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选举

梨布

看到橘猫舰长牢牢控制住月球基地的局势，蓝小宇松了一口气。

“我打算回去了。”小宇依依不舍地望着橘猫。

橘猫抬起头，一双亮晶晶的绿眼睛睁得滚圆，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宇。小宇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橘猫的头。

站在一旁的大副彼得忍不住咳嗽两声，提醒小宇注意。橘猫却满不在乎地仰起脑袋，去蹭小宇的手心。

小宇犹豫了一下，缩回手，后退半步，向橘猫鞠了一躬：“舰长，感谢您这些天的关照。”

“嗐，该感谢你才是。”橘猫站立起来，拱起前肢，作揖回礼，“要不是有你帮忙，我哪儿能夺回幻影号。”

“您头上的脑电波帽就继续用吧，算是个临别纪念。”小宇说。

“这么贵重的礼物呀。”橘猫沉吟了片刻，“我也有个礼物给你，不过你得多待两天。”

候选人

小宇美美地睡了一觉，又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才跟随幻影号的船员们来到月球基地的中心广场上。

“是不是所有人都来了？”彼得问巡逻队长马修。

马修查看手中的投票系统显示终端：“出入境管理处登记的在月总人数为13248人，现场实到13184人。未到场的主要是被囚禁的犯罪分子，还有少数病人。”

“是不是每人一个投票仪？投票结果能实时公布吗？”彼得开始一项项核对细节。

马修身后的一名工作人员走上前来，给船员们分发投票仪。

“小帅哥，你也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哦。”那名工作人员递给小宇一只投票仪。

“可是，我还未成年呢。”小宇有些出乎意料。

“在月球上，不管是成年人还是孩子，都享有同等的权益。”工作人员解释，“我们相信，凡是能够踏上月球土地的人，都有能力对自己负责。”

“那么，刚刚出生的婴儿呢？也可以投票吗？”小宇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人会在月球上生孩子，也没有人会带婴儿来月球。”工作人员笑着回答。

“那么，比我小的……”小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彼得打断了。

“别刨根问底了。”彼得亲热地拍拍小宇的肩，“快点吧，舰长让你赶紧上台。”

这时，一名穿黑色燕尾服的主持人站在广场北侧的演讲台上，情绪激昂地说：“今天，月球的未来就握在我们手里……”

“我上去干吗？”小宇觉得奇怪，“我又不参加竞选。”

“为什么不呢？”彼得反问，“人人都有机会呀。”

“可是，月球不是我的家。”小宇摇摇头，“我没打算在这里长待。”

“整个太阳系都是咱们的家。”彼得冲小宇挤挤眼，“你不是还想去火星吗？”

“那可不一样，我去火星是为了找爸爸妈妈。”小宇回答。

彼得扭头看看演讲台，候选人开始陆续在半球形的悬浮椅上就座。

“好吧，别管是不是候选人了。”彼得有点儿着急，“就当是个学习的机会，怎么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你看，一万多人聚在这里，听你说话，看你表演，还有十几名各界精英和你公开辩论，多激动人心啊！”

小宇产生了一点儿兴趣：“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呀……”他又气馁起来。

“没关系，要看的就是你的临场表现。”彼得一手抱起小宇，扛到肩上，一手拨开人群，挤到演讲台边。

彼得的大手托住小宇的身躯，向上一举。小宇发现，自己竟像个轻功卓越的侠客，高高地跃上了半空。

小宇索性展开双臂，提膝收腹，摆出个白鹤亮翅的造型，翻了个跟头，落在了演讲台上。

主持人不禁喝彩：“最后一名候选人入场，犹如一只矫健的雄鹰，从天而降。”

一张悬浮椅轻巧地飘移过来，主持人示意小宇坐上去。小宇入座后，悬浮椅随即载着他飘向演讲台的侧后方，与其他候选人排成一行。

主持人向空中举起双手，覆盖着整个基地的穹顶立时闪耀起来：“月球选举大会正式开始！”

穹顶由一片片六边形的高强度钢化玻璃拼接而成，内侧镀了一层特殊的液晶显示材料。从基地的内部望去，整个穹顶就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显示屏。

