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洋(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展览策展人):此次艺术沙龙围绕“再寻桃花源——任建国的艺术创作”和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当代中国画发展历程展开。“再寻桃花源”作为一个文化理想、一个展览的主题,是任建国艺术之路上长久萦绕不去的宿命般的母题。这一意象与他早年研习中国画时的笔墨因缘有关,与他远渡重洋在澳大利亚工作与生活的人生步履有关,更与他心底积淀经年的穷究天人之际的艺术理想有关。
作为一位早慧而年少成名的画家,青年时代的任建国在他痴迷的绘画领域找到了探索路向,在水墨人物画领域崭露头角。46年前,在改革开放的起点之年,任建国考入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现实”的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脉,赋予了他广阔的文化视野和充盈的艺术养分。如这一时期的代表性作品《我们开的饭店》入选1985年的“前进中的中国青年——美术作品展”并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将富于浓郁生活气息的图像叙事个人语汇,烙印在中国当代美术史的记忆中。
然而在水墨人物画创作中游刃有余的任建国,并未停止他的探索。在其后多年的创作中,他先是将人物形象与山水情境相结合,创作了如《西蜀长街行》《二月大梁山》等佳作;在乡土风情的抒情表达的同时,也开始回归城市人物形象的表现,如《二月飘香》《城南总是这样热闹》等。继而更加致力于人物群像的强化表现,从《冬去春又来之一》到《冬去春又来之二》两种画法的专题探索,他将写意与写实的表现语言加以系统化、风格化、情境化的探研变革,在不断回到对于“人”的主体精神与社会属性的最初叩问的同时,也使中国画笔墨语言与人物形象造型在其个性化语言表达下相映生辉。
表现人物形象与社会群体的同时,强化笔墨的张力与韵致,追寻自然山水本体之美,也成为他持之以恒的课题。他在《十里青山图》《秋丰谷》等近作中放大笔致,将大写意的乱头粗服与笔墨线条的敏锐精审相结合,建构出一个源于自然造化又根植于个体情感的山水图式风格,并将青绿色彩,尤其是石绿颜料,与写意性水墨相融合,这甚至成为任建国山水画的艺术符号。
在古今与中西之间,从记忆到现实、从游物到游心,任建国的艺术创作所走的是一条深植传统而又广收博取的道路。这使他笔下的人群与风物,既有魏晋山水画“澄怀味象”的清澈洒脱,又有面对故园乡土“写物之生”的亲和感奋。从早年的风俗人物画,到情境结合的城乡群像,再到近年来山水田园的抒写,任建国的表现题材与风格,经由笔墨语言的概括洗练,和精神格趣的成长与形塑,完成了由入世到出世再到入世的转换历程,也由此愈发进入一个源于自我理想的艺术世界和人生境界。
陈明(中国国家画院理论研究所所长、研究员):在任建国的作品中,令我印象比较深的是《我们开的饭店》,这件作品把我拉回到20世纪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起步那个时代氛围中。从中,我们不仅能感受到20世纪80年代中国人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也能看到这一时期中国社会经济逐步繁荣发展的时代气息。在作品当中,我们能看到任建国扎实的学院功底和个性化的艺术特点:造型朴拙而生动、构图活泼而多变、线条秀润而洗练、色彩明快而稳重。在20世纪80年代,任建国创作了一大批具有地域风情的作品,如《巴蜀人家》《燕京四景》等等,这类作品具有乡土气息,同时又呈现出学院派气质,两者交融奇妙地形成一种特别的画面趣味。这些作品体现了20世纪80年代中央美术学院乃至中国人物画创作的艺术风貌,可以说代表了这个时代人物画创作的一大特点。
从作品本身来看,任建国近些年的创作已经摆脱了笔墨语言在图式、造型、画面构成上的传统范式和束缚,变得更为自由灵动。他的笔墨语言符合大写意的特点,逸笔草草、不求形似,但是整体上看,画面又有很强烈的表现性和抽象性,山水也好,山水中的人物也好,都变为符号化的点、线、面。任建国在传统的笔墨语言基础之上融入了西方现代主义绘画的很多技巧以及观念,于写意和表现之间寻找到了一个契合点,因此既有中国写意画的畅神之境,又有现代主义艺术的精神之美。他的绘画在技法上虽然“无问东西”,但从画面的气质和画面精神来讲,却带有鲜明的中国人的气质、情感和中国文化的温度。
从20世纪80年代到2024年,在几十年的艺术探索当中,任建国不断融入了东方的、西方的、古代的、现代的艺术语言、技巧和观念,不断地融合形成了今天的艺术面貌。这个展览作品时间上尽管跨度很大,但我认为前后的逻辑关系是明确的,是一脉相承的,因而也是一个自然发展的过程。在我看来,任建国在澳大利亚30多年的艺术历程,就是在东西文化和艺术的两端不停游走、不停探索的历程,而现在我们看到的艺术风格也是这一历程的必然结果。
在当代多元化的文化语境下,融合互鉴是世界艺术得以发展的重要原因,一个具有现代性的、能够跨越东西艺术屏障的中国绘画,才是中国画的未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任建国的绘画艺术不仅属于中国,也是属于世界的,值得我们关注和探讨。
