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
“贬谪”常常困扰着古代的文人,也许正应了那句“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永州之于柳宗元便是“天降”的“大任”。
永州,雅称“潇湘”,在古代是个偏僻的郡县,有着融“奇、绝、险、秀”与美丽传说于一体的山水。这里是永贞革新失败后柳宗元的寓居之地。
从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到惨遭贬谪,从春风得意到跌入政治的险恶漩涡,踌躇满志的柳宗元在人生最灿烂的年华陷入泥沼。他千里跋涉来到永州,心情亦如《惩咎赋》所诉说的那样,路过洞庭,黑云滚滚,绵绵淫雨,天空阴晦不明,心也是阴晦不明的。
刚来永州,他与和尚生活在一起,境遇十分凄凉。生活条件的恶劣已经让人不堪忍受,而恶劣环境中仍遭受政敌以及投机者的攻击,更是雪上加霜。他内心惶惶,抑郁不安。这不幸与不安中还加了一份沉痛。因水土不服,老母亲刚到永州半年就染病身亡。“沉埋全死地,流落半生涯”,那发自肺腑的沉痛、忧郁之声诉不尽他贬谪生活的凄苦。
心有鸿鹄之志,可重返京城的希望却很渺茫。宪宗改元大赦,八司马(唐顺宗在位时,支持顺宗改革的八位干将,因宪宗继位废除改革而遭贬,被贬至边远地区任司马,故被称为“八司马”,柳宗元就是其中一位)却是“纵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远居异乡,前路渺茫,抱负未果,屈身事人,疾病缠身,亲友离散,此时的他仿佛看不到希望。
寄情山水,忘怀解忧,历史上的文人莫不如是求得灵魂上的解脱。永州的奇山异水抚慰了柳宗元千疮百孔的心。
他开始在忧惧不安中漫漫而游。高耸入云的青山,潆洄曲折的溪涧,怪石不绝的密林,一路走一路游,累了就席地而坐,望白云悠悠,水天相接。那景象旷远浩渺,整个人好似与弥漫在天地的雾气融合。他的身心也在这样的静默中放松下来。没有浮华人世的牵绊,没有功名利禄的干扰,纵情于清幽淡雅的永州山水中,柳宗元重新焕发了对生命的热情。历经了痛苦的洗礼,大彻大悟之后,他对人生也有了更深刻的感悟。他心静神清,文思泉涌,或是悲愤伤怀、思乡怀友之作,或是疏淡高远、意境清幽的山水游记,又或是韵味隽永、寄慨遥深的杂文,一篇篇千古传诵的文章跃然纸上,柳宗元在永州这方天地里绽放出更灿烂的光华。永州冷清的山水在他的描摹中迸发出不一样的光彩。一处处幽丽的小景,一丛丛诡石怪木,一幅幅或静谧或灵动、或浩渺或雅致的画卷徐徐展现在世人面前。 “永州八记”便是其间的璀璨精华。
元和十年(公元815年),柳宗元奉诏回京。
春寒料峭的日子里,他一路北上,一路回望,潇湘之水笼罩着轻烟薄雾,身影也渐渐消失在薄雾里。
告别永州,也是告别他的十年青春。永州十年是柳宗元人生中坎坷、孤寂、郁愤的十年,也是他浴火重生的十年。永州的一草一木见证了他的心路历程,从最初的无限惆怅,到走出自我厌弃的泥潭,沉浸在宁静的自然里,洗去俗世浮华。柳宗元与自我对话,与苦难和解,积攒了奋进人生的力量。这里成就了他文学的灿烂,更成就了他的坚毅与奋进。
再次被贬柳州的他,承载着永州锤炼的情与意。他不惧柳州的荒凉凄苦,华发生但意未衰。“从此忧来非一事,岂容华发待流年”,虽有对前路的忧虑,但更多的是不空待時光流逝的奋发。体察民情、破除旧俗,兴办学堂、倡导医学,凿水井、垦荒田,修新船、辟新路,在柳州的四年里,柳宗元大大改变了当地落后闭塞的局面。
永州之于柳宗元,柳宗元之于永州,是命定的邂逅,缺谁都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