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研
春天姗姗而至,北京又像一座大花园了。与花结缘,是古都与生俱来的浪漫;与花相伴,是北京人温馨惬意的日常。
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记载了132种花草。中国人对于良木佳卉,不仅欣赏其馥郁秀丽的形式美,更以花木寄托自身对道德和美感的追求。“桃之夭夭”以桃花比喻新娘的年轻娇美,“甘棠遗爱”用甘棠称颂百姓感戴的贤官廉吏,“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描写的则是少男少女明快的爱情。花木被文人赋予品格和情感,成为文学中经久不衰的意象,由此也形成了世界文化舞台上具有东方韵味的一道人文景观。
在北京的大地上,人们也是如此热爱植物,崇尚自然。从前的北京是名副其实的花都,宫廷的御花园、府邸庭院的花池乃至街巷的角落,都生长着繁多、俏丽的花朵,无论何种身份的人,在怡然自得地侍弄和欣赏花草这一点上都出奇的一致。今天的北京是一座真正的花园城市,在这座人均公园绿地面积16.9平方米的城市里,每个人都拥有触手可及的绿色,人们亲近自然的愿望从未比现在更容易得到满足。
当下的北京,鲜花次第盛开,正是最美的人间四月天。
千年之城的花落花开
在北京,花无时无处不在。无论是日常可见的马路两边栽植的京城月季和远渡而来的奇花异卉,还是国庆佳节时天安门前花团锦簇的硕大花篮,以及街口布置的花卉景观,都足够赏心悦目,足够别出心裁。它们彰显了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北京,是一座花香之城。
北京与花的结缘,从很早之前就已写就。北京规模种植花卉的历史可追溯到金中都时代。当时,丰宜门外设拜郊台,称“丰台”,花农们在此养花,北京花木产业自此初具雏形。明清时期,丰台的花木产业达到鼎盛阶段。清朝《鸿雪因缘图记》记载:“丰台在右安门外八里,前后十八村,泉甘土沃,养花最宜,故居民多以种花为业。”樊家村、黄土岗、草桥、玉泉营以及马家堡、镇国寺一带的村民多以种植花木为生,他们利用北京的自然条件,聪明地用土坯搭建简易温室,在其中栽培梅花、牡丹等品种,在冬季还会进行催花生产。当时,“花乡十八村”因其颇具规模的花木产业而名扬全国。这些花卉除了被花农运送到隆福寺、护国寺和白塔寺等庙会集中销售外,还由小商贩带着走街串巷地吆喝叫卖,香遍北京城的各个角落。
丰台花乡作为北京重要的花卉生产区,尤以种植芍药驰名。《帝京岁时纪胜·四月》中所载“京都花木之盛,惟丰台芍药甲于天下”,是对这里所产芍药的最高褒奖。每年农历四月前后,芍药盛开,京城花贩全涌入丰台,尽购芳枝。明朝周筼《析津日记》有载:“京师丰台芍药连畦接畛,荷担市者日万余。”花贩和花农们用车载,用扁担挑,将上好的鲜花运入城中,随即被抢购一空。丰台芍药在市场上广受欢迎,丰台花乡也成为赏花胜地,引来无数游人到此一览春色。清朝诗人庞垲在见到丰台明丽的芍药花后,赋诗一首:“四月清和芍药开,千红万紫簇丰台。相逢俱是看花客,日暮笙歌夹道回。”
芍药虽美,但论娇艳不及海棠。宋元时期海棠就被推崇为“百花之尊”,明清两朝京城广植海棠,其俏丽身影在园林古刹中处处可见。明朝《大都杂录》记载:“大都兴圣宫外植海棠百株,三月花放,后宫佳丽于此而赏,满园尽香。”另一著名的海棠观赏胜地是广安门外的韦公寺(原称弘善寺)。海棠花娇柔妩媚,使人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所见所思附于其上,以其象征爱情、苦恋和离愁。如“自今意思和谁说,一片春心付海棠”,就表达了情窦初开的少女因封建礼教的束缚,只能满腹情思说与一袭海棠花。
北京自古有“谷雨前后看牡丹,立夏前后赏芍药”的说法。牡丹是另一种在北京人心中占有重要分量的花,人们冠以其“国花”的名号,大张旗鼓地表达对她的熱爱。最偏爱牡丹的莫过于唐朝诗人刘禹锡,他在《赏牡丹》中写道:“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诗人不惜用芍药和荷花衬托牡丹的清新脱俗和深情款款。古代的极乐寺以生长繁茂的牡丹而闻名。上至天子、下至平民都会在每年四五月牡丹盛开之时来此欣赏,真可谓一朝花开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因为人们对牡丹情有独钟,极乐寺内的牡丹园也被命名为国花堂。牡丹雍容华贵、落落大方,因而广为盛行,被视为国运昌盛、繁荣蓬勃的象征。在“武皇贬牡丹”的传说中,牡丹违抗女皇武则天严冬盛放的旨意,在百花齐放之中仍旧干枝枯叶,傲然挺立。牡丹也由此摆脱了肤浅的富丽外形,化为英勇不屈的精神意象,深植民间。
清朝康乾年间,中国园林文化发展到了空前的程度,皇家园林和私人园林之中种植了大量观赏性名花。在皇家园林颐和园内,除栽种备受追捧的牡丹,还种植海棠和玉兰,昆明湖中栽植了荷花,庭院内栽种了油松、侧柏。这一时期,京城之中广植花木,赏花成为一种风雅的时尚。清朝《郎潜纪闻初笔》记载:“都门花事,以极乐寺之海棠,枣花寺之牡丹,丰台之芍药,什刹海之荷花,宝藏寺之桂花,天宁寺之菊花为最盛。春秋佳期,挈榼携宾,游骑不绝于道。”京城园林名刹遍地花开,呈现满园春色之景象。
