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国康
湘口馆
湘口馆是永州古代地标性建筑之一,具有丰富的地理与人文内涵。明洪武《永州府志》载:“潇湘馆在城北一十里,今之湘口驿是也。”潇湘馆即湘口馆,湘口馆的出名,是因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为其写诗。《湘口馆潇湘二水所会》约作于元和五年(810年)秋,是柳从龙兴寺迁居愚溪后的作品。诗人乘船顺潇水而下,登湘口馆,俯瞰潇、湘二水汇合处,秋高气爽,水天一色,境界开阔,气势博大,即景抒怀,愁思悲凄,正如汪森所说,“柳州于山水文字最有会心,幽细澹远,实兼陶谢之胜”,是柳宗元山水诗代表作之一。由于柳诗的影响,湘口馆成为零陵古城文化的一抹亮点。
湘口馆是驿馆,又称邮驿,是我国古代官府在水陆交通干线上沿途设立的驿站。湘口馆建在潇、湘二水汇合处的东岸,离城5公里,并非建在蒲洲。当年,柳宗元贬谪永州,一家大小十来口人,应该先暂居湘口馆,柳宗元到郡衙报到后,找好住所才迁往城南龙兴寺居住。潇、湘二水汇合,形成蒲洲(岛),水称湘口,为湘江起点。潇、湘二水为湘江的两条支流,“九嶷浚倾奔,临源委萦回”,点明潇水发源于九嶷,湘水来自临源。宋廖莹中辑注:“九嶷、临源,二山名,俱在永州,潇、湘所出。会合,谓合流于湘口馆也。”临源,岭名,湘水发源地,今广西兴安海洋山。该诗既指明永州位于潇、湘二水汇合地的自然地理特色,也反映出永州介于湘口蒲洲与九嶷山之间的人文地理特色。唐代李频写有《湘口送友人》诗:“中流欲暮见湘烟,苇岸无穷接楚田。去雁远冲云梦雪,离人独上洞庭船。风波尽日依山转,星汉通霄向水连。零落梅花过残腊,故园归醉及新年。”湘口馆的具体位置在什么地方?潇、湘二水在湘口馆前交汇。“高馆轩霞表,危楼临山隈”,说湘口馆在朝霞的映衬下显得特别高昂,高楼接近山的弯曲处。可知,湘口馆在潇、湘二水汇合处之东岸,现称东岸老埠头。据《云溪友议》记载,唐人蔡京出任邕州刺史,曾受到永州刺史郑史的接待,接待的地点即是湘口馆。“道经湘口,零陵郑太守史,与京同年,远以酒乐相迟。”唐未五代时,湘口馆一带发展为湘口镇,又称潇湘镇,有居民数百家。
湘口馆位于潇、湘二水汇合处,故又称潇湘馆。元代“湘口馆”改称“湘口站”,“站”为“站赤”之意,为蒙古语“驿站”的译语。到了明代,湘口站改称湘口驿,又称湘口递运所,设有湘口关、湘口渡。其地称湘口镇,又称潇湘镇。弘治《永州府志》卷一载:“湘口驿:在县北十里,咸□倾圮,弘治六年知府姚出公帑羡余重建,规制可观。”自唐至清,歌咏湘口馆的诗文不少,宋代沈辽有《泛舟上湘口馆》诗,范成大有《湘口夜泊》诗,赵师秀写下《泛舟上湘口馆》诗,发出“潇水入湘阔,唐碑入宋稀。应知名与姓,题写遍岩扉”的感叹。明代刘文毅有《题驿壁》诗,清代有王庭、王岱、李文藻、吴光、乔莱、蒋景祁、欧阳辂、杨明上等人留下诗作。乔莱《湘口》诗:“雁叫猿啼不可闻,零陵风雨正纷纷。三岩明灭潇湘合,二水潆洄楚粤分。纵目好看灵岳树,落帆犹带隐山云。探幽更向愚溪去,野性偏宜鸥鹭群。”
