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自然叙事学视角下的《索拉里斯星》研究

2024-05-11 14:25刘晨茜
美与时代·下 2024年3期

摘  要:《索拉里斯星》是波兰科幻作家斯坦尼斯拉夫·莱姆的代表作。这部小说建构了一个人类无法认知的星球,以此讽刺人类在宇宙中面对绝对他者时的自我中心主义。从非自然叙事学的视角来看,非自然的空间、非自然的感情和非自然的叙述者都与非人类中心主义的文本内核完美契合,共同铸就了文本意蕴主旨的表达,表达出了作者莱姆对宇宙和人类的真切思考。

关键词:《索拉里斯星》;非自然叙事学;非人类中心主义

后经典叙事学冲破了经典叙事学的束缚和规约,吸收了批评理论的最新成果,呈现出跨学科、跨媒介、跨文类的特点,研究方法更加的包容多元、先进灵活。后经典叙事学发展至今,已经形成了许多成熟的流派分支——女性主义叙事学、修辞叙事学、认知叙事学等。非自然叙事学是后经典叙事学中新近发展起来的一门新兴流派,虽然发展时间较短,但是其旺盛的发展趋势是不容学术界忽视的。

“非自然叙事”的叙事现象可以追溯至古希腊的阿里斯托芬、古代的梅尼普讽刺小说、古典梵语戏剧、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的作品,但是对非自然叙事学的探讨却是相对较晚的事。以布莱恩·理查森、扬·阿尔贝等为代表人物的非自然叙事学家组成了“国际非自然叙事学小组”。理查森在著作《非自然叙事:理论、历史与实践》中说到:“非自然叙事学家被分为两派,即本质派和非本质派。本质派理论家(尼尔森、伊韦尔森和我)坚持将违反模仿常规视为非自然叙事的首要特征。我们并不否认其他心理上、文化上以及意识形态上的特点,但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在于对叙事常规的违背。非本质的研究方法,特别喜欢像阿尔贝那样寻找而不是解释非自然事件认知上的作用,以及判断它们的意义[1]19。”阿尔贝也提到,非自然叙事就是指“那些物理上、逻辑上或人力上不可能的情境与事件[2]3”,“这些叙事中的非自然(或不可能)是根据‘自然(现实世界)认知框架和脚本的陪衬来衡量的,这些框架和脚本与自然法则、逻辑原则和标准的人类知识和能力限制有关[2]3”。理查森的非自然叙事学理论侧重于反模仿,阿尔贝则侧重于不可能,无论是哪一个流派,都一致认为非自然叙事是为了执行某个交流的目的,对意义或意蕴的追寻是一切叙事或叙述的最终归宿。

大多数后现代小说都是非自然叙事的典型例子,尤其是美国少数族裔、酷儿群体、后殖民主义和女性主义等不同寻常的文本。《索拉里斯星》作为科幻小说文本,其故事世界和叙述话语本就是反模仿、非自然的,那么非自然叙事学理论是否适用于其进行文本分析?“经典科幻小说并不属于通常意义上的非自然叙事,特别是当它尝试建构发生在未来的完全现实的故事时,模仿的脉络清晰可见[1]10。”然而,斯坦尼斯拉夫·莱姆的《索拉里斯星》进行了一种后现代的科幻叙事实践,创造出了无论古今都不符合物理逻辑的世界和事件,符合非自然叙事的标准。本文将着重探讨《索拉里斯星》中非自然的故事世界、非自然的情感、非自然的叙述者,从中挖出文本对人类中心主义反思的中心要点。

一、非自然的空间——索拉里斯星

在非自然的叙事中,故事世界的基本组成要素——时间、空间、事件、人物等,都具有不稳定和不确定性,从而使得故事世界的存在变得不可能。在《索拉里斯星》中,非自然的空间——索拉里斯星球,便是故事世界的主要组成部分,是一切的起始与开端。

