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莹莹 杨一民 熊儒君 蔡文津 (.福建中医药大学 福州 35008;.福建中医药大学附属厦门市中医院 福建 厦门 36009)
万全(1499—1582 年),字全仁,号密斋,明代著名医家,原为豫章(今江西省南昌市)人,旴江医学代表人物之一,家传三代均为中医,尤精儿科。万全不仅继承家学,还深耕《黄帝内经》《难经》《脉经》等著作,博采张仲景、钱乙、李东垣等各家学术所长,并勤于写作,著述颇丰,包括《养生四要》《育婴秘诀》《幼科发挥》《痘疹心法》等[1]。
《幼科发挥》为万全晚年总结和归纳其毕生临证经验之作,共4 卷,记载了小儿生理、惊风、疟、疳、疸和五脏主病,不仅载录了理、法、方、药,并附上医案,为后世小儿惊风的预防、治疗提供了有益参考。
惊风,又称惊厥,俗名抽风,相当于西医所说的小儿惊厥,是儿科常见急重症。临床主要表现为抽搐、昏迷,好发于1~5 岁儿童。《东医宝鉴》云:“小儿疾之最危者,无越惊风之证。”[2]小儿惊风常病情严重,进展迅速,故被列为儿科四大要证“痧、痘、惊、疳”之一。
宋代《太平圣惠方》首将惊风分为“急惊”和“慢惊”,但在病因病机、症状鉴别等方面区分仍不明确。至钱乙《小儿药证直诀》中认为急惊属热属实,慢惊属寒属虚,并提出“急惊合凉泻,慢惊合温补”的治疗原则。万全在钱乙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阐述独到见解,基于“三不足两有余”的小儿五脏观,进一步说明了小儿惊风发病原理。《育婴秘诀》中写道:“(小儿)五脏之中肝有余,脾常不足,肾常虚……心常有余,肺常不足。”[3]万氏认为“肝常有余”是小儿的生理特性,肝属木,旺于春季,春乃少阳之气,小儿初生如春之萌芽,其气方盛而未已,又小儿“体禀少阳”,此“阳自然有余”;“心有余”即心属火,旺于夏季,“壮火之气”助小儿机体生长发育,使心神逐渐完善;而“脾常不足”是因为小儿肠胃尚弱,谷气不足,故脾不足。此有余、不足者皆是本脏之气,而“肝有余、心有余、脾不足”的生理特性亦表明了小儿发病倾向及小儿惊风的发病机理[4]。
《幼科发挥》有云:“惊本心生,风因肝致,搐分左右,症有顺逆,药分补泻,病有虚实。”[5]此言凝练了万氏对小儿惊风的理解,即惊风有虚实之分,实者为急惊风,虚者为慢惊风。万氏认为肝主风,搐搦、牵引喁斜为肝经主病,而心主惊,诸热惊悸为心经主病。肝经中风邪或仅中热邪时并不会发搐,而肝经病兼见心火时则发热而动搐,故肝风得热致急惊风。热则生风,加之风火二者为阳,互助则邪愈盛,“火资风势……风火相扇而发搐”。可见“火”为急惊风的发生关键点。万氏又言“热盛则生痰,痰盛则发搐”,认为痰邪为急惊风的重要诱发因素。而慢惊风发病机理则为脾虚为本,肝乘之生风,“风虚相搏,正去邪存”故慢惊风始成。
关于病因,万氏提出急惊风有“三因”,分为外因、内因、不内不外因。外因常见为外感风寒或温湿,法当发散、和解外邪清其热,使热退而不致发搐。内因常见饮食失节,法当消导、下之除其热。若内因引发热盛动风发搐,需要观察大便情况,不通时需通其宿便,即先除原发病因再治疗惊风。不内不外因则为小儿客忤,或是突然受到惊吓。惊伤神,故心神伤;恐伤肾,肾主藏志与精,加之小儿神志尚未完善、充实,猝然的惊恐易使小儿“精神溃乱,魂魄飞扬”,阴阳气机逆乱、不相顺接,“气逆痰聚”,则发为惊风抽搐。
