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金甲虫变形记》的后现代主义叙事

2024-05-16 01:21段军霞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4年1期
关键词:鲍尔斯托德变形记

段军霞

(安阳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安阳455000)

20世纪70年代开始,后现代主义文学崭露头角,涌现出一大批后现代作家,如巴塞尔姆、库弗、巴斯和加迪斯等。后现代派反对现代派作家对大众文化的蔑视,强调对语言和叙事的反思和重构,提倡小说叙事技巧的反传统,注重形式和现代叙事手法的先锋实验,以奇异艺术之美解构传统的审美精神与审美方式。同时拒绝把现实简化为单一稳定的表象,强调对现实的开放性、多样性和多元性呈现,以期展示更加立体真实的现实世界。

崛起于20世纪90年代初的理查德·鲍尔斯,被誉为“美国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其作品富有浓郁的后现代主义特征。这位天才作家,自1985年至今先后发表了《三个农民去舞会》《金甲虫变形记》《回声制造者》等13部小说,每一部都颇受评论界关注,鲍尔斯也因此摘取了一系列重要的文学奖项,如莱南文学奖、库柏文学奖、美国国家图书奖等。而《金甲虫变形记》的问世真正奠定了鲍尔斯的文学地位。科特·赛埔里称赞《金甲虫变形记》是自《重力的彩虹》以来信息最丰富的美国小说。该作品因其宏大复杂叙事而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这部以爱情和死亡为主题的小说,完美融合了当代最前沿的科学研究领域:遗传学、生态学、对位音乐、弗兰芒人的绘画、计算机编程等诸多方面,是跨学科叙事的佳作;另外,人工智能技术为非线性叙事提供了一定的理论依据,小说向读者呈现三个叙事轨迹且将两个爱情故事螺旋式地联系到一起;而“关联—循环”叙事则从多个角度对小说与世界的确定性进行多重解构。后现代主义倡导的开放性叙事和多样性呈现生活本质,在小说中得以淋漓尽致地展现,借此鲍尔斯意在警示人们:人类大脑神经在整个生态系统中的脆弱性,并提醒人类关注自身和生存环境之间的交互作用。

一、跨学科叙事

1976年,爱德华·门德尔松正式出台了百科全书式的叙述标准,《神曲》《唐璜》《白鲸》《重力的彩虹》等都在其列。在门德尔松看来,这些小说诞生于文化的大混乱和杂糅时期,包罗万象,涉及包括那个时代的科技、艺术乃至社会政治等方方面面,时代的“文化精髓”通过文学作品的形式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1](P1267-1275)。《金甲虫变形记》完美彰显了门德尔松提出的小说标准,被誉为一部百科全书式的信息小说,是文坛上的一座丰碑。小说中科学技术知识与小说文本的交叉融合,呈现给读者一个宏大的叙事生态系统,创新了后现代主义小说叙事方式,使跨学科叙事成为一种全新体验。

《金甲虫变形记》涵盖了遗传学、进化论、人工智能、基因重组和音乐学等诸多学科,其跨学科叙事推动了小说的情节发展,完美呈现了人物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故事伊始,小说女主人公简·欧岱决定潜心研究雷斯勒教授痴迷的遗传学,后来其研究目的转化为在那些冷漠的遗传学数据中寻找雷斯勒的影子。经过长年的调查研究,欧岱理解了雷斯勒对遗传学的情有独钟而不能自拔,并将其清晰地呈现给电脑程序员托德和读者。雷斯勒痴迷于基因代码的研究,认为基因代码是人类生存环境的代码。他鼓足勇气,怀着无比的好奇想要探索发现的不是普通的遗传代码,而是去发掘从单一理念的宏观层面涌现出的无限变体。基因代码不仅仅是代码,更重要的是遗传信息,它是一系列行为的指南,所以便是活生生的有机体代码。此后雷斯勒又对音乐产生了狂热的兴趣,尤其是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小说开始的32章以咏叹调开始,与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的32段遥相呼应,介绍了4位无名氏,并点明小说的主题。与巴赫的四声部变奏一样,小说中用字母A,G,C,T四个字母表示DNA的四种组成单位,书写了生物圈中包含的所有结构和显现的多样性,平衡了伴随物种进化的适应性而进行遗传的稳定性,简单的代码就成为了可以确定基因位置的循环使用法则[2](P45)。此外,小说还提及基因代码的自组织功能,欧岱曾因被噪音侵入程序感到痛心,将可信赖书籍的介绍中出现的随机错误比作是基因的自窜扰。同时,她把被触发的图书馆所蒙受的损失视其为独立的悲剧。与错误百出的文本的传输和复制带来的无意义感不同,图书馆是代表知识、理念和文化演变的另外一个庞杂体系,基因和文化进化都是通过相似的变异和重组,实现知识领域文化基因的自组织。由此可见,生态学,遗传学和音乐学的知识大量渗透到人物塑造和情节的发展之中。另外,作者深受伊利诺斯大学的两位科学家沃伦·麦卡洛克和沃尔特·皮茨对计算神经学和人工智能论述的影响,对这些领域的关注使其将复杂的百科生态和生命生态系统与人类大脑联系起来。

