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胜去年红

2024-05-28 00:10:33张健张研
北京 2024年4期
关键词:腊梅海棠芍药

张健 张研

北京是一座繁花似锦的理想之城。

春季,鲜花开满整季,用最温柔的色彩,惊艳了时间。

夏季,可以看开得最浓艳的花,拥抱滚烫的生活。

秋季,是人间最美的天堂,花海正当时,惬意如斯。

冬季,腊梅盛放、芦花金黄,步履不停,一花一世界。

盛开的花朵,分明了北京的四季。时令更迭,让花开花谢成为一首平仄起伏的经典诗篇,一代代北京人伴着这首诗长大,又伴着这首诗老去,年复一年。

春归有觅处

北京的春天里,繁花竞逐。玉兰、桃花、杏花、梨花、丁香、海棠、紫藤花、二月兰……枝头绽放的朵朵花瓣,用鲜艳色彩勾画出北京最动人的春色。春风正得意,跃进北京的花海里吧!不论是步入古建园林,还是走近山涧水畔;不论是仰视满树繁花,还是眺望成片花海,都能真切感受到北京城传递的春天物语—这座城市洋溢着奔放而又浓烈的生命力。

春寺赏年华

4月初,北京地铁16号线温阳路站的人流明显比平日拥挤了许多。虽说是人多拥挤,但稍微观察就能发现周围人群的一个共同特征—步伐不紧不慢。显然,这些人不是上班族。从温阳路站C口出来,左转就是大觉寺路。跟随人流沿路直行,不久就可抵达大觉寺。在这个时间节点来大觉寺,原因无他,四宜堂院内的玉兰开花了。

踏上21级石阶,穿过悬挂“敕建大觉禅寺”匾额的山门,经过石拱桥,再左拐过月亮门,踏进四宜堂所在的院落,只见洁白如玉的花朵挂满枝头,累累垂垂,把树干树枝完全盖满,几千朵花仿佛开成了一朵硕大无朋的白色大花。兰香馥郁,沁人心脾。只有在看到一树花景的刹那,才能理解文人雅士为何对其趋之若鹜,爱之深沉。

“世无玉树,请以此花当之。”在中国文化中,玉兰秉承君子气概,中国人深爱玉兰,爱她全力盛开,爱她即使凋零仍然不改旧日玉颜。在文人墨客眼中,有了她,寻常的庭院就能平添高雅。大觉寺的玉兰树迄今已有300多年树龄,堪称北京玉兰之最。相传亲手栽植这棵玉兰树的人是清康熙年间的大觉寺住持迦陵禅师。悠长时光中,大觉寺玉兰严格遵守与大自然的约定,怒放于每年清明前后,犹如“冲霄宝塔”“万支明烛”,在不同的春天里先后惊艳了墨客文豪……四宜堂古玉兰北侧的廊壁上,清末诗画家溥心畬题写的诗句“满天微雨湿朝云,木兰花发破愁新”,至今仍被观赏玉兰的游人轻轻念诵。时光流逝,眼前的繁花却似乎早已在流逝的时光中定格。看此花此景,忆前人心境,大觉寺玉兰的魅力也许正在于此。

或白或绯紫的玉兰是北京春天百花园里的一道风景。长安街上94株玉兰树成就的玉兰盛景、北京国际雕塑园“玉兰花苑”5000多棵玉兰形成的玉兰花海,以及潭柘寺的“二乔玉兰”、颐和园万寿堂前的古玉兰远近闻名,但大觉寺玉兰在人们心中依然最为独特。今天,大觉寺古玉兰的树下多了茶桌和躺椅,古刹幽静,边赏花边品茗畅谈,不失为一桩春日美事。

除大觉寺外,北京春天可前往赏花的名刹还有很多。法源寺是中国寺庙中数一数二的风雅之所。这座古刹声名远播,离不开著名作家李敖的小说《北京法源寺》以及书中所描绘的历史波澜。白云苍狗,往事如烟,北京人喜爱法源寺,念念不忘这块佛门净土中凝聚的丁香情结。

丁香,因心形叶子含有“心诚则灵”的寓意和浓郁花香,成为佛门种植花木的首选。北京法源寺何时开始培植丁香已不可考,不过历代高僧在这里栽植丁香时一定深谙因地制宜。走进层层递进式的古老庭院,一片片古木历经沧桑仍然分外葱郁,由它们延伸出的大片自然景色点缀在朱红色的寺内各处。一株株丁香树巧妙和谐地掩映在庙宇内的月亮门、回廊等古建筑的间隙中,与象征无限生机、吉利祥和的海棠等果木的喷香吐翠互为衬托,恰到好处地使得古寺一年四季时时弥漫在清香和憩静之中。

早在明清时期,法源寺丁香就在京城闻名遐迩。每年当百花盛开、姹紫嫣红的仲春时节到来之际,文人墨客纷纷不请自到,从京城四面八方云集于此,参加古刹举办的赏花、饮酒、赋诗等一系列文化活动,这便是古都最有名的文人雅集—丁香诗会。诗会期间,文人诗友们互相打擂,气氛紧张热烈,他们中的佼佼者出口成章,隨后将自己的即兴佳作跃然于宣纸之上。每到此时,同好此道的诗友们便会发出赞美和喝彩之声,一时间应答酬和声不绝于耳。而为表示对各路嘉宾光临法源寺的谢忱之意,寺内的僧人备好数十桌素筵,用以招待来此赏花赋诗的社会名流。

1924年,印度诗人泰戈尔应新月社之邀赴京,由著名诗人徐志摩和才女林徽因陪同,在法源寺书写了一段跨越国界的诗坛佳话。今年正值泰戈尔访华100周年,为了纪念这一文化盛事,自4月17日开始,法源寺推出为期一周的丁香诗会活动,包括丁香诗歌文化沙龙、丁香笔会、丁香诗乐会、丁香游园会、“春满京城 四海中华情—百年丁香侨声朗诵会”等活动。

