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传》:中国海洋文化体系的文学建构

2024-05-16 20:17徐欣萌唐长华
传记文学 2024年2期
关键词:黄海海洋文明

徐欣萌 唐长华

作为中国当代第一部海洋传记,赵德发的《黄海传》对黄海作了地理、人文两个层面的定义:黄海不仅是南北长约470 海里、东西宽360 海里,有着众多海湾和岛屿的自然之海,而且是承载着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基因与历史发展的人文之海。海洋文化的本质是人类与海洋的互动关系及其产物,包含人类社会依赖于海洋而形成和创造的一切文化[1]姜秀敏:《服务海洋强国战略的海洋文化体系构建》,《中国海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 年第4 期。。该传揭示了黄海的历史发展始终伴随着人类的参与,保留着灿烂的海洋文化遗产,是世界海洋文明格局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海洋文明发展史中,古代、近现代、当代海洋文明分别展现出不同时期中国海洋文明的内涵与特质,体现出中国海洋文明的发展走向。古代海洋文明为当代海洋文明提供了民族文化根基,近现代海洋文明为当代海洋文明提供了历史经验与教训,当代海洋文明(特别是新时代海洋文明)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是在吸收借鉴此前海洋文明的成就及经验教训基础上,适应时代需要形成的一种新型海洋文明。系统梳理中国海洋文化遗产,能为中国海洋文化建设提供有益借鉴。作者赵德发对海洋文化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学者张艳梅认为“赵德发的文化理解不仅基于社会观察、生命体验,还源自实证研究,经由实证研究,建构关联现代民族、现代社会和现代文化的个人知识谱系,建构哲学人类学基础上的文化视野和思维范式”[1]张艳梅:《新时期现实主义的深化与拓展——以赵德发小说创作为例》,《山东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 年第3 期。。在《黄海传》中,作者赵德发基于个人体验、社会观察以及实证研究透视、梳理中国海洋文化发展史,是立足时代需求,纵观历史发展,对中国海洋文化体系的全面建构。

中国古代海洋文明的追踪与诠释

中国古代海洋文明在中国海洋文明发展史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它影响着中华民族海洋观念的形成,为此后的海洋文化发展奠定了基础。在《黄海传》中,赵德发不仅以生动的传说与故事诠释了中国古代海洋文化的神秘与浪漫,而且以严谨的历史考证揭示了中国古代海洋文化的务实与开放。

神秘浪漫的中国古代海洋文化

大海浩瀚辽阔、一望无际,它的神秘让人们浮想联翩,因此在中国古代产生了丰富多彩、极具活力的海洋想象。神秘浪漫的海洋传说和海神信仰融汇了先民对海洋的生命体验和美好幻想,体现为一种古老的海洋意识。

海洋传说是滨海民众口头创作并传播的有关海洋的传奇故事,黄海之滨诞生了许多引人入胜的涉海传说,最为有名的是蓬莱仙话体系。古人认为,黄海海域存在蓬莱、瀛洲、方丈三座仙山,其上生活着仙风道骨的仙人,他们能够炼制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在《黄海传》中,赵德发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古代帝王寻仙求药的经历。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王是最早相信海上仙山传说并派人出海寻找灵丹妙药的君王。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也沉醉于长生不老的迷梦中,派出齐国方士徐福前往仙山琼阁为他求取仙药。徐福所到之处留下种种民间传说,这些传说成为后人研究黄海文化、徐福文化的重要素材。秦灭汉兴,汉武帝也曾七次来到山东沿海寻求仙药。汉代以后,山东半岛的涉海传说还在不断酝酿发酵,最著名的莫过于八仙的传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故事因为鲜明的人物形象和引人入胜的斗法场面,最终演变为中国民间流传最广的神话传说之一。

在众多涉海传说中,随处可见海神的身影。海神是滨海人民幻想出来的海洋守护神,是先民海洋意识的外化。在《黄海传》中,赵德发对海神进行了分类阐述,有条不紊地展现了黄海海域的民俗文化。海神形象分为人兽同体、人神同形、人鬼化神三类。最早的海神来自《山海经》的东、南、西、北四海神,其中东、西、北海三神都是人面鸟身形象;待佛教传入中国后,龙王凭借其威严,观世音菩萨凭借其慈悲,成为不少航海人的保护神,他们都是人神同形的海神;由南方船工带来北方的海神妈祖,则是人鬼化神中影响最大的神明,这一慈眉善目的女海神以行善济世为己任,被越来越多的渔民、船工顶礼膜拜。赵德发还关注到威海刘公岛和大连广鹿岛的两位当地海神,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他们救助渔民的故事。从这些故事中,我们得以窥见古人的海洋意识和审美情感,进而掌握中国古代海洋文化密码。