慢惊风的病因其一为大病瘥后或吐泻之后,其二是医者过多使用利惊之品,使中焦脾胃严重受损。脾属土,脾土不足,肝乘己胜者,肝风内生。脾胃为后天之本,特别是小儿形气未充,依赖水谷生长发育,吐泻后水谷不能被受纳,加之“吐则伤气,泄则伤血,水谷已绝,血气又败”,此时患儿容易“遍身冷……手足瘛疭”,此乃阳气将绝之兆,故慢惊风难治,常预后差。
万全结合大量临证后,言“惊风之病,有兼证者,有类证者,不可不辨也”,在书中对急惊风、惊风后余证进一步分类。
万氏将惊风作为一种证候进行认识,在急惊风证中提到“脐风发搐”“变蒸发热而发搐”“丹瘤发搐”“虫疥浸淫疮入腹而发搐”“咳嗽发搐”“泻痢发搐”“疟疾发搐”等情况,注重对原发病的审察,如“咳嗽发搐”当辨咳嗽的新久,初咳、痰甚气促者当先祛痰,久咳者为肺虚有热,宜滋阴清虚热,小阿胶散主之,而先发搐后咳嗽者为风邪入肺,需先发散风邪。“疟疾发搐”中要知晓是先疟发或是搐先,先疟发热而搐首当截疟,先发搐后病疟者当平疟养脾并施。
急惊风变证中记载“急惊风变成痫者”和“急惊风成瘫者”,前者变证乃平风镇惊后未能祛痰,急痰内停,痰蒙心窍,故心病,因心主惊,惊久伏痰发作成痫,宜用如神断痫丸。后者乃惊风后血虚不濡养筋脉而瘫,宜用地黄丸加当归、牛膝等,该变证非经络郁闭所致,勿用风药助长其引动内风、助风生燥。
急惊风类证指的是似惊风而出现抽搐的其他疾病,包括了天钓似痫、痓病似痫、内钓似痫、盘肠气痛、客忤似痫、中恶似痫、白虎证似痫等。
天钓似痫者生于风热,有壮热、抽搐之症,发作时有头目仰视之症,惊风则无,治宜和解风热之邪,钩藤散主之。内钓似痫者为伤于寒邪,乃胎中受外风和内惊所致,腹痛多啼、唇黑囊肿、伛偻反张,治宜温散,木香丸主之。痓病似痫者,乃中风邪或中湿邪后发汗过多导致发痓,有刚痓、柔痓之分,表现为项强、角弓反张、瘛疭,治宜祛风舒筋止痓,前者宜用麻黄葛根汤,后者用桂枝葛根汤,二痓皆可用人参败毒散加防风。盘肠气痛者,乃冷气搏结于小肠所致腹痛,伴额汗出,宜散寒理气止痛,宜金铃子散、当归散。
对于以上四者,万全将天钓、内钓归于足厥阴肝经病,循肝经故病时目上翻、角弓反张、囊肿,且诸风掉眩皆属于肝,二钓有搐掣之状,但前者多哭笑无常,后者多啼。痓病则属足太阳膀胱经病,故有角弓反张状,但无搐掣。而盘肠痛属于手太阳小肠经,循腹而过,故出现腹痛,而不出现瘈疭,便以区分。
客忤似痫者,多因突受惊吓致气机不顺,外邪从鼻窍入而伤心肝,亦有食邪从口入伤脾胃,“吐青黄白沫……喘息腹痛,反侧瘈疭,但眼不上窜”,治宜扶正祛邪、镇惊安神,予苏合丸、至圣保命丹。中恶似痫者,其一为感受秽毒邪气而突发厥逆、不省人事,宜用理气涤痰、开窍醒神,可予霹雳散、苏和丸或摄生饮;其二为病自内生,表现为心腹刺痛、腹部皮肤青黑,急用攻法,宜服雄黄解毒丸。白虎证似痫者,出现目视不转,手如数物,治宜辟秽化痰开窍,宜服至圣保命丹,灶心土煎汤送服。此三证皆因小儿正气不足、邪气外袭所致,白虎者属轻者,中恶属重者,治疗上均需辟邪养正安神,兼顾和胃,苏合香丸为上三证首选药。而虫病似痫者因感染蛔虫所致,马脾风似痫者乃肺胀也,二者急当攻下,前者予雄黄解毒丸、苦楝皮煎汤下,后者予牛黄散。
抽搐后瘫痪的患儿,多因肝主筋功能失常,“肝热则筋弛而长,手足伸而不能屈矣。肝寒则筋缩而短,手足屈而不能伸矣”,宜滋阴补肝肾,予六味地黄丸加减。惊风后不能言语者,多因久病肾阴虚,治宜滋阴补肾,予六味地黄丸加巴戟、远志、石菖蒲。
《内经》云:“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6]万全深谙小儿惊风常病情危重,因此书中强调对小儿惊风的防治,首先注重望诊,察小儿出现“腮红面赤,两目如怒,直视不转”,则提示这是急惊风的先兆表现,小儿此时是火热阳邪亢盛于上,携肝风而行,急当服用河间当归龙荟丸,泻肝胆实火,实邪泻后则急惊风得以防之。