《索拉里斯星》的故事发生在一颗名为索拉里斯的行星上。人类自发现这颗星球起,便对索拉里斯星进行了上百年研究,相关理论学说已浩如烟海。种种迹象表明,索拉里斯星表面覆盖的原生质海洋是一个巨型生命体,它不仅能改变万有引力来掌握行星的运行轨道,在一次探测试验后它还能洞悉挖掘人类脑海中尘封已久、不堪回首的記忆,并通过自身材料对它复制、合成、调试后,使其重新呈现在站内科研人员面前。

不同于传统经典的科幻小说对外星文明、机器科技超前想象的赞美乃至于恐惧,索拉里斯星球的存在是对人类当下科学认知的颠覆——它实践了人类无法做到的爱因斯坦—博埃夫理论,沉浸于对宇宙本质的理论思考当中,对人类的实验置之不理……关于索拉里斯星的研究发展出了专业的索拉里斯学,其下的分支和流派多如牛毛,研究专家无法达成一致。

文本中四次引用大量的索拉里斯学说的文献佐证事实、推动故事情节发展。从介绍索拉里斯星球的研究史,到主角凯尔文见到自己的“客人”后,根据吉巴里安留下的线索,找到了《小伪经》,从中得知“客人”的现象早已有之,只是从未被考察队理事会重视。之后主角阅读了索拉里斯学家吉斯编著的专著,详尽地介绍了索拉里斯星上的伸展体、模仿体、对称体和非对称体的状貌、颜色、形态、特质等。最后在格拉文斯基的纲要汇编和蒙蒂乌斯的《索拉里斯学导论》中记录不同学派学者对于这颗神秘星球的争吵,乃至于最后打破“人类”使命的神话。

在“怪物”这一章节中,文本中的学者吉斯对索拉里斯星球上的海洋生命体的形态做了详细分类。伸展体是索拉里斯星构造物的基本形态,类似于放大许多倍的海浪,模仿体重心在“模仿”,它更为复杂、变化无常,可以模仿周围的各种物体。对称体的变化极快,不仅能够对物理定律产生影响,而且能使物理法则失去作用,非对称体的运作速度更快,甚至接近物理极限,变化稍纵即逝。这些构造物或呈现高墙、峡谷的形状,或模仿各种模型玩具,或产生轰鸣、暴雨,然而人类都无法把它们归类到任何一种定义当中。人类用比喻、模型去扩展边界,可是“它顶多不过是一种软弱无力的尝试,往坏处说则是一种逃避,甚至是彻头彻尾的谎言[3]146”,“人类的思维仍在地球和人类的观念里绕圈子[3]150”。这些不可能的场景与形态,违背了传统经典科幻文本的参数,超越了人类对物体的语言认知边界,超越了人类对物理空间的理解,同时也超越了自然叙事的规约,具有着反模仿的特质。文本中的文献记载引导方向和主角的心路历程完美贴合,直到最后展示出了索拉里斯星这个非人类中心主义、非自然的魔幻空间。

二、非自然的情感——人与非人

无论经典叙事学还是后经典叙事学,情感始终不是一个被重视的要素,直至帕特里克·科尔姆·霍根对情感进行了创新研究,情感研究才在西方叙事学界引起足够关注。情感在自然的叙事中同故事、人物等其他要素一样,都有着模仿性的色彩,但是,“并非所有的故事都是由常规情感创造,尤其在那些先锋的、反模仿的叙事作品中存在一定程度的非自然情感,即物理上、逻辑上和人类属性上不可能的情感[4]10”。

索拉里斯星球上的海洋可以探测人类的大脑,找寻记忆中一些被封闭、包围起来的信息——或是丑恶的想法、或是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并将其当作构造的建筑蓝图,模仿重现。文本将其称之为“客人”,物理学家萨特里厄斯则将这些模仿重现的物体定义为“F形体”,“它们既不是人,也不是某些特定个人的复制品,而是我们大脑中所包含的有关某人信息的一种物质化投射产物[3]124”。