海洋虽然限制了古人的活动空间,但它的辽阔与神秘又激发了人们的想象。奇幻的海洋神话传说和神通广大的神明早已融入滨海人民的精神血脉中,成为渔民出海谋生时的精神寄托。在《黄海传》中,赵德发引用大量民间传说,全面系统地述说了沿黄海地区特有的神话传说和海神信仰,展现出这片海域独有的文化魅力。虽然中国古代流传下来的海神信仰与神话传说具有某些原始宗教、民间迷信的色彩,但是不可否认它们表达了人们探索海洋、亲近海洋的意识,沿海渔民以天马行空的想象,丰富了古代海洋文化。

务实开放的中国古代海洋文化

虽然一些西方人认为中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海洋文明,如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认为中国人“就算他们有更多壮丽的政治建筑,就算他们自己也是以海为界……在他们看来,海只是陆地的中断、陆地的天限;他们和海不发生积极的关系”[1][德]黑格尔:《历史哲学》,上海书店出版社1999年版,第275 页。。但实际情形是,中国是一个拥有漫长海岸线和辽阔领海的国家,是世界上最大的沿海文明古国,远在史前石器时代,勤劳勇敢的祖先们就创造了海洋捕捞、养殖、制盐、航海贸易等丰富灿烂的海洋文化。

在《黄海传》中,赵德发讲述了中国古代发达的渔盐文化。中国古代渔民以捕鱼和制盐为生计来源,形成了发达的渔盐文化。黄海贝丘遗址、胶州三里河遗址堆积的鱼骨都证明在原始社会古人就开始利用海洋资源,他们不仅捡拾贝壳,捕捉鱼类作为食物,而且凭借智慧“煮海为盐”。从夏商周到清代,渔盐业取得长足发展,渔民们改善捕鱼工具和方法,使渔业产量得到显著提高;盐民们则探索出卤水取盐、日晒取盐、煎盐取盐等技术。渔民们在劳动过程中还创作出了音律和谐、具有浓郁生活气息的渔歌号子。《黄海传》中写到这些渔歌号子,认为它们真实再现了渔民的劳作过程,体现了渔民吃苦耐劳、乐观向上的精神气质。赵德发还借文人墨客的诗词展现古代渔盐文化,在李白“吴盐如花皎白雪”、周邦彦“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等诗词中,展示了古代海盐业的发展盛况,以及盐民勤劳奋进的精神风貌。

赵德发在《黄海传》中,还通过史料的探赜索隐,生动描述了中国与其他临海国家的海上交往。早在春秋战国时期,齐国就有与朝鲜开展贸易往来,开辟了“东方海上丝绸之路”,这条航线远远早于西汉时期开通的陆上丝绸之路。在唐代,日本政府派遣了大量留学生赴唐学习,他们系统学习儒家文化并将其带回国内;而来大唐取经的日本僧人则带回大量经书和佛教器具,中国文化在日本风靡一时。在隋唐高度开放的背景下,中国的文学、艺术、宗教等随着黄海的“文化航路”传入周边国家,促进了东北亚汉文化圈的形成。在明代,郑和七次下西洋,中国对周边国家的朝贡采取“厚往薄来”的政策,通过赠送或等价交换的原则与邻近国家保持良好关系,体现出一个海洋大国的慷慨豁达。除官方的文化交流外,还有许多经商者来到中国做生意,开展民间贸易,在一些沿海州县出现了专供外国商人居住或移民的居所,如密州的“高丽馆”、黄海沿岸的“新罗村”等。清代虽屡次实行海禁,但民间的贸易往来并没有被完全禁止。山东半岛与朝鲜半岛、日本列岛长期保持着频繁的往来,这条渡越黄海的海上航路促进了中国与沿岸国家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

