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诗学共同体多民族建构的语境、论域及功能

2024-05-22 15:01龚小雨龚举善
江汉论坛 2024年5期
关键词:论域语境功能

龚小雨 龚举善

摘要:新中国诗学共同体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各民族共同创造和分享的文学理论批评集合体。具体而言,“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情境的规定、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指导以及民族文学学科建设的基础性铺垫,协同促成新中国民族诗学共同体的当代发生。新中国诗学共同体的建构拥有自身独特的民族话语范畴,其中,多元一体与多元共生、民族性与现代性、单边叙事与多边叙事堪称三大核心论域。新中国诗学共同体建构的民族维度,彰显了中华民族诗学的融合创新形象,拓展了中华民族诗学的阐释境界,优化了中华民族诗学体系建构的新格局。

关键词:新中国诗学共同体;多民族建构;语境;论域;功能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当代多民族诗学融合互鉴机制研究”(23BZW176)

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854X(2024)05-0098-08

现代意义上的“诗学”常被理解为“文论”研究之学,主要指囊括了狭义诗论、词论、文论、剧论等在内的广义文学理论批评集合体。据此,我们可将“新中国诗学共同体”界定为新中国各民族共同创造、共同分享、共同发展的文学理论批评集合体。确切些说,新中国诗学共同体多民族建构的成就主要体现在语境、论域和价值三大层面。

一、新中国诗学共同体多民族建构的语境

新中国诗学共同体的多民族建构,受制于同期现实情境、指导思想、学科铺垫等多要素的合力推动。

(一)“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现实情境的规定

中华民族的多源性早已成为社会现实和学术共识。到公元前221年,秦王嬴政用10年时间相继统一韩赵魏楚燕齐六国,结束了东周时期长达500余年的混战局面,建立了统一的秦王朝。至此,中国各族人民逐渐形成根深蒂固的“大一统”国家观念和“多民族”中华意识。1912年初,在就任临时大总统的宣言书中,孙中山特别强调:“国家之本,在于人民。合汉、满、蒙、回、藏诸地为一国,如合汉、满、蒙、回、藏诸族为一人,是曰民族之统一。”(1) 1930年代特别是1939年,学界掀起“中华民族”大讨论,顾颉刚明确提出“中华民族是一个”(2)的观点。而在毛泽东参与撰写并多次进行重要修改的教材式著述《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第一章《中国社会》第一节《中华民族》中,既承认中华民族“共有数十种少数民族”的事实,又明确指出“中国是一个由多数民族结合而成的拥有广大人口的国家”(3)。与此相应,石人的《中国民族文艺之史的研究》、赵景深的《民族文学小史》、陈易园的《中国民族文学讲话》、梁乙真的《中国民族文学史》等陆续面世。

不过,严格说来,兼顾“民族”维度的自觉化、规模化、体系化诗学建设工程开端于新中国,加速于新时期,深化于新世纪。新中国成立后,以国家宪法形式规定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1958年7月,中宣部召开会议,拟定编写一部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包括各少数民族文学在内的中国文学发展史,凡暂时无法写出文学史的民族均应编出文学概况,凡有少数民族的省份各编辑一套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成为国家推动民族文化发展战略“顶层设计”的光辉范例。1979年初,贾芝等五人起草了《关于成立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的请示报告》。1980年,唐弢、严家炎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第三册)出版,将视野投向了蒙古族、维吾尔族等少数民族现代作家作品。1983年4月6日,在听取王平凡等人的汇报后,周扬明确指出,“各个少数民族的精神财富,不仅属于本民族,并且也是整个中华民族的宝贵财富”;“在国内各民族的关系上,我们党历来强调,不要搞大汉族主义,也不要搞地方民族主義”;“随着社会的发展,各个民族的共同性会越来越多”。(4)正是依托解放思想的历史契机,一大批关注少数民族文学的研究成果特别是史论性著述陆续面世。尽管这些研究成果各有侧重,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指向——在“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总体情境中展开学术对话。

(二)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科学指导

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非常关注并深入研究了民族以及民族交往问题。《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次全面、系统地阐述了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承认社会存在对社会意识的决定作用,强调社会生产力以及经济因素对于社会历史发展的优先权,将物质力量视为政治、法律、道德以及包括宗教和文艺在内的其他精神生活的坚实基础。在论及生产方式、交往方式对世界历史的重要影响时,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各个相互影响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发展进程中越是扩大,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5) 1847年6月,在共产主义者同盟首次代表大会上,恩格斯和沃尔弗参与拟定的《共产主义者同盟章程》率先提出“Proletarier aller L?nder, vereinigt euch!”(“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1888年,恩格斯为英文版《共产党宣言》作序时将“proletariats”改作“working men”(“劳动者”)。(6)如果说“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最初主要是作为无产阶级解放运动的一个战略口号的话,那么,“全世界劳动者联合起来”则成为基于世界性经济发展和文化交流的事实性判断,这种判断已经包含了对于文学艺术及其理论研究跨国跨族交往合理性的肯定。