主角凯尔文第一次在索拉里斯星球上遇到的“客人”是吉巴里安的“客人”——一位黑人女子。此时吉巴里安已经精神崩溃抑郁自杀,主角根据他留下的字条按图索骥,在走廊上与黑人女子擦肩而过。主角来到冷藏室,看到了吉巴里安的尸体,而此时那名黑人女子与吉巴里安躺在一起,她的皮肤犹如新生儿一般光滑,硕大的身躯没有活动的迹象,但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仍然存活。主角这才得知刚到索拉里斯观测站时斯诺特怪异的反应,在查证了《小伪经》后,可以得知“客人”的现象早有记录。早在考察队考核索拉里斯星球时,放射学家卡鲁奇和物理学家费希纳在海上勘探失去联系,后者不幸罹难,前去救援的安德烈·贝尔东迟迟未归,归来时却精神崩溃。在《小伪经》中,详细记录了贝尔东的飞行报告,其中描述了贝尔东在海面上看到了花园模型和巨人婴儿,后续的研究调查不被委员会重视,足以证明人类对他者的轻视、对人类中心的自大。但是可以确信“贝尔东看到的所有那些造型实际上都来自费希纳,来自他的大脑,而他当时正在经历着某种我们无法想象的‘精神解剖过程[3]106”,巨人婴儿正是费希纳的“客人”。

主角也在索拉里斯星上遇到了自己的“客人”——哈丽。第一次遇到哈丽时本以为这是梦,但是当他注意到她胳膊上的针眼还是感到眩晕。主角凯尔文一直在摇摆不定,当他看到哈丽脚底像幼儿一样稚嫩的皮肤直觉这并不是真正的哈丽,但是当他注意到哈丽的表情模样又认为她便是哈丽。“我确信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哈丽,这种信念比我心中翻江倒海的恐惧还要强烈;然而有些时候,就像是现在,我觉得她就好像是一个经过了简化的哈丽,只剩下了几个独特的表情、手势和动作。[3]67-68”强求于人的性格、力大如牛的变化、吐露出绝对不可能认识的人的名字……这些似人又非人的谈吐让主角感到恐惧,为了不再与这具没有人情味的躯体待在一起,主角设法将其送上了火箭。

索拉里斯星球的海洋不会就这样停止对人类记忆的摄取与再现,主角又一次在夜晚遇到了自己的“客人”哈丽,只是在阅读了《小伪经》后,这一次凯尔文的心态发生了变化,他开始确信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哈丽”,最后爱上了她,想和她生活在一起,但索拉里斯星的观测站是两个人唯一能共同生活的地方。在“客人”哈丽产生了自我意识并消失在湮灭器下后,主角凯尔文决定留在索拉里斯星上,面对残酷的奇迹。

“客人”哈丽是凯尔文记忆的复制品,纵然外表与物理上的人毫无分别,也拥有着情感上的自我意识,但并不属于真正意义上的人,她能使八吨的火箭抖个不停,她的血液可以被浓酸分解后再自动复原,这样的身体特质注定她与人不同。“人类属性上不可能的情感,指的是叙事作品中的非人类存在物所发出的情感[4]11”,而主角凯尔文爱上了“客人”哈丽。一个人爱上了自己记忆中的复制品,产生了人类属性上不可能的痴迷与爱恋,造就了物理上和逻辑上不可能的非自然情感。人类与非人类隔绝着无数条巨大的鸿沟,这份感情最终的结果也走向了悲剧,哈丽消失了。索拉里斯星球不可能为两个人的愛情悲剧所打动,人类面对这个庞大的海洋体时,只能无奈空叹它对自己的戏弄与嘲笑。

三、非自然的叙事人称与叙述者

建立在模仿叙事之上的叙事者服务于人本主义框架是毋庸置疑的,换言之,叙述者必须是人类或者是像人的生物。目前,越来越多的小说突破了像人一样的叙述者的人本主义观念,因此叙事学需要更加广阔的叙述者分析视角。非自然叙事学正填补了这一领域的空白,在叙述人称和叙述者上均有理论建树。

