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佑明
也许你会觉得一碗糯米饭很普通,可对我而言,这碗糯米饭,是我永远无法释怀的回忆!记得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天,我穿着一双旧军鞋,走了七八里的田垄小路。蚊子一路嗡嗡地追着我。赶到城里时,全身已溅满了泥浆。亲戚说:“快点儿走,老师在学校门口等着呢!”不到十四岁的我,想到要去见新的班主任老师,心里还是有点儿胆怯。益阳市人民织布厂五七学校,建在资江北岸,河堤下四间平房,屋后面是一个煤坪改造的篮球场,属于职工子弟学校。我一个农村来的伢儿(方言,孩子),想插班是不可能的。
那天晚上八点多钟,街上的路灯忽暗忽明,大街小巷,行人稀少。河堤上,几棵梧桐树也是东倒西歪。我们顺着斜坡,在一个低矮的红砖平房里面,见到了老师,我轻轻地喊了一声:“老师好!”老师打量着一身泥土味的我,问了一下基本情况,笑了!從此,我走进了学校的大门。
老师姓郭,四十来岁的样子,短发,身高一米六左右,看着有点儿瘦弱。但她清秀的脸庞总是洋溢着笑容,温暖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因此她的同事和学生都很喜欢接近她。郭老师对学生特别有爱心,不但对每位学生的家庭情况了如指掌,还对我这种农村来的孩子关爱有加。
记得有一次,郭老师注意到我中午没走出学校大门,她猜到我肯定是没有地方吃午饭,就招呼我道:“佑明,你中午还在呀!这几天班上好像……你过来,咱们到我家里聊聊。”刚进门,郭老师满脸笑容地从厨房端出来一碗热腾腾的糯米饭,饭上面放了几颗红枣,还有几滴猪油和适量的红糖。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浓浓的香味,穿透我的鼻腔,直入心肺。我双手接过老师递过来的饭,一口气吃了个精光。郭老师说:“你这孩子,不急,别噎着,真是饿坏了呀……”是的,生活在那个环境,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身为一家之主的父亲,患有严重的肺气肿,整日咳喘,还得躬着佝偻的身躯,耕种好几亩薄田,维系一家七口人的生活。
平日里,我们每餐只能吃半碗红薯丁拌饭或是酸菜籽拌饭。早上从家到学校要跑七八里地,还没进教室的门肚子就空了。中午没钱吃东西,肚子饿得咕咕叫。有时候跑到河边的木排或者船舶上,一个人瞎折腾,实在饿极了,就用手舀河水喝,或者拿本书在教室里发呆。
有一天,学校的文剑光老师和陈运长老师到我家来家访。我很是高兴,忙跑到田间喊耕田的父亲回来。母亲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老师,老师连忙说:“大嫂!我们只是看一看,问问情况,不要客气。”可乡下人就偏偏喜欢客气,母亲想,你们是城里来的稀客呀!孩子的老师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家访,怎么可以随便招待呢?母亲边招呼老师,边急得团团转,实在找不到什么好吃的东西招待客人,找了好一阵,从碗柜里翻出了六七两散面,连忙生火烧水,又跑到鸡窝里捡了两个还冒热气的鸡蛋,碗里放了两滴油,总算做了两碗“光头”面。我颤颤巍巍地将面送到老师手上。
这时,父亲回家了。老师望着一双赤脚,满身沾满泥巴的父亲,问了一些家庭情况,文老师说:“你儿子是学校第一个没交过学费的学生,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的。”文老师继续对我父亲说:“你儿子表现好,成绩也不错,学校想直接保送他到师范学校读书,毕业后当老师,你看好不好?”平日沉默寡言的父亲一下子站了起来:“当老师?那不行,那不行!”父亲打开那双如蒲扇般的长满老茧的手掌,边摆手拒绝边说:“我们家正缺劳力,孩子读完书,还得回家帮我种田呢,当老师实在是……”太阳偏西,老师走了。
我回头望着窝囊的父亲,他脸上是那样憔悴,又那样无奈。父亲猛吸了几口旱烟,不说一句话,系紧腰围巾,朝田头去了。这样,我撑着原本瘦弱的身体,度过了初中三年的饥饿时光。其间,我在文剑光老师、曹立华老师、陈运长老师以及很多同学家里吃过饭,还有织布厂的很多团员赞助过我菜饭票,他们的关爱永远镌刻在我的骨子里,无法忘怀。
几十年过去了,郭健老师那谦和的笑容,那颗慈母之心,还有那碗不平常的糯米饭,永远铭记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