赵德发还关注到黄海沿岸发生的几次大规模东渡移民现象。最早的东渡移民,是箕子率领几千商朝移民前往朝鲜,在平壤一带建立起箕氏侯国。日本也是中国东渡移民的目的地之一,相传日本的文化起源于徐福东渡,为了逃离秦始皇的暴政以及焚书坑儒对文化的破坏,徐福率领童男童女携带各类经书来到日本,对日本文化的发展起到重要作用。此后,弓月君和刘阿知也为躲避战乱先后移居日本,促进了当地文化的发展。唐朝末年,卢惠为躲避战乱来到新罗,为新罗的政治经济文化作出重要贡献,悠悠千载,卢氏已在朝鲜半岛繁衍四十余代,家族中还诞生了两位韩国总统。赵德发从日本、朝鲜等海洋国家的地理位置、生活习俗以及它们与中国的关系进行了多方面的论述,展现了中国古代海洋文明对周边国家的影响。

在《黄海传》中,赵德发还详细描述了黄海发达的渔盐经济以及与沿线诸多国家之间的贸易文化往来,还原了珍贵的海洋人文信息。在对中国古代海洋文化历史的叙述中,以更宽广的视角找到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基因,那就是对海洋的敬畏意识,以及中华民族务实开放、睦邻友好的精神品格,作者希望以中国海洋文化的历史智慧启迪当代海洋文明实践,为当代“海上”中国梦的建设提供文化自信的源泉。

中国近现代海洋文明的书写与反思

西方海洋国家自大航海时代开始不断进行海洋探险与殖民占领。1840 年鸦片战争的爆发打开了中国的国门,中国开始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陌生、强势的西方海洋文明侵入中国,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深重的民族灾难,但也加速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1919 年五四运动的爆发正式拉开了中国现代史的序幕,中华民族海权意识彻底觉醒,捍卫国家领土主权和海洋权益,某种程度上标志着中国现代文明(包括海洋文明)的形成。中国近现代海洋文明是在救亡图存的历史背景下诞生的,以筹备海防、捍卫领土领海权益为内容的海洋文明,经历了从被动应对到主动探求的发展历程。赵德发的《黄海传》在系统梳理中国近现代相关历史资料基础上,叙述、反思了中国被迫走向近现代海洋文明的历程,及主动学习西方近现代海洋文明的自觉探求。

“被迫”走向现代的中国近现代海洋文明

进入近代,世界格局发生剧烈变化,随着资产阶级革命与工业革命的开展,资本主义国家走向对外扩张的殖民道路,争夺海洋霸权、侵略落后国家成为其主要追求,全球逐渐形成了以西方列强为主导的世界秩序。反观中国,由于封建王朝对海洋实施长期封锁,国民海洋意识淡薄,有海无防的中国成为西方列强争先抢占的鱼俎。从鸦片战争、甲午战争到抗日战争,中华民族备受异族凌辱。

战争是西方列强打开中国大门的主要手段。黄海地理位置重要,被列强视为打开中国海上大门的重要通道。赵德发对黄海近代历史的书写极为生动,海战的惨烈与西方侵略者的贪婪跃然纸上。美丽的黄海成为入侵者争夺在华权益的战场,作者在写下一曲曲催人泪下的黄海悲歌的同时,也理性地评价了黄海海战的历史影响,强势的西方文明在带来民族灾难的同时,也刺激了中华民族的现代海洋意识。面对西方先进的战舰,国人在实力悬殊的海战中感受到自身的落后,逐渐意识到海权是国家发展的重要保障,形成了筹备海防、建设海防的国家追求。

在《黄海传》中,赵德发讲述了中国近代新式海军的创建过程。从“采西学”“制洋器”到“自强”“求富”,清政府从外部接纳、移植西方现代海军制度以及武器装备等“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措施,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现代海洋文化的形成。洋务运动时期,清政府创办的福州船政局和江南制造总局为中国军事实力的提升作出了巨大贡献。1888 年下水的“平远舰”是由中国自行设计的第一艘钢甲舰,代表了当时中国造船工业的最高水平。1875 年清政府决定建设北洋水师、南洋水师和福建船政水师三支海军构筑海上防线,其中驻守在威海卫刘公岛的北洋水师是四支海军中实力最强、规模最大的一支。赵德发在《黄海传》中再现了北洋水师组建时的辉煌。在北洋水师中,部分水兵是从沿海招募来的渔民,具有娴熟的水上作业能力,战舰上的高级军官几乎全部受过正规、先进的培训,很多人从福州船政学堂毕业,还具有英国海军学院留学实习的经历,从而获得了丰富的海洋知识和经验。

