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又见英雄花

2024-05-10 11:38罗运祥
时代报告 2024年3期
关键词:阵地

罗运祥

祖国南方云广地区,生长着高大乔木——木棉树,粗壮挺拔,巍然正气大观,春天花开朵大鲜红。祖国人民为表达敬意,把木棉花爱称为英雄花以献浴火将士。

这是一个具有特殊纪念意义的春天:自卫还击作战45周年,老山作战40周年。清明节前英雄花开正红,怀着对战友的思念,我们老友相约在云南,从军营到战场,重走了这段记忆中战车滚滚、烽火硝烟的征途。

宜良县大荒田,位于昆明市东南方向70公里,是一处偏僻的自然山村,也是全军唯一驻扎在山村的师部营区。1976年2月28日深夜,仰望着明亮的星空,我走进了军营。第二天早晨,我站在操场向四周慢慢观望,想看看营区的风貌和庄严。突然远处的大山吸引了我,霞光里晨雾环绕,青黛浓郁。它的雄浑博大彰显出伟岸神圣,它的容貌更震撼了我:山顶平展地延伸着,啊!平顶山,家乡的平顶山,一下子我就注入了全部的家乡情感,又用这种情感确定地理方位。大山本在营区西面,我把它当成是北面。这一迷向,以后的9年时间再也没有改变过来。这座山就是昆明名山——万寿山。

军营驻守的步兵第四十师更让人骄傲,隶属第十四野战军。解放战争时期,第十三军、十四军和第十五军归称陈赓、谢富治兵团,是中央直属的一支劲旅。陈赓司令员是毛泽东主席的一员爱将,1950年曾被派往越南,任军事顾问团副团长。1954年春坐镇指挥奠边府战役,歼灭法军1.6万余人,最终迫使法国放弃对越南的殖民统治。而富有传奇色彩的陈司令员带出的能征善战的队伍,一代接一代地治兵振旅,始终不负人民的期望。2015年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国家第一次阅兵方阵组成中,我师118团方队受阅。被中央评价为新中国成立后参战次数最多、英模最多、烈士最多的一支英雄部队。当时的营区生龙活虎,军歌嘹亮,培养了无数骄子栋梁。如著名导演陈凯歌,中国文联副主席、诗人高洪波,中央军委副主席张又侠。

我先走到自己入伍的第一站,炮兵团火箭炮营十一连营房位置。站在那里,一幕幕新兵训练和生活场景历历在目。每天紧张的基础训练后,我坐在床板上边休息边读自带的自抄本《三十六计》。因是毛笔抄写仿古线装订本,新兵排长发现后,可能是确定不了对错就向上作了汇报。连指导员徐祥找我问明了情况。徐祥是昆明市巫家坝人,1966年昆明军区卫校毕业后,在基层改做政工。偶尔一点儿小事,让我和徐指导员渐渐有了话语。时不时地给我安慰和鼓励,一点点地教育引导我如何学习积累,希望我早日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战士,并给我提供帮助和机会。训练结束就选送我到师卫生教导排进行专业培训。回到连队在石林县南大村野营训练时,他带我认识黄连树,教我刨挖树根,教我熬制汤剂,让战士们服用预防泄痢;之后他又成为我的入党介绍人。1977年6月我被推荐确定为昆明军区唯一一名保送北京中医学院工农兵大学生人选。1978年6月我幸运成为1976年入伍战士中第一个提干者。到了1978年11月,徐祥提任团政治处组织股长,我提任团组织股干事,我们一同走向自卫还击的战场。战后徐祥升调昆明陆军学院任职。

从连队营房位置来到炮团团部小院。小院房子尚存,踏着院内的干草,看看当年的党委会议室,思绪杂乱,那是我任组织干事时去过最多的地方。在那里记录党委决议,聆听教诲接受培养。小院屋后有棵粗壮的松树依然茂盛。记得1976年底营区下了一场大雪,以这棵松树为背景,我和袁治礼、马坤敏照了一张合影作为留念。今天这棵松树已成为地标让人参照。踩着脚下的杂草和瓦砾继续前行,走到当年寝室、食堂的位置。再向前走,只是部分营区已被辟为宜良县工业园区,林立的厂房和之后开通的昆广铁路相映连成风景,倒是一派生机盎然。