(一)第二人称与第一人称复数叙述

《索拉里斯星》的主要叙述人称是“我”,即主角凯尔文,但在这其中也会穿插第二人称叙述,使文本在介绍和逻辑上充满魅力:“没有意识的思维有可能存在吗?那些在这片海洋里发生的过程能被称为思维吗?一座山难道就是一块大石头吗?一颗行星难道就是一座大山吗?你可以使用这些字眼,但新的规模尺度会带来新规律、新现象[3]26-27。”“你”既指叙述者也是“受述者”,既可以是读者也可以是故事主人公,毕竟无法在这里区分“你”的叙述声音究竟来自文本外还是文本内,也无法辨析“你”的受述对象是谁。这种形式的第二人称叙述就打破了读者与故事主人公的界限,使二者混淆。

引人注目的是,作者莱姆在《索拉里斯星》中用“我们”的叙事表达对人类中心主义的反思:

我们渴望找到自己的理想化形象:它必须是比我们的地球更完美的地球,比我们的文明更完美的文明。我们期望在其他世界身上找到我们自己原始过去的影子。与此同时,有些另一面的东西我们却拒绝承认,拼命辩驳。归根结底,我们从地球上带来的并不仅仅是美德的精华,并不仅仅是人类的英雄[3]87!

这里的第一人称复数叙述在意识形态上发生了明显的改变,因为“我们”在人类与其他文明之间有着明显的区别。“非自然叙事中的‘我们叙述总是包含同故事和异故事的角度,叙述者占用他人来描述个人属性[1]34”,通过让叙述者描述集体思想的归属,让叙述者融合了个人和集体的声音,不仅描绘出自我的感情,还披露了人类这个群体共通的思想感情,从而提供了不同寻常的,全新的集体聚焦。叙述者的情感具有了力量,拥有一种类似于全知全能的视角和独特的非自然感觉。

第一人称复数叙述用“我们”的声音表现出了人类对其在宇宙中定位的反思,表达出了非人类中心主义的集体主题,人类在宇宙面前是如此妄自尊大,在面对得不到回应的索拉里斯星球时又是如此不堪一击。这些叙述话语本身就表现出了不可能性或非自然性。

(二)非人类叙述者

话语的非自然,还存在着“非人类叙述者”的情况,这是一种较为极端的叙事文本。如麦克尤恩的《一只猿猴的遐想》,叙述者是一只猴子;奥尔罕·帕慕克的小说《我的名字叫红》中,动物、颜色、树木都在开口叙述;西伯德的《可爱的骨头》中的叙述者是一具尸体。“从共时角度来看,一些非自然的叙述模式尚未被规约化,叙述者依然会发出‘陌生的声音;从历时角度来看,一些非自然的叙述模式已经被规约化,演化为文学创作的一种常用技法[5]101”。极端和“反模仿”事件衍生出了非自然的叙述模式,呈现出熟悉又陌生的叙述特点。

《索拉里斯星》的非人类主要叙述者是主角凯尔文的复制品哈丽,刚出场的她如同孩童一般,言语和动作只是模仿,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直到后来慢慢发展出了自我意识。存在与虚无、人与非人的极度碰撞,在意识到被抛弃的危机感后哈丽喝下液氧自杀,只不过她仍会被索拉里斯行的海洋体复制出来。从哈丽的叙述声音可以感受到她自我意识的抒发以及严重的存在危机,以及主角凯尔文对哈丽的爱,他爱哈丽不仅仅是因为哈丽与去世的妻子的容貌一模一样,而是因为她们不一样,凯尔文才爱上了哈丽。哈丽被湮灭器消灭,凯尔文被这份勇气打动,最终决定留在索拉里斯星上。