修筑海军防御工事也是近代中国筹备海防的重要举措。在《黄海传》中,赵德发讲述了清政府修建海军基地、炮台等防御工事的历史事迹。为了构筑京畿地区的防卫网,掌握黄海、渤海海域制海权,清政府多次派出官员实地勘查,旅顺口和威海卫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成为北洋水师基地的不二之选。完备的海防体系不仅需要海军基地作为后盾,还需要炮台作为防护。在威海、大连等地至今依然保存着炮台的残骸,这些当时最为先进的克虏伯大炮依然矗立在海边,似乎诉说着中日甲午战争的惨烈和中华民族不屈的民族志气。

主动学习西方的中国近现代海洋文明

近代以来,国人的现代海洋意识和海权意识逐渐觉醒、确立。这是国人面对国际形势和海洋局势变化主动探求的结果,其中既有对西方海权理论的思考,又有对中国传统海洋观的反思,以及对西方海洋挑战的应对。

清末,一些新兴官吏和知识分子漂洋过海看世界,主动学习西方现代海洋文明。赵德发在《黄海传》中列举了近代以来官员、学者的出洋访问活动,让我们更加清楚地了解到国家层面海洋意识的觉醒。《马关条约》后,光绪帝任命李鸿章为钦差头等出使大臣对英、法、德、美四个国家进行访问,西方的富强与制度的优良使李鸿章大开眼界,回国后,他向清廷提出改良意见,但并没有得到重视。1905 年受日俄战争的刺激,清廷再次派出五大臣出洋考察,两个考察团在出洋半年时间里考察了15 个国家,学习各国文化,寻找救亡图存的方法,虽效果不佳,却是中国主动探求国家政策与海洋局势变化的体现。对外访问成为晚清的一种风尚,晚清官员、学者通过出访亲身体验西方文明,面对强势的他者文化进行自我反思,经过内外双重考量,建立起了现代意义上的国家认知:中国不再是万国来朝的天朝大国,它正面临着与西方海洋大国的生存竞争。

除官方的出洋考察,知识分子出国留学也成为一种风气。渡海求学是一种现代性体验,面对西方先进的制度与技术,国人以复杂的心态开始学习。梁启超认为:“海也者,能发人进取之雄心者也。”[1]梁启超:《饮冰室文集点校(二)》,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 年版,第136 页。受海洋开放、冒险精神的影响,晚清一代志士从新的海洋空间寻求民族振兴之路,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人纷纷投入反清大业,探求三民主义救国大道。五四运动时期,“誓死力争,还我青岛”不仅是觉醒的中国人对国家主权的捍卫,还喻示着中华民族海洋意识的彻底觉醒。

学者王德威曾提出著名的主张“没有晚清何来五四”,在其所梳理的晚清海洋书写中,我们可以感受到鲜明的现代海洋观与启蒙意识。文学是社会的反映,从中可以窥见西方海洋文明对近代中国人思想观念的影响。《黄海传》是一部具有清晰问题意识的著作,赵德发从文化研究的视角,借助充实严谨的史料,还原风云激荡的历史语境,挖掘近代中国海洋文明与复杂世界海洋局势的紧密关系,细致分析了近代中国变革的器物之变、制度之变、文化之变。从照搬西方模式到主动思考世界海洋局势,这是中国近现代海洋文明不断调整、完善的过程,在中华民族海洋意识的觉醒中,近现代海洋文明的主体性逐渐确立。

中国当代海洋文明的关注与展示

面对百年未有的复杂海洋局势,拥有约三百万平方公里领海的中国应当如何面对海洋,是中华民族21 世纪亟待解决的问题。为了回答这一时代之问,党的十八大作出了建设海洋强国的重大部署,以习近平海洋战略思想为行动指南,在海洋强国战略、“一带一路”建设以及海洋命运共同体建设等理论指导下,当代海洋文明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当代海洋文明是在继承中国海洋文明已有成就及经验教训基础上,形成的一种新型海洋文明,它以可持续发展和维护和平为基本价值取向。在《黄海传》中,赵德发以作家、学者,以及爱海之人的身份,注视着黄海当代种种巨变,系统论述了新时代中国海洋文化理念。