离开军营,沿着当年的开进路线来到马关县。马关在昆明东南方向400公里边境区域,国境线长达140公里。1978年11月我团曾在八寨乡集结待命。我提任团组织股干事,到团政治处报到时,住八寨供销社,那是镇上唯一的最大二层建筑房屋。如今再到八寨,已经没有任何参照物可供对比,它变成了具有三纵三横道路交叉颇具规模的小型城区,高层建筑栋栋相连,条条街道小商簇拥,临街店铺琳琅满目。为找到当年的供销社,我询问一位乡亲,他热情地带我边走边谈。交谈中得知,他1975年入伍,驻防大理独立营,1979年作战后复员回乡。得知我的来意,他很动情地说起自己的参战经历。我团在八寨待命,在当时确定的战役计划中,我40师是在八寨正南方叫桥头的地方展开进攻。到12月中央任命杨得志为昆明军区司令员,战役部署调整更改。部队立即展开战前转移行动,但那时道路状况很差,没有省道、县道,只有山间小道,“山涧铃响马帮来”就是当时交通的真實写照。为1979年作战,开山辟林筑路,始有国境道路建设。新道路路基不实,又因雨天,炮车走过车轮下陷一半,战士们还需不停地推车助力才能走动,所以行程很慢。我和廖尚华股长随连队行进,70公里的路程,走了两天多的时间方才到达河口县。

河口瑶族自治县位于云南省东南端,距昆明415公里,距越南河内295公里,与越南老街隔红河相望,是一座具有热带风光的口岸小城。早在清朝时期,在此设立“中汛督办公署”,对内实行行政治理,对外代表政府与法属殖民下的安南(今越南)办理涉外事务,开办米轨铁路,勘定边界。在公署旧址,我看到一块当年的界碑,上刻“中华·安南”。在新中国成立不久,因与越南领导人胡志明主席建立兄弟情谊友好关系,援越抗法,河口不仅成为物资援助重要口岸,更是军事援助前沿,保护越南重要城市老街的工业发展。但在我国改革开放以来的几十年间,河口注重自身生态资源,民族文化和经济建设的发展,已成为具有原始状态,植物丰富、民族习俗、异国风情、瀑布奇观的多彩区域。漫步城区,建筑物高大气派,造型美观,沿红河辟建的滨河路景观带,线长点多,设计精巧,风情浓郁,很能彰显大国实力。城区内商业活跃,边口贸易量大,越南人把自行车双握把改为单棍操作,脚蹬处安装托板,成为装载超千斤的货车推拖过境。空车来,重车回,可见国产商品对越南的影响。这情景让我突然想起45年前,在越南百货商店及居家,看到的葵花牌暖水瓶和大多数中国援助商品。1979年2月17日,在这个口岸小城,我人民解放军第13军、14军在红河、南溪河全线展开发起战役攻击,对挑衅越寇实施自卫还击。1979年3月5日我军宣布停止攻击,回撤部队。在以后的10年间,为守护边境国土安全,我军在云南、广西不断进行骑线拔点作战。打出了国威,打出了军魂。同样,也有无数将士捐躯沙场,忠骨守边。仅河口县境内就建有6座烈士陵园:蚂蝗堡、水头、南溪、老卡、桥头、新店。

水头烈士陵园距河口县城约8公里,是1979年作战期间,把一座独立山峰林木砍伐后推成梯田状而新建的烈士园区。现安葬377名烈士,绝大多数是我所在师牺牲的战友。陵园的右前方近年修建一座叫槟榔坝的水库,左前方原村寨的大部分已建成工业厂房。站在纪念碑向正前方望去,远处山峦重叠、郁郁葱葱、雾如薄纱、轻轻覆盖。我想它就像是戰友们的思乡魂,似飘终而不散。在园内我先祭拜了同乡战友刘长现。刘长现是石龙区人,战前他在炮团3营七连任班长,战役第一天就英勇牺牲,年仅21岁,被追认为中共党员,所留遗物现金3元5角4分。到了5月,我参加部队慰问组到刘长现家看望慰问。他家有7口人,刘长现的爷爷82岁,依然健壮;父亲思想开明、纯朴善良。他们强忍悲痛,详细问起刘长现的战斗过程和表现。而对自己家庭生活困难,却只字未提,十分通达明义。按照总政治部1979年1月新的抚恤规定:作战牺牲战士抚恤金500元,连排级干部550元,慰问金40元。经我们慰问组与地方政府部门反复协商,尽最大能力帮助解决三件事:一是部队再给30元补助费;二是地方政府补助80元现金;三是地方解决口粮150斤、面粉80斤。就这点点微薄之助,让刘长现家人十分感动。怀着朴素的情感,第二年就把刘长现的妹妹送到部队,让她投戎戍边。

