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志强
长股山下有个柴家村,村中有个大户,户主叫柴仕贵。柴仕贵有良田千亩,但不学无术。他一心想谋个一官半职,有了钱财,官势可增加其地位。他子孙满堂,却都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看来,子孙也难实现他仕途梦。
天赐良机。道光皇帝登基,恰逢王朝衰落,国库亏空。大臣们纷纷献计献策。道光皇帝下旨发诏:凡大清子民向朝廷捐五千两白银者,朝廷御封五品官衔,赠颁相应官服和花翎。
柴仕贵大喜过望,立刻响应,捐五千两白银,换得五品承德郎,终于实现了当官的梦想。五千两白银不过九牛一毛,有了官就有势,还怕不来钱?
随即,他大兴土木,翻新柴府门庭,大门前,砌起了五弯昭墙,筑起了马鞍埠头,装修了厅堂,将御赐官服悬挂堂中。所有的建筑均与五品官衔相匹配。这一带,独有柴仕贵的官衔最高了。
柴府焕然一新。柴仕贵摆了酒席,请地方官吏、邀乡绅族首,热热闹闹、气气派派庆祝,显示了柴家的官势。遗憾的是,官场的人提醒他:五品官服和花翎,只可展示,不可穿戴。
圣旨附带一条:受封者,有荣誉,无实职,平时不许穿戴,唯有临终时穿戴入棺。
有了官衔,却不能穿戴官服,柴仕贵的官架子就摆不出来。他闷闷不乐。大管家也绞尽脑汁,想让主人开心。所有的办法,最终都被一个字卡住:死。
犯忌,可要掉脑袋呀。柴仕贵请风水先生物色了一块墓地,兴师动众造起了一座坟墓。按选择的黄道吉日,柴仕贵亲自策划,在家中设了自己的灵堂。他理直气壮地穿起官服戴上花翎,一动不动地躺在灵堂中。
预先约来的和尚做起了道场,木鱼、佛经、香火的声音和气味溢出柴府。子子孙孙披麻戴孝,通宵守灵。偶尔,听得声音不对,柴仕贵悄声唤长子,授意一番。他叮嘱,要像他真的死了那样,否则视为不孝。
出殡的乐队,吹吹打打,沿途冥币如漫天繁花。本地官吏接了帖子,前来致哀送葬。其中有一个小环节,瞻仰穿戴官服的遗体。他真想睁开眼,只是得忍住。柴仕贵躺在沉重、繁华的棺材内,棺壁凿了气孔。送葬的队列绵延数里,一路好不威风。四邻八乡的人们闻讯都来观看,可开了眼界:原来五品官的葬礼如此隆重,如此气派。
棺中的柴仕贵凭声音,判断出效果空前:这一回可是撑足了面子、出足了风头。
棺材入墓穴时,柴仕贵顶开棺盖,探出头,透口气。整个葬礼,都严格遵照他预先设定的程序,步步到位。可是,他没设想葬入坟墓。这是活丧,摆摆样子,走走形式嘛。
见柴仕贵要起身出棺,柴府大管家以为柴仕贵还有交代,慌忙提醒:大人,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呀。
柴仕贵说:我死也死过了,该就此收场了。
大管家博学多才,他作了个制止的手势,道:不可妄动,万岁有旨。
柴仕贵说:葬礼不是结束了吗?
长子要盖棺,说:爹爹,你若出来,既逆俗规又犯王法,恐有斩首之灾。
柴仕贵缩回去,焦急地说:总得有条活路吧?我明明没死。
隔着棺材盖的缝隙,大管家说:大人,墓穴后,我已留了个暗门,但是,白天不便出来,毕竟耳目众多,传到万岁那里,必治欺君之罪。
长子已遣散了送葬的人们。他说:爹爹,只能阴归阴,阳归阳,委屈你了。
柴仕贵说:你这不孝之子,你盼我真死?
长子说:爹爹,你也清楚,儿孙里,没有一个能够挑起你创下的家业,我们都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呀。
大管家说:我已叮嘱柴府上下所有的人,严禁走漏风声。
从此,柴仕贵趁着夜色,穿着官服,出棺透风,偶尔会潜回家中,但决不过夜。吃吃饭菜、换换内衣,大管家细致入微,总是送到墓后暗門。
柴仕贵也慢慢想通了,有失必有得,好死不如歹活,况且,已理所当然地穿官服戴花翎了。他常常在明媚的月光下,摆出五品官的架子,大模大样地在墓群中漫步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