列宁和斯大林继承并发展了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民族交往与融合的思想脉络。1913年底,列宁在《关于民族问题的批评意见》中一方面突出强调“谁不承认和不维护民族平等和语言平等,不同一切民族压迫或不平等现象作斗争,谁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另一方面又将消除民族隔阂、消灭民族差别、实现民族同化的趋势看作“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转化的最大推动力之一”(7)。也是在这篇“批评意见”中,针对“崩得分子”以及党内部分机会主义者以“民族文化”为幌子而进行的大国沙文主义鼓噪,列宁明确提出“民主主义的和全世界工人运动的各民族共同的文化”主张,这也成为了列宁“两种民族文化”理论的由来。斯大林的“民族四要素”说一度产生巨大影响。在深入研究民族问题时,斯大林撰写了《马克思主义和民族问题》《民族问题和列宁主义》《社会民主党怎样理解民族问题?》《论党在民族问题方面的当前任务》等相关著述。斯大林指出:“民族是人们在历史上形成的一个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稳定的共同体。”(8)尽管“四要素”说不一定完全适合各国各民族的身份认同实践,但它在较长时期内对我国民族识别以及民族文学理论发展产生了显著影响。

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唯物史观及其指导下有关民族国家融合本质的重要论述,不仅科学揭示了跨民族文学交流的必然性、必要性和进步性,而且深刻影响到新中国民族共同体和民族诗学共同体建构的整体观念与交往范式,因而对推进具有中国特色多民族文学及其理论批评共同体研究具有重要指导意义。

(三)民族文学学科建设的基础性铺垫

中国特色民族文学学科建设的关键环节,集中体现在话语初萌、“民间”拉动、平台托举等主要层面。

一是民族文学学科的话语初萌。

1949年对于新中国文艺事业来说具有起点乃至焦点意义。1949年7月,首次文代会通过《中华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章程》;9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通过《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提出积极发展各民族政治、经济、文化和教育事业;10月,茅盾在《人民文学》“发刊词”中倡导“各民族间互相交换经验,以促进新中国文学的多方面的发展”(9)。茅盾关于“少数民族文学”的观念,既受到苏联作家第一次代表大会通过的《苏联作家协会章程》关于民族文学的阐释思路和高尔基关于“少数民族文学”基本看法的启发(10),也获益于前述1930年代末有关“中华民族”大讨论的辩证思维成果,更重要的则是对于业已发端并持续凸显的中国多民族文学发展的理论回应。

1950年代初,张寿康编《少数民族文艺论集》面世,强调“少数民族的文艺,是中国文艺中不可少的一部分”(11),并通过《人民日报》“人民文艺副刊”上的两封“读者来信”和徐特立为“少数民族文物展览会”的题词进一步阐明新文学史应包含“中国各民族的文学”的极端重要性。1950年代中后期,伴随着老舍关于少数民族文学的“两个报告”以及相关少数民族文学史编纂工程的启动,我国多民族文学研究已经完成从“泛少数民族研究”到独立的“民族文学及其研究”的学科化转型之路。1962年,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编《中国当代文学史稿》明确将各少数民族文学纳入当代文学史的讨论范围,标志着我国民族文学及其研究进入高校学科体制。(12)

二是民族民间文学工程的拉动。

1950年3月29日,“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在京成立。周扬希望,“今后通过对中国民间文艺的采集、整理、分析、批判、研究,为新中国文艺创作出更优秀的更丰富的民间文艺作品来”(13)。郭沫若在题为《我们研究民间文艺的目的》的讲话中,将民间文艺研究会的任务明确归纳为五点。(14)为切实推动我国民间文艺及其研究事业的发展,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创办了不定期出版物《民间文艺集刊》(共出版三期)。1954年,黄铁、杨知勇、刘绮、公刘等搜集整理的彝族撒尼人叙事长诗《阿诗玛》正式出版,被誉为我国民族民间文学史上的重要收获。随后,《人民文学》等相继刊发研讨文章。1955年4月,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主办的《民间文学》在京创刊。新时期以来,我国民间文学学术推进工程在理论批评和“集成”编撰两大层面成效显著。在理论批评层面,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主办的《民间文学论坛》于1982年正式创刊(2004年更名为《民间文化论坛》)。该刊是在周扬、钟敬文、贾芝等老一辈民间文艺家的倡导和主持下创办的,迄今已发表数千篇相关学术论文,对推进我国民间文学和民族诗学学科建设厥功至伟。在规模化集成方面,“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和“中国民间文学大系”堪称新中国民族文化的拳頭产品和样板工程。在此基础上,毛巧晖对新中国民族民间文学及其研究的文学史与学术史意义进行了相对集中的论述。(15)

