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清
老槐树下,我停住脚步,橘猫还在。确切地说,这是一只有主人的猫,女性橘猫很肥,脖子上拴着一个铜铃。走起路来,铜铃就会发出清脆的声音,从住宅小区到单位,必须经过这里,橘猫成了我的风景。
一开始,橘猫不理我,她躺在刺槐树底下的一垛木条上晒太阳,我试图靠近,她腾地起身,嘴里发出“呜呜呜”声,我就没敢再逗弄她。
后来,她依旧躺在木条垛上,半眯着眼睛。那是个阴霾的下午,我的两条腿像灌铅似的沉重,恨不得把公路当床,趴下就会呼呼大睡。
橘猫表现得很好,她支起硕大的脑壳,眼神温存了许多,我站在距离她一米远的位置,和橘猫说着话。我说我被老板训得哭鼻子了;我说,我的工资被扣了;我说,单位里其他的同事都有車有情人,走路抬头挺胸,我很想做有钱人,可我除了累死累活,挣那点可怜兮兮的血汗钱,就穷得只剩下一条命了。橘猫“喵喵”了几下,好像回答我,我不管她听不听得懂,只管发泄。
我说,橘猫,巷口过了马路就有一家酒吧,里面很多像我一样从山里出来闯的妹子,霓虹闪烁,向钱笑一笑,便一夜风流。
我不行,我不会那种笑。知道吗?橘猫,我的叔辈姨两口子就是土地局的头儿,我可以朝他们张张嘴,安排一下,问题是我张不开嘴,迈不开腿。
不撒谎,四姨家离我租屋两站路就到了,五一劳动节那天,我打电话邀请她聚。姨推说,在外旅游。那就信了吧,毕竟是节假日,旅游不一定是借口。
过了很久,我择了一个不是节日的日子,害怕吵到四姨,我上午十点拨了她的电话,信息台说,不在服务区,接着,不足五分钟,我的手机飞来一条短信,不喜欢被打扰,请绕行。
好家伙,还说啥?我之前设想的见面场景,给姨一个大大的拥抱,送她玫瑰花,都是虚幻。
橘猫,我对你说,小说可以虚构,生活虚构不了,我与姨,那是货真价实的亲戚。
生活是一针见血的实战拉练,很多时候,我想做橘猫,活在主人的手掌心,当她、他的猫儿子或者猫女儿,有专卖的狗粮猫粮,比我这臭打工的吃得好。就说橘猫呗,自打和我混熟后,我摸她浑身柔软的毛,她也不反抗,甚至还给我咕咕哝哝唱一阵喜歌。我摸着橘猫,就像娘摸着我的头,就像坐在老家的那铺炕上,娘剥着葵花子,给我讲村里的事。
在城市里,橘猫成了我唯一的朋友。我买五元一只的火腿给她吃,她摇了摇头,闻了闻,没吃。橘猫实际上被主人调教得很不错,她基本不吃陌生人递来的食物。
前几天,我经过老巷子,那棵老槐树下,不见了橘猫。我丢了魂一样,四处寻找,我顾不得上班迟到,被罚款。沿着那些低矮的窄巴巴的院落,一家一家地找,被敲开的门探出来的脸冷冰冰的,有的还骂我神经病,好一点的说不知道。
我不放弃,我怎么能失去这个听众呢。
我找呀找,垃圾桶里,臭水沟内,我找遍了整个老城区的房户,都说没看见脖子上戴着一只铜铃的橘猫,白猫、黑猫、花猫倒是有十几只。
我伤心极了,就如失去一个知己朋友,蹲在老槐树下哭得稀里哗啦,但我相信橘猫还会出现。一个月过去了,我天天经过的老槐树底下,哪里有橘猫的影子?
风一遍一遍地刮着,树枝上次第绽放的槐花,白得耀眼。我却丢了兴趣。
傍晚,我接到客户的电话,要我上门为他们做理疗。
问了确切地址,我步行去了那个小区六楼六零三房间,开门的人和我面面相觑,身后突然走过来一只猫,脖子上的那个铃铛,我太熟悉了。
选自《微型小说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