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庙沟遗址公园,看到风的模样

2024-05-26 17:00韩道勤
青年文学家 2024年10期
关键词:陶器草木泥土

韩道勤

多日的秋雨,使得草木格外繁茂。疯长的草木,将庙沟遗址生态文化公园入口的青石小径,挤得更加骨感。我沿着狭仄瘦长的石径,走进公园,走进草木深处。

白蜡、银杏、水杉、山楂、婆婆纳、野菊、飞蓬、马唐……经过雨水的浣洗,更显得水灵、莹润。尤其是那一排排挺拔俊朗的水杉,叶如对羽,枝似流苏,摇曳着满目翠意。

四下阒寂,偶有微风。风中,草木的清气与雨水的润气,相互裹挟、扰动。深呼浅吸间,它们抵至肺腑,也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面前,竖着一方展板。正面绘着公园平面布局图,煮器文化广场、盛器文化广场、汉缸展示区、周代生活展示区、考古体验区等景点,宛如粒粒珍珠镶嵌在一方绿玉盘上。背面是一段文字:“庙沟遗址,系仰韶文化时期一处陶器生产作坊遗存。2020年在原地规划建设的生态遗址公园,占地97亩,集遗址保护、文化科普、生态修复、生活休闲于一体……”

公园面积不大,立于展板前,无须挪步,便可望见前方“煮器文化广场”上高高矗立的四尊陶器模型—鬲、鼎、釜、甑。

走近,仰观。模型高近一米,约是实物的四五倍大。体积放大的同时,也放大了器物的优点。它们与实物相比,器型更显粗犷、质朴,纹饰更显灵动、美观。

我不禁后退了两步,似乎此时的器皿中正煮着肉块。因为在我的耳畔,噼里啪啦的烧柴声、咕嘟咕嘟的水沸声,越发清晰。

我仿佛已闻到一缕又一缕的鲜香。以水为介质,以火为热源,煮制或蒸制的烹饪方式,更好地保留了食材本身的风味和口感,从而在中国人味觉表达中形成一个独有的词汇—鲜。

火,引出了食物的“香”,也引出了泥土的“香”。

煮器模型背后,是一面浮雕,记录着彩陶的制作场景:备土—制坯—阴干—成型—绘彩—烧制。一群先民正在陶器作坊中忙碌着,每一步都是那么精心和用心。

最为传神的,是那一双双匠人的眼睛。《礼记·月令》有云:“陶器必良,火齐必得。”经过1000多摄氏度的高温烧制,终于等到开窑的那一刻。烈火,使寻常的泥土塑了形,着了色,有了生命和灵魄。捧着彩陶,残留的窑温由双手而传至全身,匠人的目光也越发温暖、明亮。这一束束明亮的目光照亮了低矮的工棚,照亮了精致的陶器,也照亮了浮雕前的我。

葳蕤繁茂的草木,几欲使我迷失方向。由煮器文化广场前行,来到一座土丘前。拾级而上,向上,再向上。直至登顶,我方才突破草木的重围,分清了东南西北,心才稍安。

丘顶,长着一棵粗壮的泡桐。我蹲下身子,抚摸着树根下的青草、野花,以及泥土。我知道,在这片潮湿的泥土下,尘封着曾经鲜活的生命、火热的陶窑,以及蓬勃的草木……

层层累积的泥土,如同一张张记载着历史典籍的书页。遗憾的是,现在我们只能看到它最初的几页。即使是这最初的几页,也有些被折叠着,无法识读出上面的文字。

我也曾在网上检索过关于庙沟遗址的信息,但实在有限。资料显示,在庙沟村北,南北长700米,东西宽250米的范围内,发现有西周早期的灰坑,“遗址北部一处废弃的取土坑暴露的断崖剖面发现有文化层分布,红褐土夹有少量的草木灰和炭粒,土质较硬,包含物较为丰富,主要为陶片。所见遺物以陶鬲、陶盆、板瓦居多”。

西周、灰坑、土层、炭粒、陶片……每一个关键词,以及其所携带的信息,也可以让我们生发出无尽的遐想。

也许,设计者为了向来访者提供更多的信息,别出心裁地规划出一个“考古体验区”。长方形的探方、半埋在沙土中的仿制陶器,营造出一处“考古现场”。而密布的土坑、交错的脚印,也说明不久前曾有人在此处考“古”。

陶器的出现,使得人类文明由旧石器时期跨入了新石器时期。

中华大地上的第一件陶器是如何产生的,又产自何处?至今,史学界尚无定论。目前公认的说法是,中国最早的陶器距今约9000年,出自河南新郑的裴李岗遗址。

从裴李岗遗址,到大河村遗址,再到庙沟遗址所处的西周,陶器的用途已然广泛。炊器—鼎、鬲、罐、甑;饮器—爵、瓠、尊、斛;食器—豆、篡、三足盘、钵;盛器—盆、瓮、缸、罍。在遗址公园的盛器文化广场中央,就立着一只仿制的陶缸。

经过雨水的冲刷,灰褐色的缸体更显深沉,缸壁上刻画的花纹也更加富有美感,生动而鲜活。缸口,是首尾相接的云雷纹,从中心出发,一根单线连续的回旋缠绕,绘成一朵又一朵飘逸的云;缸腹,是标志性的彩陶“花瓣纹”,半弧形、圆点、勾叶组成的彩纹,曲回勾连,简洁粗犷中又不失姿彩盎然。

一块块纹色,或深或浅,或浓或淡。一根根线条,或粗或细,或直或曲。我弓着身,伸手抚摸着这些线条,似乎抚摸着陶缸的筋络血管,摸到了它的脉动。摸着这些线条,我更加理解了作家蒋勋在《美的曙光》中写过的一段文字:“读艺术史,我喜欢上古的一段,喜欢那初露曙光时,初民单纯的创造。单纯,却是一切的开始。”

大河村、双槐树、二里岗、秦王寨、汉王城、芦村河、白寨、马庄、孙坡、三十里铺……

作为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郑州的角角落落散布着200多处遗址。它们就像一片片精美的彩陶,掩埋在深深浅浅的泥土中,安静且安然。

今天,依托大大小小的考古遗址又建成了多个生态遗址公园。这处的庙沟遗址公园便是其中之一。

在这里,古与今,新与旧,死与生,动与静,来与往,相互交叠融合。公园向北500余米,是“一泓碧波向北京”的南水北调渠;向西500余米,是被誉为千年商都“水脉与文脉并流”的须水河;向南500余米,是开通尚不足一年的地铁6号线;向东500余米,是车流涌动的西四环高架桥。

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车轮驶过路面的摩擦声,不绝于耳。这是车辆疾驰的声音,是时间流淌的声音,也是风的声音。由东向西的风,吹向了历史和时间的深处。在风的吹动下,草木在生长,城市在生长,楼群在生长。一栋栋写字楼,一排排居民楼,生长在公园的四侧,如一根根围护着这方静谧绿色的篱笆墙。

时近傍晚,西方的天空燃起片片橘红色的云霞。我沿着外围环路向外走,沿途遇到络绎不绝的游人,他们或是步履闲适的老人,或是抱着幼子的妇人,或是骑着单车的少年。走近出口时,一位跑步健身的中年男人迎面而来,经过身旁时,卷起一缕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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