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汉语表强化义“真”与“很”的分析比较研究

刘沂沂

摘 要：“真”和“很”在汉语中都是使用频率较高的副词，在语义上都表示程度深，在语法上的组合能力相同，都可以搭配形容词、动词、部分名词以及正在形化的词语，如叹词“嗨”等，可以作谓语、定语、补语以及方式状语。这两者在很多情况下可以进行替换，并且表达的词汇意义不变，但在语法意义上则会表现出程度的不同。“真”比“很”的感情色彩程度更深，部分“真”在修饰名词的情况下不能进行替换，例如“真政策”等，对比研究发现此时的“真”具有强化意义，突出表达者的主观情感“称赞”义，具有“标记”作用。

关键词：主观性；强化标记；“真×”；“很×”

方清明指出从共时角度看，现代汉语中“真”有4个用法：区别词、确认义副词、强调义副词、程度副词。“真”作程度副词时与程度副词“很、挺、特、非常”等词在意义用法上有很大的相似性。本文选择“很”和“真”进行比较。不管是“真”还是“很”都是说话者的真实情感表达，所以它们的使用都是说话者的主观评述，在表达中我们可以说：真男人或很男人、真优秀或很优秀。在这里“真”和“很”都具有强调程度的意义，突出说话人的一种主观上的强化义，同样具有强化、突出作用。

本文拟在“真”和“很”都具有表主观、突出强化意义的基础上，分析其在用法、语法意义上的异同，研究在句子表达中“真×”“很×”的用法和语用效果，以及两者出现在口语和网络语言中的语义、语法特点及其背后的动因机制。

一、“真”和“很”作为程度副词的对比

（一）“真”作程度副词

“真”用作程度副词时表示程度的加深，多用来修饰形容词、心理动词以及部分能愿动词。

例1：你看看这姑娘真漂亮！

例2：我真讨厌贪得无厌的人。

例3：你别说她还真愿意去！

方清明指出“×＋形容词”构式经常具有表达程度义的作用，在此构式中由于构式义压制，“真”在表达中也有了表程度的意义。如例1，句子就表达漂亮的程度深。

除此之外，在口语和网络语中还出现了“真”＋部分名词，以及感叹词“嗨”和“凡尔赛”。

例4：他见义勇为的行为真男人。

例5：她的长相真甜妹。

例6：大家聚在一起玩得真嗨！

例7：将自己的成功归功于运气好，不得不说她真凡尔赛啊！

（二）程度副词“很”

程度副词“很”一般用来修饰性质形容词、动词和部分名词。

例8：坦白说她很漂亮。

例9：我很讨厌讲话没有礼貌的人。

例10：我不同，直接地说，我很男人！（岑凯伦《蜜糖儿》）

作为程度副词“很”具有表程度深的意义，与“真”一样同属于绝对程度副词的高级量，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进行替换的，表达的词汇意义是相同的。同样，在口语和网络语中也出现了“很嗨”“很凡尔赛”的用法。

例11：现场很嗨，每个人都随着音乐尽情地歌唱。

例12：嘴上说着久病未愈，第二天就连破数桩奇案，狄仁杰的这波操作很凡尔赛了！

（三）“真”和“很”的对比

1．语法意义的不同

“真”和“很”属于同类同量级的程度副词，对它们进行提义素分析，可表示为[+程度+高]，在一定语境下替换所表达的词汇意义是相同的。如例1和例8可以替换，例2和例9、例4和例10都可以替换，替换以后句子所表达的意义是不变的，但是通过阅读我们明显可以感觉到句子的语法意义发生了变化。

拿例8来做解释说明：

坦白说她很漂亮。

坦白说她真漂亮。

这两个句子都是在表达说话人对她容貌的赞美，都有表程度深的意义，但是它们的语法意义发生了变化。用“很漂亮”虽然也有强调的作用，但它更像是对客观现象的一种陈述，客观说明她是个漂亮女生。但是用“真漂亮”就不一样，“真”带有一种说话者的主观评价意义，它表达的语法意义更加强烈，更加能表現说话者的感情，通常这种句子我们都以感叹句的形式来表达。

2．用法的不同

“真”一般不用在疑问句中，如果用在疑问句中只能用“真的”来询问，这时“真的”作强调义的语气副词。而“很”可以用在疑问句中，我们会说“很有趣吗？”，很少会说“真有趣吗？”。

“很”还可以用来作补语，组合式“……得很”。

例13：这酒经过长时间的酿造，香得很！

这里“很”表示强度深，程度高，具有强化感情的作用。

笔者对BCC语料库进行穷尽式搜索，发现“真”作补语的例句只有例14、例15两例“……得真”的句子。因此，可以说明“真”很少或者几乎不用来作补语。

例14：藏得深，痛得真。（收自微博）

例15：花心淡黄得像没有颜色，淡得真。（收自科技文献）

二、“真×”和“很×”

