容,并进一步反思其在新时代背景下的价值构建,为更好地引导这一新兴技术发展提供理论参考。
虚拟数字人是指存在于虚拟世界中,以计算机、人工智能技术等为技术逻辑,并具有多重人类特征的复合体,虚拟主播、虚拟主持人皆包含其中[3]。二者虽以语言作为符号媒介进行互联网虚拟互动,但在所处领域上仍有区别,虚拟主播更多倾向于文化娱乐行业,虚拟主持人则多倾向于新闻、政务等行业。
AI虚拟主播最早的萌芽可追溯到2011年一位名为Ami Yamato的YouTube用户在平台上传自己的生活类视频。在这些视频中,作者首次运用面部捕捉设备所创作的虚拟形象作为主人公,开展日常闲聊、体验分享等。其后,世界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虚拟主播“绊爱”(Kizuna Ai)于2016年11月在日本Activ8数字制作公司诞生。这一长相甜美、头戴粉色心型发卡的女性虚拟形象,以能够24小时互动、唱歌跳舞等特点迅速成为市场焦点,截至2019年12月,“绊爱”开设的“AI Channel”频道已拥有267万订阅者。因“绊爱”让虚拟主播这一新型传播形态进入了大众视野,其已然成为AI虚拟主播行业的先驱者。而后,其他公司也相继推出“阿拉娜”“电脑少女小白”“未来明”等虚拟主播。
直至2017年末,“虚拟口癖萝莉狐娘YouTuber大叔”的出现引发了AI虚拟主播行业的大爆发。这一身着粉色日式巫女服装的双马尾女孩是由一位有着失败就职经历,依靠业余时间钻研建模与VR技术的普通男性创作而成,其就业经历的真情吐露引发了广大观众的共鸣,浑厚的男性嗓音又给予了观众强烈的反差冲击,在YouTube平台上吸引了大量受众。同时,“虚拟口癖萝莉狐娘YouTuber大叔”的出现也扭转了虚拟主播领域由企业化运营团队专业支持的“企业势”,向大众传递了一个普通人也可制作出优秀视频的“个人势”信号。由此,AI虚拟主播行业进入发展的黄金时期,而我国也受到了这股热潮的影响。
2018年,虚研社推出了我国首个“虚拟次元计划”,并在哔哩哔哩平台创作首位中文虚拟UP主“小希”,受到了国内受众的热捧。除专营AI虚拟主播的团队外,我国大型的互联网公司也相继推出自己的虚拟主播,如腾讯游戏利用其明星产品《王者荣耀》推出“王者荣耀虚拟偶像”;网易游戏依托《阴阳师》推出“平安京偶像计划”,打造了人气形象——“大天狗”;上海巨人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推出首位虚拟主播“七濑胡桃”等。
作为传播媒介迭代的产物,AI虚拟主播的崛起和发展离不开技术更新与文化发展。
一方面,AI虚拟主播由萌芽阶段逐步过渡到现如今的发展成熟阶段,其间经历了3D建模技术、手机移动互联网端、人工智能、动作捕捉等技术迭代,可以说其迭代发展几乎与技术的发展画上等号。同时,以Chat GPT(Chat Generative Pretrained Transformer)为 首的大型语言模型的人工智能的出现,亦导致了以人工智能为内核的AI虚拟主播的相继涌现,而互联网的无门槛化也致使其得到普遍传播。
另一方面,“二次元”文化及网络直播文化的融合为AI虚拟主播的发展创造了机遇。随着数字经济的发展及移动端媒体的普及,人们的时间、注意力、媒介接触日益呈现碎片化趋势,各互联网媒体为抢夺用户关注,创造出了一个多元文化互相交融的网络世界,如“吃饭直播”“二次元直播”等亚文化逐渐融入了网络直播大潮中。作为“二次元”文化衍生出的新兴事物,AI虚拟主播也伴随着“二次元直播”的发展逐渐兴起。同时,出生于信息时代的“Z世代人群”格外看重社交软件的“精准匹配”,即通过网站标签功能快速检索网站内容,可以迅速找到志同道合的网络群体。而AI虚拟主播背后的“人设”文化恰好迎合了“Z世代人群”的这一需求,相较于真人,虚拟主播身上的人设标签更加明显,可省去诸多试错时间,因此得到了受众及媒介的广泛青睐。