三是民族文学以及相关研究平台的托举。

基于我国的多民族实际,1949年10月19日,中央人民政府特别设置民族事务工作机构。随后,西北、西南、华北、东北、中南等各大行政区以及民族事务较为集中的省、市、县也陆续成立民族事务主管机构。这些政府主管机构与下述相关研究平台协同发力,共同推动着包括文学及其理论批评在内的新中国民族事务的前行。简约归纳,助推新中国诗学共同体多民族建构的学术平台大体有七类:一是院所平台;二是学会平台;三是期刊平台;四是会议平台;五是网站平台;六是奖项平台;七是培训平台。这七大平台,为新中国民族诗学发展搭建了立体化交往对话平台。

二、新中国诗学共同体多民族建构的论域

因为“民族”的文化认同性和“文学”自身的精神复杂性,包括民族文学及其理论批评在内的新中国诗学共同体也具有多样性和流动性,进而造成新中国诗学共同体民族建构的多维性和动态性。韦勒克等认为,比较文学“首先是关于口头文学的研究”,其次是“对两种或更多种文学之间的关系的研究”。(16)新中国诗学共同体在多元语境中生成,在多维比较中汇集,在多向凝聚中发力,并在此基础上逐渐拥有了相对自足的话语范型——多元一体与多元共生、民间文学与作家文学、民族性与现代性、地方性与世界性、单边叙事与多边叙事、板块结构与知识图谱,等等。其中,多元一体与多元共生、民族性与现代性、单边叙事与多边叙事堪称三大核心论域。

(一)总体格局:多元一体与多元共生

1988年秋,费孝通出席香港中文大学学术会议期间发表《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的著名演讲,集中阐述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特别是新中国成立以来56个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发展及其意义。费孝通基本赞同陈连开、谷苞等人的观点,认为秦汉时期中原地区实现统一之时,北方游牧区也出现了大一统局面。正是南北两大统一体的汇合,促使中华民族作为一个民族实体的最终完成。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形成过程中,华夏族团和汉族的形成是两大关键步骤。“汉族形成之后就成为了一个具有凝聚力的核心,开始向周围的各族辐射,把他们吸收成汉族的一部分”(17)。唐宋600年间,中原地区客观上成为以汉族为核心的民族熔炉;元代和清代,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全方位加速了中华民族的大混杂与大融合进程。据此可见,“多元一体”既尊重了平等交融的“多元”,又达成了同心聚力的“一体”。正是多元一体社会情境的规定以及相应文化氛围的渲染,新中国民族文学及其理论批评也表现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往互补特征。

与多元一体对应的,是一体多元的共生观念。在刘大先看来,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随着诸如解构主义、后殖民主义、新历史主义、女性主义等西方“后学”的引介,既有的宏大叙事逐渐冷静,学术界对社会、历史、文学的认知也随之改变。“世纪之交,众声喧哗、众神狂欢,不同话语与价值观纷出,随之而来的则是新世纪之后少数民族文学研究的多元主义范式及其内卷化,它一方面扩大了自由,增进了包容;另一方面族别文学研究也助推了对差异性的热衷,带来了具有文化主义倾向的纠结”(18)。

与“多元一体”原则有所不同的是,“多元共生”观念突出强调中华民族的多元涵容性。正是在“一体多元”“多元共生”理念的辩证规约之下,人们将本已明晰的“中华民族文学”强调为“中华多民族文学”,将“中华民族文学史”凸显为“中华多民族文学史”。这种新的认知思路,既表明汉民族文学及其理论批评一元论观念的不合时宜,也显示了学界对于传统固化观念的革新愿景。(19)总体而言,由“多元一体”论到“多元共生”观,一方面表达了学界对社会主义中国多民族文学及其理论批评多元性、丰富性的充分肯定,另一方面又突出了多元基础上的共生性与和谐性,因而具有鲜明的中国当代特色和浓厚的文化生态意味。