刘长现墓穴的下排,就是岩龙烈士的墓茔。岩龙是云南景洪县人,1978年3月入伍。总攻打响后,他所在连队奉命沿7号公路向老街东面的南征地区疾进,突然与敌人遭遇。敌人居高临下,凭险据守,密集的火力把岩龙所在战斗组打得只剩他自己一人,为了完成任务,他钻到敌人鼻子底下,借着草深林密,在最近距离开枪射击,接连打掉两个重机枪火力点。之后他又绕过山包,向敌人纵深插进去,发现不少敌人,他一枪一个,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东杀西打,孤身奋战3个多小时,毙敌20多名,打乱了敌人的阵脚,牵制着敌人的火力,使连队胜利夺取了78号高地。25日下午连队向铺镂北面挺进时岩龙胸部中弹,壮烈牺牲,年仅19岁。部队为他追记一等功,追认为中共党员,中央军委授予他“孤胆英雄”光荣称号。在陵园内我一个梯级一个梯级地走过,对着这些熟悉或不熟悉的战友,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45年了,老战友看您来啦。”自己则以泪洗面和他们再作告别。

站在陵园纪念碑边,我想起了战友海水干。海水干是扶沟县人,1978年3月入伍,步谈机通信兵。1979年2月16日晚,水干背着步谈机,跟随连队,利用夜暗,偷渡南溪河。与敌遭遇,连长、副连长光荣牺牲。他冒着子弹、手榴弹的飞梭和爆炸,找到指定代理副连长,及时得到上级指示,组织火力向高地发起猛烈进攻,只用12分钟就占领了3号高地主峰。随后残敌一次次反扑,仗打了一天一夜,战友们没有喝上一口水,吃一点儿东西,牢牢死钉在3号高地。而敌人的反扑越来越猛,离阵地越来越近,炮兵怕伤到自己的同志,不敢往近处射击。水干急中生智找到一个合适位置,不顾个人安危,用步谈机呼叫:“向我近一点开炮,近50米,再近30米。”炮火彻底压住了敌人的反扑,敌人仓皇逃窜。一天两夜的激战,固守3号高地,为大部队攻占老街向纵深发展打开了门户。在一次转移阵地中,水干头部负伤住进了医院。战后部队为他记一等功,中央军委授予他“英雄步谈机员”光荣称号。水干转业后就职于周口市人社局。回看眼前,我情不自禁地拨通了他的电话,长时间交谈后同声唱起那首永记心中的歌:《再见吧妈妈》。

再见吧妈妈,再见吧妈妈。

军号已吹响,

钢枪已擦亮,行装已背好,

部队要出发,

你不要悄悄地流泪,

你不要把儿牵挂。

当我从战场上凯旋归来,

再来看望亲爱的妈妈。

啊,啊,我为妈妈擦去泪水花。

看山茶含苞欲放,

怎能让豺狼践踏。

假如我在战斗中光荣牺牲,

你会看到盛开的茶花。

啊,啊,山茶花会陪伴着妈妈……

走出陵园,我去了山腰。山腰是一个村寨名,与越南隔南溪河相望。南溪河在这里一个90度转弯向西而去,到河口县城旁与红河相汇,一清一浊,成为一个观光景点。山腰更是河口火车站的一个货运站,也是战役总攻部署中我118团一营担任尖刀强渡南溪河的唯一渡口。战斗开始货运站受到猛烈炮袭而尽遭破坏。部队遭受很大伤亡。同乡战友李栓成就是在这次攻击中中弹牺牲的。战友们不惧死亡前赴后继,向敌人发起一次次攻击,经过一天的顽强奋战,终于夺取了1号和2号高地,突破小曹防御体系,为大部队进攻撕开了通向老街的口子。战后一营被中央军委授予“英雄营”荣誉称号。