AI虚拟主播的视觉设计包括2个主要领域:一是视觉外核设计,即外在的虚拟形象设计;二是视觉的内在核心设计,即以被称为“中之人”的真人来充当内在灵魂。视觉的内在核心设计则以真人作为参照,为AI虚拟主播进行人设和核心功能的设计,具体体现为人格化设计、虚拟陪伴和情感链接3个内在核心内容。
人格化是将人格特质赋予某一物体或抽象事物及现象[4]。AI虚拟主播在进行互联网直播或发布视频创作内容时,需要营造出符合受众的虚拟形象,通过弹幕、评论等交流方式进行沟通。因此,虚拟主播的创建者需要在创造虚拟形象之前,就针对目标群体进行“靶向人设”构建,并同观众之间建立情感链接。合适的人设能够更好地同特定的观众构建情感共鸣,形成独一无二的IP。AI虚拟主播的人设和人格化之间也有着密切的联结,即人设是人格化的基础,人格化是人设的延展,均赋予了虚拟主播灵魂和个性。人格化能够增加AI虚拟主播的亲和力,并以此同观众建立起情感联结[5]。但同时AI虚拟主播没有意识主体,无法进行自我体验、感受、经历等意识活动,仅具备“拟主体性”[6]。观众与其进行的交流互动皆是与人工智能模拟的虚拟交流,不是真实存在的。
在虚拟主播所面向的文化娱乐领域中,身居城市中的“Z世代人群”是广泛受众的群体。移动互联网技术使得每一个人皆可将自己同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一个群体紧密相连。当虚拟网络逐渐成为人们主要社交的场所时,其中刻意营造的交流方式则会逐渐替代现实物质世界中复杂的社交活动。然而,网络社交带来的多是一种碎片化的弱连接,即虚拟网络的社交虽让人在虚拟世界中排解了现实中的苦闷不易,却忽视了对于身体环境的在场延伸[7]。也正因如此,为尽可能弥补“身体”这一职能的缺失,才会有愈来愈多的“身体化”媒介技术的更新。
作为人工智能的衍生物,AI虚拟主播以全仿真的形态联通着真实与虚拟的世界,为真实世界的消费者提供一种沉浸式的社交方式。随着人机耦合度的递进,作为“他身”存在的拟真身体俨然成为人类具身化的“第三持存”[8]。AI虚拟主播在此背景下,凭借具有智能和自我调节能力的“数字身体”给予了孤独的当代人以具象的日常陪伴。
以数字媒介为基础的网络直播所带来的虚拟陪伴具有匿名化体验的特征,这是其他社交方式所无可比拟的。人们可将在虚拟互联网中接触到的他人视作为“陌生人”,进而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及感受尽情袒露[9]。并且这种深层次交流可实现自我表达,建立信任感。在通过人工智能的视觉技术、语义分析、情感计算等技术的处理与模拟后,同“陌生人”的交流在人工智能虚拟主播中得到进一步放大。这种隔着屏幕的神秘感,甚至于交流对象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既能避免真实社交的复杂,亦满足了观众的猎奇心理。
但AI虚拟主播没有真实存在的物质实体,仅能从弹幕、评论等语言和声音中得到讯息,未能满足情感传播中的“双主体”原则,仅具备“拟主体性”特质,做不到真人主播所拥有的真实人物特质。尽管如此,观众也常常会将AI虚拟主播同真人主播所混淆。因为人格化、人设赋予有效消除了人与数字讯息之间的隔阂,并创造出了人与技术之间的亲切之感,由此建立起了特殊的情感链接。
AI虚拟主播的视觉外核设计是以内核设计为基础,对AI虚拟主播进行基于风格、功能设定的外形视觉设计和角色形象设计,既可以是追求个性化的角色化、人格化的视觉形象,亦可是以物质实体为基础的数字分身。
基于内核设计的外形视觉设计,即在赋予AI虚拟主播人格化的基础上,营造出一个介于人与物之间的可交互存在,大体上可分为拟人、拟物的虚拟形象。