在百科信息的多种认知系统中,神经学和人工智能技术知识的渗透,促使读者与小说的人物一起开启解码之旅。在《金甲虫变形记》中,当叙事进入一个静止的百科系统中时,一个活跃的发展的跨学科文本生态就向读者展开了。整部小说几乎涵盖了21世纪最前沿的科学研究领域,跨学科的信息不单单是小说的附加成分,更是由叙事形成的复杂、混糅的信息网。这部小说无论从主题还是形式都向读者展示了这些互补的分系统如何形成一个相互交错互联的小说生态整体。

二、非线性叙事

非线性叙事是后现代主义作家反传统叙事模式的一种技巧翻新,不仅巧妙地颠覆了传统的叙事结构特征,更是对传统叙事的各个元素进行消解、拆分。它抛弃了时间的序列性,以作品中各要点为核心向外论述、扩展,具有多维度、多视角、立体感强等特征。当《金甲虫变形记》的读者徜徉于文本的多层面的叙事轨道中时,他们便会注意到非线性的信息反馈。先前叙事文本中重述的事以一种不断激增的叙事变体得以重申,这些信息轨迹的积累使得系统呈现出复杂性,且实现局部能量和物质的随机逆转。

首先,小说中的多层次叙事轨迹显而易见。作品通过非线性叙事手法,依托三个叙事轨迹将两个爱情故事有机地联系起来。第一个故事发生在1957—1958年间,首先聚焦科学奇才斯图亚特·雷斯勒的博士后生涯。这位隐遁的年轻生物学家对古典音乐,尤其是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产生狂热兴趣,并疯狂地爱上了已婚的研究组同事尼特·高丝。鲍尔斯详细记述了这些研究者对于“生命之谜”的解码过程,同时交织着雷斯勒对知识和肉体的迷恋。第二个故事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初,一位艺术史专业兼夜间电脑程序维护者身份的富兰克林·托德出现在布鲁克林公立图书馆,向咨询台的简·欧岱宣称她想搞清楚一个人。他试图从信息网络中查找的就是他现在的夜班同事斯图亚特·雷斯勒。当欧岱和托德开始近距离接近雷斯勒后,欧岱结束了她与前男友的恋情,开始与托德交往。雷斯勒后来将欧岱收于门下,教授她关于生命的无尽复杂性。故事最后,欧岱于1985年收到了托德的明信片,上面寥寥四行字告知她:雷斯勒死于癌症。欧岱获知朋友的死讯后,便开始潜心研究雷斯勒于1959年进行的科学研究,期望成为专家,能够使自己完成从信息到知识的跨越,至此欧岱成为了小说《白鲸》中的伊什梅尔式的叙述者:没有别人,只有“我”来讲述这位科学家的故事。欧岱的研究,她与托德和雷斯勒的友谊,将她与小说中的其他看似不相关的主线联结起来。可见小说中的每一个叙事主线都与其他主线相呼应,每一次变奏都是对上一小节主题的富有无限创造力的一次升级。自我相似的模式出现在小说结构的各个层面。汤姆·勒克莱尔认为这种“拼接”营造了“异花受精”的一种回归圈,这种回归超越了文本本身所传递的信息,实现了局部合作,整体的有机统一[3](P79)。

另外,在小说中,非线性的反馈关联会放任少数文本变化“扩散为大的表型变异”[4](P470)。欧岱对托德明信片中的日期标注的一个错误理解,便影响了她及读者对于一系列事件的认知。雷斯勒的死讯传出几周后,她收到了托德的明信片,把上面的“7/6/85”理解成了1985年7月6日,并立刻认为明信片上的图案为那位弗兰芒人画家所做,她便怀疑该明信片是托德单独去“低地国家”(泛指荷兰、卢森堡、比利时)时购买的,却忘了其实是她和托德一起去新罕布什尔小屋,在波士顿转站时一起挑选的。托德已经摆脱了雷斯勒死亡的阴霾,这一点却令欧岱气愤不已,但当她收到标注日期为“12/6/85”的托德的一封书信时更加困惑,信中表达了托德学习荷兰语的困难。最后,欧岱终于意识到托德对德国文化的痴迷也应该包含他喜欢使用欧洲式的日期标注方式,因为两封书信的标注方式如出一辙。如此以来欧岱才恍然大悟,托德在欧洲度假时给自己的信息预见了雷斯勒的死亡,托德并没有放弃他的朋友,相反,是在生命的最后时间段从欧洲赶回来去照顾他。明信片中的日期标注作为一个表象,欧岱的误解是一种“表象变异”。在对明信片的解读过程中,非线性的叙事模式将几个叙事线索展现给读者,直到最后,读者才理清思路,读懂这张关系网,明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三、“关联—循环”叙事