为配合步兵118团的进攻,在山腰的西南侧和西北侧,部署了一个八五加农炮营和一个122榴弹炮营。宋志全,河南林州人,1969年入伍,时任师炮兵团宣传股长。战前他主动请缨到连队上一线。在八五加农炮八连,他和连队干部多次到四连山坡密林陡峭地选择阵地位置,大胆靠前配置,在距目标150米至600米以内配置炮位,又严密组织,严格控制灯火、声响和人员流动,白天挖防炮洞,夜间构筑火炮掩体,严密伪装。2月16日夜,无声息地把火炮推拉到位。17日拂晓总攻打响后,除按火力计划实施射击外,各班充分发挥各自的观测作用,发现目标立即瞄准射击,一天内摧毁敌火力点17个,掩体工事30个,迫击炮1门,无后座力炮2门,机枪11挺。宋志全立即整理了八连的战术方法和战果上报,受到师前指首长的赞扬。战后该连被荣记集体一等功,宋志全提任炮团火箭炮营教导员。

山腰的西北侧,部署在三家寨附近的122榴弹炮营。总攻当天,对既定目标进行破坏射击,打断了敌人的逃跑道路,电力瘫痪,火车站炸毁,对7个支撑点进行重点压制,摧毁压制敌炮阵地4个,对溃逃步兵两次拦阻,给敌以严重杀伤,战果辉煌。2月19日,我陪同团政委周国友到该营阵地慰问看望,中午正以吃烤木薯的方式表示庆贺时,敌炮突然轰袭,周围粗壮的橡胶树被拦腰炸断,幸无人员伤亡。2017年7月,我到贵州看望战友,和廖尚华、梅新民相聚时谈及此事,他们也很动情地讲起步步惊险的战斗场景。

廖尚华,贵州黄平人,1968年入伍,时任炮兵团干部股长。廖股长说,为加强一线连队组织力量,作战总动员后,他就到榴炮二连指导帮助工作。和战士们在三家寨预设阵地挖工事、筑掩体。总攻打响完成前期任务后,2月23日随连队跨过南溪河转移到越南境内继续战斗。下午各炮班在抓紧时间构筑掩体工事时,他同连副指导员韦祖贤在距炮一班阵地8米处商量完工作,刚离开站立的地方,恰巧走到炮一班掩体工事时,敌军一排炮弹袭来,弹着点就在刚才站立的地方,因和大家卧倒在掩体工事内没有受伤,而距炮一班阵地20余米处的三班副班长、四川西昌籍战士陈祥福,不幸被飞起的弹片击中右腮大动脉,鲜血直流。听到呼救声音,他和韦祖贤等人跑过去包扎急救,组织人员向团救护所转送,但终因失血过多永远地离开我们。

连队刚刚平稳,当晚又接到命令要求向前1公里处的村庄旁边推进。到达位置连夜构筑工事,立即做好战斗准备。24日天刚刚亮,二连阵地又遭敌炮袭击。他组织炮一班战士向10多米远的公路拐弯处猫耳洞疏散,让战士们迅速逐个躲进猫耳洞隐蔽。站在最后的副班长,坚持并强行让他先进猫耳洞后才躲进去。由于人多洞小,副班长的下半身只能暴露在洞外,敌炮又一波轰袭,副班长的臀部和小腿受伤,师直有线连两名战士,全副武装正向前行进,被炮弹击中,遗体及携带装备没有一块完整的。至今他常想,若不是副班长的强行坚持,受伤的就是自己了。为了战友副班长留下终生残疾。怀着这份永远难忘的恩情,廖尚华和夫人先后4次到河口县水头烈士陵园、麻栗坡县磨山烈士陵园祭奠扫墓,其中2012年3月25日,他们与贵州扫墓团战友400余人同往。