清代宗绩辰曾寓居永州十三年,自称“十三年潇上寓客”。他在《江天风月楼记》中说:“昔范忠宣谪永州,游故人之亭,登潇湘之楼而题曰‘江天一馆。馆在零陵城西北十里,其地曰湘口,自五代以来为驿。斯馆之题盖在忠宣入境之初也。康熙间迁置入城而馆与楼遂无复存,惟长此江天渺茫相与终古而已。绩辰至永访忠宣遗迹,语及斯馆,鲜识者,窃心焉伤之。夫临江流而望远天,忠宣盖有不能自己于君父者,一馆何足计?馆存而忠宣忧国之意俱存,后之人独不少致惜乎哉?”(清光绪修、民国补《零陵县志》)文中感慨湘口驿的古今变迁,满怀激情追思先贤范忠宣公。范忠宣公,即宋宰相范纯仁,范仲淹次子,人称“布衣宰相”,为一代名相,在永州生活三年。康熙《零陵县志》载:“宋范纯仁题曰江天一馆,盖尔时亦名潇湘馆,有潇湘楼,旁又有故人亭,今俱废。”湘口馆又名潇湘馆,与故人亭相邻。光绪《零陵县志》载:湘口驿“康熙三十九年,奉裁,移驿县署后”。李十桐《湘口古湘馆,潇湘二水会处》诗:“犹见潇湘水合流,馆亭尽废有室洲。柳公遗迹无寻处,一线朝烟是永州。”
万石亭
柳宗元于元和十年(815年)写了《永州崔中丞万石亭记》,这是即将奉诏北上离开永州所作,与早两三年前写的《永州韦使君新堂记》可称姊妹篇,两文写物状景,姿态各异,纪事颂人,以景显德,分别赞扬两任刺史崔能、韦彪的政绩。万石亭即万石山之亭,是观景览胜的游亭。万石亭,以其地“大石林立,涣若奔云,错若置棋”故名,又以崔能“尝六为二千石,既盈其数”,故名“万石”。万石亭就在新堂之上。万石亭具体在什么地方,由于历史变迁,建筑兴废,现知道的人不多,有的甚至弄错。零陵古城的前身是泉陵侯国,东汉光武帝建武元年(25年),将零陵郡治所移至泉陵,改泉陵侯国为泉陵县。隋开皇九年(589年)废零陵郡,置永州总管府,改泉陵县为零陵县。永州府治与零陵县治同城,均在今永州市零陵区,并以“东山”“万石山”“千秋岭”三山为最重要的依据和坐标。东山是天然屏障,西為潇水,北有万石山,为府衙依托,南为千秋岭,有柳宗元居住的龙兴寺。山环水抱,永州是典型的山水城市,“城墙围九里二十七步”,是我国古代的中等规模城市。
明洪武《永州府志》载:永州府治“前为仪门,中为设厅……设厅之后为新堂,乃唐刺史韦侯所建,柳子厚为之记。堂之后为九嶷阁……阁之后为万石亭,柳子厚为记焉”。北宋时,欧阳修应永州知府王羽之邀,为万石亭写诗“勒山石”:“天于生子厚,禀予独艰哉。超凌骤拔擢,过盛辄伤摧。苦其危虑心,常使鸣心哀。投以空旷地,纵横放天才。山穷与水险,上下极沿洄。故其于文章,出语多崔嵬。人迹所罕到,遗踪久荒颓。王君好奇士,后二百年来。剪剃发幽荟,搜寻得琼瑰。感物不自贵,因人乃成材。谁知古所慕,岂免今所。我亦奇子厚,开编每徘徊。作诗示同好,为我铭山隈。”(《永州万石亭寄知永州王羽》)诗把吊古与抒怀结合起来,对子厚不幸际遇深表同情,对其在文坛的成就极力赞许,雄辞俊发,气魄宏大。此时柳碑尚在。南宋时,永州郡守熊叔雅于万石山修竞秀堂,谪居永州的汪藻写有《次零陵太守竞秀堂诗》四首,其一:“层峦远近翠浮空,人道山川似剡中。正要潇湘含远色,莫教江上起樵风。”站在万石山上,西北方正是潇湘胜地,风光如画,好似谢灵运笔下的“剡中”。还在诗中写道“万石亭西半是苔,旧时官柳著行载”,万石亭的西半部分长满了苔藓,往昔有官府下令种的成排柳树。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永州府知州军事彭合将万石山更名环翠山。