《金甲虫变形记》的“关联—循环”叙事模式开启了后现代主义时代的叙事新模式,打破了传统的依靠知识建构复杂性的旧框架。通过对自然发生的各部分之间相互作用的分析,关联叙事生态得以发展繁荣。在关联叙事中,交互作用的集体特性超越了局部的局限性,其目的不在于拓展源头而是要扩展目标,去挖掘更多可能。

首先,叙事就是发现联系。在《金甲虫变形记》中,斯图亚特·雷斯勒所学的不是“它是什么”而是“它如何与其他事物”相关联,每个个体事物只有置身于其他事物中,才会有意义。小说中当意义作为一种联系出现在互相依赖的网络组成部分和环境中时,读者就会追随欧岱去深入了解雷斯勒其人其事。比如欧岱用完账户上的钱后,打算返回现实世界去自动取款机上取款,当她输入密码后,取款机里便响起了熟悉的旋律。因为该音乐早在一年前就被雷斯勒编入欧岱ATM机的程序中了,所以当她站在银行的取款机前时,虽然她和读者共同看到的只是“请选择您的业务”[4](P638)的屏幕提示,但是听到的音乐却将她和分手的恋人重新联系了起来。

其次,叙事在彼此分离的节点间架起一座桥梁,为百科网络系统中的信息组织与重组提供跨学科参考蓝本。评论家卡西利亚斯强调,任何一种现有的叙事都会形成一条路,这条路有很多分支,这条路便是联结各个叙事节点(各分支的交叉点)的桥梁[5](P101)。当我们在叙事网络中追踪各个叙事主线时,发现各节点之间相互循环贯通,且处在动态变化中,这样就可能导致整个网络发生改变。鲍尔斯将地球不堪重负的生态比喻成“借阅图书馆”——庞大的、集团化的、跨国的、在建的、过度投资的。雷斯勒想象,人类唯一的希望是我们通过生命百科的神秘交错系统发现其布局和彼此的关联。循环是一种“生命语言”[4](P327)。欧岱视生命进化的轨迹为“一个错综复杂的转换器”“传输信号往复的电路”,一代又一代,物种到物种,环境到生物,循环往复[4](P251)。叙事是通过地球上的图书馆及其对应物——百科全书(知识的生态系统),来模仿信息的动态循环流动的。

再次,叙事和知识是不可分割的。我们的知识取决于我们如何认知和如何组织我们的所知,这在雷斯勒和高丝的关系发展中可以窥见一斑。“要书写叙事和认知的双向关联”,鲍尔斯说,“叙事时应有意识地使用虚构、推理、情境故事来架构,将中断的认知碎片联结在一起。”[6](P14-15)雷斯勒对高丝的着迷驱使他在研究代码问题时,也去试图了解高丝。当高丝拿着格伦·古尔德为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做的批注作为礼物出现在雷斯勒门口时,雷斯勒立刻明白了自己在“想象的图书馆”[4](P276)里编织了关于高丝的一切,最后雷斯勒发现高丝接近他只是为了否认她不育的假象,希望雷斯勒能够“改写规则”或者“从细胞学的角度解释她为什么被淘汰了。”[4](P597)在约瑟夫·迪威看来,雷斯勒已经隐退到“信息自我保存”[4](P61)的莫名温暖之中,信息的自我保护因而成为一种防御机制,保护他们免受他人或生活中的变故的伤害[7](P92)。然而,当他最需要保护的时候,参照信息的优雅大度却没有如期而至。

四、结语

《金甲虫变形记》以其开放、有活力的后现代主义叙事再现了人类生命的充实。作者巧妙使用跨学科、非线性及关联—循环叙事等多样化叙事手法,将小说中各个人物关系和不同的故事主线都杂糅在一起。同时叙事也是共同协作的结果,读者作为一个参与性的观察者,必须整合、重组信息,并且随着文本语境的变化调整信息彼此之间的关联,从而参与到鲍尔斯的叙事生态循环中,这样读者就自然而然地徜徉于多层面、立体叙事的复杂生态系统之中,并与人物产生共情,实现沉浸式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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