(二)价值张力:民族性与现代性

《多重选择的世界》不仅集中而独到地阐述了民族民间文学与作家文学的关系以及各自的比较优势,而且深刻辨析了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的民族特质、时代观念、艺术追求“三个基本支撑点”及其辩证互惠关系。“这三个基本支撑点,在民族文学的创作中是相互交叉、互相依傍的:文学的民族特质与艺术追求,都应获得时代观念的鲜明照射;文学的民族特质与时代观念,又要凭借艺术追求去实现”(20)。

文学及其理论批评的民族特质,往往以民族文化心理的方式投射到具体文本之中,并最终表征为相应的民族性。通常情况下,我国少数民族文学的民族性主要表现在三个基本层面:文学内容、文学形式和文学风格。姚新勇借用斯图亚特·霍尔《文化身份与族裔散居》有关文化身份重建的“在场”和“新世界”视点,将我国民族文学的民族性建构归结为三个“在场”:原初文化家园的在场、汉文化的在场和中国的在场。没有中国背景的在场,各民族特别是少数民族文学的原初文化家园特征也很难有效凸显出来。这意味着,尽管狭义的民族性突出强调了民族独特性,但这种民族独特性无疑是与中国现代性和广义中华性对举而生的比较性范畴。况且,严格说来,包括“少数民族文学”在内的民族文学本质上也是現代性认同的产物。正如卡尔·瑞贝卡所说:“中国独特的民族主义必须被视为嵌入全球普遍历史问题的一个部分,否则研究就会陷入关于排他性和纯粹真实性的修辞中。”(21)

正是因为国家层面的“中国性”和民族维度的“中华性”的重要性,在探讨新时期以来中国民族文学时,刘大先特别重申启蒙现代性问题。在他看来,少数民族文学主体性自觉的意义在于,“通过自我表述,而成为西方式现代性话语的他者对照,包含着反哺主流话语的潜力”(22)。从价值论角度看,这种启蒙现代性不仅推动了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的繁荣,而且带动了民族文学理论批评的兴起,并由此激发了对于民族文学主体性问题的思考。欧阳可惺追溯了“现代性”与欧洲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的文化渊源,认为现代性以其强烈的否定性、叛逆性和批判性而成为人类不断追求进步和发展的文化精神。因为现代性的当代性、反思性、动态性和开放性,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不同地区的文学批评必然有着不同的表现形态。(23)

藏族学者严英秀以批判性反思立场,冷峻审视了社会转型时期少数民族文学依然存在的“边缘”处境和“隔膜”状态。在她看来,与主流文学相比,少数民族文学总体上未能处理好民族性与现代性的关系,使之在许多时候依然是面目模糊的缺少主体独立性的文化存在,无法真正融入现代社会生活的主流层面,因而难以担当起民族文化转型和精神重建的重任。(24)对此,姚新勇持不同看法。在他看来,在现代化征途中,少数民族文学尽管存在着不尽如人意之处,但绝大部分少数族裔作家都能自觉追求民族性与现代性的价值兼容。(25)无论是侧面反思还是正面肯定,都说明新时期特别是新世纪以来的中国民族文学理论批评正在迈向纵深地带,罗庆春将其命名为“当代转向”。他认为,伴随着新时期以来中国社会意识形态领域一系列空前变革和拨乱反正,中国社会文化进入全面转型期,各种异域文化理论和文艺思潮持续涌进,导致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由过去相对单调的“政治阐释”“阶级分析”模式逐步走上“文化阐释”“审美阐释”的多元发展期。受制于这一总体性文化语境,中国民族文学批评开始由过去的“民间文艺论”以及“政治分析”“阶级分析”“照顾批评”“牵就批评”等渐次提升到“文艺美学批评”“民族文化阐批评”“宗教美学批评”等层面。(26)新中国民族文学批评的上述转向,不仅有效地改善了民族文学诗学的品质和格局,而且极大地推进了民族文学创作实践的发展,因而本质上属于基于民族性的现代性转向。