古刹香花,馥郁年年。

春水映芳姿

中国人对自然的敏感和对时间流逝的感悟深邃细腻,这也是人们热衷于踏着节令的节拍赏花的原因之一。

中国拥有灿烂悠久的农耕文明,对植物培育有着深厚的情感。四季更替,花开花落,更被视作时间流逝的象征。在这个过程中,人们看到天地万物的轮回,感受生命的脆弱与坚韧。因此,在中国人眼中,赏花是浪漫风雅的乐事,不只关乎“花开有序”,也讲究方式和地点。

桃花自古以来便是中国人心中美好的象征。无论是在乡野间的野桃林还是城市中的公园里,桃花总是能吸引人驻足观赏。无论盛开于何处,桃花皆为世间添彩。在中国人眼中,唯有河畔那一抹桃花,与清澈的春水相映成趣,才最为动人。春水轻拂,桃花含羞,两者相得益彰,春光也分外浓。

阳春三月,北京桃花盛开。颐和园万寿山南,是著名的昆明湖。从石舫往西,经界湖桥可走上湖对岸的西堤。蜿蜒的长堤由“界湖桥”“豳风桥”“柳桥”等6座风格各异的湖桥连缀起来,这里乱石为岸,或阔或狭的堤岸两旁,自成一派幽趣。山桃映碧波,正是西堤春色的独一无二之处。北京有很多处早春山桃景观,大多是呈现山花烂漫之美,而在西堤桃柳夹岸,山桃枝条全部向着昆明湖湖面延伸,一派探水之姿。有些枝条已经伸入水中,朵朵桃花漂浮在水面之上,水波荡漾,花枝摇曳,仿佛春花逐水流。沿西堤漫步,只见一树树桃花灿若云霞,一阵微风过后,粉红色的花瓣飘落湖面,远望仿若一团粉雾。此情此景,让人心醉神驰,也让人怀疑自己误入了“桃花源”。

1600多年前,陶渊明因写下武陵捕鱼人缘溪行而问世的《桃花源记》,让“桃花源”成为无数人追寻的胜地。桃花源是良田美池桑竹的安静所在,有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得的美好生活。然而,桃花源只在魏晋时期被武陵人发现过一次,世人因无缘与其相见,便愈发向往桃花林中美丽而宁静的景致。它不仅是大自然的神奇胜景,更能让人沉浸其中,忘却尘世纷扰。

《桃花源记》中武陵捕鱼人亲见的“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人们也能在今日西堤的桃花碧波中感同身受,毕竟赏花之乐古今皆同。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因缤纷落英而染香一池春水的不只有桃花,还有海棠。在北京,当桃花凋零时,海棠接续怒放。海棠花是中国的传统名花,素有“花中神仙”的美誉。历代文人墨客有大量的海棠诗作,在这些诗词中,人们最熟悉的当数宋代词人李清照笔下的那句“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在中国古代,海棠因稀缺而成为富有和权势的象征,常与玉兰、牡丹、桂花配植在皇家园林、寺观庙宇和达官贵人的家庭院落中,寓意“玉堂富贵”。北京作为古都,遗留下来的古建不计其数,海棠的身影在故宫绛雪轩、颐和园仁寿殿、潭柘寺、宋庆龄故居等古建中均可轻易觅得。不过,今天人们观赏海棠,更愿意走进“海棠花溪”。

“海棠花溪”位于元大都城垣遗址公园,是北京城区最大的海棠林。初来乍到的人,可能会疑惑,明明是一片海棠林,为什么偏偏叫“花溪”呢?原因无他,3000余株各色海棠在公园内的小月河两岸绵延千米,花开似锦时,两岸海棠花瓣飘满小月河,如花溪一般,因此得名“海棠花溪”。

海棠含苞待放时粉红,盛开时洁白。奇绝的是,海棠洁白的花瓣上有一小片红色,娇艳无比,给人以青春、喜悦和充满生气的感染力。身入此境,人间的浊气、俗气、暮气纤毫无存,而大自然的清气、香气、春天之气扑面而来。

在海棠花溪,西府海棠、贴梗海棠、金星海棠、垂丝海棠等传统名种随处可见。仲春时节,海棠花开。在花瓣尚未完全展开之际,花蕾似染上了胭脂的红晕,随着时间的流转,逐渐转变为淡淡的粉红,明媚而不失清新。徜徉林中小道上,抬头仰望,繁花如簇,像遮天蔽日的云雾,美得令人难以用言语形容。

在文人雅士心中,海棠有颜却“无香”,让他们引以为憾。西晋时期的石崇曾感叹,若海棠有香,愿筑金屋藏之。张爱玲也曾在《红楼梦魇》中提及海棠无香,将之列为人生三大憾事之一。然而,与牡丹的国色天香相比,海棠的无香反而成就了她独有的雅俗共赏之美。海棠花初绽时,或藏于绿叶之中,或垂首低眉,她们羞怯、矜持,如同元在问诗中所言:“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海棠的无香,也成就了她的独特风韵。人们看到了海棠一种超然物外的高洁,一种不与众花争艳的恬淡。

不过,并非所有海棠都无香。常被北京人“请进”庭院的西府海棠就是海棠中的异类。她既艳且香,京城中以宋庆龄故居内的两株西府海棠的名声最大。宋庆龄故居原是清朝末代皇帝溥仪的父亲醇亲王载沣的王府花园。两株近300岁的西府海棠是醇亲王府的旧物。每逢四月花开,满树海棠从粉红色、淡粉色到最后变为全白色,整个过程不多不少只一周时间,一夜春风过,清晨花瓣便撒落满地,那自是另一种风雅。

无处不飞花

坐车穿梭于花海之中,花瓣不经意地飘落车内,这样的场景似乎时常发生在唯美浪漫的爱情电影中。现在,只要踏上从北京居庸关长城脚下驶过的“开往春天的列车”,就能穿过漫天飞舞的花海,化身影片主人公。