伴随着主持人的手势，一团团烟火从基地的地平线上蹿起，划出一道道灿烂的弧线，汇聚在穹顶最高处，砰地炸裂，绽出形形色色的炫丽烟花。

小宇还来不及发出赞叹，就觉得身子一歪，身下的悬浮椅带着他倏忽飘移，来到了演讲台的中心。预先架设好的一圈摄影机全方位拍摄，与此同时，小宇的全息影像被放大了几十倍，在广场与穹顶之间的空间里浮现。

随后，12张悬浮椅轮番穿梭，12名候选人依次亮相。

小宇忽然在那流转的巨幅影像之中瞥见一个熟悉的面容。

一张悬浮椅从演讲台的中心离开，向小宇的方向飘来。

“朵娜！真的是你？”小宇惊喜至极。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朵娜冲着小宇点头致意，头饰上的一圈鹰羽微微抖动。

小宇好奇地问：“你是代表族人来参选的吗？”

“不是的，他们可不喜欢政客。”朵娜的座椅在小宇身侧停下，“我是由月球商会推举的，他们认为我的身份在竞选中会比较有利。”

“那么你呢，为什么参选？你打算定居月球吗？”朵娜也有一连串的问题问小宇。

“不是，不是！”小宇使勁地晃着脑袋，“是彼得逼着我来的，说这是个学习的好机会。”

“学习？”朵娜像小鸟一样咯咯地笑起来，“你还真是谦虚。”

视频

这样震撼的场面，小宇生平第一次看见。

凭借先进的技术设备，一万三千多人的现场，此时却如同几十万人的体育竞技场。每一位候选人的出场，都伴随着电子屏上的炫丽烟花。候选人演说时的精彩词句，会立时引发现场观众的热烈掌声和欢呼声。场内四处飞舞的无人摄影机还会自动捕捉观众中的生动面容，实时投射到穹顶屏幕上。毫无疑问，这些画面又会引发一波波的尖叫和欢呼。

小宇第一次发现，语言竟然具有如此巨大的力量，一个句子可以让众人欢呼，一个口号可以让千万人疯狂。

第一轮演说就快结束了。

“最后一个演讲的是——”主持人提升音量，如同介绍即将出场的拳击手，“蓝小宇！”

小宇座下的悬浮椅轻盈地移到演讲台的中央，精确地让小宇停在最佳的拍摄点。

虽然在其他候选人演说的时候，小宇也打了一些腹稿，可现在，被一圈镜头和明晃晃的聚光灯围绕着，还要面对台下一万多双炽热的眼睛，小宇只觉得喉咙发干、手心冒汗，大脑里一片空白。

音箱已经安静了30多秒，可小宇的耳中还萦绕着那些喧闹的声音，电子烟花也还在眼前一朵朵盛开，一幅幅巨大的影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乱窜，然而他就是抓不住任何一个词，说不出任何一个句子。

小宇那茫然的表情引起一阵窃窃私语。

“赶快，播放视频！”坐在台下前排的橘猫舰长吩咐彼得。

彼得简直就要对橘猫顶礼膜拜：“您可太神了，怎么知道他会怯场？”

一段刚刚剪辑好的视频即刻传入后台主机，在穹顶屏幕上播放出来。

小宇完全没有想到，监控设备里的片段影像剪辑到一起，再配上合适的音乐，竟能那样扣人心弦。

从月球基地里与巡逻队的追逐，到幻影号上和海盗的搏斗，小宇這几天的经历，被精心剪辑成一部起伏跌宕的动作大片。那一只只摄像头都不知隐藏在哪些角落，却能在各种环境下拍出专业级别的清晰画面，时不时还给小宇的脸部来个长焦特写。

穹顶屏幕上光影流转，基地广场上掌声雷动，人们都为小宇的勇敢而喝彩。小宇做梦都想不到，这一番狼狈至极的冒险，竟能为自己带来明星一般的荣耀。

视频以一行字幕收尾——

“一个不畏强权的男孩，一个同海盗搏斗的男孩，一个将为月球带来自由的男孩。”

广场四周，大屏幕上显示出实时的候选人支持率排名，小宇的名字位居第二。

排名第一的是来自巡逻队的唐纳德，由月球矿业联盟推举的矿工贾斯汀排名第三，在月球做小生意的奥杰布瓦族的女孩朵娜排在第四。

“我不明白。”橘猫的胡子耷拉下来，“巡逻队在月球上横行霸道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有人支持他们？”