孔令伟(中国美术学院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院长、教授):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是中国文化人心中长久的乡愁,任建国在澳大利亚漂泊多年,心中充满对故乡的怀想,亲人也好,亲情也好,桃花源就是一种思念。美术史家石守谦写过《移动的桃花源》,谈的是中国文人心中的精神家园。“桃花源”意象在东亚地区反复播散,是一种典型的东方情结。所以,“桃花源”也是任建国个人的文化理想,是对中国人集体文化记忆的一次追忆。
任建国是一位人物画家,早年在工筆重彩领域成就非凡,他对写意人物画作出了很多的探索。其艺术出发点是工笔重彩,但他内心深处真正追求的可能还是一种具有非常强烈、直观,能直接表达情感冲动的现代中国画。对他来说,大写意、笔墨之妙是最难控制的,甚至是最难理解的一种艺术形式,此次展览可能也是一个隐喻,他在追问中国画的桃花源在哪里?中国画的桃花源就是笔墨、大写意,这恰恰是很难接近的一种艺术状态。在我看来,任建国的艺术里寄托着一种乡愁,他希望能够推进中国的简笔大写意传统,他是一个有突破的水墨画家。
就山水图式来讲,有很多地域已经是非常成熟,但是以云南、四川、贵州这一带的自然形貌为题材的山水在中国传统艺术史上还不多见,而真正把西南民族地区的山水形貌画出来,也就是20世纪初以后才开始多起来。在任建国的作品中,对这个地域的研究有很重要的特色。他画山水,中间又隐含了淳朴的民风,而且是民族人物,他对这种山川情有独钟,这何尝不是一种桃花源呢?这种未被开发的山水,西南地区的这样一群人、这样一群山,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创作灵感。
他在技法上也有很多独到之处,喜欢用非常直接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和印象。其色彩大胆、直接,墨色和彩色非常干净,这是比较难得的。他的墨气非常的清透,作为一个大写意画家,无论是色,还是形,还是大量用水来晕染的方法,都有他的个人特色,这种创造性成就和他对西南地区的独特观察和感受,与他内心世界的认知是有关系的。
杨大伟(浙江传媒学院教授):从任建国的展览中,我有种自然的感觉。在我看来,桃花源是一个精神的栖息地,是人们向往生活的一个理想国,但它不是乌托邦。
任建国的绘画中有一個必然性,他的艺术创作历程基本上是严谨的早期训练,不断地省悟,而后走向内心的觉悟和对曾经的反向思考,生成精神性表达。的确,在学院开始的基本功训练非常重要,解决不了基本功问题,对于后期的艺术创作来说意味着缺乏后劲,因此中央美术学院比较强调对基本功的要求和培养,因为只有这样,作品才可以谈得上很正。
任建国的画显现出艺术语言表现的某种精神轨迹,因为在他近期的绘画中更多是一个自在的表达。“自在”这个词的核心在于你想做什么,能够摒弃掉束缚你做什么的一些方法的困顿,形成了你做什么的态度,并且这个态度对应了你的表达,让它俩相互辉映,这才是“自在”的核心。在他的绘画里,我确实看到了“自在”两个字,对于每一个艺术家的成长,这都是至关重要的两个字。说到自在,更多还是从艺术观念、艺术表现方式不断地觉悟而生成的从艺态度。
任建国30多年的澳大利亚生活过程中,传统的绘画在当地已经不是一个最好的表达方式了,但在这种前提下,他依然能坚守着中国绘画的表达实属不易。他的绘画中依然秉承着起初绘画语言中形成的那种叠层关系及某些的叙事性,但这种叙事性已然不是一个现实叙事,而是内心一种自在情境的叙事,有人、有很多的故事在生长。
陈亚非(宁波美术家协会原副主席、宁波书画院副院长):任建国初学绘画时,就有条件跟随专业老师学习,打下了坚实的基本功,恢复高考后,他以中国画专业全国第一的成绩考入大学。他的作品技巧很好的同时,也能带给别人一种莫名的感动,这是因为他作品的造型、色彩、装饰性,至少有一种构成的感觉。
在我看来,任建国的作品有以下几个特点:第一,鉴于任建国有着扎实的连环画基础,所以他作品里的人物形象不乏古意,极具力量感。第二,他从一丝不苟的工笔人物画转到大写意,作品既有北方的高大雄强,又有南方的水墨淋漓和温润。第三,任建国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着深厚的研究,同时在澳大利亚生活过程中,还吸收了西方艺术的构成、色彩、线条等,这些元素也在他的作品中有所体现。第四,任建国曾在云南生活的经历,让他对心目中的桃花源有了不一样的理解。今天,任建国通过作品,试图把我们心目中的桃花源寻找回来,留在这个世界上。
任建国(艺术家):宁波可以说是我的第二故乡,去年底我在中国美术馆办展“再寻桃花源”,如今展览作品来到宁波,规模更大,学术主题更加深化。经过两三个月的筹备,现在呈现给大家,也是我近30年来走过的艺术之路的总结。
“再寻桃花源”,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中桃花源,如何把它呈现出来,当然这里面有很多技法的东西。因为陶渊明的“桃花源”,那个时代讲的是文人士大夫心中的理想境界。现在我们怎么结合到现代,又有中国传统,又有新的东西,这是一个学术课题。
感谢诸位理论家,大家讲得都特别好,也给我的创作提出了方向。刚才于洋老师讲到青绿的色调,这是中国画的矿物质,是石绿,分头绿、二绿、三绿、四绿,也是中国的传统色,当然,它里面不是纯绿,加了一些墨,加了一些其他的色彩。如此一来,桃花源肯定很美好,共同构成了青绿色的艺术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