春光匆匆,勿怨勿恨。当人间芳菲四月已尽,不妨步入山野,那里的桃花、杏花和樱花正在盛开。由于山地海拔高、气温低,每年当市区的杏花、桃花和樱花等凋谢时,居庸关长城沿线的山花才开始盛放展现魅力。她们的花期通常可持续半个月左右,届时,从山坡到山谷满是或白或浅粉的颜色。在春天里乘坐列车穿越花海,颇有一番“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意境。如今能乘坐“开往春天的列车”穿过层叠错落的花海,离不开当年居庸关隧道的修建。居庸关隧道,是詹天佑主持修建的京张铁路的4座隧道之一。当年,“居庸关、八达岭,层峦叠嶂,石峭弯多,遍考各省已修之路,以此為最难,即泰西诸书,亦视此等工程至为艰巨”。詹天佑克服重重困难,最终将居庸关隧道修建完成。

列车缓缓从黑暗的隧道中驶出,眼前会突然撞见挂满粉色的山桃花、樱花和白色杏花的千枝万树,她们连绵不断形成层层叠叠的花海,让人难以置信此时此刻是在现实世界。春光无限好,在花海间穿行的列车缓缓行驶在铁轨上,一个转弯,映入眼帘的不仅是远远近近的粉白色花海,还有空中扬起的无数花瓣,简直像误入了动画电影中的梦幻世界。

不论是对山川野外美好春色的摹写,还是园林之内洋溢勃勃生机的春之赞歌,都不能少了樱花。居庸关长城沿线的樱花如云如霞,城里公园中的樱花却是娇艳可人。

玉渊潭公园的樱花久负盛名。每年3月底4月初,园内樱花盛开,一树树的繁花怒放得挤挤挨挨,仿佛是低垂的白云,一片片、一团团地压满枝头,将经过一冬煎熬的树枝装扮得光彩照人,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摄人心魄的绚丽景色,美得如梦如幻。

樱花的特点是花朵密集,花瓣纤细薄透。行进在樱树林间,总会碰到爱好摄影的游客正在仔细地观察琢磨樱花的形态、朝向、颜色、位置等,设计拍摄构图。一朵或一枝看似平淡无奇的花朵,经过精心的构图处理就可能产生脱胎换骨般的美感。采用逆光进行拍摄,光线从后面投射在花瓣上,勾勒出曼妙的形状,并在花朵的轮廓上形成一层极富美感的光晕。若是使用大光圈近景拍摄,镜头中的画面就有了油画般的梦幻色彩。每一朵樱花似乎都能带给人无限的灵感,让人置身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也努力端稳相机,躲避晃动的人头,拍一张最美樱花照。

樱花共有300多种,玉渊潭公园中栽植最多的是最为经典的几个品种—山樱、吉野樱和八重樱。花开时节,每树樱花都在有限的时光中努力绽放着自己的美丽,白的似雪,粉的如霞。日本人将樱花称为“花吹雪”确是恰如其分,风吹过,但见樱花树林中无数粉白的花瓣随风飘扬,然后在风中静静地飘落,在人们面前张扬过她的璀璨美丽后,没有任何留恋地回归大地的怀抱,这无疑是最尽情的花朵。“樱花开得那样妖艳或是烂漫,是因为树下埋着死亡的灵魂,因为它有那鲜红的血液养育,于是,也就有了人的妖媚或是艳丽了。”日本著名作家渡边淳一在其名作《樱花树下》中如是说。渡边淳一的话语似乎有某种魔力,置身樱花丛中,其绚丽总会让人产生某种联想。

盛夏尋花踪

立夏,意味着告别春天,夏天开始。不同于岭南一带已真正进入“绿树浓荫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的暑热,北京在立夏之初仍停滞在暮春时节,绚烂且芬芳。盛夏寻花,仍见“百般红紫斗芳菲”。北京城里,荷花飘香、芍药脱俗、月季争艳、流苏素洁……她们在盛开的瞬间便极力展示自己的美丽,完美而又盛大地绽放自己的希望,为人们阐释何为夏日灿烂。

庭前妖无格

春末夏初,百花飞谢,唯独芍药正放异彩,成为北京春夏之交难得的观赏花木。芍药之美,景山公园得以览见最全。这里名品荟萃,红色的“红云映日”、粉色的“西施粉”、白色的“杨妃出浴”、紫色的“乌龙探海”……每逢芍药绽放,整个景山公园就化为一片彩色海洋。在这个时节步入景山公园,总能遇到一两个误指芍药为牡丹的人,让人啼笑皆非。

芍药与牡丹相像,因而易被混淆。唐朝诗人刘禹锡专门作诗《赏牡丹》,用“庭前芍药妖无格”“唯有牡丹真国色”为二花贴上标签,从此,“妖”就代表了芍药的形象。不过,这并不是贬义,而是道出了芍药的妖娆之美。芍药的妖并非谄媚,如果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她妖而不俗,只为自赏。“憨湘云醉眠芍药裀”是《红楼梦》中的经典情节,收获无数“红迷”的喜爱。“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嚷嚷地围着她,又用眠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可仔细想来,若非妖而不俗的芍药的映衬,史湘云醉卧的娇憨之态多半要打了折扣。

中国人对芍药的欣赏和书写早在先秦典籍中就曾数次出现。《诗经·郑风·溱洧》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春风送暖,河流解冻,三月三日上巳节,溱河与洧河荡漾绿波。两水附近的人们手执兰草去水边沐浴,以祓除疾病不祥。一位女子邀请男子同去观景。男子虽已看过,依旧答应同去。不为观景,只为可以“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芍药有别名曰将离草,故古代男女在表达结情之约或依依惜别时都会互赠芍药,《诗经》里这个男子赠芍药的用意也就不言而喻。

