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胆
顾莹莹遇到了职场瓶颈。精神内耗严重的她,在同事李秀丽的鼓动下报了靈修课。上完课回来,她的人生走向了意想不到的方向……
精神内耗?一起去上灵修课
2022年春节刚过,公司就给各大业务主管下发了新的KPI(关键绩效指标)任务。顾莹莹头皮发麻,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好了。
顾莹莹时年32岁,父母早逝,她独自一人生活。2012年大学毕业后,她进了一家外贸公司。
没有伞的孩子,只能在雨里努力奔跑。十年时间,顾莹莹从普通业务员一路做到业务主管,贷款买了一套老破小和一套商品房。事业小成的她,情路坎坷,她干脆一心搞事业。
2022年,受疫情影响,全球贸易形势急转直下,公司看着交易频繁,可利润微薄。顾莹莹的收入也降了。工作遭遇瓶颈,身上背着房贷,身后又空无一人,焦虑,抑郁,失眠,挥之不去。
见顾莹莹状态抑郁,同事李秀丽多次安抚她,并向她分享了自己的解决之道——上灵修课。她向顾莹莹介绍的这家机构,在国际上享有盛名,过去只在香港和美国设有培训中心。她坦言,自从参加完灵修课程后,她再也没有精神内耗过,还在课程中结识了一些人脉。
顾莹莹知道,就在前不久,李秀丽靠自己的人脉拿了个不小的订单。她仔细看了看李秀丽给她发过来的招生简章,又去网上查询了机构的信息,确实如李秀丽所言,而且,看着很专业很正规。李秀丽的状态也确实比以往精神。
2022年5月,顾莹莹在李秀丽的鼓动下,跟她一起去报了名,缴纳了16000元的课程费。
教学地点位于郊区一幢别墅中,各项设施一应俱全。从舒适的座椅到专业的音响设备,无不体现出对学员的细致关怀。授课的是三位资深老师,还有12位助员和众多义工。
上课的第一天,一共来了近百位学员。开课前,助教收走了所有人的手机,以防学员拍照拍视频,暴露学员隐私。顾莹莹觉得安心。
课程第一阶段主题是羞耻心剥离。老师们自我介绍后,开始阐释“灵魂塑造”与“集体力量”的概念。助教主动对学员讲述自己的遭遇与经历,引导学员站出来讲述自己的伤痛。看着大家互曝隐私,抱头痛哭,顾莹莹很震惊,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参加。当晚,顾莹莹被助教处罚,关进了小黑屋。第二天,她提出退课。
老师劝她:“打破羞耻感,我们才能唤醒灵魂,重启自我。我们的课除了修心之外,更重要的是结交人脉,你可以多待两天再看看。”
顾莹莹也知道,同期学员几乎都是在各自领域里取得一定成绩的人。自己的事业突破,或许就在人脉上,她决定留下,静观其变。
第二阶段的课程主题是打破心魔,拒绝内耗。学员们被分为两组进行互挑对方缺点来助力对方成长的特殊练习。顾莹莹的队友直指她痛处:“你外形才智平庸,说话拖泥带水,是客户群体极不喜欢的那类销售。”顾莹莹崩溃了,转头去找李秀丽,见李秀丽战斗力满级,兴奋地说:“进攻!进攻!打败敌人,打败懦弱的自己!”顾莹莹环视四周,大家都如此亢奋,除了她。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性格有问题。
课后,老师鼓励她敞开心扉,释放自我。在第二阶段的课上,顾莹莹当众讲述了自己在大学时遭遇渣男未婚产子的不堪过往,说得痛哭流涕。学员们上台来拥抱她,鼓励她。
顾莹莹被学员们温暖到。接下来的课程,她能慢慢应付了。助教劝顾莹莹趁热打铁上高阶课,费用6万元。去年,她开了一家女性内衣店,手头没这么多现金,助教提议可以贷款,还说高阶课程里,有个学员是行业大佬,和她有商务关联,工作人员会帮她与对方绑定。
课后,李秀丽来找顾莹莹,问她报了高阶课没有。顾莹莹有些犹豫:“6万不是小数目……”李秀丽说:“如果花这笔钱能重塑自己,结交人脉,6万就很值了。”李秀丽掏出手机给顾莹莹看照片:“我的男朋友。”那是同期的学员,也是行业精英,居然被李秀丽拿下了。“市面上的各种课程,本质是商务社交,不是让你学知识的。”李秀丽的话,触动了她。急于突破瓶颈的顾莹莹,向机构贷款报了课。
连锁反应:从地狱回到地狱
“你们在人生中,是否遭受过伤害和羞辱?你们挺过去了吗?今天的课就是帮你们度过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老师说完,将顾莹莹挑选出来,让其他学员围住顾莹莹。随即,助教关了灯,现场顿时陷入黑暗。