第一节对“真”和“很”的用法进行比较研究，所罗列的例句也均适用于研究“真×”“很×”在句中所充当的语法成分以及所表示的语用意义。在第一节中的例句里“真”和“很”均可以替换，但它们不是在所有的情况下都可以替换。

（一）能够搭配“真×”“很×”的组配模式及句法功能

前文讲到不管是“真”还是“很”的使用在句子中都表达说话者的一种主观评述，同样“真×”和“很×”结构的句子整体意义也是表达说话者的一种主观评述。根据这一特点我们可以判断出使用“真×”和“很×”结构的情况必须是后搭配性质形容词和一些具有性质形容词语义特征的动词、名词及部分叹词，即“真×”和“很×”后的成分是要具有[+无界][+量级][+性状]的语义特征的形容词、动词、名词、叹词。孙鹏飞把“很”修饰部分形容词、动词和名词的结构记为“很＋×”。在“很＋×”构式中重点关注研究“很”的功能，以及构式表达的整体意义和功能。因为“很”作为程度副词的用法没有发生变化，所以在“很＋×”构式中“×”的性质特征就是可以搭配“很×”使用的情况。

1．在句中充当谓语成分

例16：“梅丽，你真聪明呵！要我跑着给你看……”（茅盾作品）

例17：她真希望自己不要醒來。

例18：他真英雄，灾难面前没有丝毫恐惧，加入救援队伍与时间赛跑。

例19：我很抱歉，用这样的语气对你说话是我的不对。

例20：我们很愿意为内地的经济发展多做贡献，为北京的对外开放起到好的作用。

例21：敲鼓声、鞭炮声、欢呼声，场面很嗨，所有人都忍不住跳了起来。

2．在句中充当补语

“真×”“很×”出现在“得”后时在句中充当补语。

例22：吃到热拉面，新买的衣服得到同事的夸赞，这夜班上得真开心。（收自微博）

例23：我这哥哥做得真失败！（收自微博）

例24：小将踢得真水，起床看了新闻，原来输球了。（收自微博）

例25：龙龙你笑得真嗨！（收自微博）

例26：他的分寸感把握得很好。

例27：剧场里大家听得很陶醉，仿佛时间静止一般。

3．在句中充当定语

当“真×”“很×”后跟“的”来修饰附加成分时，其在句中作定语。

例28：而他这样真可爱的男生生活中很难遇到。

例29：这是一部很经典的电影，值得花时间去看一看。

例30：看一眼就觉得很惊艳的句子，句句独特，值得收藏，数不尽的思念，愿相思苦。

4．在句中充当状语

例31：每天早晨孩子们都很热情地向老师问好。

例32：工作站管理委员会委员、某信息技术总站主任周年庆真感慨地说，随着我军现代化建设的快速发展，有许多关键技术亟待研究和解决。

张谊生指出“×”为“嗨、凡尔赛”时，网络语“很×”同样可以充当方式状语，但此类型后标记为“的”而不是“地”。

例33：说从12点半考到两点，我们也很嗨的把答案抄了，没十分钟就走了。

除此之外“真”和“很”还会和“是”连用，形成“真是×”“很是×”的结构，后多搭配形容词性、动词性和名词性结构。

例34：“真是惭愧。”乞乞科夫鞠着躬说。（果戈理《死魂灵》）

例35：“约翰逊！真是活见鬼，你带女人到这儿做什么？”（拜伦《唐璜》）

例36：这件事后来让领导很是气恼，因为李二娘犯了知情不举报之罪。（王小波《怀疑三部曲》）

（二）“真×”和“很×”的替换

作程度副词使用时“真×”和“很×”在大多数情况下是可以替换的，只不过在程度意义上两者会有差别。对语料进行考察后发现，当两者后搭配部分名词的时候，在一定情况下是不能进行替换的。

例37：李文清离开了庄浪，离开了人世。然而庄浪人民至今仍怀念这位坚持实事求是的好书记，称他为“真共产党员”。（《人民日报》，1998年5月25日）

例38：经过这样的宣传，大部分群众了解和拥护中共中央“关于农业生产互助合作的决议”，并认为“真政策来了”。（《人民日报》，1953年12月24日）

在上面的两个例句中“真”替换成“很”在语义上是不合法的。从语义上分析，在例37中李书记实事求是、一心为百姓，与贪污腐败、不为民办事的共产党员完全不同，他具有共产党员身上的优秀品质，因此这里“真＋共产党员”并不是为了说明他是共产党员，而是强调他身上具有共产党员的优秀品质，具有突出强调的作用。例38中“真政策”，说明这次的政策与以往都不同，是真正意义上能够给百姓带来益处的政策。“真”在具有“真正的”的意义时，似乎是作为一种区别、评判意义的词在使用，多数情况下表达一种强调作用，是语义上的强化，是说话人的一种强主观认定。