可持续发展的中国当代海洋文明

西方现代海洋文明建立在人类对海洋资源充分占有和利用的基础上,掠夺和占有是其基本特征。中国当代海洋文明发展到新世纪前后,意识到西方现代海洋文明的局限,因而提出了科学发展、可持续发展的理念。中国可持续发展的海洋文明注重克服西方海洋文明的局限,吸取了中国古代的海洋智慧,体现了新时代背景下海洋文明的发展方向。赵德发在《黄海传》中注重论述中国古代海洋智慧,及中国当代海洋文明在生产方式、发展方式上的调整。

中国传统文化中蕴含着丰富的海洋智慧。《孟子》言:“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1]杨伯峻:《孟子译注》,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5页。《荀子》曰:“鼋鼍、鱼鳖、鳅鳣孕别之时,罔罟、毒药不入泽,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2]方勇、李波译注:《荀子》,中华书局2015 年版,第128 页。《吕氏春秋》提到:“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3]陆玖译注:《吕氏春秋》,中华书局2011 年版,第432 页。受“天人合一”传统文化观念影响,古人主张人与自然应当共生共存、和谐相处,开发海洋应当取之有度、取之以时,认为人类与自然对抗必然会伤及自身。赵德发肯定古代海洋智慧的当代价值,并从海洋经济转型与海洋科研创新两方面,展现了当代海洋文明坚持可持续发展的文化理念与价值取向。

海洋捕捞是人类开发海洋水产资源的重要方式。由于现代社会对水产资源的过度捕捞,渔业资源出现衰竭趋势。赵德发具有强烈的时代感和问题意识,1992 年在日照第一海水养殖总场挂职的经历,使他意识到人类的过度捕捞对世界海洋渔业资源造成了严重的危害。在《黄海传》中,他敏锐地意识到中国当前的渔业政策已经作出了调整:一方面,缓和近海捕捞强度,从近海向远洋扩大捕捞范围;另一方面,渔业转型升级,“以捕为主”向“以养为主”转变。赵德发以科学的数据、实证的研究展现了中国在远洋捕捞和放牧蓝海方略上的深谋远虑。在远洋捕捞方面,中国远洋捕捞船数以及渔获量一直位于世界前列,其中,山东远洋渔船的航迹遍布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公海。在海洋养殖方面,发端于黄海的六次海水养殖浪潮使中国渔业实现了海水养殖的物种多样性。黄海海域分散着星星点点的“蓝色粮仓”,中国通过建设“海洋牧场”实现了放牧蓝海的壮举。赵德发还关注到青岛港、日照港、烟台港、大连港、连云港等港口的蜕变,记录下它们朝着建设世界一流海洋港口目标前进的矫健步伐。

科技兴海既是维护海洋安全的核心要素,又是发展高质量海洋经济的关键支撑[1]参见樊丛维:《中国科技兴海视域下海洋强国战略研究》,吉林大学博士论文2021 年。。黄海西岸坐落着许多海洋人才培养基地、海洋科研平台,无数海洋专家、学者会聚在此,共同组成了海洋科技研究的中坚力量。赵德发乐于接受新事物,对自然科学领域的新动态保持着密切的关注,他对科学,尤其是海洋科学领域的关注,体现了前卫、开阔的视野。在《黄海传》中,他敏锐地关注到“数字海洋”的问世。“数字海洋”以获取大量海洋信息为基础,它的问世意味着中国深远海开发能力已走在世界前列。《黄海传》记录了当代中国极地探索与疆域开发的稳健脚步,中国科考船执行远海任务的实力与日俱增,走向深海的足迹愈来愈远,实现了海洋探索广度和深度的突破。从我国第一艘现代化综合性远洋科考船“大洋一号”首次执行远海任务,到“向阳红01”科考船多次执行南极、北极科考任务,从“蛟龙”号载人深潜器在马里亚纳海沟成功下潜7000 米,到“奋斗者”号下潜突破10000 米成功挑战全球海洋最深处,人类探索海洋的脚步从未停止。中国海洋科研人员同时建立起海洋观测体系,实现对海洋的实时观测和数据分析,“海洋科学领域云平台”的上线,使海洋更加“透明”。海洋信息处理速度的提升,能够提供有效的海洋监测数据,提升中国的海洋治理能力,维护海洋生态系统的健康和安全。中国古代的海洋文化是虚拟、想象的海洋文化,由于历史的局限,人们只能以飞扬灵动的幻想实现对海洋的探索。今天,海洋的神秘性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人类以科技智慧探索深蓝的大海,在不久的将来,人类将实现在虚拟海洋空间中体验、观测真实的海洋,而这也必将促进对海洋的可持续利用,以及人与海洋的协调发展。