在唐朝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牡丹只是以“木芍药”之名为天下人所知。牡丹成为芍药甩不开的影子,并逆袭于芍药之上成为“真国色”,并“花开时节动京城”,始于武则天统治时期。由于受到武则天的钟爱,牡丹被大量培育,出现了观赏性极高的品种花色。一个普通人的喜好未必能改变一种花的命运,但被古代的皇帝看中,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唐玄宗也爱极了牡丹,他曾命人将红、紫、浅红、通白4种牡丹种于沉香亭前,并邀请宠妃杨玉环月下赏花,命李白写诗记载此事。李白遂作千古名句“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以牡丹之美誉杨贵妃的美貌。国色天香的牡丹和芍药的地位终因帝王的喜好而逐渐发生变化。

不过,纵然牡丹为“花中之王”的说法深入人心,仍然有许多人喜爱芍药。唐朝白居易、韩愈、元稹,宋代秦观、姜夔等人的诗词中多次提及芍药,而芍药入画亦诞生不少名作。比如,清朝光绪皇帝曾御笔作画《芍药图》,以周之冕、恽寿平为代表的明清花鸟画家更是常常以芍药为题材描画精美的册页。千年来,牡丹虽得国色美誉,却也与芍药各有其美,谁也无法替代谁。人们遂把“花中之王”牡丹和“花中宰相”芍药共植一处,以便“谷雨三朝看牡丹,立夏三朝看芍药”。

又是一个立夏时节,牡丹早已谢幕,而芍药正值怒放。花开朵朵,硕大如碗口,花瓣重叠有序,为圆明园镂月开云遗址带来异样的美丽和四溢的清香。镂月开云原名“牡丹台”,是圆明园早期的建筑之一。史载清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三月二十五日,康熙皇帝玄烨专程来圆明园的牡丹台赏花。当时除胤禛陪侍在侧,12岁的弘历(后来的乾隆皇帝)也在这里首次与祖父相见。康雍乾三代帝王齐聚一堂共赏牡丹和芍药的佳话流传至今,牡丹台也因此声名大噪。

如今,当新绿被涂抹上墨色,走进牡丹台,沧桑旧址上的朵朵芍药花或红或粉,美得自然,也让人心醉,又有谁能想到她曾经因妖而不俗,而无意与牡丹争艳呢。

荷香沁御园

“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莲之爱,同予者何人?”

荷花是中国传统名花,亦粉亦白的花瓣、金黄的蕊伴着微澜泛起阵阵花香,犹如夏日的美妙乐章,让人怎么也爱不尽。

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在诗词作品中反复吟唱荷花,其中最出名的当属900多年前宋代文学家周敦颐所作的《爱莲说》。当时诗人已发现,仲夏的圆满,离不开盛开的荷花。“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爱莲说》虽短,但字字珠玑,荷花的形象和品质由此确立。她是花中君子,品格坚贞,仿若一个拥有洁身自爱的高尚人格的人。荷花之美,在于花形,在于颜色,也在于独特的文化内涵。赏荷,遂成为中国人过夏的共同消遣。

颐和园、北海公园、什刹海、圆明园、莲花池公园等地的荷池因各得其妙,而有各自的忠实拥趸。有人说,颐和园谐趣园赏荷以月夜胜,因为这里有园林亭榭作衬景,令人联想起林黛玉“冷月葬诗魂”的境界。北海公园赏荷则以雨后清晨胜,因为这里比较空阔,晨光熹微时朦胧一片,使人联想到中国艺术团演出的“荷花舞”如诗画般的境界。

北海公园原是明清两朝的皇家御苑,培育荷花的历史悠久,无论是清朝三海中的“皇家宠儿”,还是现如今“一园一品”的品牌花卉,荷花都是北海乃至北京夏日景观的绝对主角。每逢夏日,公园内游人如织,游船出租处常常排起长队。乘船入水,不需接近荷丛,远远就闻到扑鼻清香,如果游船移近荷花,就能发现长梗的花叶比船上的人还高得多。虽然公园已用竹竿作界将荷区隔开,以免荷花受到损坏,但是一阵凉风吹过,那摇曳多姿的花叶,依然是近看比远看有味,周敦颐在《爱莲说》中写下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不知道误导了多少读者。

如果不愿划船争渡藕花深处,那也没关系,在沿岸漫步,或在湖邊长椅上小坐,眼前的莲叶何田田会让人恍如进入了《荷塘月色》描写的场景中:“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什刹海荷花市场是老北京另一个观赏荷花的胜地。走进荷花市场,传统建筑风格的小楼错落相连,让人有误入老北京城之惑,边闲聊边往前走,一大片荷花猛地闯入眼帘,令人猝不及防。那一刻,突然有了心静自然凉的真实感受。

早在清末民初,人们就开始聚集在什刹海一带赏荷花,消夏纳凉。农历六月二十四观莲节前后,这里会开办荷花市场,商贩们聚集在此,经营茶饮、荷鲜与冰碗等风味小吃,以及玩具用品、娱乐、书籍字画和节令文化等门类的商品,一些卖艺唱曲的艺人也云集于此。对于很多老北京人而言,什刹海荷花市场和那里的荷香、蜻蜓、酸梅汤与每年农历七月十五夜晚沿河漂流的莲花灯,都是儿时夏日里纯真难忘的记忆。

今天,老北京人会选择清晨去什刹海西岸散步赏荷,那时人最少,空气最清新,荷花还有点带露含烟的韵味,香气更清逸。粉嫩的花瓣与碧绿的荷叶相映成趣,清新脱俗,令人赏心悦目。有的荷花孤傲地绽放,独自展现其优雅风姿;有的则三五成群,竞相斗艳,香气四溢;更有初绽的花苞,羞涩含蓄,似有千言万语待倾诉。

“夜下赏荷,对酒当歌”,古典韵味的夏日美景与现代时尚的酒吧音乐,构成了什刹海夏季生活的另一面,在慕名前来的游客们看来,别有一番赏玩趣味。

盛夏,赏荷正当时。

此花开不厌

7月的北京已经有了暑热蒸腾的感觉,但许多在二环路上驾车的人,仍不愿升起车窗。道路上车水马龙,道路中央则是藤本月季密密织起的“月季花墙”。各种颜色的花朵带着阵阵幽香气息,给人带来前所未有的视觉享受。即便是一个痛恨堵车的人,看见这么多、这么美的月季花,心情也会变得舒畅。为欣赏这份夏天的美好,有人甚至还会在二环路上多跑一段。

