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身边的环保

陶短房

儿子们的“课本剧”

笔者的两个儿子都出生在加拿大，如今老大已上了大一（跳了两级，因此实际年龄其实才16岁），老二也即将升入中学，十几年来这里几乎所有的中小学（公校、私校、教会学校）我们都上过，校规校风各不相同、教育思路差异很大，但似乎都有喜欢组织学生演“课本剧”的传统。

有些国家的中小学演课本剧，会有精心准备的剧本，学生中演剧天分最好的孩子才能上台。加拿大中小学则是另一种“台风”——讲究“人人参与”，恨不得让每个学生都登台（很多时候老师也会上台凑热闹），且主配角轮换着来，第一学期A演了男主，第二、第三学期（加拿大每个学年分成三学期）他就只能去演龙套或打杂。

从学前班开始，儿子们的课本剧少说80%是环保主题：气候变暖、亚马逊热带雨林消失、北冰洋冰层融化海豹无家可归……

不过孩子们在学校里演绎最多的环保主题课本剧非“限塑”莫属，俩儿子的学生生涯一共演过5次（其中一次因两个孩子恰好在同一所学校，系同台演出），且其中4次连细节都高度雷同：向海洋无节制倾倒塑料袋等塑料垃圾，导致大批海洋生物因吞食塑料袋而死亡。

记得第一次在列治文市的英才学校演“限塑”时，老大才三年级，由于是第一年入校，性格内向的他被安排演了“无数流入海洋的废塑料袋中的一只”，其中“命好”的几只塑料袋不是被男女主角即“环保少年”回收，就是被“受害者”海洋动物吞食，总之都有加戏，我们家老大仅仅忝列背景板中，混在手举涂色硬指标牌子扮演海浪的群演中，高举手臂做了几次“人浪”；一个月后学校组织去养老院演出，把这部戏浓缩后演了第二回。环保少年和海洋生物都各剩一个，塑料袋和海浪更十去八九，老大这只边缘垃圾袋差点因此痛别舞台生涯，最终转型扮演了分类回收垃圾桶；暑假后又是新一学期，学校重排升级版限塑，此时我们家老二也已转入该校读二年级，环保海洋里，后浪推前浪，光荣接班哥哥的他，扮演起流入海洋的非主要废塑料袋。彼时老大还在幻想升格扮演环保少年或海洋动物之类有台词的重要角色，却不幸直接被挤到了台下：客串舞台监督的法语兼艺术老师（加拿大中小学老师通常都身兼多职，他们自嘲“这也是一种环保”），突发奇想，给整部戏配上原创音乐，还在学生里组织了一个精干的小乐队现场配乐演奏。正好老大钢琴弹得好，当即便被指定为键盘手，自然只能从舞台边缘挪窝到舞台下的乐池里。好在只有环保分工不同，并无角色轻重之分，两个孩子倒也演得乐此不疲。

法国巴黎，纪录片《森林守护者》的主创人员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与各国学生们就环境保护进行讨论。

筆者孩子的“环保”情景，加拿大人的环保理念深入骨髓，在每个细节上的设计和执行力都到了令人“细思极恐”的地步。

原本在另一部关于节能减排的课本剧里，当时已升入中学的老大有机会扮演更重要角色——骑自行车的中学生，只可惜他莫名其妙遗传了我车技不佳的“优点”，只好转演了绿水青山背景板中的一小块。

疫情期间，加拿大学校里的各种文艺汇演纷纷被叫停，哪怕“符合社会潮流”的环保题材也未能幸免，老大就此不可逆的丧失了在中小学生涯里继续演绎环保课本剧的机遇与乐趣。老二倒是苦尽甘来，转入公校后，已在新学校的环保课本剧里扮演过两次被保护的树木，一次小树，一次大树。他的中小学生涯还有好几年，曾信誓旦旦地发出豪言，要在环保课本剧领域赶超哥哥创下的艺术巅峰，争取在升入大学前，能够至少扮演一次有台词的角色。