(三)叙事趋态:单边叙事与多边叙事

单边叙事相对于双边叙事、多边叙事而言。在民族诗学研究领域,欧阳可惺撰文探讨了单边叙事和多边叙事问题。

在欧阳可惺的论述中,单边叙事又称单边叙述,是一种通过简约或重写的方式将日常生活经验中那些随意而多样的现实事项进行策略性限制的叙事行为。这种单边叙事一度较为集中地体现在少数民族文学批评实践中。“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和批评过程中的‘单边叙述,是少数民族文学批评体现公共性时不可回避的话题”(27)。据他判断,新世纪以后,单边叙事作为一种书写方式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有增无减。造成当代少数民族文学叙事单边化的原因较为复杂,地理特征、文学传统、宗教背景等因素的复合作用不可忽视。不过,追根溯源,少数民族文学中单边叙事最核心的问题在于作家对于本民族主体性意识的片面追求,从而造成本民族意识形态话语的过度膨胀。欧阳可惺指出,单边叙事的根本缺陷在于,由于叙事过程中未能将更多的“他者”与自我表达进行统合叙述,在强调某些东西并有意识地或曲折地排斥其他某些事物的时候,极有可能在叙事行为中出现诸多“空缺”。“由于‘空缺的存在,就会产生叙述过程中作为社会历史背景的‘景观的模糊性或简约化,有可能使文学文本所要表达的意图受到消损和制约,而这会降低在更广大的社会接受阅读层面的传播,实际上是在进行文学影响的自我遮蔽”(28)。面对种种单边叙事趣味,当代民族文学批评有责任进行理性省思。

面对变动不居的社会生活和日趋多元的审美需求,欧阳可惺益发强烈地认识到,仅靠单边叙事无法完成所有本民族的话语表达,这就需要借助于多边叙事。民族诗学视野中“多边叙事”的重要功能,恰恰在于以“共同被叙述”的策略赢得多向对话的机遇,藉此克服“单边叙事”的文化自闭症状。特别是在现实主义文学叙事场域,社会情境和叙事对象均要求作家兑现生活的复杂性和叙事的相对客观性,在这种情况下,多边叙事成为必然选择。加拿大学者詹姆斯·塔利在论及“陌生的多样性”时,赞赏“海达族家园精神”的鉴知意义,这成为欧阳可惺“公共性因素”阐释话语的重要学术资源。“陌生的多样性”强调各民族在当代社会公共性精神引导下共同致力于对话与协商,进而寻求调解彼此间文化差异的恰当形式。这种公共性与多样性,不仅有利于少数民族文学创作,而且有助于培育民族文学理论批评多边叙事的公民精神。

事实业已表明,在现代性和全球化的总体时空运动中,单纯的单边叙事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可能。首先,自我主体与他性主体是一种关系性存在。作为个体存在的自我主体的本质,是在与其他自我主体的关系中得以发生和显现的。一个群体或民族要让更多的人了解自己的主体地位,势必通过与其他作为集体主体的连接而实现,民族文学的主体性恰好蕴含在丰富的关系性叙述之中。其次,文化形态的异质性、混杂性和变动性,决定了民族文学及其理论批评叙事的多边性。当下,每个民族文化持有者的身份几乎都是“混融”的,每个民族的文化都不可能是纯粹同质的,而是经由与其他文化的歧异性互动而存在的,每个民族文化的内涵都必然不断地受到他者因素的影响与形塑,任何文化的认同与被认同都是多维多层多向的。新中国民族文学及其理论批评实践中多边叙事的突出意义,就在于尊重民族文学叙事中的多边对话和民族文学理论批评中的协商共进。当此之时,只有“多边叙事才可能有关于多民族共同生活的一系列话语表达;才有各种文化间的相互质疑、再诠释、协商和转换”(29)。由此,欧阳可惺提出“走出的批评”观。具体而言,当代民族文学创作及其理论批评应“走出”主观设置的单边叙事圈子,面向广阔的社会生活和多样化的文学叙事。只有这样,才能开拓新中国民族文学及其诗学共同体更具希望的未来前景。

除上述三大核心论域外,新中国诗学共同体的多民族建构还涉及诸如民间文学与作家文学、地方性与世界性等重要关系范畴。其中,马学良和巴莫曲布嫫联合提出的“双元多向”论较有影响。所谓“双元”,指民族民间文学和作家文学;所谓“多向”,指少数民族文学之间、少数民族文学与汉民族文学之间、国内边境各少数民族文学与邻国文学之间的多向关系。(30)关于新中国多民族诗学共同体建构视域中地方性与世界性的关系,常常拓展性体现为原乡性与异乡性、本土性与外来性、区域性与全球性的关系,并与前述民族性与现代性等语域相关联。总体而言,地方性“民族文学”向全球性“世界文学”的延伸,已经并将继续为我国多民族文学及其诗学间的融合互鉴提供新视野和新动能。这或许验证了陈寅恪所说“文化大于种族”的论断,抑或同时表明,新中国诗学共同体的多民族建构课题可能恰好暗合了“立体全球化”时代的文化现实与未来诉求,这有可能部分抵消或相对制衡某些过于草率的非理性全球化冲动。

三、新中国诗学共同体多民族建构的功能

新中国民族诗学的文化建构功能,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彰显中华民族诗学融创新形象;拓展中华民族诗学阐释新境界;优化中华民族诗学体系新格局。