在北京,像二环路这样被月季装点的主要干道长达250千米。蔚为壮观的月季花墙,是北京城里一道独特的风景。这是30多年来北京推广种植月季的成果。如今,北京城区的车行道路中间及路旁,公园绿地、街心花园、大街小巷、房前屋后,处处都能看到灿然绽放的月季。

可以说,月季以其坚韧不拔的生命力和悠久的历史,成为北京的市花和千年古都的象征。即便是在寒风凛冽的腊月,月季依旧能在京城的角落中傲然挺立,绽放不畏严寒的美丽。这种四季常开的特质,使得月季赢得了“长春花”和“月月红”的美誉。历代文人都对月季赞美有加,如北宋的苏轼曾称赞“唯有此花开不厌,一年长占四时春”。这不仅是对月季花期长的特点的描绘,更是对其生命力的颂扬。清代的李笠翁赋予了月季“断续花”的雅号,“花之断而能续,续而复能断者,只有此种。因其所开不繁,留为可继,故能绵邈若此;其余一切之不能续者,非不能续,正以其不能断耳”。他在赞美中融入哲理,认为月季之所以能连绵不绝地绽放,是因为她懂得适时地“断”与“续”。这种开花的智慧,不仅体现了月季的生命力,也反映了一种生活哲学—在给予与保留之间找到平衡点,从而实现长久的延续。李笠翁的这番描述,不仅描绘了月季的生长习性,更赋予其一种超然物外的品性。

北京这座古老而又现代的城市,对月季情有独钟,不仅因其花形优雅和香气浓郁,更因为她那不畏严寒酷暑、始终如一的生命力,正是北京人坚忍顽强性格的写照。月季美化了北京人的生活,丰富了他们的精神世界。在老北京,从皇室贵族到普通百姓,都乐于将月季的图案用于装饰,如明朝的“斗彩鸡缸杯”上就有“月季花”与“鸡”组成的“双吉”图案。月季的形象也经常成为绘画、摄影和文学创作的对象。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清朝画家居廉的《花卉昆虫图之月季》,以细腻的笔触生动地描绘了一株在艰苦环境中依然生机勃勃的月季,展现了她与逆境抗争、顽强生长的生命力。这幅作品不仅是对月季生命力的赞颂,也是对北京人精神风貌的隐喻。

月季平等地给每一个北京人带来了视觉和精神的双重美好体验。每一个日出日落,每一朵月季花都以最美的姿态默默陪伴着都市人,千百万京城人享受着月季盛放带来的美好心境。一位北京市民开车从学院路去十里河上班时,因月季的陪伴而生发感慨:“早上绚烂的月季给我带来一天的好心情,傍晚的月季能抚慰我一天的紧张疲惫。最让我惊喜的是一次下班的雨后,一道彩虹挂在远处,我满眼都是环路上红的、粉的、黄的大丛盛开的月季,还有一股雨后混杂着花香和土地气味的潮气扑面而来。那种感觉让我觉得,我和这喧嚣纷繁的城市还能有对话的空间。”这段质朴文字在网上引起了千百万京城人的共鸣,他们在社交平台上纷纷书写这种四季芳华的美丽花朵曾带给自己的美好与小确幸。

秋月映花海

界限分明的四季轮转,给北京带来千变万化的美。

秋天的花,虽比不上春天的花开得灿烂,但也足有一番看头。探寻桂花、菊花、秋海棠等名花的花信在历史长河中流传下的秘密,不仅能捕捉稍纵即逝的美丽,也能体会到园林绿化的匠心独运,感受身边的美好。

丹桂飘香时

说到桂花,就会想到已故的著名作家汪曾祺。

丹桂飘香的时节,身居北京的汪曾祺总会发点牢骚。这位热爱生活的作家,年龄愈大,也就愈发怀念故乡的美食、人物和景致。农历八九月,故乡桂香漫溢,他想起金粟累累,幽香馥郁,却难以在北京看到嗅到,不免牢骚上心头,“北京桂花不多,且无大树”。颐和园倒是有几棵,他曾因写剧本而在藻鉴堂小住,偶见“楼道的大花盆里有两棵桂花,窄小的空间束缚了桂花的生长,不到一人高,这也太小了”。汪曾祺本来是想借住藻鉴堂边欣赏颐和园的美景,边排解写作压力,最终却只留下8个字诉说自己在颐和园黄昏时感受到的静寂:“花木无言,鸟凫自乐。”

写完剧本后,汪曾祺归家,但对北京无桂一事仍然心绪难平。“桂花美阴,叶坚厚,入冬不凋。”桂花开时,花香更是浓郁,桂花晒干后还可制作元宵和年糕馅。植桂是这么好的一件事情,汪曾祺不明白,北京这座古老的城市缘何不多种桂花呢。

“秋花之香者,莫能如桂。”密密地生在叶腋之间的金桂、银桂、丹桂、四季桂……因花香浓烈而成为中国人在仲秋时节观赏的名花。然而,因为北方气候寒冷,桂花这一南国名木无法在北京越冬。为了能在北京欣赏到桂花,清朝的皇家花匠费尽心思在宫廷的花窖中进行培育,通过温室养护使桂树株形优美、花多味香,与南方桂花毫无二致。每年仲秋时节,他们就把一株株盆栽的桂花摆放到皇家园林中,装点庭院,以供帝后欣赏。迄今北京的桂花观赏地仍主要在颐和园、中山公园等皇家园林之中,可以视作当年匠人匠心独运的历史延续。

桂花以其独特的魅力和悠久的历史,成为颐和园中的璀璨明珠。这里桂花的种类繁多,数量庞大,历史渊源更是深厚,堪称园林中的翘楚。清朝光绪年间,慈禧太后对桂花情有独钟,每逢秋季,她便命人在乐寿堂和长廊等地摆放上百盆盛开的桂花,香气四溢,令人陶醉。仁寿殿前,更有两株高达3米的桂花,象征“双桂留芳”,成为园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时光流转,这些古桂依然在颐和园中散发着她们的魅力。

