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克的意识形态理论意蕴

2024-05-10 11:03王庭安朱耀平
中国军转民·下半月 2024年1期
关键词:齐泽克幻象意识形态

王庭安 朱耀平

【摘要】齐泽克以其独特的视角,将马克思、阿尔都塞、拉康等人的思想融合起来,通过阐述意识形态的三个阶段来说明当今的意识形态已然是一种自在自为的犬儒主义意识形态,并且指出这种意识形态是作为幻象来缝合社会的症状,从而构建社会现实的。

【关键词】齐泽克∣意识形态∣症状∣幻象

一、齐泽克意识形态理论的思想渊源

(一)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理论

特拉西最初提出意识形态(ideology)这一概念是为了建立一门“观念的科学”,他把意识形态学视为一门帮助人们揭示出错误的观念和成见的学科。随后,马克思和恩格斯批判地继承了这一概念,这集中体现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采用意识形态这一概念来分析德国的统治阶级是如何利用国家这一意识形态来自上而下地实现其统治的目的。在这一时期的马克思认为,意识形态就是“由所谓思想家、政治家通过意识,但通过虚假的意识完成的过程。推动他的真正动力始终是他所不知道的,否则就不是意识形态的过程了。”[1]

在马克思后期转向政治经济学批判后,马克思就很少使用“意识形态”一词了,而是更多地使用“商品拜物教(commodity fetishism)”一词来阐释他的意识形态理论。“拜物教”一词最早是作为一种宗教的特定形态而使用的,指的是原始部落里的人们把某些物体当作神灵来崇拜。马克思将“商品”和“拜物教”结合,旨在说明资本主义的商品经济运作机制产生了类似拜物教式的对商品和货币的崇拜。而商品之所以有如“神灵”一般的神秘性就在于物与物的关系遮蔽了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马克思为商品拜物教下了这样的定义:“人脑的产物表现为赋有生命的、彼此发生关系并同人发生关系的独立存在的东西。在商品世界里,人手的产物也是这样。我把这叫做拜物教。”[2]按照马克思的论述,资本主义社会之中,商品拜物教充斥着人们的生活。异化的阴影笼罩了人与人的社会关系,人被淹没在物与物之间的商品关系中。在这个商品的世界,劳动者们产出的劳动成果并非属于他们自身,而商品的流通亦非完全受其意志掌控。劳动者所创造的劳动成果,脱离了他们的支配,反而成为了他们的主宰。因此,人类在这神秘的商品拜物教中丧失了自我,如同虔诚信徒对待神明一般对商品顶礼膜拜。

(二)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理论

不同于马克思,阿尔都塞不把意识形态看成是某种反映社会政治或经济基础的观念体系,而直接将其视为人类世界不可或缺的客观存在。

阿尔都塞将国家机器(state apparatus)分为两类:强制性国家机器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这两种机器都是为了维护社会的稳定运行,区别在于前者采用暴力手段,而后者采用非暴力手段。强制性国家机器,如监狱、法院等,通过强制力量迫使人们遵守其规定。意识形态国家机器,如家庭、学校、教会等,包括所有可能传递和灌输观念的渠道。这种国家机器通过和平手段保持社会秩序的再生产。社会秩序再生产的基础是意识形态对主体的质询作用。正是这种质询使得个人成为社会主体。每个人自幼都会接受意识形态希望其承担的社会责任的灌输和赋予,在成长过程中,通过教育和规范化,个体在意识形态的不断质询下逐渐成为主体。他们认同并遵循意识形态赋予的社会身份和规则,最终成为顺从现有秩序的主体。

(三)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

拉康的精神分析学说和传统的精神分析学或者心理学大相径庭,拉康不把精神分析局限在某种治疗精神病患者的临床方法上,也不把他看成某种研究人类心理运作机制的理论,而是试图将精神分析应用于人类所投身其中的所有领域上,从文学、科学到哲学乃至政治领域都可以运用拉康的理論进行阐释。而拉康这一庞大的理论大厦的根基就是他的三界理论——想象界(the Imaginary)、象征界(the Symbolic)和实在界(the Real)。

想象界与拉康的镜像阶段理论密不可分。镜像阶段发生在婴儿出生后的第6~18个月时,这一时期的儿童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形象时,他们开始认识到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进而与其他人和世界区分开来,并在这一时刻,婴儿就把镜子中的镜像确立为自我,但婴儿并不知道镜子中的自己只是一个虚构的幻象。拉康提出这一理论旨在说明人对自我的认同从一开始就是一种想象性的幻象。象征界也称符号界、语言界,它包含了从语言到法律的一切社会结构,因此象征界构成了我们日常所说的“现实”的绝大部分。孩童一旦进入到语言的领域,就必然受到符号系统的支配。象征秩序几乎构成了主体所能把握和认知的整个世界。实在界是拉康三界理论中最晦暗不明的概念,拉康本人对其的表述也时常含混不清。用拉康本人的话说实在界就是“现实之物,或是被这样感觉到的东西——完全不被符号化的东西。”[3]简单地说,实在界就是象征秩序无法同化的剩余物,是在语言之前的东西。主体只能够通过察觉象征秩序的不一致性和断裂性来反推出实在界的存在。