拟人类型的AI虚拟主播设计,要最大限度地还原现实世界,再造并传递出一种真实性。拟人的外形视觉设计常以数字技术对实体对象进行数字化构建、模仿甚至是描摹,可将其视觉形象构建技术划分为“二次元”平面化的虚拟形象和3D建模的虚拟形象。其中,“二次元”平面化的设计常建立在“二次元”文化受众之上,以手绘、板绘、AIGC等绘画技术绘成,往往动漫感较为凸显。而基于3D建模进行视觉设计的虚拟主播形象,则一般以专业3D建模师通过写实拟真、三渲二等技术进行视觉构建。视觉形象围绕角色设定进行设计,目前已被广泛运用于互联网直播的文化娱乐领域之中。例如,2018年新华社推出了全球首位AI合成主播“新小浩”,就是以中国新闻主播邱浩为原型合成的虚拟形象,“新小微”“李小燕”“纪宁”等皆是此类型的代表。其以现实已有的新闻主持人、主播为原型,制成主体本身的数字分身,传递的内容就是对于现实世界信息的模拟。
拟物类型的AI虚拟主播设计,要赋以更成熟的人设及更丰富的内涵,并且该类型以物体象征AI虚拟主播本身。根据设定,以某一物象进行视觉形象的构建,其可以是一块石头、一根木料甚至一堆交织的线条形状,不需要专门的画师、建模师等进行特殊的设计。但该类型视觉形象仅能有限重复形象的动作或神情,仍主要依靠视觉形象背后人工智能或真人主播的虚拟陪伴吸引观众。
AI虚拟主播的角色形象构建与人设内核同等重要。角色形象构建好了,观众才能与其实现“面对面”交流,由此实现虚拟形象、人工智能、观众三者之间的情感共在与统一。好的角色形象能够抓住观众记忆点、直达人心。在确定AI虚拟主播身份人设及其角色形象后,便需依照其核心符号进行衍伸设计,其中形状轮廓、符号特征、色彩选取均是重点设定的设计内容。
形状轮廓应具有辨识度,让观众即使通过剪影也可在大脑中补充出该角色,如“孙悟空”“哆啦A梦”等。因此,角色形象设计应从其剪影轮廓处开始,设计出具备美感和差异化的内容;再通过各类图形的组合,根据受众的情感面向、人物设定等确立该形象的对应姿势、形体,并框定好形象框架。
符号特征应具有记忆性,如“绊爱”头上戴着的粉色蝴蝶结发箍、“泠鸢yousa”头上的红色小鸟等,皆为虚拟形象的视觉符号。且因这些视觉符号极具记忆性、辨识性,而成为符号特征,观众常在看到其符号特征时便会自动与其产生联想。
色彩选择应能反映出人物调性。人们在观察事物时,色彩是第一视觉。在诸多视觉刺激中,色彩也同样是最为敏感、迅速的。而虚拟形象的色彩选择基于“人物设定”,需以角色的设定为出发点设计出代表该角色的主要色彩,同时还应具备情绪倾向。例如,虚拟主播团体A-SOUL中,虚拟主播共有5位,在做出了服饰、发型等区分后,还选定了特定的代表颜色,进而提升了辨识度和人物调性,且不同的颜色也反映出不同的角色性格。
AI虚拟主播的兴起建立起了一个既区别于线上的“面对面”人机交往与人机传播,又不同于线下的“面对面”人际交往与人际传播的模式,使得观众与网络主播均可忽略生物性的社会身份、身体及面孔,同时实现“真身缺席”与“符号在场”,更为纯粹地沉浸于虚拟媒介世界。以此,构建了一个既可达到视觉交往关系平衡,又可忽视时空结构及现实身份交往负担的真空社交场景。不可否认的是,这一极具轻松性、娱乐性、虚拟性的社交模式,为信息时代的社交关系提供了新的发展可能。然而,其时代价值的实现是建立在人工智能技术相对成熟的基础之上,图像识别、体感识别、动作识别等多模态识别算法虽使得AI虚拟主播能够多媒介接收外界信息,实现与真实世界的感知互动,但距离其价值落地与市场爆发仍面临技术瓶颈、内核缺失等若干挑战。本文将从智能升级、人设构建、以人为本三方面给出具体的建议,以提升人工智能情境下虚拟主播视觉设计的价值。
