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超
对丰子恺“曲高和众”艺术观进行回顾与梳理,并以此为立足点进行延展。笔者通过回顾在国际上取得成功的电影《霸王别姬》,发觉其创作契合丰子恺“曲高和众”艺术观。以电影《霸王别姬》为例,说明丰子恺“曲高和众”艺术观具有现实启示意义,并对艺术作品的创作与传播富有参考意义。
丰子恺“曲高和众”艺术观
“昔有顾恺之,人称三绝才画痴,今有丰子恺,漫画高材惊四海。但逢井汲歌耆卿,所至儿童识姓名。”马一浮先生曾作这样一首诗来评价丰子恺先生所作漫画,由此我们可见丰子恺先生所作漫画影响力之远、读者范围之广。事实上,丰子恺先生不仅在漫画方面拥有广泛的影响力,还在诸多方面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毫不夸张地说,丰子恺先生是中国近现代艺术领域最闪耀的人物之一,他为后世留下了丰富的艺术财富,这其中便包括丰子恺先生的艺术观。陈星教授颇为精要地总结道丰子恺先生的艺术观:“他的艺术观,用概括性的字眼来说就是‘大众化和‘曲高和众。”“大众化”比较容易理解,那“曲高和众”如何理解?
1938年,丰子恺先生在《谈抗战歌曲》中论及相关概念:“古语云‘曲高和寡。现在却相反,应该说‘曲好和众。因为现在对于艺术不求其‘高(高就是深,在绘画是‘气韵生动的杰作,在音乐是‘流水高山之类的名曲。它们自有高贵的艺术的价值。这种艺术在近代被称为‘为艺术的艺术,或‘象牙塔中的艺术,只宜让少数优越分子相互欣赏,不宜作为民众艺术),但求其‘好。所谓好,就是有耳共赏。凡不含毒质而合乎大众胃口的,都是好曲。”
1950年,在《音樂艺术的性状》一文中,丰子恺先生再度论及“曲高和众”:“故音乐上可有四种情形:第一,‘曲高和寡,其曲高而难,故和寡。第二,‘曲低和寡,其曲低也难,故亦和寡。第三,‘曲低和众,其曲低而易,故和众。第四,‘曲高和众,其曲高而易,故亦和众。”
丰子恺先生在艺术领域受到广泛认可并获得赞誉,其实与他的“曲高和众”艺术观密不可分。正是遵循这样的艺术观,丰子恺先生的艺术作品在抗战时期、新中国时期等,都受到了广大民众的热烈欢迎和喜爱,才具有如此广泛、深远的影响力。
以电影《霸王别姬》为例
1993年,由导演陈凯歌执导,张国荣、张丰毅、巩俐等演员出演的《霸王别姬》上映。因其展现丰富的历史景观、跌宕起伏的情节叙事、特有的东方韵味等吸引了海内外观众,获得极高赞誉。周星教授评论道:“这是迄今为止,陈凯歌最为成熟的一部电影,可以从历史、人性、性别的角度进行多方位解读,整部影片华丽苍凉的风格,几乎可以算是为整个第五代做了一次中场谢幕。”上映后,《霸王别姬》获得多项国际大奖,如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大奖、金球奖最佳外语片,2005年被《时代》周刊评入全球史上百部最佳电影。
笔者认为《霸王别姬》(下方均简称此电影)取得成功与其符合“曲高和众”艺术观是密不可分的。那么“和众”体现在何处?
首先此电影跌宕起伏的情节、细腻的镜头叙事、不同凡响的东方气韵对中西方观众都具有极大的吸引力。情节自不必多说,镜头叙事也同样出彩,如影片中“虞姬”第一次给“霸王”描眉是在袁四爷来捧场的时候,这时戏班子老板来催,但“虞姬”依旧按照常速来进行勾画,这是因为袁四爷是戏剧界的大拿,每一个步骤他们都要尽善尽美,脸谱呈现的状态就像一幅图案,与日常的生活姿态完全不同,十分夸张,但却也是有一定的章法,并不是胡乱涂抹。而东方气韵是通过电影中的京剧所呈现出来的。电影中京剧表演的服装、化妆、道具等都十分精致且富有韵味,如“虞姬”复刻了梅兰芳独创的虞姬造型——身穿“鱼鳞甲”,头戴“如意冠”,梳“古装头”,英姿飒飒中透着娇柔婉转,将“虞姬”这位随楚霸王东征西战情深意重的女子在外形上得到了最大的还原。
而此电影所蕴含的情感更是打动了无数中西方观众。对于中国观众来说,剧中的许多角色在现实生活中皆有原型,观众对有些角色的遭遇与命运感到同情与怜悯,这使许多观众对电影产生了深切的共鸣。对于西方观众来说,电影三位主人公之间的爱恨情仇也让他们想起了西方电影的桥段。三位主人公不同的遭遇、相互的纠葛、悲剧性的结局,同样能使处在西方文化背景的观众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