三、“真·×”和“真＋”

（一）“真”强化突出句子情感

蔺伟研究总结“真·×”的构式，认为这里的“真”具有4个“真”综合的多重属性，“真·×”中“真”是一种强化标记。“真·×”最早出现于游戏领域的命名，如《真·三国无双》，后来因为它结构的可接受度高，易于表达感情而被人们广泛用于日常交际。

例39：真·野性消费！800多万人冲进鸿星尔克和贵人鸟直播间。（人民资讯，2012-07-25）

例40：真·偷偷藏不住。（微博，2023-07-06）

大量的消费者涌进直播间进行消费的现象使人们感到震撼，面对这样的现象人们称之为野性消费。加“真”是为了更加突出说话人的直观感受，具有进一步强化感情色彩的作用。“真·野性消费”对比例37、例40，虽然表达的格式不同，但是其突出表达感情的作用具有相似性，在这三个句子中“真”的使用所要突出表达的是说话人对现实情况的一种“强主观感情”，具有强化说话者情感的作用。说明在“真·×”中“真”表强化意义的用法并不是从日语表达中学习来的，早在“真·×”出现之前汉语有关“真×”的表达中就已经有这样的使用方法。

（二）“真”作为一种强化标记

《偷偷藏不住》是网络热播偶像剧，电视剧在进行微博预热宣传时使用的文案标题为“真·偷偷藏不住”。在这里“真”突出强化感情的作用似乎并不明显，就如同《真·三国无双》游戏的命名一样，“真”在整体结构中的作用就像是一种标记，突出的不单单是所表达的感情，更是对其之后所搭配对象的一种主观上的强调。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表达者不用“很·偷偷藏不住”“很·野性消费”呢？从句义表达上来说这样似乎也说得通，但是没有“真”表强化意义的程度深，说话时也没有“真”这样表达朗朗上口。在这样的情况下，“真”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强化标记。

（三）“真”作为强化标记时后所搭配对象的特点

经过对语料考察研究我们发现，“真”用来表达强化意义的标记功能时所表达或跟随的对象具有直接性，即对所看到的现实情况不进行任何修饰和加工，而是直接将其描述出来，如例39、例40。同时具有联想性，这里通常是指表达者在见到现实对象的同时大脑直接联想到的对象，或间接认为其在某方面与所联想的对象之间有极大的、直观的相似性。如“真·棉花糖”，“棉花糖”是说话者看到白色云朵后大脑中所联想到的对象。根据蔺伟的研究，“真”后所搭配的对象也不仅仅局限于最开始的名词性成分，还有谓词性成分，甚至从词语到短句、复句。

四、结 语

本文对程度副词“很”和“真”在表义程度上进行对比研究，通常情况下“很”和“真”后都可以搭配名词性成分、性质形容词、能愿动词、心理动词以及在口语和网络语中语用频繁的逐渐形化的词语，且在表达使用中可以相互替换，但是当后搭配的是形容词、动词时，替换后感情会发生变化。当“真”和“很”后搭配名词性成分或者部分谓词性成分使用时就不能轻易替换，因为此时“真”有了新的功能即表强化作用的强化标记。对“真”和“很”在表强化意义上的用法进行研究，有助于我们在交际表达和写作中能正确使用，并帮助我们了解和掌握其语用表达意义的变化。

（喀什大学人文学院）

参考文献

[1] 方清明．再论“真”与“真的”的语法意义与语用功能[J]．汉语学习，2012（5）：95-103.

[2] 孙鹏飞．主观评述构式“很+×”认知研究[J]．语言与翻译，2015（1）：10-15，22.

[3] 蔺伟．强化、认定与反预期：新兴构式“真·×”[J]．汉语学习，2022（6）：104-112.

[4] 薛童心，张平．从语言虚化角度看程度副词“很”“挺”之异同[J]．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41（3）：141-145.

[5] 沈家煊．语言的“主观性”和“主观化”[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1（4）：268-275，320.

[6] 张谊生．再论当代汉语程度促转模式“很+×”的形化功效与成因：基于网络用语“很嗨、很哇塞”及“很凡尔赛”的观察视角[J]．汉语学习，2023（4）：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