梅新民,贵州贵定人,1976年3月入伍,时任炮团六连计算兵。他很兴奋地对我们讲起随步兵营穿插,侦察并引导炮火摧毁敌炮阵地的往事。总攻第二天,我军仍未攻下老街,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步兵发起冲锋时,总会遭到小曹方向敌迫击炮的阻拦射击。师前指决定摧毁敌人的这个炮阵地,但由于森林密布,具体位置难测,多次射击仍未能击中目标。此时作为炮兵前观小组成员的梅新民,已随步兵营穿插到小曹守敌后方。师前指命他们完成侦察。穿插营领导命侦察排长带领一个班保护同往。18日下午,他们朝敌纵深悄悄摸去。第二天早上,我军进攻开始后,敌迫击炮开始炮击。侦察小队循声响方向迅速前进,爬上一座山顶时,声音更加清晰,但因树林茂密晨雾较浓,炮位仍未确定。在大伙焦急万分的时候,侦察排长想出一个办法,用背包带围住山顶一棵不能合抱的大树,双手抓住背包带的两端,双腿一使劲就一蹦一蹦地往上爬去。到高约15米时,他激动地说:“看到了,看到了!”于是,新民让排长估计了大概距离,他根据发射声响用指南针测定了方位上报前指,两分钟后,我炮兵进行试射,排长说明弹着点的偏差后,新民指示炮火进行修正,一阵猛烈地急促射击,炮火覆盖了目标。排长高兴地说:“打中了,打中了!”硝烟散后,排长发现没被炸死的敌人丢下摧毁的迫击炮和汽车仓皇逃窜。战后新民提干并保送军校深造。

此刻站在南溪河边,既为自己参加了这场卫国卫疆的战役深感自豪,也为牺牲的战友默默祷告,為英魂祈安。

麻栗坡县是1984年老山战区,位于昆明市东南方向460公里。国境线长达270多公里,与越南的5个县接壤,是我国西南地区通往河内取道最直、里程最短的重要通道。它历史悠久,在县城北大王岩发现的大型崖画,是先民留给后人的重要文化遗产,它已成为文山州的历史文化符号代表。县城规模不大,依山谷地势东西狭长而建,畴阳河由西向东穿越流过。随着城市的发展,更显道路等环境状况的滞后限制。但不管怎样,自从踏上这片土地,我的心情一直是兴奋躁动的。迫不及待地重走了南朶村、交趾城、老山主峰、烈士陵园等几个魂牵梦萦的地方。

从县城向南走3公里,就是壮族寨子南朶村,它依山而建,村口一棵巨大的榕树,村民视为保佑树神,倍加护爱。村子外不远处就是畴阳河道,河面宽阔水清见底,河道中间有数不清的近三围粗的古乔木树干,三四米高全无树冠,都有新枝生长,自然造化呼应着蓝天,真是一幅精美诗意的画卷。当年集结待命时我住在一位复员军人家,人很热情,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很典型的壮族性格。几天后他特意杀鸡备菜宴请我们。餐桌中间是一碗撒香菜花的生鸡血,他让我先吃并说明,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先吃这道菜。为尊重对方,我这辈子直到现在那是唯一一次吃生血,令我难忘。更难忘的是出征前,壮族同胞们用他们民族最庄严神圣的方式举行祭鼓请鼓仪式,用铜鼓舞为我们出征得胜祷告。铜鼓在壮族同胞心中是乐器、礼器,更是财富、权力和神器的象征。我们伴着神圣铿锵的鼓声走向了战场。这次再到南朶村,看到乡亲们富了,从老寨子迁到公路边,盖起了3层楼房,办起了休闲农庄。真为他们的安居富裕感到高兴。因时间关系没有寻找当年的房东稍有缺憾。

县城向南走45公里是交趾城,距国境线仅6公里的边陲山村。它的名字和《后汉书》记载伏波将军马援率军南征,攻克60余城,在交趾城“设立铜柱以记疆域”之史一字不差。1984年它是边防炮团九连的驻防地,同乡战友王福生在该连任职。7月中旬几天无战事,我们几人来看福生,在这里经历了一次永生难忘的事。那天大家平安相见、把手无语,用砍肉、拿碗、抬酒,左手举肉,右手卡碗形容当时欢饮场面一点也不为过。正兴奋时遭敌炮袭,而我们颇有万死不惧的豪壮,继续大碗地喝。之后再见福生问那天的情况,福生说:“4个人两桶5公斤装的酒全喝完,都躺在地上,是战士们把你们抬上车送回去的。”炮袭炸毁了营房,村子里老乡有4人受伤,2人死亡,其中一名是7岁女娃,听了让人惊出一身冷汗。这次我们边走边找,是一幅“中国神炮”的旅游标志提醒了我,询问得知就是交趾城。

