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括号”

2024-05-22 00:00:00张金刚
中学生阅读·初中·读写 2024年5期
关键词:鸡蛋羹心事括号

穿过客厅,推开卧室门,我见年迈的父母正在午睡。两人和衣面对面并排侧卧着,父亲左侧卧,母亲右侧卧,弓背曲膝。两人都呈弧形,一左一右,好似一个括号。

印象中,父亲没这么小,母亲也没这么弯。从哪天起,他们成了现在的模样?可面对这个已不太圆的“括号”,我又满心幸福:人到中年,仍有二老守着老家,守着儿时的村庄。

母亲说,小时候的我只要一上炕,就爱躺在他俩中间。小脑袋瓜儿一扭看见爹,再一扭看见娘。脸对脸的一瞬,彼此吹口气,我说“臭”,父亲或母亲说“香”,彼此相视一笑,笑得那么开心。平躺着时,父亲会把房顶糊的报纸上的图片,一张一张讲给我听,还念念那些标题。母亲不识字,趁我们爷儿俩兴致正浓,悄悄下炕,给我蒸鸡蛋羹。

香油味儿惹得我听不进去了。翻身趴下,端过炕沿上的小碗,舀一勺儿黄澄澄、颤悠悠、香喷喷的鸡蛋羹,送到父亲嘴边,父亲说“不吃”;送到已躺好的母亲嘴边,母亲说“不爱吃”。他俩一左一右围着我,看我将小碗刮得干干净净。我又翻身平躺,拉着父亲、母亲的手,抚摸我圆溜溜的肚皮。

慢慢地,我的眼皮开始打架,兴致渐无,在父母一左一右的轻轻拍打、抚触中安静下来。只听见父亲轻轻说:“孩子跑一天,累了!”母亲说:“别说话,让他睡吧!”然后,我就啥也听不见了。早上醒来,我已在“括号”外。母亲笑着说:“你的一泡尿把你冲跑了!”是我睡得太香,尿炕了。夜里,母亲便把我抱起来,跟我互换位置。

我在家是老小,想必俩哥哥也是在这“括号”里长大的吧?每当过年,俩哥哥从城里打工回来,全家聚齐。兄弟仨钻进被窝,并排躺在炕中间,炕头是母亲,炕尾是父亲。父母问过几番话后就不再问了,任由我们兄弟谈天说地。

大哥讲北京建筑工地的事,二哥讲山西煤矿的事,我讲学校、村里和家里的事。起初,父母还插些话,渐渐地不再说话。我们意兴阑珊,扭头一看,父母早已睡熟。大哥说:“爹娘忙着过年,累了。咱们也睡吧!”当我们第二天清早醒来时,父母早已备好热气腾腾的饭菜。

我揉揉眼,再望一眼躺在床上的父母,多想躺回“括号”里,让自己回到童年,让父母回到青年。可我知道,“括号”已围不住我,也难以再围住我们兄弟仨。

似有心灵感应,我安静地在门边想着心事,母亲忽然睁开眼,问道:“怎么大中午回来了?”继而,撑着右臂,缓慢坐起,挪到床边,用手拢了一下蓬乱的白发,趿拉着鞋,拄着棍子,笑意盈盈地向我走来。我忙上前搀扶,她冲我一笑,露出一颗牙也没有的牙床。我心头一酸,望向父亲。他也醒了,问了我同样的问题,随后跟了出来。

我们仨坐在台阶上,父亲在左,母亲在右,我在中间。初夏的风吹在身上,似是被“括号”围住那般惬意。眼前的青山、绿树、院落,几十年似乎没有变过。可眼前的我们,却变了模样。

我说:“中午没睡着,就想回家。”父亲似是看出我有心事,说:“想回就回来。记住,不可能事事都顺心,挺挺就过去了。”他不问,我也不说。

父亲跟我唠嗑:“你大哥患脑血栓好几年了,心气儿不高,你多跟他聊聊。你小时候,你大嫂对你不错,能帮他们就帮一把。你大侄子出息不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个家。你二哥东奔西走,很少回家,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咋样。你心事重,脾气差,千万别给媳妇甩脸子……”我瞅一眼父亲,说:“记住了。我们好,你们也要好,咱们都要好!”父亲点头说:“好,都好!”

母亲用棍子赶着凑上前的鸡,它们忽地跑远,片刻又跑回。母亲对这些做伴的鸡从不恼,乐呵呵地说:“你爹养的这些鸡,下的鸡蛋可香了!”我凑到母亲耳边说:“我想吃鸡蛋羹!”母亲又笑:“想吃自己蒸。走的时候,把攒的鸡蛋都带上。”

我将给父母买的凉皮、煎饼、火腿、腐乳等放好,从菜园里割了韭菜,拔了葱,又拿了母亲蒸的几个大馒头,还有十几个鸡蛋。父亲说:“趁我们还能种点儿地,能做点儿啥,你就常回来多拿,不然……”我打断他:“不然你们也吃不了,是吧?”父亲低头说:“是!”

我推着车走出院子,一回头,父母早站起身,弯腰驼背,在檐下站着,默默望着我。我挥一下手,他俩也挥挥手——父亲挥左臂,母亲挥右臂,默契地组成一个“括号”。我猛地一阵心痛,生怕哪天这“括号”少了左边或右边,甚至全部消失。

我不敢想,也不敢再看,径直出了村子……

(选自《羊城晚报》2023年10月31日,有改动)

[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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