和平发展的中国当代海洋文明

和平与发展是时代的主题,也是全球海洋安全与繁荣发展的主题。从古至今,和平与安全是中华民族从未停止的追求,近代帝国主义的海上侵略使中华民族意识到海防建设对于国家发展的重要性,也使中华民族格外珍视海洋的和平与安全。

进入21 世纪,海洋不仅是经济发展、文化交流的重要空间,也是政治博弈、军事较量的场所,我国面临的海洋安全问题仍然十分严峻,只有建设强大的海军,才能为“一带一路”建设提供战略保障,最终实现海洋命运共同体的构想。由于黄海重要的战略地位,且中国近现代海军的屈辱大多书写在这一海域,同时,中国当代海军的发展也与这一海域密切相关。赵德发将沿海城市发展与海军建设相关联,书写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中国海军波澜壮阔的初创史,同时描绘了海军武器装备从零的突破到自主研究、设计、制造的艰辛发展史,从创建之初仅有的54 艘舰艇,到组建成一支强大的、多兵种的、具有现代战斗能力的海军,中国正迈向建设海洋强国的道路,在全球海洋治理中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中国当代海军建设以和平与发展为终极目标。中国“和平崛起”的战略目标具有双重性,在强大的海军实力保障海上安全的同时,也在寻求有助于经济发展和技术现代化的和平海上秩序[1]张海文、[美]彼德·达顿、[美]陆伯彬、[挪威]奥依斯滕·通什主编,张沱生等译:《21 世纪海洋大国:海上合作与冲突管理》,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 年版,第2 页。。中国海军为维护海上航行自由,构建和平安宁的海洋秩序作出了巨大贡献。中国海军多次从青岛军港启航,向海盗侵扰的索马里海域派遣海军舰艇实施护航;中国海军还多次派出和平方舟医院船进行友好访问和医疗服务,被世界誉为“生命之舟”;中国海军多次开展多国海上联合演习,共同提高海上搜救能力,以实际行动展现中国海军的责任担当。中国海军坚定奉行防御性国防政策,倡导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新安全观,作为一支和平之师,它的言行践行着追求和平发展的中国海权理论,以维护人类共同的海洋安全和海洋福祉为目的,与西方国家的对外扩张和霸权主义有着本质的区别。

中国当代海洋文明的建设是继往开来的时代答卷,黄海百年来的发展不仅体现出中国追求海洋长久和平、共同安全和普遍繁荣的美好愿景,更展示了富有中国特色、符合中国国情和当代海洋发展需要的中国海洋文化。

结语

曲金良曾在《中国海洋文化研究的学术史回顾与思考》中提到,为中国海洋文化正名、为中国海洋文化定位、为中国海洋文化立传、为中国海洋文化的发展立论这四个方面是开展中国海洋文化理论研究所要实现的目标[1]曲金良:《中国海洋文化研究的学术史回顾与思考》,《中国海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 年第4 期。,发掘、整理、评价中国海洋文化将对当代海洋文化发展乃至整个世界文明进程产生重要影响。赵德发的《黄海传》是一部运用地质学、考古学、人类学等领域知识,从自然、历史、文化全方位梳理黄海自古代到今天的历史,以纪实笔法探索海洋与人类文明内在联系的文学大作。这样的海洋书写契合时代与人民的需要,在建设海洋强国的21 世纪具有重要现实意义:通过对古代灿烂的海洋文化的历史追踪与诠释,为中国海洋文化正名;通过书写、反思黄海近现代风云激荡的历史,揭示近现代海洋文明曲折的发展历程;通过关注与展示当代中国的海洋巨变,努力探索一条和谐、可持续的海洋发展道路。最重要的是,赵德发在《黄海传》中回答了人们长期以来的海洋文化困惑,为中华民族建构新时代海洋文明提供了宝贵的历史经验与教训,能够增强中国人民在海洋发展上的文化自信、道路自信、制度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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