从交趾城前行约1.5公里,进入三转弯地段,它因坡的落差大、坡度陡,公路弯大且多而得名,是我军前线唯一的交通道路。它直接暴露在对面小青山上越军观察所的视线下,致使越军可直接观察,对其实施炮火封锁的路段,也是被越军称为死亡地带的路段。在作战过程中,我军对此是不惜代价,实施强制通过及火速维护。同乡战友张新福,时任十四军后勤部军械助理员,他向我讲起了一件事。1984年6月22日,军区前指命令边防一团160迫击炮连参加老山地区防御战,并于24日20时前进入预设阵地,24日13时到达交趾城十四军前指炮兵指挥部报到。军前指炮兵指挥部命令该连并入40师炮兵群,于19时前到达曼棍西南500米左右的山坡北边构筑阵地;同时特别强调,该连先原地休息,必须在17时以后向前开进,通过三转弯。但是该连是第一次参加实战任务,心情激动,怕在预定的时间内到达不了预设阵地,没有按指令执行,擅自向前开进。15时50分当160迫击炮连车队快通过三转弯时遭到越军105榴弹炮的炮火袭击,炸毁一门160迫击炮和伪装在道路边的双37高射炮一门。军前指接到报告后,立即派他带一名技术人员前往处置,到达现场一看,该连一门火炮和牵引车大部分被炸坏,在短时间内无法修复,但该道路是夜间前往老山地区和662.6地区补充物资的唯一道路。怎么办?眼看时间已到17点,如果道路不通,补充物资的车辆就要造成严重道路堵塞,前运车辆和物资全部暴露在越军炮兵观察哨前。他一边请示,一边命令该连6班把炸毁的火炮和车辆推下山坡,疏通道路;同时报告申请补充160迫击炮一门及牵引车一辆。由于处置果断,避免了更大的损失,新福受到军区前指的嘉奖表彰。

三转弯前行约3公里,是猫猫跳村。它的位置很重要,是我军对老山地区实施进攻战斗队形配置的核心地域,环围配置多个地炮营和高炮营。同乡战友刘德彬,时任40师炮兵团二营副营长,所带122榴弹炮二营阵地,就沿公路左侧配置。穿过橡胶树林,上一个陡坡,有一堵山石崖壁,崖壁高耸而陡峭,崖壁根部向内凹出一个窝,二营阵地指挥所就设在这里。下雨时,拿4根棍子撑起一块油布遮挡,这一挡就是4个多月。前不久,德彬得知我整理这篇文章的消息后,特别为我撰写记叙了两个战斗故事。