死去的人也能发出叙述声音。文本故事开头精神崩溃自杀的吉巴里安,在某个夜晚突然出现,告知了萨特里厄斯与斯诺特暗中制造湮灭器的欺骗行径,主角凯尔文一方面觉得那是一场梦,一方面又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一场梦。有趣的是,从读者的角度也无法理清吉巴里安的出现究竟是死去的尸体在说话,还是索拉里斯星的海洋体根据凯尔文的记忆复制出了吉巴里安去叙述。无论哪种情况,都能证实非人类叙述者的声音的存在,种种违反常规的非自然叙述话语,对理性的崩塌起到了铺垫作用——观测站上的科学家学者们的精神思绪处在一触即发的崩溃状态,索拉里斯星球并非人类科学思维理性的产物,用理性研究索拉里斯星是科学的悲哀。

四、“非自然的上帝”

——对非人类中心主义的表达

人类中心主义,也称作“人类中心论”,相信人是宇宙万物的中心,人是世界的主体,把人类的利益和价值道德作为判断一切事物的标准依据,非人类中心主义与人类中心主义相对。《索拉里斯星》将主体客体上升到人与宇宙,这颗星球千变万化,无数模仿体、对称体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改变,可是,无论是什么专业的学者,使出浑身解数也对索拉里斯星束手无策,因为这颗星球不会给予人类的实验任何有效的回应。在对文本中的变体进行命名时,运用了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对人类中心主义进行了无情的讽刺和嘲笑:“吉斯认为伸展提是所有索拉里斯构造物的基本形态,并将其和地球海洋里的潮汐相比,把它比作是放大了许多倍的海浪。此外,用心读过该书第一版的读者都知道,他最初给它起的名字正是‘潮汐。如果不是因为这反映了他当时搜肠刮肚的困境,这种地球中心主义的语言会让人觉得好笑。[3]135”人类一直在地球的概念里兜兜转转,以至于接触考察遥遥无期。人类习惯从已知的经验和想象去判断描述新事物,然而这种“搜肠刮肚”的语言窘迫不由得让人捧腹,用许多生硬的单词去定义索拉里斯星,却又在定义的过程中不断怀疑否定自己,而索拉里斯星海洋体却能窥探到人类记忆深处的意识,完全无视所谓的语言文字,甚至拥有极高水平的认知能力,熟知人类的新陈代谢、微观结构,最后将其形成记忆的复制品,这种反差效果表现出了人类的自大与可悲。

“客人”哈丽的存在,无疑是讽刺人类中心主义的体现,拥有不死之身的她,是许多人类渴望的梦想。海洋体在摄取记憶时会排除现实因素的干扰,“客人”哈丽的存在是完美的,或者说,在主角凯尔文的记忆里是完美的。哈丽是无目的的,在文本中初登场的她言行宛若孩童,但在某种程度上她也是有目的的,她会成为她自身,成为完整的人。哈丽感情真挚热忱,痴爱着凯尔文,自杀也是为了爱情而献身,这样的一个女角色,永葆青春,长生不死,她身上的美好品质不仅满足了人类对爱情、生命的幻想,也满足了男人对女人的幻想。哈丽就像是伊甸园中的夏娃,从主角凯尔文的身上取下一根“肋骨记忆体”而生,夏娃偷吃了智慧之果被赶出伊甸园,哈丽衍生出了自我意识产生存在危机而自杀,哈丽是为了满足人的利益与幻想从而被构建出来的记忆复制品。

可笑的是,并不是所有“客人”都像哈丽这样无害完美,它也可能是恶的具象化。那些崇尚理性科学的学者在面对非人类的“客人”时,有的精神崩溃,有的行为孤僻,还有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人类渴望与索拉里斯星交流,然而当属于索拉里斯星的“客人”站在他们面前时,却变成了无穷无尽的噩梦。无论用什么手段送走“客人”,夜晚过后必定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客人”出现,科学家们就这样陷入恐慌的循环中,在面对他者的文明时,人类的物理道德法则并不具有普世价值。如果说慌乱证明了人类的无知,发明湮灭器则证实了人类的自大。文本中的萨特里厄斯计划提取人类的脑电波,并用X射线发射出去以宣扬人类的高尚伟大,这种愚蠢的做法遭到了主角凯尔文的反对,即使这样的做法确实是人类面对非理性情况的一种自我拯救。