环保无处不在

环保节能的元素与符号，在加拿大中小学几乎无处不在。首先是每所学校、每个孩子都要用到的课本和作业本。加拿大大多数中小学的教材是循环使用的，高年级用完后回收再发给低年级接着用，因此不允许学生将课本带回家。有人说“加拿大中小学没有家庭作业”，其实还是有的，但家庭作业一般是作文或“课题”，并不需要用到课本，因此学生被要求放学时把课本留在教室里，且课本上不允许乱涂乱画，不得已必须写字也只能用铅笔轻轻书写，其目的自然都是意在减少课本损耗，以便一套教材能多循环使用几次。所有的教材和大部分作业本都是用回收废品所造再生纸印刷制作，学校反复提醒学生们，这样做的目的是“少砍几棵树”，可节约宝贵的自然资源。

我的孩子们上过的几所中小学，公立学校都是单层平房甚至简易的单层“临建房”，即便使用楼房校舍的私立、教会学校，校舍也都是清一色木结构。之所以如此，官方的解释是“环保、因地制宜充分利用自然资源”，因为据研究，木结构房屋较其他“重结构”，照明、取暖等日常开支都更节省，有助于节约能源。此外，我们所居住的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森林资源丰富，树木又是可再生资源，尽量在建筑中采用木结构也是该省相沿已久的一项重大环保政策。事实上不光学校，根据建筑规范，该省7层以下建筑除特批外都要采用木结构，甚至，全球仅有的3座12层以上木结构高楼，也有两座在该省的大温哥华都会区。

和美国不同，加拿大中小学普遍不提供学生餐，要求学生自带午餐和零食，并提倡家长尽量使用可重复使用的饭盒给孩子们带饭（会明确写在每学期开学时发给家长的“新学期须知”中），不得已要使用一次性餐具，也只能是纸质的，曾在学校随处可见的塑料餐盘、刀叉、小勺、口杯，如今已销声匿迹。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中小学校舍里有的设有自动售货机，有些甚至设小卖部，但都大幅减少了使用非降解材料包装的食物、饮料的供应——事实上该省远非校园环保方面最苛刻的，说法语的魁北克省早在多年以前就禁止在中小学里供应甚至携入瓶装水，以免平白产生过多的废弃塑料瓶。在我参观过的所有中小学里，都设置了方便的饮水装置，不仅可以用手压、脚踏、身体挤撞等多种方式直接饮用，还特别附设了醒目的“灌瓶处”，学生可以自备水杯、水瓶，灌一瓶带走慢慢喝。正因为有此方便，加拿大中小学生的上学“行头”里，普遍有一个漂亮的保温水瓶（保温在加拿大中小学生那里主要是为了让饮用水保持清凉，而不是保暖，这里的中小学生普遍不习惯喝热水）。

年轻人正在接管保护环境的运动。无论是带头减少塑料的使用，还是在发展中国家努力清洁水源，周围的年轻人都在努力。

加拿大温哥华，跨学科艺术家凯特琳·多尔蒂（Caitlin Doherty）收集海洋垃圾制作塑料雕塑，并将雕塑放置于温哥华的基斯兰奴（Kitsilano）沙滩上进行展览，以呼吁社会加强环保意识。

不过作为家长，我们对加拿大中小学的环保举措也并非都那么赞成。比如小学不但不设食堂，甚至连微波炉也没有，中学倒是有微波炉但僧多粥少（如家门口的中学是本地区排名第一的公立中学，学生人数已突破1000，却只有4台微波炉），导致绝大多数学生顿顿午饭吃冷食，这项传统由来已久（大温哥华都会区公校系统有“一个月组织一次热午餐”的传统，但需要家长花钱预订，且售价远高于市场价），最初的解释是“小学生加热不安全”，但近年来也被叠加了减排的时髦理念，向学生们宣传少吃一顿热餐可以减少碳排放。对此许多家长，尤其习惯热餐的亚洲家长普遍不以为然，纷纷吐槽这是把环保理念庸俗化，太过牵强附会，不但有碍孩子们身心健康，也容易在他们心中积淀对减排环保的逆反心理和抵触情绪。

不久前，加拿大联邦政府许诺下次倘能连选连任，将推动在公立中小学引入类似美国的免费午餐，或许届时环保和学生健康这个两难矛盾，才有望迎刃而解。

“绿色校园”

早在21世紀初，加拿大官方和教育界就采信了“绿色校园不仅环保，而且有利于儿童的学习和发展”的理念，开始从官方层面制订并推广落实不同形式的“绿色校园”（Green School）规范。