贬谪永州的宰相张浚曾随郡守并携家人游览,“观景物之胜,俟月上而返”,并题名刻碑。范成大在《骖鸾录》中记载:“二十日宿永州,泊光华馆,郡治在山坡上,山骨多奇石,登新堂及万石亭,皆子厚之旧。新堂之后,群石满地,或卧、或立,沼水浸碧荷,乱生石间。万石堂在高陂,乃无一石,恐非其故址。”经历三百多年,万石山虽有变化,但万石亭仍在。元朝初,“以万石亭为禁钟楼,撤新堂而增广之”。越南使者阮忠彦于延元年(1314年)出使中国,路过永州,写有《万石亭》诗:“木犀花下酒初醒,乘兴登临万石亭。豪杰旧游无处觅,曲栏杆外数峰青。”至正戊子(1348年),“重修新堂,改为忠恕堂”,后改其匾为“中和”。古代建筑多系木制结构,存世时间有限,加上战乱,朝代更替,有的屡建屡毁,屡毁屡建,名称也时有改换。值得一提的是,据永州市零陵区《文化遗产资料汇编》记载,明成化十年(1474年)将柳先生祠移置于万石山上的万石亭。这是什么原因?据永州知府曹来旬《重修柳司马先生庙记》记载,他于明正德八年(1513年)来永州,看见愚溪之北的柳宗元祠堂被顽民霸占,并祭祀别的神灵,就下令逐出顽民,驳斥流言蜚语,重新扩建柳宗元祠庙,更名为“柳司马先生庙”,并撰写《重修柳司马先生庙记》,勒石刻碑立于庙中。有三四十年改在万石亭祭祀柳宗元,因为此处与柳相关,早在北宋至和三年(1056年),在东山新建的州学(文庙)学舍东偏“立子厚祠堂”,祭祀柳宗元,因为东山是柳经常游览的地方,而在文庙祭祀先贤也是传统。在万石亭祭柳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虽然历经时代变迁,但万石亭在清代仍在。嘉庆《零志补零》收录“十三亭纪咏”,“题为邑侯宗公、课士章与宗子涤楼唱和,得卅九亭之多,兹摘抄仅十三首”。宗公即宗沛正,浙江会稽人,嘉庆十四年(1809年)进士,官零陵知县。其子宗稷辰,字涤甫,号涤楼,自幼随父到零陵,与贤大夫交往,自称“十三年潇上寓客”,把零陵当作第二故乡。诗有《万石亭》:“一亭压石起,人语石中闻。今读柳州记,犹传崔使君。荒烟缠朽壁,断碣卧顽云。安得呼元叟,摩崖勒藓文。”可知亭仍在,但有朽壁断碣,略显破败之象。何绍基虽为道州人,由于从小跟随父亲在京城上学,后长期在外为官,虽然也回过永州,对子厚遗迹颇感兴趣,游过愚溪、柳子庙、朝阳岩等处,但对万石山搞错了。同治壬戌(1862年)何绍基在永州知府杨翰等陪同下游览华严岩,写有《海琴邀同龚谱香、罗艺甫、伍云青、黄叔元游府学后之华严岩》,开头便是“永州之石无一顽,兹岩况近壁流环”,点出了古城多美石的特点。但在诗尾加注“余藏《篷樵万石山九日登高诗画册》,万石山,即此处也”,明显弄错了,华严岩在东山府学之后,与万石山风马牛不相及。既然到了东山,何的诗文中却没有提及柳宗元修筑的西亭,也不见游览著名的“零陵三亭”,不知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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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山东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