每逢中秋,桂花盛开,颐和园都会举办盛大的“颐和秋韵”桂花文化节。绿叶间点缀的金色和银色花簇,偶遇微风飘落,如同黄白相间的雨丝,轻轻洒落在古建之上,与其相映成趣,让人流连忘返。

卓为霜中英

“粲粲秋菊花,卓为霜中英。”菊花因傲霜而开的潇洒身姿,受到中国人的喜爱和欣赏,被赋予勇敢坚强的品格。

晋代的陶渊明已吟诵“采菊东篱下”,中国人赏菊历史之久远从中可见一斑。具体到北京地区,菊花培育和观赏始于辽朝。文献中记载了这样一段故事。辽清宁三年(1057年)的九月重阳,艳阳高照,金秋送爽,辽代第八位皇帝耶律洪基率群臣赴南京(今北京)赏菊。南京城的广安门外,天高云淡,日朗风轻,人声熙攘。丽日蓝天下,色彩艳丽的菊花竞相怒放:有金色的、白色的、酒红色的、宝石蓝色的,七彩菊花像七色仙女下凡,璀璨夺目。菊花丛中,搭起了一座色彩斑斓的赏菊台。太后、皇帝、皇后坐在臺上,赏菊把酒,如醉卧花间。耶律洪基偏爱菊花,他曾多次派使臣到北宋都城开封移植菊花,在南京城的丹凤门、开阳门、通天门和拱辰门内各置菊花园。

皇帝的喜好最终在一城一国蔚然成风。“此花开尽更无花”,菊花傲霜怒放的农历九月,观赏菊花就成了北京秋天里最重要的一项活动。当时,每到重阳节,生活在南京城的人们都要到集市上买些菊花在家中赏玩,人人头戴菊花,饮菊花酒,以应佳节。更值得一提的是,明朝时,北京地区已经能够对菊花的花期进行控制。在《北京风物志》中,人们得以窥见明朝宫廷中一种非凡的园艺艺术—唐花。这项技艺通过在密闭空间内巧妙地调节温度,使得花卉不受季节限制,冬季能让牡丹绽放,春季则能让菊花盛开。中山公园内的唐花坞便是这一技艺的见证。它是一座精巧的建筑,作为暖室使用,让四季花卉在此争艳。想象一下,在春意盎然的时节,本应属于秋天的菊花却意外盛开,与桃花、牡丹等春花共舞,这是多么奇妙的景象。菊花的坚韧与春日的生机相结合,不仅为赏花者带来别样的惊喜,也为北京的花卉艺术增添了一抹独特的色彩。这样的场景,无疑是对传统园艺技艺的一种创新演绎,也是对自然之美的一次大胆探索。清朝时,自宫廷府第至城乡民间,整个京城养菊、赏菊蔚然成风。各地纷纷向京城奉献名菊,“黄菱龙”“绿牡丹”等菊花名种一直流传至今。

以前,宣武门外下斜街土地庙秋天有庙会的时候,从丰台花乡来的花农挑着担子,专门来卖菊花,“殿春花好压担卖,花光浮动银留犁”,成为颇为热闹的都市一景。丰台养菊之名一直延续至今,而有“花中隐士”之称的菊花也从乡村进入都市,成为大众之花。今天,菊花不仅是北京秋季观赏花的主角,也是北京的市花。每年北京菊花文化节期间,国家植物园、天坛公园、北海公园和世界花卉大观园等菊展纷纷亮相,可算得上菊花界的群英大会。雪白、浅紫、金黄、深绿、白托红心、黄里红面……上千种珍品争奇斗艳,各样造型艺菊形象逼真,生动传神,意境深远,让人情不自禁地欢喜、赞叹。

犹裹泪绡红

除了赏菊外,北京的秋天里还有秋海棠之赏。

不同于春季开花的海棠,秋海棠属于草本植物,一般栽于盆中。因为折断茎直接插入土中就能成活,老北京人随意把秋海棠栽种在屋后或院落的背阴处。他们懒得用心打理,秋海棠却怀着报恩之心在每年秋天照常开花。秋海棠花开,花朵密密层层,花团簇簇,如胭如琰,如晕如润,繁如星点,娇弱恹恹,美丽动人,楚楚可怜。清朝著名词人纳兰性德赏其美丽,怜其境遇,遂作词“寂寞粉墙东……犹裹泪绡红”,至今广为流传。

秋海棠,又名断肠花。相传,宋代词人陆游与妻子唐婉分手之际,唐婉送了陆游一盆秋海棠作为留念。陆游睹花思人,为这株花开妖艳繁茂的植物起下别名“断肠草”,寄语自己的相思之苦。从此,秋海棠成为浓重哀伤的意象。

《红楼梦》第三十七回中,海棠初登场,曹雪芹便借着此“海棠”非彼“海棠”的信息差,埋下一大伏笔和暗线。初秋季节,借着贾芸献给贾宝玉的两盆白海棠,贾探春倡议“秋爽斋偶结海棠社”。“海棠诗社”本是大观园众金钗兴之所至而成立,是她们集中展示青春与才华的地方,也是寄放最纯粹、最诗意情怀的港湾。

没想到,不论是曹雪芹刻意安排的吟咏对象“秋海棠”,还是众女咏白海棠的名句“秋闺怨女拭啼痕”“宿雨还添泪一痕”,都成为她们悲惨命运的自我交代。离别与哀伤,是曹雪芹心里早已为十二金钗定下的命运方向,只是这位语言大师悄然使用暗线“秋海棠”作了伏笔,只有聪明的读者才能将其与“断肠”相合,明悟这两株花语不吉的花为何出现在书中,进而早早了解人物故事在曹雪芹笔下的最终走向。亦可见《红楼梦》前八十回中没有一处废笔。

