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黑塞小说的叙事艺术研究

2024-05-21 14:25李晓燕
中国民族博览 2024年3期
关键词:空间叙事赫尔曼黑塞

【摘 要】赫爾曼·黑塞的小说具有古典浪漫主义的坚实底色,作者以恣肆的想象行走在文字之间铸造新的艺术风格,同时以具有先锋性的技法结构文本,使其小说具有浓厚的空间性和象征性。本文即从空间叙事、意象书写和浪漫主义风格的三个向度,结合具体的文本深入探析其小说的叙事艺术及风格。

【关键词】赫尔曼·黑塞;空间叙事;意象书写;浪漫风格

【中图分类号】I52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4)03—011—03

赫尔曼·黑塞的文学书写赓续了欧洲传统成长小说的叙事模式,将外部空间的位移带给主体内在心理的投射挖掘至更深的层面,使传统的成长小说具有了心理分析的特征。黑塞小说中的意象则糅合了其理解世界、认识自我的方式,使其文本空间与现实世界形成了纵横交错的联系网,具有无限广阔的阐释可能。

一、表意丰富的空间叙事

现代文学叙事的“空间转向”使小说中的空间维度逐渐得到重视,空间与时间之间的关系逐渐由割裂走向了融合,文本中的叙事空间逐渐脱离了单纯的场景性存在意义,而是同时间一样作为重要的叙事元素参与进文本意义的建构过程。在赫尔曼·黑塞的小说中,叙事空间的具象物理特征同人物内心世界的意识形态及其流变具有密切的连结,他小说中的空间形式具有丰富的层次以及表意功能。

在传统乡村与现代都市之间的游移体验,使赫尔曼·黑塞对现实世界两种文明的互照有着敏感的体验,他小说中的叙事空间往往具有明晰的地理属性,表征出对城乡空间的文化反思与动态的心理认同。如《彼得·卡门青》中,彼得·卡门青生活的尼米坎村是典型的传统乡村空间,“木质的房屋色泽昏暗,屋龄久远得如同古树的年轮,使人忘记了时间的潺潺流动”。木屋封闭、衰败的空间特征表征着乡村文明的滞重和凋敝,物理空间的特征表征着乡村生命力在现代社会的不断流逝,传统农业的耕作方式及其经济模式业已逐渐走向了没落。而《玻璃珠游戏》中,赫尔曼则写出了城市文明对个体的强烈吸引,“这强烈的引力来自于城市本身,这个俗世中精致的样品,来自于它商业的繁华和艺术品的豪奢,那些留着整洁胡须的男士和喷着香水的女士们,沿街游荡的猫狗和奔跑欢笑着的孩童们……”[1]城市空间所表征的舒适、精致的现代生活,对于个体具有无法抵御的强烈吸引力,赫尔曼以空间内细腻而缤纷的物象展览无声地写出了城市空间在现代性维度上所具有的先进性。

然而,在展示了两重文明之间的落差后,赫尔曼却别有意味地的展示了人物的“逆向迁徙”:在目睹了城市的喧嚣与繁华之后,彼得·卡门青终究无法回避故地所生发的精神召唤,乡村具有的道德淳朴的精神气质相较于城市丰郁的物质生活更能够打动他的内心,于是他转身踏上了返乡之旅,“依旧回到这夹在寂静湖泊和山群之间的故地里了”。而约瑟·肯尼克在城市中纵情享受了世俗的繁华后也感到了精神世界的无序所带来的空虚,他离开了自己所钟爱的卡斯塔里城,转而走向自然世界中去寻找心理的宁静。这种城乡空间的逆向位移显然带有创作主体本身的自我投射,对乡村所表征的理想道德世界的向往使赫尔曼最终选择了离开城市,文本的叙事空间表征着人物及创作主体的文化选择与身份认同,具有多向度的叙事功能。

同时,小说中叙事空间的结构形态也具有丰富的表意功能,空间所具有的物理特征往往连结着人物的内心世界。如《罗斯哈尔德》中的罗斯哈尔德庄园,在主人公的回忆中这座奢华的庄园褪去了尘埃和萧索,重归昔日富丽繁华的原貌。庄园主人维拉古特及其夫人阿黛拉之间的关系随着庄园的日益扩建而逐渐冷淡,与可供居住者支配的家居空间的扩张相伴的是两人心理距离的日渐远离。随着维拉古特遁入庄园之外的湖区小屋作为栖身之处,两人之间的情感连结与伦理关系也随之走向割裂,文本空间的变化表征着人物情感关系的转折;而《在轮下》中,“阁楼”也作为具有独特叙事意义的空间出现在小说中。主人公汉斯·吉本拉特是极具有学习天赋的少年,在人们的眼中他俨然是具有成熟心智的完美少年。然而随着汉斯不负众望地取得成功,他所保守的秘密也逐渐敞开在读者的面前。“阁楼”作为被众人忽视的隐匿空间被汉斯作为自己的“私人领地”,在这里有序地安置着汉斯童年时的玩具和收藏,默然无声地存在着。“阁楼”远离日常生活区域的位置特征表征着汉斯不为人知的童心和纯真,使空间的结构特征成为表达人物心理世界的独特手段。