加拿大第一个市级和省级的“绿色校园”规范诞生于2002年：在这一年，多伦多地区教育局制定了“安大略生态学校（Ontario EcoSchools）”市级规范，后升格为覆盖整个安大略省的绿色校园规范。据此，该省所有公立学校都可通过申请，自愿认证为“生态学校”（EcoSchool），然后官方会提供补贴和各种资源，如学校地面绿化计划、堆肥计划和水瓶补充站等。如今在该省认证为生态学校的中小学已逾2000所。“安大略生态学校”规范成为加拿大各省区“绿色校园”规范的蓝本，一些省份甚至走得更远，如中部省份曼尼托巴省，2011年生效了包括五章二十一款长达83页的《曼尼托巴省可持续学校指南》（MSCC2011），不仅作为省级地方法规和环保规范落实，还被纳入中学课本范畴，如今该“指南”已升格到第二版。

拥有“世界最大单一全植被屋顶”的温哥华会议中心。

其他省区虽然未把“绿色校园”规范全文列入教材，但也开设了大量的环保、生态必修课，如安大略省这门课覆盖从0年级（学前班，加拿大学前班属小学教育范畴，是义务教育的一部分）到10年级的中小学课程，被统称为“安省环境教育课程”，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这门课被称作“可持续学校最佳实践指南”。

有些“绿色校园”举措别具匠心且耗费不菲。如2001年，号称加拿大第一大、北美第五大学校董事会的“TDSB”（多伦多公立教育局“Toronto District School Board”）牵头，拿出了针对多伦多中小学树木的详细属性数据，在此基础上，2004年进行了多伦多公立中小学树木清点，此后，“TDSB”范围内逾五千英亩中小学校园内，每一棵树的位置、种类都登记在册，且被纳入编码照片库，这能更有的放矢地管理校园：种植更多树木为游乐区提供遮阴、覆盖暴露的树根以减少绊倒危险、适时修剪维护保养等等。此外这样还方便了学生们熟悉和了解校园里的一草一木，如今很多孩子都能如数家珍地指认身边树木的种类。

号称“100%使用可循环水”的列治文奥林匹克椭圆速滑馆。

安大略省一所小学的孩子们在庆祝被认证为“生态学校”。

今天覆盖全加拿大的“绿色校园”资助计划有三个：加拿大树木协会的“绿化加拿大校园”“长青的学习场所”和加拿大种子协会的相关计划。这三个组织都致力于教育和分享有关可持续性、多样性的信息，并为各地的申请者提供指导和金钱援助。这三个计划各有侧重，如“绿化加拿大校园”曾资助建设校园花圃并引入蝴蝶，种子协会则在许多地方资助开设“认识你身边的植物”课程，传授可持续发展知识。

校董会、各级政府和慈善机构认为，通过确保学校场地尽可能绿化，不仅可以帮助环境，还可以确保中小学生身心健康，“或许有朝一日，他们中会有人成长为未来的生态领袖”。

“送的环保”“玩的环保”和“卖的环保”

在加拿大，针对中小学生的环保物品被戏称为“有送、有玩、有卖”。

先说送的。有些公益组织会联系学校，发放一些免费的环保产品，如使用无害油墨的印刷品和水笔，使用无害材料的文具盒等。也有些产品本身并无附加环保属性，但印有醒目的环保宣传标识、口号，如T恤衫、太阳帽、小雨伞等等。

再说“玩的”。加拿大地处高纬度，阳光弥足珍贵，因此每逢气温较高、天气晴朗的节假日，许多公园和公共场所都会举办名目繁多的庙会、游园会、嘉年华，其间有各种文艺表演和游戏互动节目，其中不少是带着孩子们玩各种环保主题游戏，如收集空可乐瓶制作大型工艺品、让孩子们给素色的环保题材画上色、进行模拟垃圾分类等，小游戏一般都会赠送有吸引力的小礼物。许多环保题材的户外演出直接让小演员担纲，更多适龄学生则被动员在活动中担任义工（如在散场后清理可回收垃圾，避免留下二次污染）。很多孩子的环保意识在玩的过程中、在与同学伙伴的互动中确立下来。