相较于曹雪芹的隐晦表达,著名武侠小说作家金庸更喜欢明示。喜爱《神雕侠侣》的书迷,一定记得秋海棠出现在书中的这段情节:黄蓉忽见一堵断垣下开着一丛花,颜色艳丽,说道:这棵秋海棠开得倒挺好!陆无双道:师姊,这在我们江南叫断肠花,不吉利的。因程英叫黄蓉师姊,陆无双硬要高郭芙一辈,便也跟着叫师姊。黄蓉问道:为什么叫断肠花?陆无双道:从前有个姑娘,想着她的情郎,那情郎不来,这姑娘常常泪洒墙下。后来墙下开了一丛花,叶子绿,背面红,很是美丽,他们说,只在背后才红,无情得很,因此叫它断肠花。程英想起了杨过当年在绝情谷中服食断肠草疗治情花之毒,过去将两棵秋海棠摘在手里,说道:秋海棠又叫八月春,那也是挺好看的。这时快十一月了,这里地气暖,还有八月春,可真不容易了!拿着把玩,低吟道:问花花不语,为谁落?为谁开?为谁断肠?伴随流水,半入尘埃。

…… ……

在那一刻,秋海棠如水中倒影,映出程英的温柔、美丽和哀伤。程英“一见杨过误终身”,始终无法释怀对杨过的暗恋,老辣的金庸借秋海棠这一意象宣泄程英的内心,不知曾讓多少人心碎。

在北京,秋海棠是常用的花坛和美化庭院的观赏植物。在国家植物园和世界花卉大观园里,她们成片出现,不用刻意寻找,就可看到她们的身影。只是,也许她们太过贴近“地气”,让你从未注意。如若再有机会与她们相见,不如蹲下仔细观赏,她们的娇艳、哀伤,仿佛就是某个人的命运,能让你与之共情。

冬花照眼明

冬季,草木凋零,北京城中一片白雪皑皑的沉重之感。此时的花,少了一些娇嫩俏丽,多了一些凄美婉转。深秋初冬,正是芦花登场时。徜徉在北坞湖畔,难免心生“一枝芦花送残阳”的凄清哀美之感;冬末春初,腊梅是一年之中最早迎着寒冬盛开的那丛花。行走在古刹名园,体味赏梅“贵稀不贵繁”的神韵。冬花唯美,令人心神往之。

蒹葭初冬雪

每年深秋初冬,北京触目可及之处已鲜少有植物蓬勃的生命迹象,开花的植物则更少。此时,方能显出芦花的珍贵—不但开花,而且是大面积地开花,为北京在这个植物凋零的季节带来了难得的生气。

同样是看芦花,有的人看到旺盛的生命力,有的人则有萧瑟之感,古往今来的多数文人墨客正为后者之列。“寒芦相对惯凄清”“芦花深泽静垂纶”……关于芦花的诗文句句生香,芦花在诗人的世界中总充满悲戚的情调。

中国的诗词最看重“意境”二字,水墨画里讲究留白,诗文中也要给人留有适当的遐想空间。阅览有关芦花的诗句不难发现,诗人总以芦花营造意境,芦花荡里可以隐蔽一小船,船帆在风中倾斜着,渐行渐远;芦花丛中可以端坐一静静垂钓的渔夫,他的几十年如同一瞬间;芦花也可在夜晚以月光倾洒其上,渐渐和月色融为一体,让人难以分辨。

透过“芦花深处泊孤舟”“芦花深泽静垂纶”“芦花千顷月明中”这般的诗句,芦花清冷、唯美的气质跃然纸上。芦花在中国诗词文学中成为一个恒久的意象,因为她总与中国古代萧瑟伤感的美学相契合。

北京能看芦花的景点很多,不少公园湖泊、滨水步道旁都栽种着这种水生植物。但正如之前所说,看芦花最重要的是意境,放眼北京城内,最与芦花的凄美气质贴近的地方当属北坞公园。

北坞公园是颐和园西侧的一个便民街心公园,与颐和园内游人如织的景象截然不同,这里人烟稀少,实是一处难得的清静之所。北坞的“坞”字有些特殊。这个字在字典里作“在水边建筑的停船或修建船只的处所”之解,“北坞”名字的由来也与水有关。明朝时,此处为金水河流域,明政府沿河修了三个停泊船只的船坞,作为三个船坞中最靠北的一个,“北坞”由此得名。“坞”字有文气,看到这个字,人们会不自觉地联想到江南才子唐伯虎晚年居住之所桃花坞。他在桃花坞里“摘桃花换酒钱”,悠哉似神仙。《富春山居图》的作者黄公望也曾隐居于“坞”中。在偏僻幽静的庙山坞中,黄公望度过了一段隐逸出尘的生活。种种如此,给北坞公园带来了其他公园艳羡不来的清冷意境。

因为与颐和园、玉泉山公园等为邻,北坞公园的整体设计与周边的公园景色保持协调一致。园内讲究层次和“借景”,漫步于公园的缓坡上,眼前是平整的草坪、各色树木;视线迁移,稍远是静谧的湖景,花木和云朵倒映在镜面之上;放眼眺望,远处的背景是玉泉山上的玉峰塔。整个构图精细、深远,像极了一幅层层叠叠的山水画。

在山水画的中间,围绕着一池清湖,湖畔是依水而生的芦苇荡。深秋时分,芦苇先变为灿烂的金黄色,之后逐渐展露微花,直至完全盛开时的如烟如雪。初冬时节,草木凋零,唯有片片芦花,柔美而朦胧。清风拂过,芦苇涌动飘摇,形成翻滚的芦浪,顶端的芦花花絮纷飞,不啻是一处蒹葭冬雪之美景。于芦苇丛中轻缓地行走,观白云悬浮,望苇草连天,听百鸟飞旋,如同漫步于诗情画意的江南水乡。