老师亢奋喊话:“尽情地羞辱她,毫不留情地伤害她吧!”所有人的情绪,都在黑暗中被煽动起来,大家一拥而上,失去理智一样对着圈内的顾莹莹辱骂,推搡,殴打。老师兴奋地冲顾莹莹喊话:“勇敢地面对羞辱、伤害,去从中汲取力量吧!”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顾莹莹的衣服被撕扯开,被推倒在地。她惊恐大叫,脑海里全是被上司PUA的场景。她仿佛掉进地狱,被恶魔围攻,羞辱。她承受不住,失禁了……
6月,课程结束,顾莹莹麻木地回到家,开门的瞬间,仿佛从地狱爬回了人间。推开窗,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小吃店里热气蒸腾,她哇哇大哭起来。晚上,她躺上床很快就睡着了。去上班,人也特别亢奋,大家都说她精神不错。
只是,这种状态没维持多久,她就又跌入了抑郁状态。白天上班没精神,晚上失眠,做噩梦,越想把工作做好,结果越不好。曾经的挫败感,无力感,再次将她裹得紧紧的。只要老总提醒她调整工作状态,她头皮就发麻。
2022年9月的一天,顾莹莹上班时,她的个人邮箱里突然蹦出一封恐吓勒索信。附件里的视频,是她自述不堪经历和在课堂上被推倒走光、失禁的画面,场面混乱不堪,她的尖叫声那么刺耳,像精神病患者。
顾莹莹吓得魂飞魄散。这些视频要是流传出去,自己肯定社会性死亡。对方在信中索要16000元。见对方要钱不多,顾莹莹便没有报警,按照对方说的给付方式,悄悄给钱了事。
顾莹莹赶紧将这件事告诉了灵修课的助教。机构负责人联系了顾莹莹,对方也相当诧异,并解释:“我们上课的地方很私密,每次上课前,工作人员和学员的手机都上交了,不可能有视频流出。”这点,顾莹莹是知道的。对方保证会查出偷拍视频的人,并赔偿她的经济损失,条件是不能报警,顾莹莹只好答应。
精神状态本来就差的顾莹莹,收到邮件后,更是整天一惊一乍,疑神疑鬼。不久后,敲诈的邮件又来了,这次对方只要2000元,顾莹莹又给了。经济吃紧,工作接连出错,还被敲诈勒索,顾莹莹感觉自己坐在了火药桶上,随时会灰飞烟灭。
她去找了灵修课的老师,除了催问调查进度,又求助道:“我状态很糟糕,晚上失眠,白天工作老出错,我怎么这么没用?”
老师听完后,说:“你的修行还不够,无法承受住目前这个公司的场域散发的能量,不如先暂时离开,去旅途中修行。神会给你指路,去到适合你的场域,财富、家庭,水到渠成。”
老师列举了几个例子。那几个学员在辞职前跟顾莹莹状态极为相似,辞职去旅行后,精神面貌大改,还成为自媒体博主赚了钱。这样的视频,顾莹莹常常刷到,也是她向往的。不过,顾莹莹不敢轻易辞职。
2022年11月,因业绩不合格,顾莹莹被老总点名批评。她是公司老人了,被这样批评还是头一次。她终于绷不住,当场提出辞职。
顾莹莹打算做个旅游博主。旅行需要钱,没了工作,房贷和店面租金也没了着落。一时间,她觉得自己辞职有些冲动了。可转念一想,再继续上班,她就会死。
顾莹莹想卖掉小房子,可一时拿不定主意。晚上刷手机时,刷到了老师的动态:我们的住所不是家,心灵才是。她很受触动。一想到勒索视频,她就惶恐不安,如果离开这里,这些也就远离了。
顾莹莹卖了老房子,用卖房的钱购置了旅行装备和拍摄设备,就像出笼的鸟,飞了出去。
踏上旅程,顾莹莹将订单、业绩、情感困扰、敲诈视频,通通抛在了脑后。自从她辞职后,敲诈她的人再没出现过。机构对偷拍视频的人的调查一直没出结果,顾莹莹也不想管了。
山川河流,红花绿树,让人目不暇接;小巷烟火,人文古迹,令人流连忘返。顾莹莹打开相机,拍下这些令人身心愉悦的画面,剪辑后上传到了自己的账号上。
她刷了不少流量大的旅行博主的视频,学着他们去拍视频,抓破脑袋想文案。时间和精力花费了,但并没有什么效果。她找了一些做自媒体的帖子来看,顺藤摸瓜地买了一些课程,还在不同平台花钱投流。她很努力,但她的账号始终没有起来。
挫败感和不安感在消失了几个月后,又卷土重来。夜深人静时,顾莹莹脑袋里总有个声音在质问她:“为什么要冲动离职?卖房那么大的事,匆忙就做了决定?工作做不好,博主也做不好,你什么都做不好……”看着卖房的钱一点点变少,顾莹莹终于崩溃了。她思来想去,决定重回公司。
惨被收割:不知身后有黄雀
2023年3月,顾莹莹找相熟的同事打听公司的情况,意外得知,她辞职后,李秀丽接手了她所有的客户,当上了主管。顧莹莹很震惊,总觉得哪里不对。仔细一琢磨,她发现了问题。
在灵修课上公然讲述自己的隐秘,上课时承受不住精神压力导致走光、失禁等场景,只有参与课程的老师、助教、义工和全体学员知道。可是,能够如此精准地将这些信息发送至自己的个人邮箱的,这些人里,只有李秀丽。
