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旭华
江南是很少落雪的。
那年在杭州,我居然意外与雪花有了一场唯美的浪漫邂逅。
杭州的雪花与北方的雪花不同。北方的雪花粗獷豪放,是猛烈急骤的鹅毛大雪,若李白所诗“燕山雪花大如席”,而杭州的雪花总是精致玲珑,悠然飘落,更富诗意,有一种令人深深震撼的唯美。
那时我大病初愈,但未来的不可预知让我隐忧。天空是阴郁的,花园里的繁花早已凋落殆尽,有些树木也已是光秃秃或叶片枯黄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我孤单单地坐在窗前,看着一派萧索的花园发呆。
蓦然,我听到一阵细微声响,一朵朵莹洁的雪花从阴郁的天空沿玻璃窗飘然而下。
哦,杭州落雪了!
我决定到花园看雪,以释放一下我此刻忧伤沮丧的心情。
花园早已没有了行人,沉寂无声,唯有雪花在凌空飞舞,好像积蓄一冬的澎湃激情倾泻而下,随风纷纷扬扬,铺天盖地。一朵朵雪花,如洁白玉兰,若温馨柳絮,似快乐荻花,像纯稚蒲公英,在空中恣意烂漫,欣然盛放。
雪花纷纷扑面而来,洒在我的发尖,蹦上我的眉毛,钻进我的脖领,那种坦荡强劲的豪壮气势,瞬间让我内心的忧伤和沮丧的情绪四散奔逃。我不禁伸出手掌,任凭雪花在我掌心翩翩起舞。一朵,两朵……雪花犹如美丽的小精灵,在我掌心翩跹,旋转,腾跃,飞翔,柔柔地吻着我的脸庞,我的额头,我的眼睛。它晶莹剔透,熠熠生辉,银一样的白,玉一样的润,宛如赵飞燕绝美惊世的“掌上舞”,轻盈若燕,飘逸如云,欢快地绽放着淡雅曼妙的别致风韵。
我默默注视着雪花在我手上纵情舞动,那种惊艳动人的奔放舞姿,不觉让我深深沉醉。
走进中心花园的林间,或红或黄的落叶早已层层铺落一地。我蓦然听到一阵细碎的如珠玉坠落般的簌簌声,若粲然繁星坠入眼眸,如澄澈天籁摄人心魄。
灰褐色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曳。雪花飘落浅吟低唱,其声时急时缓,时昂时沉,或缓缓舒展,缠绵悱恻;或匆匆星落,一闪无踪;或不徐不疾,珠帘漫卷。林间雪花犹如一位艺道高深的琴客,优雅自如地玉手抚琴,时而急急如落珠,时而缓缓若飘云;又似一位风度翩翩的高雅诗人,伫立树下声情并茂,倾心诵读,抑扬顿挫,安适悦心。
此刻,生命褪尽一切伪饰,裸露出最质朴的本真,使萧索沉寂的花园瞬间有了灵动,有了神韵,似乎变成了荡漾音乐诗趣的美妙花园。
融身质朴美妙的拥有飘雪意境的林间,我好似相遇知音,内心充满了无限感动。
雪停了,花园清静得寂然无声。
咯吱咯吱,我踏着林间厚厚的积雪,在花园中怡然徜徉,身后留下的是一长串深深的足印,就如一行在雪地上随意写下的婉转小诗,在林间不断延伸,构成了一幅诗意盎然的雪景水墨画。
在古代文人的笔下,雪景是诗亦是画。“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一叶扁舟,茫茫白雪,柳宗元《江雪》中的雪是孤独寂寞的。“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夜归人洒雪一身,开门就闻狗叫,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中的雪体现了生活情趣。“独坐火炉煨酒吃,细听扑簌打窗声。”独坐火炉旁煨酒慢饮,细听雪花扑打门窗,钱选《题雪霁望弁山图》中的雪让人感觉世界静好,温暖如春。当然,我更喜欢韩愈《春雪》中的“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因为雪花是春天的信使,带来了春的信息,给人以无限希冀和憧憬。不是吗?
雪后的花园,银装素裹,早已把往日沉甸甸的尘嚣和赤裸裸的欲望净化,白茫茫一片,宛若一个和谐清丽的童话世界。每一根树枝、每一段枝丫、每一枚叶片都裹上毛茸茸的雪絮,犹如大朵大朵的梨花在树上竞相快乐绽放,有婀娜多姿盛开着的,有含苞待放打着骨朵儿的,疑是天上的仙女纷然飞临枝头,莞尔一笑,风情万种,倾国倾城。
我从枝头轻轻捧起一把柔软的雪花,其气息自然没有芳香,但清新干净得一尘无染,令人宁静致远、心旷神怡的那种纯净,如千年雪莲,冰清玉洁。雪花在我手心似乎在慢慢融化,这是禅意与灵光契合的哲性,渗透着我身上每一粒细胞,仿佛让我的灵魂洗涤一新。
雪花的内心是怎样一个丰富独特且迷人的空间啊!
汉朝韩婴所著的《韩诗外传》记载:“凡草木之花多五出,雪花独六出。”其意指雪花是六边形的特殊结晶。它的花纹千姿百态,若袅娜多姿的银花,如粒粒璀璨的明珠,似亭亭少女的纱裙……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本以为冬天花园的繁花早已凋落殆尽,但这场飞扬的雪花竟然在荒寂花园诗意盎然地盛放,难道在预示春天就要到来吗?
是的,“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英国著名浪漫主义诗人雪莱在《西风颂》中充满激情地对世界发出自信心声。雪花是春的使者,生命的精灵。它的翩舞,美轮美奂;它的吟唱,豪壮奔放;它的绽放,质朴美妙;它的气息,和谐清丽;它的内心,纯净脱俗。正是这季节轮回的冬之唯美,带来了无限生机的春之希冀。我知道,太阳出来时,它一定会悄然而走的,但雪花的精魂却永远留在冬木内心深处,为绿叶萌动的憧憬催生新春盎然的诗意。
在杭州,与这场雪花唯美的浪漫邂逅,令我伤感的心灵深深为之震撼,从此萌生春意盎然的“诗与远方”的人生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