二、意识形态的三个阶段

(一)自在的意识形态

自在的意识形态即“作为一种教条、一个思想、信念、概念等的复合体的内在的意识形态概念,其目的是说服我们相信其‘真理,而实际上服务于某种秘而不宣的特殊的权力体系”。[4]在这一阶段的意识形态是一个纯粹的观念性的东西,它包括思想、信念、理论、学说、教条等一系列的概念体系,并通过统治者所掌握的话语权灌输给人们,从而让人们相信这些观念体系是“真理”。在其形式上,这一阶段的意识形态会假装成某种中立的语言和立场对人们进行游说,它会表现成一种毫无偏见的理论,让人们相信它是绝对可靠真实的。齐泽克认为,《德意志意识形态》时期的马克思关于意识形态的理论是一种自在意识形态理论,即直接表现为马克思所称的“虚假意识”。换言之,任何自诩为真理的理论体系背后都必定隐藏着某种非真理的层面,以及一种意识形态的倾向性,也就是说,并不存在一种中立、无意识形态的零度水平。齐泽克敏感地提出,对自在意识形态的批判最佳方法是进行“症候阅读”,即对官方意识形态文本的空白、断裂等地方进行解读,揭示其背后所隐藏的真实意图和特殊利益。一个典型的例子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宣扬自由、平等的观念,然而这种自由和平等仅限于“市场交换合伙人之间的自由和平等”。[5]

(二)自为的意识形态

意识形态的第二阶段是自为的意识形态。这一阶段的意识形态已非纯粹观念体系,而成为社会生产制度与实践体系的化身,可以说自为的意识形态是自在的意识形态向物质现实外化的过程。意识形态在成为社会物质基础之际,也在源源不断地生产新的意识形态,即以物质形式存在的自为意识形态中,蕴含了意识形态的生产机制。齐泽克视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理论为自为的意识形态的最佳例证。阿尔都塞认为,意识形态并非空洞的观念,而是具有确切的物质实在性,意识形态贯穿于人类社会的全部时空之中,他的理论核心在于理解这种意识形态的再生产过程。在这样的理论路径下,国家机器被理解为意识形态的生产和再生产场所,它们通过各种特定的机构——包括实体性的意识形态设施和非实体性的意识形态仪式——实现其目标。在这一过程中,仪式的角色尤为重要,因为它能够将抽象的意识形态凝聚成具体的、物质的存在。换句话说,仪式的实施使得意识形态获得了物质的肉身,从而影响和塑造我们的社会现实。

齐泽克对于阿尔都塞这种作为物质存在的意识形态评价道:“阿尔都塞论据隐含的逻辑是:跪下,那么你就会相信你是因为自己的信仰而下跪的,即:你遵循的仪式是你精神信仰的一种表达。简言之,‘外在的仪式在行为表述的意义上产生了其自身的意识形态基础。”[5]

(三)自在自为的意识形态

自在自为的意识形态是齐泽克意识形态三阶段中最后一个也是最晦涩抽象且最难以认识的一个阶段。意识形态发展到自在自为这一步又复归回了自身,且表现为一种“超意识形态”,比起人为拟制的“虚假意识”,自在自为的意识形态更像是嵌刻进人们无意识中的“幻象”,并且这一“幻象”支撑起社会的运转。在“超意识形态”的当下,个体的行为收到经济、政治政策的控制,人们以为自己已不再受意识形态的影响和控制,但实际上落入了另一种更隐秘的意识形态,即并不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出现的意识形态。

齐泽克认为当今世界的意识形态已经从马克思所说的“他们虽然对之一无所知,却在勤勉为之。”[6]转变为“他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但他们依然坦然为之。”[6]齐泽克把后者的状态称为犬儒主义,在这种自在自为的意识形态中,人们已不再对意识形态所描述的内容的真假性进行甄别,而是直接选择无视意识形态本身的存在。自在自为的意识形态就像一个无所不在的“幽灵”,它潜藏在我们日常生活的每个角落,无论我们注意到它与否,它都发挥着作用。自在自为的意识形态的典范,莫过于商品拜物教。这种拜物教的意识形态性并非其虚假性,而在于它的伪自然性,人与人的社会关系在此转化为物与物之间的关系。商品拜物教成为齐泽克意义上的自在自为的意识形态,原因如下:一方面,如阿尔都塞所描述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它与人的行为、实践、仪式紧密相连。若人们如信仰教条般重复行动,则意识形态将源源不断、自动地产生,在这个意义上它是自为的。另一方面,商品拜物教无需依赖国家机器,商品因其独特性质,在市场中既是实在的物,也是幽灵般的形式之物,它自在地发挥意识形态的作用。