当小儿出现频繁呕吐、泻下不能止,诊察其手足发冷,观其“睡露睛,口鼻气出冷”,有形成慢惊风的病势,应当标本兼治,急予参苓白术散补脾固本,合用琥珀抱龙丸去枳壳、枳实,加当归、川芎,佐黄芪以平肝,则惊风由此而未成。
对于惊风的治疗,万全云:“语其治,肝则有泻无补。”[3]认为急惊风为实证,肝风夹热,加之小儿“肝常有余”,故实则泻之,宜用凉药。急惊风据病因不同而论治,外因所致发热而搐应清泻心火、肝风,宜服导赤散、泻青丸。内因者食积发热动搐需消积退热,宜用保和丸、三黄枳术丸;大便不通时用木香槟榔丸,加胆导法通之;若大便润者,则用辰砂五苓散、琥珀抱龙丸。不内不外因受于惊吓者,治当先祛痰、后安神,宜用辰砂膏、琥珀抱龙丸,热者用东垣安神丸。
慢惊风为虚证,脾虚夹风,又因小儿“脾常不足”,虚则补之,故宜用温药。虽慢惊有风,“所立之方不用风药”,宜用调元汤加白芍,因甘药能缓肝之急、补脾之缓,既补脾虚又泻肝实。抑或应用黄芪建中汤、醒脾散、观音散均有良效,正如万氏言:“药不执方,合宜而用可也。”
同时,万全着重调护小儿脾胃,治疗惊风时慎用苦寒、峻猛、有毒之品,用药性味平和顾护脾胃[7],秉持“小儿用药,贵用和平”的原则。万氏还关注小儿不同的体质,急惊风时,较壮实的小儿可用吐下之法祛邪,体弱者则不可猛攻,易伤及小儿元气。
原文:予初习医,治一儿二岁发搐而死……告其父曰:此儿面色未脱,手足未冷,乃气结痰壅而闷绝,非真死也。取艾作小炷,灸两手中冲穴。火方及肉而醒,大哭。父母皆喜,遂用家传治惊方,以雄黄解毒丸十五丸利其痰,凉惊丸二十五丸去其热,合之,煎薄荷汤送下。须臾,利下黄涎,搐止矣。雄黄解毒丸:鸡冠雄黄(飞)二钱,真郁金、壮大黄各二钱,巴豆霜一钱,上共碾匀,水糊丸,小豆大。每服一、二丸,茶清下。凉惊丸:黄柏、黄连、黄芩、山栀仁各等分,朱砂(水飞)减半,上为细末,腊雪水为丸,麻子大,薄荷汤送下。
按语:一小儿发搐,神志状态差,病情危重,但万氏诊察后发现小儿是因痰气壅结,气机不通,痰阻气道致小儿呼吸困难、神志不清,未至阳气大脱之候,先行外治急救法,用艾炷灸中冲穴,中冲穴为心包经井穴,惊风可灸之,行醒神、开窍、退热之效,小儿神清后,予中药行祛痰退热之功。雄黄解毒丸中雄黄、郁金、大黄皆入肝经,引药入肝而清其热,雄黄辛散,以祛痰定惊,郁金辛散苦泄,解郁开窍清心,佐以大黄清热泻火、巴豆霜豁痰利咽,使痰祛、气道通畅;凉惊丸则诸热通用,其中黄柏、黄连、黄芩共奏清热泻火功效,加山栀仁、朱砂清心,二丸配合薄荷汤送服,辅助退热化痰,片刻后小儿吐出黄色痰涎,不再抽搐。万氏遇小儿急症时善用针刺、灸法、推法等,急则治标,本案通过灸法开窍醒神,再用祖传丸剂下痰去热,不仅药精、量轻、力专,且便于服用,及时逐痰邪、退热邪,则不发抽搐。
万全在《幼科发挥》中的小儿惊风学术思想不拘泥于儿科先贤理论,以五脏有余不足观为基础,深刻论述小儿惊风的发病机理及预防,并对小儿惊风进一步细致描述,包括惊风的兼证、类证及其鉴别,其尽数分享家传的秘法经验,在治疗上密切把握“肝常有余、脾常不足”的生理特点,重视清肝柔肝,又不忘顾护小儿脾胃。与此同时,还详细记载了其大量临床经验与医案,擅于结合中医外治法,丰富了小儿惊风的诊疗手段。综上所述,万全的小儿惊风思想为儿科医学带来了巨大的价值,其著作值得我们继续深入挖掘并发扬,以将其思想更合理、更广泛地应用于临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