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山蒲洼芦子水村隗氏小考

2024-05-24 04:47赵世瑜
寻根 2024年2期
关键词:民国移民

赵世瑜

芦子水村在北京房山区与河北涞水县交界处,村中隗氏为大姓,有民国2年(1913年)《重立碑碣记》,其中说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五月十三日立有碑碣,至民国初残坏,族人抄录后重立。

《房山碑刻通志》卷五对此民国2年碑有录文和考释,由于碑文书写格式不太规范,导致录文有一些讹误,如碑阴起始的录文为:“头代祖王邵,隗支全,郑氏祖。”经核对原碑,应为:“头代祖:隗支全,王、邵、郑氏。二代祖……”

碑阳中提及“芦子水黎民隗朝水”在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带兵与俺答汗的蒙古土默特部作战有功,其子隗仲仓于嘉靖四十二年立碑,写明墓田四至。文中称隗支全为“高祖”,但在碑阴中,隗朝水为第六代,隗支全为头代祖,不应称为高祖,如果是从隗仲仓算就更不对了。也许嘉靖四十二年原碑的立碑者署的是隗朝水的父辈,或者该碑不是用的“高祖”这个词。

又据民国2年碑,“自高祖隗支全至隗进用乃为九族”,即隗进用为第九代,是嘉靖立碑时的最小一代,即隗仲仓的孙辈;到民国重立碑碣时称,“自始祖隗进用又排下九代”,说明当时隗氏族人是将隗进用视为“始祖”的,也即常说的始迁祖或开基祖。由于嘉靖四十二年碑已佚,民国碑中哪些用语是照抄嘉靖碑,哪些是民国碑新写的用语,不太容易辨别,很可能称谓上的这些混乱是这种原因造成的。

再有该碑碑阳之末有“房邑经理人隗甫升、隗甫通”等四人,而在碑阴谱系的第十八代仅有隗甫有、隗甫高、隗甫广三人,可见碑阴的谱系中刻名的只是隗氏的一个支系,或者只是部分代表。不过前者既是此举的经理人,说明在当时也是被视为族人的。

本村白花寺外现留有明嘉靖十八年(1539年)十月七日《重修白花寺记》碑,未见《房山碑刻通志》收录。其碑阳文字漫漶,但右下“隗朝水撰文并书”几字尚可依稀辨识,可以证明隗朝水在嘉靖中期的確是本村的领袖,但从碑文字体来看,他未必取得过科举功名。碑文中残存“如来之教,其由逐年……”“涿州房山县石□里”“芦子水村其地”“圣像,陆续修盖左右祠□……周围且得一新,□□□上祝皇图万年,□□其国,下祝黎庶亿兆,以安□□,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其寺内地土四至,东至东岭,西至西岭……至高庄,四至分明”等句,重要信息还是存在的。

碑阴的“檀越芳名”相对比较清晰,从碑阴题名来看,主体是隗姓,也有少量杂姓,比如王姓、刘姓、耿姓等。从隗姓来看,似乎并没有标准的字辈安排,有许多人是单名,比如第一行就有隗振、隗瓒、隗钊等;而双字名的也非常多样,中间一字有子、原、得、大、志、从、朝、仲、自、方等,以大字辈和朝字辈的人名略多。因是隗朝水时立的碑,因此列名的至多是他这一辈同时的四代人,与民国碑刻上的谱系对比,这块嘉靖碑上只有朝、仲两代和原字辈(民国碑上为元)能对得上,即第五、六、七三代,当时其他的隗姓或其他字行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还不清楚。从整体来看,在明嘉靖中期,隗氏已成为芦子水村中有势力的大姓,并且通过建立白花寺进行族姓和地域上的整合,这时可能只是进行宗族建设的开始。考虑到嘉靖时期对于宗族建设的重要性,北方与华南确有类似的举措。

从民国碑将隗支全追为头代祖来看,这里是把大宗的始祖定在明初的,这与他们口传的明永乐三年(1405年)迁自山西洪洞的记忆是一致的。不过,在现藏于北京门头沟永定河文化博物馆的辽统和十年(992年)《清水院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题名中,有武定军节度管军隗方荣,摄均州司马隗福仙、隗方温,还有新妇隗氏、女弟子隗氏等,说明隗氏在辽代就是这里的大姓,族中有不少人为官。题名中提到的清水村、斋堂村、胡家林村(胡家林村现为东胡林、西胡林两村)、青白口村等至今仍在,属门头沟区。