三、作为“症状”和“幻象”的意识形态

(一)意识形态的“症状”性误认

所谓的“症状”(symptom)在最开始,是作为一个医学概念而被提出的。这一概念之后被弗洛伊德引入他的精神分析理论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他对梦的症状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在齐泽克的代表作《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中,他如此开篇:“根据拉康的观点,症状这一概念的发明者并非他人,正是马克思。”这种表述无疑让人感到困惑:马克思是如何与拉康结合,从而创造出一个弗洛伊德式的“症状”概念的呢?齐泽克很快给出了他的答案:“在马克思和弗洛伊德的解释程序之间存在着一种基本的同源性——更准确地说,在他们对商品和梦的分析之间。在这两种情况下,关键是要避免对据称隐藏在形式背后的“内容”的习惯性迷恋:通过分析要揭开的“秘密”不是形式(商品的形式、梦的形式)所隐藏的内容,相反,“秘密”正是这种形式本身。”[6]为了理解齐泽克所言的同源性,我们必须理解弗洛伊德对梦的解析——对梦的形式的认知并不在于梦的具体内容,而在于为什么梦以这种形式呈现出来。简单地说,梦的真谛并不在于其背后隐藏的秘密,而在于为什么以这种方式做梦。马克思对商品的分析也有类似的理解,他并不关注商品消耗了多少劳动力来确定其价值,他更关注的是:“为什么劳动采取了商品的价值这种形式,为什么只能以劳动产品采取的商品形态来确认劳动的社会品格?”[6]众所周知,马克思商品拜物教的核心在于:劳动产品一旦进入市场,变成商品后,就变得“可感觉而又超感觉”。[2]而这种神奇的转变,就在于物与物的关系遮蔽了人与人的社会关系。如果我们说,马克思对商品拜物教的分析旨在揭示的是,物(商品)的表象背后的本质是人的劳动关系,那么齐泽克将马克思和弗洛伊德并列起来讨论,其目的就是要解释,为什么人们会将关系表象看作是事物本质。这个问题的核心,就是为什么物成为商品就变得神秘而崇高了,这种心理误认是如何发生的,以及为什么马克思将商品的等价物视为一种症状呢?

齐泽克是这样解释症状形成的过程的:在一般的商品表现形式中,商品A必须求助于商品B来表现自己的价值。这样一来,商品B就成了商品A的等价物。在这个结构中,商品B一方面认同A,另一方面也是作为它的对立物而存在的。商品B作为商品A的镜子而存在并逐渐取代了商品A,这时商品B就已然成为商品A的症状了。理论上商品A与商品B必须放在一个二元关系中才能理解。但事实上,人们是把商品B看成是独自拥有“商品A的等价物”这一属性的东西,与A没有任何关系。这样商品B就成了一个神秘之物了。进一步讲,如果人们误认了这一逻辑,真的以为商品B身上具有每种神秘的性质,使其成为商品A的等价物,那么商品拜物教就产生了。结论就是,商品拜物教的真正根源是一种症状性的误认。

(二)意识形态是构建现实的“幻象”

如果诚如齐泽克所言:“意识形态的基本层面不是掩饰事物真实状态的幻觉,而是建构我们社会现实本身的无意识的幻象。”[6]那么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这样的意识形态来维持现实的运转以及它的运转模式究竟是怎样的?

要回答这个问题,齐泽克认为必须返回弗洛伊德与拉康那里以求解。首先,在弗洛伊德那里,“幻象”(fantasy)是无意识欲望展现自身的想象场景,患者描述此想象场景,以使分析师洞悉其无意识欲望。然而,在拉康那里,幻象与他提出的幻象公式“$◇a”密切相关。幻象公式可简述为:被象征秩序阉割之主体对其幻想之对象a的欲望。理解此公式的关键在于如何理解“对象a”这一诡谲的概念。拉康认为,对象a与人的欲望紧密相联,它并非是欲望所趋向的对象,而是促成欲望的原因,欲望冲动不是试图抵达对象a,而是围绕着对象a转圈。简言之,欲望是对欲望本身的欲望,而非对具体对象之欲望,欲望的本质在于源源不断地再生产出自身,以维持欲望。齐泽克与拉康都认为现实世界是主体欲望的无意识幻象所构建起来的,在这背后对象a起决定性作用。拉康在精神分析学中探讨对象a对主体欲望的作用,而齐泽克直接将对象a移至意识形态领域,目的在于说明意识形态与欲望之运作机制密不可分。意识形态幻象一方面构筑欲望,一方面建立现实,宛如象征界与实在界之间一道幕墙,竭力掩盖社会及主体的非一致性与创伤性。作为“缝合点(suture)”,意识形态幻象不断弥合“症状”。中国军转民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方汉文.后现代主义文化心理:拉康的理論[J].国外社会科学,1998(6).

[4]齐泽克.易碎的绝对[M].江苏: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

[5]齐泽克.图绘意识形态[M].江苏: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

[6]齐泽克.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7.

(作者单位:苏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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