叙事空间的丰富表意功能使赫尔曼·黑塞小说中的空间不再是沉默的布景,仅仅具有提示小说故事发生背景的作用,而是成为文本主题建构以及形塑人物形象重要的叙事方法。空间的位移、结构特征等,分别具有不同的表征作用,使赫尔曼小说的文本叙述因具有显著的空间感而别具现代性的审美特征。

二、寓意多元的意象书写

赫尔曼·黑塞的小说中散落着丰富的意象物,具体的物象中凝聚着创作主体理解世界的方式与对社会的整体性观照,赫尔曼将自我的主观情志投射到自然万物与人造景观上,使小说的审美表达方式更加委婉曲折,使对意象物象征意义的拆解成为接受者理解文本的独特方式。赫尔曼小说中的意象总是具有多元的寓意,他时而为同个意象物织构面相复杂的多重象征性,时而疏离事物的本意而为其创设意料之外的延伸义,使其文本中的意象书写呈现出强烈的个人化风格。

对生态自然的亲近使赫尔曼的文本中经常出现具有自然属性的意象物,“水”是其小说中最常出现的象征意象,作为生命发源的原初元素之一且具备涤荡污秽的功能的“水”,在人类文明的集体无意识中经常同滋育、净化等概念相互连结。《笛梦》中,踏上旅途的少年在陷入迷茫时遇见了河面渡船中独坐的舵手,共乘之时两人交替唱起了有关“河水”的船歌。少年的歌声愉悦且轻快,如同奔涌不息的清澈水波,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而舵手的歌声却低沉而野蛮,如同幽深山谷中流淌出的浊流,充满了原始的破坏力。夜色的笼罩下,少年畏惧黑夜中的未知,但是舵手却说服少年前路无法回头,不如自己掌舵来决定行驶的方向。当少年学习掌舵的同时,舵手却不见了踪迹,河面上的少年才猛然意识到他所行驶而过的不是普通的河流,这漆黑的“河水”象征着个体的生命之河,而那个沉默的舵手正是未来的自己。“水”的流逝表征着时间的逝去和生命的流失,也象征着个体在经历了时间的洗礼后由幼稚走向成熟的生命样态,而在《笛梦》中的神秘“河流”也为少年的成长提供了必要的“温床”,使他在自然力量的滋育下挣脱畏惧的牢笼,成为为自己开辟前路的勇者。而在《悉达多》中,“水”意象的出现则象征着自然之力对个体心灵的净化功用,当探求真理的悉达多涉足于世俗的利益中,逐渐在财富的积累和享乐的泥淖中失去了本心时,对“河流”的涉渡使其意识到内心泉源的枯竭,于是他重新醒转过来,回到以往追求精神世界的质朴生活。[2]“水”的涤荡使悉达多远离世俗的喧嚣,重获内心的平静与生命的追寻方向。同个意象在不同文本中的象征意义是多元的,它们所具有的跨文本的互文性使赫尔曼的文学创作形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具有超文本的互通性。

同时,赫尔曼也善于为生活中常见的事物建构新的延伸义,通过自身的主观意志为具体的物象搭建意义体系,从而实现自我情志的外化与表述。如《玻璃珠游戏》中,赫尔曼便以“玻璃珠游戏”的意象探讨了集体规则与个体自由之间的关系。具有高等智慧的卡斯塔利亚人将“玻璃珠游戏”视为知识的最高峰,主人公克奈希特通过对古中国哲学的研究实现了对“玻璃珠游戏”规则的终极理解,被推选为卡斯塔利亚人智慧的最高象征。其中,看似幼稚的“玻璃珠游戏”实际上象征着人类社会中共性与个性之间的复杂关系,集体共同制定的游戏规则为游戏者提供了共同的游戏空间,然而具体的游戏行为却必须交由个体的游戏者进行,于是集体的共性与个体的个性交相辉映,共同参与着游戏内容的建构过程。“玻璃珠游戏”的象征意义,使文本表面上在构建具有荒诞性的奇幻世界,实则是在进行对人类社会本质的哲学探讨,这也使文本中的意象具有创作主体本身的强烈个体风格,成为读解文本真实叙事意图的“题眼”。

象征意象的复杂建构使赫尔曼的小说产生了审美接受层面的延宕,接受者对文本的接受必然要以对意象物的理解为介质来实现,这便制造了审美接受过程的时延,拓展了其小说的文本潜在阐释空间。

三、自由恣肆的浪漫风格

赫尔曼·黑塞的小说具有显著的浪漫主义质地,他以自由恣肆的想象力驱动着文字的流淌,使人物的意识流动、梦境和私语化的独白成为小说聚焦的对象,以强烈的情感冲击性调动文本的叙事氛围,使小说的叙事节奏具有自由化与内倾化的特征。赫尔曼经常以非理性的叙事方式表述自身对于现实世界的观照,以充满感官性的方式传递对现实的抽象理解,从而通过对主体意识领域的敞开抵达现实反思的目的。

