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韦利梅 李泽庚 (.安徽中医药大学 合肥 3003;.安徽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合肥 3003)
汪文琦,字蕴谷,安徽休宁人,生活于康熙乾隆年间,生卒年月不详,是新安医学代表性医家之一。世业岐黄,父汪十洲、伯兄汪广期悉为当时名医。汪氏承家学渊源,习医爱究底蕴,研读《内经》及历代各家著作,生平学验著述俱丰,活人无数。其在医理阐发和临床运用上多有建树,著有《杂症会心录》《脉学注释汇参证治》(又名《卫生弹求集》)《瘟疫论两注》等著作[1]。
汪文琦在长期临床实践中,对疫病的防治不仅提出了一系列的理论,而且形成了颇具新安特色的诊疗方法。《杂症会心录》是汪氏研究古典医籍心得及临床经验总结的汇辑。全书辨证析因细致,不乏独特见解,是一部较好的临床综合著作。汪文琦对疫病的阐发主要集中在《杂症会心录》上卷“时气咳嗽”,下卷“疫症”“瘟疫论”中[2]。笔者现就其学术特色浅析如下。
明末著名医家吴又可在《瘟疫论》中提出“夫瘟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将瘟疫从伤寒中独立出来进行认识。同时认为疫病是由一种不可见的“疠气”所致,不同于伤寒,不是由皮肤侵入,而是由口鼻侵入,再潜伏于半表半里的膜原之间。汪文琦承袭了吴氏对疫病病因的认识,同时明确认为疫病有别于外感风寒,并对两者病因做出具体区分。《杂症会心录·疫证》载:“疫病,是天地不正之异气,四时皆有,能传染于人,以气感召,从口鼻而入,不比风寒,乃天地之正气,从皮毛而入,不传染于人者也。”汪氏认为疫病和风寒均是感异气所致,风寒感受的是天地之正气,疫病感受的是天地不正之异气。《左传·昭公元年》载:“天有六气……淫生六疾……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六气乃天地之正气,发生太过或不及将导致外感疾病。疫病是感受天地不正之异气所致,如病气、尸气、秽浊之气等,四时皆有,能传染他人。并且两者的感染途径不同,前者由口鼻而入,后者则是从皮毛而入。
汪氏在《杂症会心录》一书中将疫病与其他表现寒热往来的疾病作了鉴别。他指出疫病与疟疾在临床症状表现上具有一定的相似性,但又有所区别。书中写到:“与疟相似,但疟乃天地暑热之正气,呆在少阳一经,不传染于人,寒热各半,不比疫病起始凛凛恶寒,继而大热,昼夜不退,寅卯二时,是疫病交关之所,此时热可暂退,过此又发大热矣。”疫病初起恶寒,继而大热,昼夜不退,或退后又起大热,原因在于疫毒伏于膜原,邪正相争于半表半里,故初起憎寒而后发热。汪氏还认为疫病发热症状隔日出现,医者易误诊为伤寒,区别伤寒的症状主要在于疫病寒热往来,发时寒短热长,不打哈欠,无颤栗发抖。《杂症会心录》载:“疫从口鼻而入,多在膜原少阳之界,亦在胃中阳明之腑,表散不惟疫不能解,反耗一身津液元气,邪反乘虚入里,或传少阴,或传厥阴,人事昏沉而元气败坏,血液耗灼,未有不死者矣。”汪氏指出了疫病的病位初起即在少阳、阳明,不在太阳之表,故用发散解表药不能驱邪达表,反耗人体的气血津液,此时正气虚弱,邪气乘虚入里,内传少阴、厥阴,患者元气大伤,未有不死。
汪氏治疗疫病体现出新安医学固本培元的学术思想。新安医家依据“天人合一”的整体观念临证治疗上注意调气血、固脾胃、补肾气,以固本培元。汪氏治疗疫病重视扶正气,顾护脾胃,创制救疫汤,由黑豆三钱、绿豆三钱、白扁豆三钱、贝母一钱、甘草一钱、金银花二钱、丹皮一钱、当归三钱、玉竹三钱、老姜三片、大生何首乌五钱、黄泥五钱、赤小豆三钱组成。观方中药物组成多为顾护脾胃之品。汪氏言:“初病即用,意谓先补正气,正旺则内脏坚固,邪无由而入,阴回则津液内生,邪不攻而自走,张仲景建中汤之意。”仲景强调“有一分胃气,便有一分生机”,脾胃乃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气机升降之枢纽,若脾气不升,则可致胃气不降,继而产生一系列病证[3]。汪氏由此病机入手,以温中补虚为大法,创立救疫汤,养阴而泻热,寓解热毒于扶正之中。又将患者按照阴阳虚损之证不同而遣方治之,阳气亏虚者投之八味肾气丸,脾胃亏虚者投以补中益气汤、异功散,尽显固本培元学术思想。