人工智能技术大多通过在海量数据中寻找规律,并经过训练来完成各项任务,是一种高效的机器学习。相对于仅回应受众固定话语的程序,新时代的AI虚拟主播更需要“人情味”,以打造具有生命感、人格化、有情绪、能互动、能理解的客体。这可通过深度学习、神经网络等技术的加持来实现AI虚拟主播的自我思考,使得其更贴近现实人类的真实姿态,有更好的意识表达、情感识别及联想能力。
首先,AI虚拟主播需要通过知识图谱技术的应用,建立对自身及受众的认知,不断完善用户画像,逐步了解受众、理解受众,建立自己的“世界观”。当AI虚拟主播搭建了自己的知识图谱后,其不再是一个不能交互的设定,而是一个不断成长的AI虚拟生命,在与受众进行交流互动时也能够展示自己的性格特征及情绪变化。
其次,需要提升受众的交互沉浸感。利用虚拟现实技术(VR)、全息影像等助力AI虚拟主播打破虚拟与现实的壁垒,为其走向线下提供技术前提,真正实现线上与线下、虚拟与现实的有效衔接。受成像介质的局限,全息投影技术现仅能将影像投射于全息膜区域,这使得受众与主播间仍存距离感,一定程度上减弱了交互的沉浸感;现有的VR技术也存在分辨率不高、疲劳感强、辐辏调节冲突等不足,使受众不能身临其境与直播同处一个空间,感官体验有待提高。要想有效打破AI虚拟主播的“距离感”,就要实现其在现实空间的输出,以此来加强虚拟数字与实际物理空间的互动。
AI虚拟主播的视觉呈现包括品行设定、画面品质、语言风格、外表形象等,其中,品行指的就是人设,即利用标签化的形式凸显差异。品行设定一般由设计方预先赋予,后期可根据受众的需求不断完善。构建独特的人设,不仅有利于AI虚拟主播快速出圈,实现更真实的情感陪伴,也能进一步提升其商业赋值。例如,浙江卫视宋韵文化推广人——谷小雨,以烟雨江南“女儿”的人设破圈,其身着宋韵服饰,对宋词信手拈来;秦腔领域虚拟人——秦筱雅,被设定为“唱秦腔的数字女孩”,其以“旦角”形象亮相,在一颦一笑、水袖曼妙间传递着秦腔的独特魅力;“柳夜熙”——一个会捉妖的虚拟美妆达人,将“国风”“悬疑”等元素相融合,获得了一众好评。由此可知,在AI虚拟主播的创设中,不仅要将其游戏性、表演性、娱乐性的内容呈现给观众,还要合理地嵌入人文价值、中国故事、才艺才能等,并围绕其人设进行独特形象制作、声音打造、行为配合等。
在消费主义意识形态及符码的逻辑下,AI虚拟主播逐渐成了一种异化文化符号。当在AI虚拟主播身上寻求精神寄托与情感陪伴时,人们逐渐模糊了虚拟与现实的界限,也消弭了自身作为真实人的主体性。技术幻象导致人们脱离真实世界,在短暂化、浅表化的虚拟文化空间中逐渐失去了批判意识,尤其对于心智尚未成熟的广大青年群体来说,AI虚拟主播可能会影响他们对价值的判断,容易导致其迷失在“拟态世界”中。因此,AI虚拟主播的生产者、设计者需思考技术活动的目的、深层次价值及技术后果正当性等问题。在遵循媒介技术向善原则的基础上,考虑个人隐私及尊严的保护,将以人为主体、以人为前提作为AI虚拟主播伦理构建的核心。同时,社交平台及机构也要制定相关规定,避免虚拟主播传播低俗、虚假、违法等不良内容;而作为AI虚拟主播的受众者,则需要具备一定的批判思维及媒介素养,对AI虚拟主播传递的内容保持审慎态度。
随着技术发展进程愈加快速,未来AI虚拟主播亦会不断进化迭代。本文基于AI虚拟主播的发展史、兴起原因,探索了其外在形象设计及内在功能设定的基本内容,并针对其新时代价值的实现提出了增强互动功能、打造独特人设、加强伦理约束的建议措施,为AI虚拟主播这一新型文化产品的规范运行提供了路径支撑。虚拟主播同人工智能的有机融合彰显了人机融合、人技融合的未来。归根结底,AI虚拟主播同人类受众之间的关系,就是人类与技术之间的关系。因此,在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过程中,找准人类自身的定位成了亟待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