(一)彰显中华民族诗学融创新形象

梅新林从文学地理学角度出发,提出中华民族文学“内/外圈”的命题。他认为,中华文学“内圈”八大区系与“外圈”四大区系之间,处于互动与轮动关联状态。“内圈”八大文学区系,指秦陇文学区系、三晋文学区系、齐鲁文学区系、巴蜀文学区系、荆楚文学区系、吴越文学区系、燕赵文学区系和闽粤文学区系;“外圈”四大文学区系,即东北文学区系、北部文学区系、西北文学区系、西南文学区系。此种民族文学构型,是“内圈”八大文学区系轮动过程中不断向外扩散并由此形成内外互动的结果,也是各代文学“拓边”运动的重要成果。(31) 2008年以来,梁庭望创造性提出并相对充分地论证了“中华文化板块结构”理论。(32)

吴刚从文学生态学角度论述了中华民族文学的“交融”范畴。在他看来,中华民族文学存在着广泛的“空间”交融关系——主要表现为“局部交融”与“整体交融”两大方面。“‘局部交融可分三个层次,即以中原汉文学为中心,形成内层文学交融点;以边疆少数民族文学为中心,形成中层文学交融点;以边疆少数民族与跨境民族文学为中心,形成外层文学交融点。‘局部交融具有‘內聚性、‘扩散性、‘杂糅性特点;‘整体交融具有‘吸纳性、‘辐射性特点。”(33)相比之下,以汉文学为中心的内层文学交融点兼及周边多民族文学;在以少数民族文学为中心的中层文学交融中,一区域内的少数民族文学交融更为便捷和频繁,而跨区域、跨层次民族文学交往则相对困难一些;而外层文学交融点以少数民族文学与跨境民族文学为中心。宏观地看,我国北方、南方的民族文学更多地表现为输出型,而西南民族文学更多地表现为引入型。民族文学如果要在局部交融的基础上达成南北对话和交融,势必经由中原汉文学的接洽,然后才能实现全方位互动交融。

老舍的成功和阿来的创作,不仅昭示了跨国跨族之间文化与文学交往与对话的必要性,也印证了各民族文化、文学相互交流融合、创新发展的必然性。有如关纪新所说,“老舍自幼生长于本民族开放式的文化土壤中,既深入地植根于满族文化,又对汉族等中原民族的文化有一份真切体验;他在青年时期便旅居英伦,环游欧亚,后来又到过美洲新大陆,对中外文化的异同也有精密的观察。在这一系列文化巡游之后的回归,表达了跨民族、跨国界文化交流对于一个作家成长的极端重要性”。在他看来,“说到底,文学不是讲区别和差异的,文学是在不同的人群、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国家之间寻找沟通和理解的,这就是我的想法”。(34)只有这样,才能在交流互鉴、交融共进中激励中华民族文学共同体的繁荣;也只有这样,才能在多向对话与多维比较中,更多、更好地提炼具有中国性、民族性、原创性、当代性的民族诗学理论话语。

(二)拓展中华民族诗学阐释新境界

回眸中华民族原生性诗学资源,系统检视此期关于民族诗学及其比较研究的既有成果,为新中国诗学共同体的多民族建构开创更具自洽性和亲和力的阐释境界,是新时代文学理论工作者的重要文化使命。

1925年,保尔·瓦雷里在巴黎国际笔会的庆祝宴会上发表演讲,其间问道:“既然各民族的作家都必须致力于维护、强化、完善那些明显是障碍,是显著而精微的差异,是将该民族和其他民族隔离开的东西,那么他们的大团圆,又意义何在呢?”(35)他认为,正因为各民族文学之间存在“显著而精微的差异”,因此,在接触、理解、翻译和研究异质性民族文学及其理论资源时,总有一些意义片段或微妙朦胧的回声绕开我们,致使我们无法完全拥有其全部意涵。然而,正是这种若即若离的理解关系,才使得不同民族的文化在陌生化的情境中产生一种恋人般的相互倾慕。