“我也不能理解。”彼得无奈地摇摇头，“我只知道一个数据，巡逻队及其家属的人数，已经达到月球总人口的25%。”

月球优先

主持人再次举起双手，穹顶上显示的不再是壮丽的烟火，而是纷然飘飞的花瓣和轻柔如丝的细雨，配合着悠扬婉转的古典乐曲，主持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下面进入现场问答环节，观众可以向候选人提问。”

“如果当选，你会带领月球怎么走下去？”一名矿工弹出自己假臂上的伸缩钳，夹住身边飞过的一台无人摄影机，将脸凑到镜头前。

“这个问题，各位候选人在演讲中都说过呀，这是最基本的内容嘛。”主持人微微皱了一下眉。

“那个小朋友没有说。”矿工调整伸缩臂，将镜头拉远一点儿，好让自己脸上的皱纹看起来不那么明显。

“所以，这个问题是给蓝小宇的？”主持人问道。

“其他候选人最好也补充一下。”矿工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自信，“我不喜欢那些干巴巴的词汇，又大又空。我想听到更多的细节，最好能跟咱们的日常生活挂上钩，要有画面感才好……”

不等主持人宣布发言次序，唐纳德就抢先驱动悬浮椅，冲到演讲台中心，对着一圈镜头侃侃而谈：“正如我一贯坚持的，‘月球优先是首要原则。在我的带领下，月球将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自主时期，月球作为地球附庸的时代将一去不复返。我们的地位将不再只是一座太空港、一个维护站、一个中转仓库，我们将寻求和地球一样的平等地位……并且，我们要建立自己的军队，要拥有自己的星舰，要拥有自己的星际导弹……我们再也不要活在地球的阴影里！”

唐纳德的话语极具煽动性，赢得了台下一阵又一阵的热烈掌声。

未等唐纳德离开，贾斯汀就驾着悬浮椅冲到演讲台中心，将自己的脸挤进镜头里。

“建立自己的军队？唐纳德先生不是在做梦吧？您忘了台下还坐着太空舰队的指挥官？即使太空舰队再自顾不暇，他们也不可能放任月球……”

“贾斯汀先生，现在还没到辩论环节，请回答观众提问。”主持人打断了贾斯汀连珠炮一般的诘问。

“很抱歉。”看着唐纳德无奈地离开，贾斯汀满意地咽了口唾沫，“其实，唐纳德先生的‘月球优先原则，我是赞同的。咱们都住在月球上，自然要首先考虑月球。但是，以增强军事力量作为主要发展方向，我是万万不能赞同的。在我的眼里，月球要依靠自身的资源发展。我们已经确认，月球在矿产方面有巨大的优势，仅仅是探明储量的锂和钴就是地球的100多倍……”

贾斯汀收获的掌声没有唐纳德那样持久。紧接其后的朵娜不禁暗自揣测：“到底是因为矿业联盟的人数不及巡逻队，还是大家真的不喜欢单调的挖矿人生呢？”

悬浮椅停稳后，朵娜首先对着镜头展示自己的鹰羽头饰：“在几百年前，这样的头饰只有英勇善战的酋长才能佩戴。可是，战争并没有给他们带去荣耀。最勇猛、最善战的部落一个个消失在炮火中。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合作与贸易才是真正的生存之道。

“今天，如果我们把自己视为月球的原住民，那么我们和外来者的关系就很简单——贸易。通过贸易，我们才能获得稳定的收益和持续的发展。对抗和战争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也不是我们能够承受得起的。

“从近些年蓬勃发展的跳蚤市场能够看出，南来北往的人们都喜欢做些买卖。所以，我对于月球未来的设想很简单，就是利用位置优势，将月球打造成一个繁荣的贸易星球。

“战争带来死亡，贸易才能带来希望！”朵娜有力的结束语，在广场上激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宇宙的孩子

“又是最后一个。”主持人望着迟迟没有动静的小宇，“是不是打算再放个视频？”

“我可以就在这里说吗？”小宇恳求，“前面的灯光太亮，刺得我睁不开眼。”

主持人看了一眼台下的橘猫舰长，然后回答：“当然可以。”