顾莹莹回想起来,这个机构和灵修课是李秀丽推荐给自己的,也是李秀丽鼓励自己去报课的。上课途中,李秀丽还拿在灵修课上找到男朋友来说服自己贷款报高阶课。
顾莹莹怀疑自己很可能被李秀丽和机构联合割了韭菜,视频很可能是李秀丽偷拍的,之后李秀丽拿视频恐吓自己,害得自己冲动辞职。想到这里,她如芒在背。在无助与绝望中,她终于选择了向法律求助。
很快警方调查出了结果,恐吓和敲诈的邮件确为李秀丽所发。派出所里,李秀丽向民警哭诉了自己的遭遇。
李秀丽工作压力大,陷入抑郁状态。她急于摆脱精神内耗,看到了知名机构的灵修课,便报名了基础课程。上完基础课后,她发现自己被骗,找机构要求退还16000元的学费。
机构辩称李秀丽离开时精神奕奕,后续状态不好,是修行不够,没有上高阶课。精神状态有没有调整好,非常主观,李秀丽处于下风。见状,机构工作人员建议她帮机构拉新,拉一个人头退基础课程一半学费,还可免费重修基础课,该学员报高阶课,她可免费跟上高阶课。工作人员还给她传授秘籍:“多留意身边那些状态不佳或者本身有抑郁倾向的人。”
李秀丽见顾莹莹状态差,有抑郁倾向,正是意志力薄弱时,便盯上她,找机会拉她报名。报名后,李秀丽心虚,怕到时候顾莹莹会像自己这样,觉得上课没效果,找自己退费扯皮。于是,上课时,她偷藏了另一部手机,想拍下顾莹莹上课有效果的场景留作证据。她也没想到,顾莹莹有那样不堪的过往,还出了丑。
果然,课程结束没多久,顾莹莹就回到抑郁状态,李秀丽担心顾莹莹会找自己的麻烦。这时,公司效益持续下滑,不得不进行人员结构优化调整。李秀丽想弄走顾莹莹,这样自己被分流的概率就下降了,而顾莹莹手中的客户成了公共资源,自己也能分一杯羹。顺利的话,自己或许还能替代顾莹莹,坐上管理岗位。
李秀丽隐藏了IP地址,匿名将视频发到了顾莹莹的个人邮箱里。她料定顾莹莹不敢报警,而机构为了维护声誉也会想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敲诈顾莹莹的钱财,是想拿回学费,顺带吓唬她,让她内耗更严重。
发出匿名信后,李秀丽亲眼看到顾莹莹惶惶不可终日。她再次索要2000元,是为了营造步步紧逼的状态,迫使顾莹莹在无法承受的重压下选择离职,她则趁机上位……
警方与该机构取得联系,并从其监控系统中调取了关键视频资料。随着调查的深入,一个令人震惊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机构负责人调查出了偷拍视频的人就是李秀丽,可为了自身利益,他们选择了沉默与包庇。后来,顾莹莹想辞职,找灵修课老师求助,机构为了甩掉她这个麻烦,故意引导她辞职卖房去旅行……
李秀丽因敲诈、勒索被警方逮捕,而该灵修课机构也因诈骗等被调查。
随之,顾莹莹的过往、出丑的视频,迷信灵修课程被骗,一一传开了。顾莹莹彻底崩溃。
2023年4月,李秀丽被取保候审,顾莹莹得知消息,无比愤怒。她找到李秀丽家里,质问她为什么要哄骗自己去上灵修课。李秀丽冷着脸不搭理顾莹莹。听到顾莹莹说人生被她毁掉时,李秀丽冲过来,喊道:“我要面临敲诈勒索的指控,是你的愚蠢把我毁了。”
两个女孩互相指责,争吵,还动起了手。争执中,顾莹莹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捅了李秀丽。看着李秀丽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哀号,她才冷静下来,赶紧拨打了120。事后,经法医鉴定,李秀丽为重伤一级。
2023年底,当地法院以犯故意伤害罪判处顾莹莹有期徒刑5年,缓刑一年。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以案说法]近年来,“灵修”骗局屡见不鲜。他们往往打着“提升自我”“灵魂塑造”等旗号,采取心理暗示等手法,实现对学员的精神控制,达到敛财渔色目的。孚日律师事务所高级律师合伙人陈辉律师提醒大家,要警惕心灵产业中的多重陷阱。
另外,陈辉律师表示,当你遭遇精神内耗时,应合理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可以通过培养兴趣爱好、保持适当运动和健康的生活方式来进行调节。如果以上方式都无效,建议去寻求专业人士帮助。但请务必擦亮双眼,不要为了寻求一时的心灵慰藉,而踏入更深的泥沼。
编辑/张亚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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