那么“曲高”又彰显在何处?首先此电影对中国传统社会秩序、文化中的糟粕进行了展现与反思。在刘帼华教授看来:像“菊仙”这类具有攻击性的女性角色,人们容易将其视为中国女性解放的标志,但是“相较于社会主义时期前的女性,这两者没有根本性的变化,只不过是她们的主人发生了变化,从国家回到了旧的父权男性”。这一现象在其他第五代导演的作品中也较为常见,如张艺谋《菊豆》中的“菊豆”等。这些电影和角色都揭示并批判了传统父权社会,揭示了其腐朽不堪之处,指出其具有扭曲与泯灭人性的一面。而在父权社会这座“大山”之下,电影选择了两条“分支”来进行具体表现:女性情欲、同性恋议题。女性情欲在电影中的表达相对少,同性恋议题相对多。在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社会,此电影中便蕴含着同性恋意味,这一点颇具先锋性与开创性意味。有学者敏锐地指出:“在《霸王别姬》中,强奸与同性恋的并置,表明蝶衣与其母亲都受到了一种排斥同性恋和女性情欲文化的侵犯。”电影选择这类议题作为切入口,其犀利性与尖锐性不言而喻,而将矛头直指传统父权社会这座“大山”,其深刻性令人钦佩。正如张本梓教授所言:“从艺术上的辉煌和思想上的深刻来看待《霸王别姬》,其勇敢地探索了中国文化中最令人不安的未受干扰的领域之一——同性恋恐惧症。”
而此电影通过上述两个议题对现代性意识进行了深刻反思。这两个议题并不是一个单独的问题,而是与社会现象、群体意识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其背后折射的是现代性意识。正如张本梓教授所言:“它不是性的问题,也不仅仅是一种政治和社会现象或建构。它暗示着一种精神上的超越,一种被压抑的‘现代性意识。”在电影中,以这两个议题为代表的现代性意识发展被直接或间接地打断了,本应随着电影所呈现的历史时期一起前进的现代性意识却“放慢脚步”甚至被部分“肢解”,这不得不使人深思。
更为重要的是,此电影以现代主义的方式,探索了走向后现代主义的另一条路。尹鸿教授对“后现代主义文化”做出这样的定义和特征描述:
一、它是知识分子的哲学性的文化、一种消解性文化。
二、它表现为消解、去中心、非同一性、多元論等,对崇高感、悲剧感、使命感、责任感的怀疑和疏离。
我们不难发现此电影契合了如此定义和特征描述。但是与后现代主义的常见方法不同,此电影以现代主义的典型表现方式“象征”来试图消解后现代主义,即我们认为对世界理所当然的解释和那些看似恒久不变的规则。而此电影对现代性意识的反思、以现代主义的方式走向后现代主义这些表达与尝试,从本质上都是为了追求一个终极目标:人之自由的彻底实现。
此电影聚焦的议题、背后所隐含的学术延展性、追求的终极目标等,这些无疑都印证了其立意不凡,佐证了笔者对此电影“曲高”的判断。
丰子恺“曲高和众”艺术观之意义
在全球化趋势不可阻挡的今天,如何讲好中国故事、传递中国文化成为摆在中国学者、艺术工作者等不同身份人物案头的同一道“考题”。通过回顾在世界上备受赞誉的电影《霸王别姬》,笔者发现其基本上契合丰子恺先生的“曲高和众”艺术观。它的成功之处无疑证明丰子恺先生“曲高和众”艺术观在今天仍具有启示意义,对答好这一道“考题”具有极大的参考意义。
在今天,讲述中国故事、传达中国传统文化的艺术作品层出不穷。一部艺术作品若要想从如此浩瀚的创作成果中脱颖而出,笔者建议其不妨以“曲高和众”作为其创作的准则进行创作与打磨。无论针对的是何种受众,以此准则进行创作的艺术作品,既可以吸引他们的兴趣,又可以打动他们的心灵,并引发社会的关注与更深的探讨。这对艺术作品的国内外传播,由此建立国外民众对中国文化的接受与认同是极为有利的。
艺术作品在遵循“曲高和众”这一艺术观时,其“曲高”所针对的内容在不同时期需要与时俱进,不能一成不变,但又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其宗”便是人类普遍性的感情和追求,如对人性丑陋之处的厌恶、对人之自由的追求等。而在这一宗旨下,可根据不同社会、不同时期的特性来进行个性化表达。“和众”所针对的内容同样需要根据不同时期大众的审美趣味进行调整,但同样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其宗”是要立足于现实生活,但不仅限于现实生活;讲老百姓真正听得懂、能接受的“话”。在这一宗旨下,根据新技术的发展、观众审美趣味的变化等,艺术作品的表达方式也要与时俱进。一个艺术作品以大众最能接受的方式,讲述从真实生活出发的内容,抓住了人类普遍性的感情与追求,才真正做到了“曲高和众”,才能真正打动观众,取得成功。
无论是以丰子恺“曲高和众”的艺术观对艺术作品成功之处进行分析,还是以此为原则进行艺术创作,都对讲好中国故事、传递中国声音等具有指导性意义,对艺术作品的分析与创作都具有拓展性意义。作为新一代的文化接力者,只有真正体会和领悟丰子恺先生伟大的艺术思想、艺术观,并将之运用到实际的生活与艺术创作中,新一代的艺术工作者才无愧于丰子恺先生,无愧于时代赋予的重任。
(作者单位:杭州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