游人在芦花丛中时隐时现的场景,仿佛构成了一幅文征明笔下的山水画,曲水绕苇荡,简阔而幽远。

谁敢斗香来

说到冬花,很多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梅花。“梅花香自苦寒来”的千古名句使人们潜意识中将雪中绽放的梅花与坚忍和暗香浮动联系在一起。梅花虽好,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却是,梅花的开花时间通常根据地区而定,在北京所在的华北地区,梅花于每年三四月间绽放。倒是常与梅花相混淆的腊梅,花期是每年农历十二月至第二年春季,当数九寒天百花凋谢时,唯有腊梅凌霜傲雪,以朵朵明丽的花冠带来早春的气息,其开放之早,为众花之魁。

腊梅虽作“梅”,却不是梅花,而是腊梅科腊梅属灌木植物。因其有紫色蜡质光泽条纹,也可写作“蜡梅”。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言简意赅地对这种植物进行了说明:“此物本非梅类,因其与梅同时,香又相近,色似蜜蜡,故得此名。”

放眼京城内外,腊梅才是真正迎着料峭寒风,于寒冬腊月之时盛放的花,正因如此,她拥有“京华第一枝”的美誉。北京何时开始种植腊梅并无记载,但根据现存的古腊梅推测,清雍正年间京城便已栽植。腊梅在北京多分布于古刹之内,众多京师寺院中,卧佛寺的腊梅闻名遐迩,这里的腊梅据说是每年京城室外最早开放的花卉。

卧佛寺坐落于国家植物园内,从植物园南门进入,沿着中轴线一直前行便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寺庙门口。

寺內的腊梅历史悠久,堪称“古腊梅之最”。在上百株腊梅树之中,潜藏着一株极具传奇色彩的腊梅树,这株特殊的腊梅位于三世佛殿前东侧。每天有不计其数的游人从她面前经过,却并不知晓她拥有强大的生命力。清雍正年间,卧佛寺为雍正皇帝的行宫。他委派皇弟允祥主持卧佛寺的修缮工作。可惜允祥在卧佛寺修缮期间不幸病故,他的两个儿子弘晓、弘皎接替了父亲的工作,使修缮工程得以继续。今天人们看到的卧佛寺的规模便是从那时延承下来的,而这株腊梅也是院内惟一一株复建之时种植的。

从雍正年间至今,古腊梅历经近300次冬去春来,经受过无数风雨的洗礼,被岁月倾注了淡然的超脱之感。传说,这丛腊梅在百年前一度枯萎,生命几近凋零。令人又惊又喜的是,悄然间她的枝丫又顽强地萌发出新的嫩芽,势头甚至比从前更盛,此后她年年开花,再未缺席过一个隆冬初春,直到现在。枯而复荣,人们因此将她叫做“二度梅”。卧佛寺古腊梅打动人心的顽强生命力与寒冬盛放的劲头,正是对腊梅品格最好的诠释。

常与青灯相伴,这株腊梅仿佛有了灵性,带有微微春意的寒风刚打上枝头,她便悄然绽放。很多人只知梅花暗香扑鼻,却不知腊梅其实更“香”一筹。宋代陈与义赋腊梅以“承恩不在貌,谁敢斗香来”的诗句。各花入各眼,外形简朴小巧的腊梅在一些人眼中并不配与众芳争妍,但她浓郁悠远的香气在群花之中脱颖而出,却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初春时节,腊梅势不可当的花香从颐和园,从陶然亭,从万寿寺之中飘散而出,京城大地,香风十里。

同为名刹,万寿寺是一处可与卧佛寺媲美的观赏腊梅胜地。作家王小波在《万寿寺》中讲述万寿寺工作人员王二在遭遇车祸后寻回自己记忆的过程。在小说最后,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笔锋在此急转直下,“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小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尽管书中将万寿寺视作通往荒诞朦胧世界的阻碍,然而在今天的万寿寺中,人们丝毫无法将其古香古色的韵味与“庸俗”二字联系在一起。万寿寺始建于明万历五年(1577年),2022年这座敕建寺院作为北京艺术博物馆重新对外开放。寺内展出种类繁复的文物多达5万件,明朝钱榖的《南山献寿图》、沉香木雕八仙庆寿图如意、晚清绣花鞋……种种珍奇瑰宝在殿宇内构建出一个与世隔绝的充满美感与想象的世界。

走出殿宇,纵览寺院,会发现万寿寺布局严谨,沿袭中国古代寺庙建筑和园林建筑相结合的特点,具有超然的艺术水准。山门殿位于寺院最南边,石门券上方挂有一块极具年代感的“敕建护国万寿寺”匾额,上面布满的点点斑驳透露出万寿古寺走过的沧桑岁月。山门处生长着几丛腊梅,干秃的枝条交错盘旋,只见其花,不见其叶。

赏梅的最高境界,在于赏韵。民间有“梅韵四贵”的口诀,“贵稀不贵繁,贵老不贵嫩,贵瘦不贵肥,贵含不贵开”。虽讲的是赏梅花,但这样的标准对于品鉴腊梅同样适用。万寿寺山门墙角的腊梅仅有寥寥数枝,早春时节开花的就更少。花多以骨朵的形象示人,为数不多绽放的花朵娇小玲珑,形态犹如袖珍灯笼。此处与卧佛寺内腊梅怒放之景迥然不同。卧佛寺内密而多的腊梅开满枝头,气味芬芳厚重,无花能比,而万寿寺内的零星腊梅只带来清幽的香气,需凝精聚神在空气中捕捉。腊梅古老,却有更为古老的千年古寺作为朱红色背景,古花古寺遥相呼应。在万寿寺,腊梅清高疏远的神韵于寒峭的春风中呈现得淋漓尽致。

猜你喜欢
腊梅海棠芍药
芍药鲜切花 美景变“钱”景
今日农业(2022年13期)2022-09-15 01:18:00
陆抑非《芍药》
读《明天要远足》,写“我要去远足”
美丽芍药化学成分的研究
中成药(2019年12期)2020-01-04 02:02:44
《大嘴狗》
找春天①
腊梅
腊梅
How to Develop Reading Strategies in Extensive Reading
A Study of Content Validity of Reading Comprehension in CET—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