主持人抬起手臂，悬空一点一划，两台无人摄影机立时悄无声息地飞向演讲台的后方，悬停在小宇几乎注意不到的位置，静静拍摄。

与此同时，整个广场上的灯光都暗淡下来，穹顶上的屏幕也调成夜空模式，一片黑漆漆的宇宙背景。

“小宇，放轻松。”坐在近旁的朵娜安慰道，“就当周围什么人都没有，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聊天。”

小宇的眼前，那如同竞技场一般的喧嚣刹时退潮，上万张陌生的面孔仿佛消失了，无边的黑暗中，只剩下点点星光和悬浮椅上的小小指示灯。

小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觉得自己仿佛离开了月球，飘入了空寂的宇宙之中，而那些关于未来的想法便如同火箭的推进剂一般，猛烈地喷射出来。

“我们都是宇宙的孩子。构成我们身体的原子，和构成岩石、土壤的原子并沒有分别。在探索宇宙奥秘方面，人类就好比一只刚刚蹦上草尖的蚂蚱。我们所看到的世界极其有限，我们所掌握的规律非常浅显。然而，为什么很多人就能狂妄自大到要给一颗星球制订计划？

“在人类看来，月球或许只是一块没有生命的大石头，人类需要什么，它就得付出什么。采矿也好，建设也好，全都凭着人类的喜好，想要怎样就是怎样。可是，人类有没有考虑过月球的感受？我们怎么能肯定，在这些貌似平静的岩石下，就不会隐藏着未知的生命？”

台下的橘猫舰长惊讶得吐出半截舌头：“这孩子都在说些什么？”

“要不要阻止他？”彼得努力揣测橘猫的心思。

橘猫的眉心隆起两个小疙瘩：“再等一等。”

小宇继续侃侃而谈：“我认为‘月球优先这样的口号容易带来混乱和动荡。隐藏在‘优先这个词背后的，是一种歧视的态度和自私的心态。如果我们认同人类的平等，那么就没有所谓的谁应该优先；如果我们认同宇宙万物的平等，那么就没有任何一个星球应该优先。”

“嗯，这几句还有点道理。”橘猫缩回粉色的小舌头，微微收拢嘴角的胡须，像是陷入了沉思。

“所以，月球的未来不应当仅仅由我们来决定。人类并不是月球的天然主人，月球只属于宇宙和它本身。人类也好，其他各种生命体也好，都不过是它表面的小小尘埃。试问，尘埃有什么权力来决定一颗星球的命运？”小宇的问题让全体观众陷入了沉默。

主持人等了足足两分钟：“既然不再有观众提问，咱们就进入自由辩论环节。”

此时，台上的数名候选人早已按捺不住。10张悬浮椅旋转开来，组成一个圆圈，将小宇堵在中心。

一个个问题连珠炮似的射向小宇，一通通驳斥像竹板一样甩向小宇。

“你到底站在什么立场说话？你自己不属于人类吗？”

“你有没有理解人家观众的问题？我看你就是故意歪曲！”

……

只有朵娜没有发出责难，反倒时不时抓住一台无人摄影机，替小宇辩解几句。

“要不要叫停？”彼得满脸紧张，“可别让小宇吃了亏。”

橘猫眯着眼睛端详了好一阵：“不，这孩子才刚刚进入状态。”

光是以一敌十、舌战群儒的气势，就足够震撼全场了，更何况小宇真的越辩越勇，那些通过脑电波帽输入大脑的海量知识终于以有序的方式连接起来，如同滔滔江水般奔涌而出。

无论是天文、地理、物理、化学，还是生物、历史、政治、经济，各个学科的专业知识，小宇都信手拈来，对答自如。其他候选人辩驳得越多，漏洞也就越多。虽然小宇的观点初看有些另类，但也渐渐地让人觉得可以自圆其说。

“有时，一个灾难的起点，反而是一个自以为伟大的创举。”小宇说完这句话，主持人就宣布辩论结束。

10分钟后，现场投票完成。穹顶屏幕显示出实时计票结果。

蓝小宇：6987票

朵娜：3296票

唐纳德：1450票

贾斯汀：791票

……

在壮丽升腾的烟花背景下，主持人高声宣布最终结果：“蓝小宇当选月球总理，朵娜当选月球副总理。”

基地广场上掌声如雷，观众们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和喝彩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