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烙饼

王立乾

我出生那年，村子旁边正在修建铁路。村头运来很多大石头，然后逐户分下去。这些石头，都要用榔头敲成拳头大小的石块，供铺铁轨用。

我家四口人，就爹一个劳动力。娘正怀着我，行动不便，只能帮爹打打下手。

家家都在砸石头，任务艰巨，几乎谁也帮不了谁。从早到晚，村里到处都是叮叮咣咣敲石头的声音。爹仅有的一双手套磨破了，娘用粗布给爹缝了一双厚厚的手套，但爹手上还是磨出了血泡。一天，爹被飞溅的石屑伤了右眼，右眼好几天都是红红的。娘为了给爹补充营养，就把我婆送来让她补身子的鸡蛋煮给爹吃。爹是个倔脾气，对娘吹胡子瞪眼嚷着：“这是给你吃的，你让俺吃，让旁人看到了咋个看俺？你自个儿赶紧吃吧！”娘心疼爹，但又怕爹的臭脾气，看爹真的恼了，只得自己吃了鸡蛋。

爹没黑没明地砸着石头，不让娘干一下。那天，爹砸完分派的石头，回来已经很晚了，爹躺在炕上一下都不想动。娘端来一盘玉米烙饼，小心翼翼地叫爹起来吃。爹闻到香味，一下来了精神，狼吞虎咽地吃了七八块。吃完满足地抹抹嘴说：“这玉米烙饼真香，比以往的好吃多了！”娘说：“好吃俺再给你烙。”爹点点头，身子往后一倒，顷刻就在炕头打起了呼噜。

这天，婆来了。婆看着身子笨重的娘，细瞧着娘的脸色，说：“老大家的，俺给你拿的白面和鸡蛋，你都吃了吧？”

娘点着头说：“吃了，吃了。”

婆瞅着娘的肚子说：“你是双身子的人，这吃喝上可马虎不得呀。”

娘笑着，拍拍肚子说：“俺晓得呢，不会亏了您的大孙子！”

婆是个精明人，她掀开我家的馍笼，看到了玉米烙饼，说：“俺能吃一块吧？”

娘紧张起来，但还是说：“您想吃就拿！不见得有多好吃！”娘说这话时，底气已明显不足。

婆尝了一口烙饼，不禁蹙了下眉，说：“老大家的，天铭这小子脾气是倔了点，但心地儿不孬，这小子老犯浑，你平时多担待着些。”

娘说：“俺晓得呢！”

临了，婆对娘说：“一会儿天铭回来，让他去我那里一趟吧。”

娘说：“俺晓得了！”

婆说完，拿着半块玉米烙饼回老屋了。

爹回来后，娘又端出了玉米烙饼。爹依然吃得津津有味，一连吃了好几块。等爹吃完了，娘对爹说：“咱娘让你过去一趟呢。”

“有事？”爹问。

“不晓得，就说让你过去一趟。”

爹“哦”了一声，出门就去了老屋。

不多会儿，爹回来了，拉着黑脸，也不理娘，一个人上了炕，扯了被子蒙头就睡。

第二天，爹早早起来，一声不吭地下炕，还是不理娘，又去砸石头。爹挥汗如雨，将全身的力气倾注在自己手中的八磅锤上，一下、两下，爹的眼里燃烧着火，一块块大石头在他的锤下变得越来越小。只一会儿，爹的背上就湿透了。

娘拿着一把小榔头，砸一些小石块。爹扔了八磅锤，过来夺了娘手中的榔头，沉声说道：“回家歇着去！”

娘知道，爹在生她的气，只得老老实实回家。

吃晌午饭时，娘又小心翼翼地将一盘玉米烙饼端上来，可爹看都不看一眼，伸手从盘中拿起一个玉米馍，就着酸菜吃了起來。

娘知道了，自己的“鬼把戏”瞒住了爹，却被自己的婆婆识破了。

好长时间，爹都不吃娘做的玉米烙饼。

直至娘顺利地生下我，爹的脸上才有了笑容。

后来，我问爹：“您咋不吃玉米烙饼啊？不是很香吗？”

爹笑了，说：“因为那根本不是玉米烙饼，是加了鸡蛋和白面的烙饼。俺就说嘛，玉米烙饼咋恁好吃呢！”

我又问爹：“你咋老给俺娘脸色呢？你是不是见不得俺娘呢？”爹说：“真憨，俺不那样，你娘总把好吃的留给俺，自己却舍不得吃一口。”

爹又说：“等你长大了，有了婆娘和娃，就知道怎样心疼他们了。”

我问娘：“俺爹好吗？”

娘说：“你爹呀，除了他那臭脾气，哪儿都好！”

娘说这话时，满脸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