内心独白是赫尔曼小说中常用的叙事技法,叙事主体磅礴自我情感的流泻能够调动接受者的自我代入,从而提升文本叙事的情感冲击力度。如《荒原狼》中赫尔曼便有意地采取了多重视角的切换,以出版人、作者的荒原狼的三重讲述织构了叙事的迷宫,而荒原狼哈勒尔的讲述部分采取了大段的内心独白,以直抒胸臆地方式倾吐了自己在人性和野性的夹缝中行走的孤独,以及栖身于社会的生态圈中却难以获取周围人的真正信任的困窘。[3]内心独白的敞露直观化地展示了人物的精神世界,具有超现实的浪漫主义效果,使难以通过语言表述的意识流动具象化地呈放在接受者的面前,以主人公的意识流动作为织构文本经纬的线索。同时,哈勒尔的内心独白并不受到现实的制约,从而流露出非理性、内倾性的意识流叙事的意味,他时而讲述到自己在墙面上看到的幻影以及由此而产生的联想,时而又跳跃到其与年轻学者的在图书馆相遇的经过,以及由此引发的“人性自我”与“狼性自我”的内在争辩,任凭人物的主观情感操纵着叙事内容的自在发展。哈勒尔的内心独白不仅挣脱了现实的绑缚而呈现出自由叙事的浪漫主义特征,而且也不着痕迹地表现出其在人性和狼性、理性与非理性、秩序和自由之间彷徨不定的矛盾心理,以及随之而来的隐秘精神痛楚的加深对于人物内在精神的复杂影响。

在非理性的内心独白之外,赫尔曼虚实交织的浪漫主义叙事也是其进入人物的意识领域的重要方式,他经常以梦境揭示的形式引领接受者透视人物的内心世界,在虚幻的梦境中探索人物隐匿在无意识中的复杂情绪。[4]如《彷徨少年时》中,辛克莱在被克罗莫胁迫后,他的梦境中反常地出现了与家人同游的温馨场景,清澈的碧波托举着轻巧的小船缓缓地向前行驶,梦境的温馨同现实的严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梦境的出现暗示着身处于黑暗中的辛克莱对光明的向往,而家人正是他潜意识深处的温暖之源,是其渴望凭借家人的帮助脱困的愿望的无意识展示。同时静谧的水面下可能潜藏着危险的暗流,梦境中脆弱的小船同强大的水流之间的关系也象征着辛克莱对于家人的隐忧,他无意识地担心着自己所处的困窘之境将会为家人的生活蒙上阴翳。虚幻的梦境揭示了人物所处的现实困境,通过非现实的浪漫化叙事展示了人物无意识领域的真实想法,从而使接受者通过对其梦境的拆解而深化对于人物的理解;而《艺术家的命运》中,梦境更成为预示现实的超验性存在,生性敏感的比埃雷因家庭的分裂的痛苦,他的梦境中出现满是花草的庭院,它们庞大而美丽的躯干如同透明的玻璃般闪闪发亮,呈现出美丽却易碎的悲剧美。在这个美丽而怪异的梦境出现后,比埃雷的健康也逐渐变得恶化,他的身体因病症而逐渐变得如玻璃般脆弱。这种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奇异连结使赫尔曼的小说具有浪漫化的特征,在虚幻与现实之间的涉渡和往复之间,人物的主体命运被以充满隐喻性的方式加以传达,使文本具有审美层面的神秘性。

内倾化的开拓使赫尔曼·黑塞的浪漫主义叙事超越了传统浪漫主义浅表化的倾向,他小说中的想象、梦境和独白所指向的都是人物的潜意识领域,意在挖掘他们内心潜藏的隐秘情绪,从而抵达对人物的深刻理解。

四、结语

赫尔曼·黑塞小说的空间形式具有现代小说的强烈风格,在叙事领域展现了对于传统现實主义小说的革新。他小说的浪漫风格与其先锋性的叙事技法相结合,极大地拓宽了浪漫主义叙事在形式技法上的可能性,为浪漫派的后续发展开辟了通路,对后世的现代主义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参考文献:

[1](德)赫尔曼·黑塞,著.玻璃珠游戏[M].徐进夫,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3.

[2]陈丽华,陈会亮.论黑塞小说中“自我”的探索与超越——以《悉达多》为例[J].大庆师范学院学报,2022(6).

[3]涂媛媛,石海翔.危机与疗治——试析赫尔曼·黑塞小说《荒原狼》[J].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2010(5).

[4]郝春燕.黑塞对德国浪漫主义文化传统的接受与传承[J].关东学刊,2016(8).

作者简介:李晓燕(1981—),女,汉族,山西柳林人,硕士研究生,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语言文学、汉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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