在中国的花文化中,通常将花人格化,花格依附于人格,人格又寄托于花卉之上。北京人爱花,爱她的品性和气节。人们爱梅花的坚韧,兰花的高洁,荷花的清白,寓意美好的花语象征着人们对崇高精神世界的坚守。花开花落,在北京这座千年古城年复一年上演了许久。爱花之情在京城同样生生不息。
千园之城的花情花韵
尽管京城自古四季花开,但开花之地一度更多集中于皇家园林、宫庙寺院、私人庭院,公共空间中鲜少栽种花木。事实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北京的森林覆盖率只有1.3%,与人们现在习以为常的这座森林城市的绿意盎然和鲜花次第开截然不同。今天的北京,森林覆盖率达到了44.9%,行走在这座城市里,林荫夹道,郁郁葱葱,使人心旷神怡。此刻正值春日,新的绿意又在树木的干枝上悸动、萌发,北京迎来了获评“国家森林城市”后的第一个春天。
从濯濯童山到山木蓊郁,北京自20世纪80年代开展的荒山义务植树行动使青山拥翠成为现实。自2012年起,北京又先后启动了两轮百万亩造林绿化工程。短短十余年时间,平原地区形成了万亩以上绿色空间30处,千亩以上绿色空间260处,平原地区森林资源总量增加了1倍。
树种的选择有万千之多,什么样的树木最适宜在北京落地生根?北京植物选种的原则可以用一个10字口诀概括—“乡土、长寿、抗逆、食源、美观”。虽然只有短短10个字,但它面面俱到地总结了最适合北京这片土地的树种应该具备的所有特点,体现出北京园林绿化规划的深思熟虑。选择树种要因地制宜,与外地引种的植物相比,在北京本地自然分布的“土著”品种显然具有更好的适应性。如果树种再兼具长寿和抗逆的特点,便能更高效、更省心省力地实现长久青翠的图景。在这样一块绿意蓬勃的静态画布上,若再添点动态美则更锦上添花。森林花木产出的花粉花蜜、野果野莓是野生动物们的美食来源。北京在栽种树木时也考虑到小动物“口粮树”的配栽,为它们提供食源、水源和栖息地。通过丰富生物多样性,形成更完整健康的生态链。对于如何实现城市绿化的景观效果,北京的思路概括说来就是增加绿色面积,丰富绿化层次,延长绿色时间。因此,栽植树种以大冠幅乔木为主,配以灌木,通过乔灌草混植等方式增加绿化层次,并突出春花、夏荫、秋叶、冬枝等植物季相特征,改善冬季景观效果,在城市中绘制出一幅四季常绿、浓淡交织的图景。
北京是一座四方周正的城市,从二环到六环,环环相套。依据这样的城市结构,北京布局了三条绿化环带:城市公园环、郊野公园环和首都周边的森林湿地公园环,构建出一个蓝绿交织的游憩体系,使居住其间的人们无论处于何处,都能感受到四周被绿色环绕。
绿色成环并非北京绿化的休止符,在绿色之间,在绿色之上,以彩色点染交错,花木相间,相辅相成,北京逐渐成为一座真正的“花园城市”。
人们驱车于北京城中,会发现二环、三环、四环等几条主要环路的分车绿化带都攀附着1米多高的藤本月季,在车水马龙的道路中央,织起了一面颇具梦幻色彩的月季花墙。与北京绿化环带的思路相同,月季带也是环状的,它有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月季项链。这道绵延约250千米的城市花廊成为北京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折射出北京人对月季的喜爱。
2016年,世界月季联合会主席到访北京时曾感叹:“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首都像北京这样把月季种得这么美。”他所不知道的是,北京人从古至今都爱极了月季。三十余年前,北京在全市开展市花评选,月季以51%的得票率高居榜首。这样的结果并不出人意料,早在北京绿化覆盖率低、植物品种单一的过去,月季就在开花植物稀少的环境中“一枝独秀”,她对于百姓来说既熟悉又易见易得,堪称“家门口的花”。美丽缤纷的月季是北京的传统花卉,古时便已深入人心。文人墨客喜欢她,清代李笠翁赠予她“断续花”的别名,他说:“花之断而能续,续而复能断者,只有此种。”寥寥数语,既概括出月季花期极长的特点,又称许了她连开不败、断可再续的个性。月季三季开花,给北京增加了跃动的色彩,使这座城市在一年之中的绝大部分时光都富有清新鲜活的植物气息。
月季花尽情绽放,她从环城花廊和市民自家庭院的小花园中,开到北京的街心花园、小微绿地、休闲公园里。仿佛在顷刻之间,京华大地四处花开,凭空冒出不计其数的公园。北京的绿化不仅关注远郊城外大面积的植树造林,更关注市民身边的花开花落。在城市中心,广阳谷城市森林公园、亚运村小微湿地公园、西单口袋公园、永安小陽台公园……在如井喷般涌现出的这些小而美的生态空间中,植物恣意生长,色彩斑斓的月季、百日菊、凌霄等花灌木,与高大的槐树松柏交相辉映。市民在城市中可以推窗见绿,出门见园,感知更多绿色。更令人高兴的是,越来越多的公园拆除了围墙和围栏,避免城市景观被割裂。“逛公园不再需要仪式感,而是变成一种生活方式,茶余饭后信步可至。”人们如此感慨生态环境的改善,人们的幸福感、获得感不断提升。
今天的北京,大大小小的公园有1065个之多。住宅与公园、都市与森林的边界感消融了,这份绿色蔓延到城市的每个角落。北京,既是一座千年之城,也是一座充满花情花韵的千园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