针对疫病治疗过程中医家抱令守律、墨守成法产生的失治误治,汪氏深感“患者不死于病,而死于医,不死于医,而死于圣经遗亡”。当时医者多尊丹溪、河间的观点,认为风、湿、燥、寒,包括疫气之内的诸气皆能化火,故以疫疠之气所致病症皆为热证,而专以苦寒泻热之法,滥用石膏、黄芩、黄连等苦寒之药,忽略了患者气血亏虚,阳气不足,造成邪气侵入人体而成虚证,正如《内经》所言“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医者治疗疫病过于强调驱邪,用以攻伐伤及人体正气之药,易造成邪气内陷。汪氏认为当根据虚实寒热不同辨证而遣方用药,患者受邪,有体实之人,亦有体虚之人,真寒假热之证有之,真热假寒之证亦有之。真寒假热之证,患者身热面红,口渴脉大,看似热证,但身热反欲盖衣被,口渴喜热饮,饮亦不多,脉大而无力,并且还可见四肢厥冷、下利清谷、小便清长、舌淡苔白。若此时反复使用苦寒降火的药物,最后火热症状不得缓解而阳虚日渐加重,必须引起医者的重视,及时调整用药的方向和方法,不至拖延加重病情。
汪氏认为时疫与伤寒在传变规律上相同,主张根据疫病所在病位不同采取不同的治疗方案。初起邪在三阳,见“恶寒壮热,头痛身痛,口渴引饮,呕吐下利,脉大而数”,汪氏推崇吴又可透达膜原表里分消之法,方用达原饮驱邪离散,直达巢穴。疫病初起,邪毒困阻经脉,见肢体疼痛,汪氏建议当随经用药:胁痛耳聋,寒热呕而口苦,此为热邪溢于少阳经,达原饮加柴胡一钱;腰背项痛,此邪热溢于太阳经,达原饮加羌活一钱;目痛,眉棱骨痛,眼眶痛,鼻干不眠,此邪热溢于阳明经,加干葛一钱。而邪热传里,对于素体壮实者,可用白虎汤、承气汤辛凉推荡,清火逐邪。若邪毒未驱,毒陷三阴,脏气受敌,其见症神昏目定,撮空捻指,谵妄舌黑,脉沉细而数。汪氏指出若此时尊仲景之法投承气汤,正弱邪强,证实脉虚,脏气由邪热而伤,用攻下一法,恐犯实实之戒,应当慎重。
汪氏诊治患者一:“程维新,年五十二岁,乾隆辛酉九月八日,忽然微寒发热,医用发表消导药,热不退,易医用清凉之剂,不应。又易一医诊之,用达原散加黄连、知母、花粉之属三剂,人事渐倦,寒不成寒,热不成热,小便如血。”汪氏诊其舌脉后认为:“其六脉如丝,舌白无苔,急投归脾汤加减,而后寒热始退,六脉方起,神色方转,饮食方进。”按:患者染疫后,医者以其证在表用发表药物治之,又觉热入里,用消导药治之,皆不效。又易一医,觉邪伏膜原,用达原散加黄连、知母、花粉之属,此时患者正气被伤,倦怠无力。盖因用发表、苦寒、攻下药物损伤脾胃,脾胃阳衰,元气大虚,故见六脉如丝,舌白无苔。此时当顾护人体正气,扶正达邪,汪氏用归脾汤温中健脾、滋阴养血以取效。
汪氏诊治患者二:“小女年十四岁,乾隆癸酉七月二十六日下午忽恶寒发热,天明始退。是日余往歙西,四更方回,因未服药。次早诊其脉弦数而大,头眩呕吐,舌心焦黑,用何首乌、当归、玉竹、黄泥、甘草、金银花、黑豆之属投之,至夜稍安。二十八日早,又大发热而不恶寒,诊脉仍数大,惟舌焦黑全退,头眩呕吐未止,于前方加参须一钱,服一刻,热退其半。二十九日再进前药,变疟疾,五发而痊。”按:此患者初起恶寒发热,天明热退,首日未服用药物。第二日刻下症为头眩呕吐,舌心焦黑,脉弦数而大。观患者脉证为疫毒尚在三阳经,正气未虚,故汪氏遣新制救疫汤加减,以养阴而泻热,寓解热毒。用药后,病者夜稍安。第三日,患者热症明显,头眩、呕吐症状未消,舌焦黑之象退,脉数大。汪氏在前方基础上加参须一钱,以养阴清热,和胃止呕。参须归肺、胃经,《本经逢原》载:“参须,治胃虚呕逆,咳嗽失血等证,亦能获效,以其性专下行也。若治久痢滑精,崩中下血之证,每致增剧,以其味苦降泄也。”[4]服药一刻后,效如桴鼓,病者热退其半。第四日,将前药继续服用,患者病情转变为间歇寒热发作,五次后痊愈。
汪氏认为疫病的病因有别于风寒,是感染天地不正之异气所致,初起即在少阳、阳明,不在太阳之表。临证强调先补正气,驱邪达表,养阴清热。在先贤的基础上,汪文琦对疫病病因病机的认识富有特色、临床疗效显著。汪氏对疫病的诊治充分体现了其丰富的临证经验,为后世医家辨治疫病提供了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