新中国特别是新时期以来,对于相关民族文学理论批评原生性资源的挖掘、整理、翻译和出版工作全面展开,并在此基础上开始了关于民族诗学的后发性研究,一批带有总结性、汇编性和潜在参照性乃至自觉比较性的民族文艺理论著述相继面世。岩温扁等搜集整理的《论傣族诗歌》,罗义群的《中国苗族诗学》,王本忠等主编《彝族古代文论研究》,沙马拉毅主编《彝族古代文论精译》,何积全的《彝族古代文论研究》,巴·格日勒图编著《蒙古文论精粹》《蒙古文论史研究》,仁钦道尔吉编著《蒙古口头文学论集》,孟和乌力吉的《蒙古文文论理论建构(1900—1949)》(蒙文版),巴·布林贝赫著、陈岗龙等译《蒙古英雄史诗诗学》,包红梅的《蒙古文学文体转化研究——〈青史演义〉与蒙汉文历史著作的比较》,才旦夏茸著、贺文宣译《藏族诗学概论》,东噶·洛桑赤列著、贺文宣译《藏族诗学修辞指南》,周延良的《汉藏比较文学概论》,马清福的《八旗诗论》,王佑夫主编《清代满族诗学精华》,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编《少数民族文学论集》,中国作家协会选编《新中国成立60周年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理论评论卷)》,买买提·祖农、王弋丁主编《中国历代少数民族文论选》,冯育柱等主编《中国少数民族古代美学思想资料初编》,陈守成等主编《中国民族文学与外国文学比较》,刘大先主编《本土的张力:比较视野下的民族文学研究》,李晓峰、刘大先的《多民族文学史观与中国文学研究范式转型》,冯育柱等著《中国少数民族审美意识史纲》,云峰主编《民族文化比较论》,王弋丁、王佑夫等主编《少数民族古代文论选释》,王佑夫主编《民汉诗学比较研究》,关纪新、朝戈金的《多重选择的世界》,朝戈金的《口传史诗诗学——冉皮勒〈江格尔〉程式句法研究》,罗庆春的《灵与灵的对话——中国少数民族汉语诗论》,龙长吟的《民族文学学论纲》,王满特嘎的《蒙古现代文学理论批评研究》(蒙文版),陈岗龙等主编《奶茶与咖啡:东西方文化对话语境下的蒙古文学与比较文学》,扎拉嘎的《比较文学:文学平行本质的比较研究——清代蒙汉文学关系论稿》,郎樱等主编《中国各民族文学关系研究》,彭书麟等主编《中国少数民族文艺理论集成》,关纪新主编《20世纪中华各民族文学关系研究》,等等,客观上掀起了一股民族诗学研究热潮,拓展了中华民族诗学阐释的新境界,为新中国诗学共同体的多民族合构作出了贡献。

(三)优化中华民族诗学体系新格局

从新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学科建设和总体格局角度看,多民族诗学及其体系建构可望从“民族”维度补足既有文学理论批评及其体系化推进的视野缺位,可以更好地加快相对自足又多元共生的民族诗学及其生态化成长的步履,完善并优化内外兼修、理据合一的中华民族当代诗学体系新格局。

《文学评论》1986年第1期首发周扬早年在延安鲁艺的讲稿《新文学运动史讲义提纲》。在论及新文学运动的意义时,周扬指出:“新文学运动史是一部三十年来中国民族斗争社会斗争之反映的历史,是文学服务于民族的大众的解放事业的历史,是文学为更接近现实接近大众而奋斗的历史,是一个民族的文学为一面继承自己民族优良遗产,一面吸收外来有益营养,一面更加民族化,一面更融合于世界文学而奋斗的历史。”(36)显然,周扬所说的“民族”和“民族化”,主要是指中华民族和中国化,具有国族一体的语用特征。1983年8月13日,在答《社会科学战线》编辑部记者问时,针对“有的作家不满意文学创作的民族传统和特色,想要追求西方”的偏向,周扬着重强调以下几点:其一,“要建设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就要在我们民族的基础上建设”;其二,“民族风格,是个形式问题,也是个内容问題”;其三,“对于外国的东西,像对待中国古代的文化遗产一样,我们是要吸收的,批判地吸收”。(37)现在看来,周扬当年的论述,对于我们在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框架下建构具有民族特色的新时代诗学共同体仍不乏启示意义。

新中国诗学共同体建构的多民族性、整体关联性和生态均衡性,依托中华民族传统文学及其理论批评的优质基因,与时偕行,吐故纳新,以全球化语境中崭新的中华形象和中国气度傲立文峰,极大地凝聚了中华文化的向心力,增强了中华现代诗学的理论自信,提升了中华民族诗学的世界展示力和竞争力。因而,从国族文化战略高度评估,新中国诗学共同体的多民族建构工程所秉持的提高民族文化软实力、维护国家文化战略安全、争取中华文化国际话语权的宏大目标,完全契合人类文化共同体建设的内在诉求。

注释:

(1) 《孙中山全集》 第2卷, 中华书局1981年版, 第2页。

(2) 具体情况可参见马戎主编《“中华民族是一个”——围绕1939年这一议题的大讨论》一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版。