我们在新建隗氏祠堂中看到一个小小的房屋形石雕,目测约有60厘米见方,高度也差不多,四壁上均有文字。其中两面为汉字,另两面似为梵文,据隗合显编《隗氏家族》第五集中隗合军的文章,这是在临近的涞水九龙镇的峨峪村里挖出来的。其中两面相对清晰的汉字如下:

上谷南山里,二过隗守辛石官。妻穆氏所生儿女,大男惟善,次男惟□,出家男崇□,次男惟全,大□□□郑妇,次女卢郎妇。已后孙儿等□□孝顺与尊□□刻石官上。□□□□。天会八年二月。世□。

这里的“石官”,即为“石棺”,隗合军文称此物即为小石棺。辽、金小石棺在北方其他地区也有出土,系墓主依佛教习俗火化后存放骨灰之物,通常里面还应有陶瓷的瓶罐。石棺上的文字说明,这一带在金代即有隗氏存在,而且一直到明代都延续着信仰佛教的传统。

山即矾山,在今河北涿鹿矾山镇,接怀来,在芦子水或野三坡正北方70多公里处,后晋时为山县。而涞水峨峪村仅与芦子水一山之隔,直线距离只有10公里,民国《涿县志》记该村属涿县的三坡(第六区政府所在地),不知当时的山县是否管到这里。有意思的是,前面提到的辽代经幢村落题名中,也有这个矾山村。从矾山经麻黄峪、黄草梁古道,到达在题名中与之并列的斋堂村,就算进入北京了。直到清代乃至民国,到北京经商运货的河北涿鹿、怀来、张家口及内蒙古商人都走这条商道,对我们理解今天分散于河北、北京房山和门头沟的隗氏及相关村落为什么同属一个区域很有帮助。

在弘治《易州志》卷一二中还记有隗辨,字仲通,涞水县人,金泰和癸亥进士,官定远大将军行安抚使事;又嘉靖《新河县志》卷五记有隗鉴,涞阳人,元泰定间任知县,可知在金元时期涞水隗氏并非微末小族。明代涞水县城东北十里有隗家庄,明代设铺为隗家庄铺,即今亦为隗氏聚居的十里铺村,应该与金元涞水隗氏有关系。而且在当年的隗家庄,传说有战国时建议燕昭王建黄金台招贤的郭隗的墓,这个隗氏与郭隗有无关系则不得而知,却留下丰富的历史联想。

芦子水隗氏究竟是辽金以来的土著,还是明初从山西移民来的?根据现有的证据还不能确定,但这两种可能性都存在。在北京的周边,来自山西洪洞大槐树的祖先记忆是一种主流话语,经常把原有的历史记忆遮盖了或改变了,这种情况在全国各地都有存在。当然也不能否定明代初年有不少山西移民来到北京一带,甚至袭用原有的土著大姓,以便生存。但我更倾向于认为,有些土著居民具有更久远的、延续性较强的生活史,比如传说中芦子水作为明初山西移民象征的古槐,就有专家认为具有千年左右的树龄,本地也有芦子水本是金章宗“八大水院”之一的传说,这可能是另一类祖先记忆留下的痕迹。

民国《涿县志》第八编为《三坡志》,谈到彼时这里有四种祖先传说:一是流行的燕王扫北后的山西洪洞大槐树移民屯田说;二是闯王遗民说,即清兵入京后一些来不及逃走的闯王部下藏匿山中;三是明末移民说,即清兵入京后明朝移民藏匿不仕;四是涿人开垦说,传说有上、中、下三坡村民入山开垦。志书编者认为这些均属附会,因为在这些地方发现有明代的契约、庙碑,证明晚于晚明的说法都不成立,而且这里既无森林,也无矿产,都是贫瘠荒山,没有道理大规模移民于此。由此编者认为,这些村“彼此互相迁徙,外姓甚鲜。……就其村多同姓,姓多同宗观察之,当初不过少数人家因贫入山,私行开垦,日久渐成村落”,还是颇有些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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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北京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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