当然，对于精明的商家而言，如果针对学生们的“环保”可以卖，他们是绝不会放过这大好商机的——打动的通常是学生，买单的却永远是家长。如2022年，加拿大小有名气的“返校用品”（暑假结束新学年开始前购买的文具，通常会在9月的“北美劳工节”前后集中购买）在线平台“BDirty Co Farmstead”就推出了一系列以“环保返校用品”为卖点的产品，并打出“满33加元折扣5加元，满99加元免运费”的让利。开学后一周，该平台公布了“环保返校用品”的销售TOP5：不使用有毒化学物质制成的绿色双肩书包高居榜首，销量紧随其后的是可重复使用并摒弃有害材料的不锈钢水瓶、百分百环保的多格带盖折叠不锈钢餐盒、全蜂蜡制作可完全降解的无公害便携口袋、全部使用无害可降解材料的学生文具套装（包括笔、剪刀、笔记本和文具盒）。“BDirty Co Farmstead”在2023年不但继续推出环保返校用品系列，还特意为集齐TOP5全套者额外奉送一个印有平台标识的25克重全环保材料收纳盒。

孩子们并不好糊弄

我两个孩子刚进入英才学校那年，瑞典的“绿色少女”格蕾塔·通贝里（Greta Thunberg）正红极一时，她来大温哥华造势、演讲，许多学生不惜翘课，在身为环保狂热人士的家长监护下包车前往捧场（按规定12岁及以下未成年人不能独处或单独出入公共场合），但第二年，同样的活动、同样的几位家长却仅带动了他们自己的孩子翘课追捧，再后的一次就连那几位家长的子女也不去跟风了。

瑞典的“绿色少女”格蕾塔·通贝里。

加拿大安大略省为了促进环保，减轻温室效应，向当地住户和企业免费发放自动调温器，保证无人在家时能源更有效的利用。

我家老大跟我谈到此事，说很多同学去了第一次，回来就议论纷纷，说这个少女满口环保减排，却在大队人马前呼后拥下坐飞机搞环球旅行。“她是减排还是增排”？第二次她号称坐帆船横跨大西洋，不料更多学生不买账，因为“十几小时就能完成的旅程她拖了一个月，沿途吃喝拉撒不还是在增排吗”？当然，“绿色少女”糟糕的学业表现，也让这些学习成绩普遍较好的学生产生更多“她是不是对环保理念理解有误”的疑问。我对老大说，你们的想法未必都对，但能学会不人云亦云是难能可贵的。

如今笔者明显感到，一方面孩子们的环保习惯明显强于我们，如更擅长垃圾分类、野外活动或集体用餐后会主动清理环境、公共场合看见塑料瓶会主动清理，另一方面，他们也会对人们早已习惯或“默认正确”的环保惯例提出质疑，如我两个孩子均对大温哥华地区强制性用纸吸管取代塑料吸管表示不太合理，因为纸吸管消耗量数倍于塑料吸管，且造纸本身是重污染产业，而塑料吸管只要養成良好垃圾回收习惯并不会增加降解问题。他们吐槽最多的则是大温哥华都会区的家庭垃圾分类，一来每家每户固然认真分类，但市政当局回收后却被发现仍然混在一起处理填埋，二来当地人手不足，每周只回收其中一两种垃圾，“夏天厨余垃圾隔15天才回收一次，跟养苍蝇差不多，这也是环保吗”？

孩子们变得越来越不好糊弄，对他们的成长也好，对环保理念的推广也罢，都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责编：常凯）

加拿大的小学是非常提倡孩子之间礼尚往来的，一直鼓励学生之间互相交换、馈赠和买卖自己不需要的书籍、玩具和学习用品，这原本只是一种社会风尚和节约习惯，近年来却被普遍赋予了“减少新制作从而更好地节能环保”新概念；当地中小学热衷各种非官方的节日、纪念日，不但元旦、圣诞节，中国春节、父亲节、母亲节等也会组织孩子们制作手工礼品。近年来许多这类礼物都“环保”了，我就收到过老大用旧衣物改制的厨房围裙、用回收空罐头盒制作的盆景。最近老二就读的小学和参加游泳训练的俱乐部倡议学生在新年、复活节和生日聚会交换礼物时“少送贺卡，少用包装材料”，因为贺卡消耗纸张，造纸又需要砍树。

加拿大各省的中小学里，环保课程普遍侧重于因地制宜，介绍本省最突出的环保事迹。如笔者家孩子在大温哥华地区读书，在“环保通识课”里被反复介绍了当地最具代表性的“绿色建筑”——拥有“世界最大单一全植被屋顶”的温哥华会议中心，和号称“100%使用可循环水”的列治文奥林匹克椭圆速滑馆，后者因为长年对外开放，学校甚至专门包车去上了两次现场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