《索拉里斯星》文本按照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形成了完美的线性叙事,在故事的走向过程中穿插着主角凯尔文对索拉里斯星文献的阅读,随着故事的推进,凯尔文对文献的阅读越来越多,真相也被坦诚公布——人类的自我中心、意识形态的对立暴露无疑。由于对海洋体的研究始终没有进展,文献的展示也越来越朝着怪力乱神的方向前进,人类被他者文明拒之门外,更何况,“就算真的和会思考的海洋实现了‘信息交流,人们究竟希望场从中得到些什么呢?难道是有关这片海洋漫长生存经历的一本流水账?也许它老得连自己的起源都不记得了。或者是对它种种欲望、激情、希望和痛苦的描述?而它将这些情感表现在活生生山体诞生的瞬间,表现在将数学转化为物质存在,将孤独和无奈转化为完满的过程当中?……他们所等待着的实际上是一种能够解释人类本身意义的‘启示![3]213-214”蒙蒂乌斯的《索拉里斯学导论》将其定义为披着科学外衣的信仰,打破了“人类中心”的神话。主人公凯尔文提出了一个全新假说,他把索拉里斯星定义为“有缺陷的上帝”,这位上帝并不会像人类世界中的上帝一样平等博爱,其既不拯救,也不服务,只是存在。“有缺陷的上帝”这样大胆地设想,超越了常规特征,和前文的索拉里斯星球共同构成非自然的空间,“有缺陷的上帝”同时也是“非自然的上帝”。此时的凯尔文不再有索拉里斯学的学者们那般征服宇宙的豪情壮志,将自己退回到一种无立场的状态,文本的结尾,他漫游于海洋体的上方,亲身感受索拉里斯星的律动。

五、结语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于1960年完成此书的创作,身为犹太人饱受二战摧残的他被迫改变了职业,选择去做了一名医生,直到波兰去斯大林化后才开始从事文学创作。莱姆不仅精通医学,天文学、物理学、控制论、人工智能等领域也均有涉猎,他笔下的科幻世界充满着哲学色彩。在《索拉里斯星》中,莱姆让三名研究人员——控制论专家、心理学家和物理学家在观测站里讨论哲学问题和超越人类范畴的道德问题。莱姆一直关注人类的整体命运,二战的创伤,美苏冷战军备竞赛愈演愈烈,60年代科技的迅速发展进入后人类时代,20世纪后半期进入高速发展的信息科技时代,随之发现产生的新事物会如何影响人类的命运?莱姆在《索拉里斯星》中给出了他的思考,批判了由于人类中心主义导致在自我与他者沟通上造成的妨碍,当人类遇到绝对他者的文明时,应当放弃人类中心主义这般狂妄自大的理念,正视二者的差异,打开固步自封的大门。文本主角凯尔文的结局,证明了莱姆依然是乐观的,尽管他者尚不可知,但人类仍会努力地探索索拉里斯星,探索关于人类自身的爱与欲望,构建出人类在浩瀚宇宙寻觅到的非同一般的世界。

参考文献:

[1]理查森.非自然叙事:理论、历史与实践[M].舒凌鸿,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

[2]Alber,Jan.Unnatural Narrative:Impossible Worlds in Fiction and Drama[M].Lincoln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2016.

[3]莱姆.索拉里斯星[M].靖振忠,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21.

[4]尚必武.文学叙事中的非自然情感:基本类型与阐释选择[J].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4):5-16,2.

[5]尚必武.非自然叙事学[J].外国文学,2015(2):95-111.

作者简介:刘晨茜,云南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