(3) 参见毛泽东等:《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第一章,原载《共产党人》1940年第4期;1952年经毛泽东审定收入《毛泽东选集》第2卷;现收入《毛泽东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622页。

(4) 参见《一项开创性的事业——周扬同志谈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民族文学研究》1983年创刊号。

(5) 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2—33页。

(6) 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31页。

(7) 《列宁全集》第24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30页。

(8) 《斯大林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3年版,第294页。

(9) 茅盾:《〈人民文学〉发刊词》,《人民文学》1949年创刊号。

(10) 参见段宝林:《高尔基与苏联少数民族文学》,《民族文學》1982年第1期;李鸿然:《少数民族文学:概念的提出与确定》,《民族文学研究》1999年第2期;李琴:《中国“少数民族文学”概念溯源》,《民族文学研究》2022年第3期。

(11) 张寿康编:《少数民族文艺论集·代序》,建业书局1951年版,第2页。

(12) 参见何联华:《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5页。

(13) 周扬:《在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成立大会上的开幕词》,《周扬文集》第2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10页。

(14) 郭沫若:《我们研究民间文艺的目的——在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成立大会上的讲话》,钟敬文主编:《中国民间文艺学的新时代——中国民间文艺学四十年》,敦煌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第7-8页。

(15) 毛巧晖:《现代民族国家话语与民间文学的理论自觉(1949—1966)》,《江汉论坛》2014年第9期。

(16) 雷·韦勒克、奥·沃伦:《文学理论》,刘象愚等译, 生活 · 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年版, 第41—42页。

(17) 费孝通主编:《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27页。

(18) 刘大先:《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研究七十年》,《东吴学术》2019年第5期。

(19) 龚小雨、龚举善:《中华多民族文学史观的复合响应逻辑》,《青海社会科学》2019年第1期。

(20) 关纪新、朝戈金:《多重选择的世界——当代少数民族作家文学的理论描述》, 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19页。

(21) 卡尔·瑞贝卡:《世界大舞台:十九、二十世纪之交中国的民族主义》,高瑾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版,第8页。

(22) 刘大先:《新启蒙时代的少数民族文学:多元化与现代性》,《青海社会科学》2013年第1期。

(23) 欧阳可惺:《现代性意义与中国少数民族文学批评》,《民族文学研究》2003年第3期。

(24) 严英秀:《论当下少数民族文学的民族性和现代性》,《民族文学研究》2010年第1期。

(25) 姚新勇:《先锋与抑制:一个比较的视野》,《民族文学研究》2011年第6期。

(26) 罗庆春:《转型中的构型——论中国少数民族文学批评当代转向》,《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8期。

(27)(28)(29) 欧阳可惺:《“走出”的批评:关于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的多样性与“单边叙事”》,《民族文学研究》2010年第3期。

(30) 马学良、巴莫曲布嫫:《略论少数民族文学的影响研究》,《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9年第1期。

(31) 梅新林:《中国文学地理学导论》,《文艺报》2006年6月1日。

(32) 梁庭望认为,中华文化由四大板块构成:中原旱地农业文化圈、草原森林狩猎游牧文化圈、西南高原农牧文化圈、江南稻作文化圈。中华文化四大板块及其结构特征,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是各相邻文化圈、文化区之间具有边缘交叉、互相重合的特性;二是各文化圈、文化区环环相扣,构成互相吸收、互相渗透、互相交融的态势;三是以中原文化圈为中心,三个少数民族文化圈呈“匚”形环绕周边;四是各文化圈、文化区之间历时性与共时性相结合,使中国文化形成多元一体格局。参见梁庭望:《中华文化板块结构与中国文学关系研究》,民族出版社2011年版,第106页。

(33) 吴刚:《中华多民族文学的交融范畴》,《贵州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1期。

(34) 关纪新:《多重文化场域中的老舍》,《满语研究》2007年第2期。

(35) Paul Valéry, An After-Dinner Speech, Trans. by Denise Folliot, in Jackson Matthews(ed.), The Art of Poetry, Collected Works of Paul Valéry, Vol.7,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58, p.278.

(36) 周扬:《新文学运动史讲义提纲》,《文学评论》1986年第1期。

(37) 周扬:《关于建设具有中国民族特点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问题——周扬同志答 〈社会科学战线〉记者问》, 《社会科学战线》1983年第4期。

作者简介:龚小雨,湖北工程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讲师,湖北孝感,432000;龚举善,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武汉,430074。

(责任编辑 刘保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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