1984年5月11日,越军在丢掉多个阵地后,恼羞成怒,为抢夺高地,集中一个加强团的兵力,向我军多个高地进行反扑。凌晨3时战斗打响,我军强大的炮火集束射击予以支援,打得敌人寸步难行。激战持续至19时许,越军集中两个炮兵营,对二营阵地实施全覆盖重叠破坏射击,射弹密度极高,阵地爆烟翻腾。此时,3个连队的阵地弹药掩体均被击中,药筒起火,炸药被点。连同击中的几发炮弹同时爆炸,响声震天,加上全营发射所产生的滚滚浓烟,阵地犹如一片死亡阴霾。面对死亡,战士们没有退却,而是减员操作,执行射击,组织力量消除阵地隐患。五连有线班长,张忠林,22岁,云南罗平人,他带领全班刚从前进观察所轮替回到炮阵地,眼睛布满了血丝,显得有些疲惫,是要休息的。看到阵地上激战正酣,临时补充弹药急需人手,他就带领全体战士协助炮班把弹药所内的炮弹扛到炮位上。他和新战士郑感恩在往返途中忽听炮弹尖叫而来,张忠林大喊一声“卧倒”,随声跃起扑倒郑感恩,顺势护在他的身上,炮弹在他们身边爆炸。在阵地发令所的卫生员黄文焕,目睹了一切,飞快地向炸点奔去,高喊着两个人的名字。十几分钟后,昏迷的郑感恩醒了过来,张忠林却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几个月紧张残酷的战场生活,战士们已显疲惫。又因高温沉闷、雨雾潮湿,汗水和泥水裹在身上不能清洗,让很多战士患上皮肤病,俗称烂裆,一块块肉皮被撕下,疼痛难忍,走路都要叉腿才行。尽管如此,战士们依然斗志昂扬。到了7月12日凌晨,越军大反扑打响。二营阵地不停遭受轰击,突然通往3个连队的6条有线线路被炸断。刘德彬沉着指挥,命令启用无线传达口令,话音未落,有线兵陈川勇一跃而起,顺着线路冲了出去,刚跑出十几米远时,一发炮弹飞来,在他上空触树空爆,碎片击中了川勇,川勇对副营长高喊“急救包”。德彬正在指挥射击,命传令兵王树明迅速抢救陈川勇,川勇从右臂拔掉一块5毫米长的弹片,自己包扎,推开王树明说:“快去坚守你的岗位,我去排除线路故障。”说着冲向前去,消失在爆烟中。四连有线接通,五连有线接通,六连有线接通。可川勇因失血过多,瘫倒在最后接线故障点。战友们把川勇抬回营阵地指挥所,揭開血衣进行包扎,两臂、后背、两腿等处有大小15个伤口。德彬含泪命令违规使用牵引车迅速把陈川勇送师战地医院抢救。到今年,川勇已是60岁的人,可存留在身上的碎片仍然折磨着他。1984年7月12日这一天,2营共发射炮弹4万余发,平均每名炮手装填炮弹重量13.1吨,营单独射击毁伤敌600余人,摧毁敌炮20余门和弹药车辆多部。战后二营被荣记集体一等功。德彬被保送高校深造,后在合肥炮兵学院任军级教官,在2013年被总参谋部派任柬埔寨王家军军事陆军学院授教。

一起和刘德彬战斗在猫猫跳阵地的战友李文广,是我在团机关时的同事,他是贵州天柱人,1977年1月入伍。战前由团机关到二营四连任指导员。四连在解放战争渡江战役中仅用3发炮弹摧毁长江对岸望江灯塔,被兵团授于“一炮命中望江灯塔连”荣誉称号。在老山作战誓师会上,面对全连战友,文广激情地说:“要牢记光荣传统,学习二营英雄张福海(张福海,1979年作战,全国唯一一名被授予一等功荣立者)杀敌立功,报效祖国。”老山总攻到5月2日早上,团前观发现有敌坦克在清水右侧草丛潜伏。7时30分敌坦克向我步兵前沿阵地炮击。团前指即命四连实施毁灭射击。营长沈顺柏亲自指挥,用计算法修正,行单炮破坏射击。炮一班不负所望,一发试射,连发5弹就直接命中,敌坦克起火爆炸,此时另一辆坦克去掉伪装准备逃跑。营指下令,命四连立即对其进行五发急促射,将其击伤,被前沿步兵用八二迫炮击摧毁。13点40分第三辆坦克悄悄开上公路逃跑,营长迅速指定位置准备定点拦阻射击,可敌坦克非常狡猾,提前向右掉头,沈营长当即立断,以定点拦阻诸元向右后修正,下达5发急促射令,在火箭炮十二连的火力配合下,弹群覆盖目标,直接命中两发,敌坦克起火燃烧,敌军阵地成一片火海。此次战斗取得了山岳丛林地用榴弹炮远距离打坦克的稀有重大战果。战斗结束后,文广用香烟盒上的包装锡纸帖写了“忆往昔光荣传统,看今朝再立新功”14个单字约50厘米的大字,表达胜利的喜悦。战后,四连被荣记集体二等功。

猫猫跳前行约1公里,向右有条小道,走上500米到达一座小山,它被命名为627高地,距老山主峰约600米,距国境线约500米,是四十师119团和炮兵团前线指挥所驻地。在这里,119团团长张又侠,炮团团长赵扣斌,两人面对一张作战图共同商议指挥。4个月里打出了松毛岭大捷等无数英雄故事。同乡战友胡留营,时任炮兵团侦察参谋。在前指他不仅见证了两位团长的智勇谋略,也给自己平添了许多经历趣事和难忘的记忆。作战期间,他在观测器材旁边平整一块能睡觉的地方。5月11日中午躺下休息时,突然听到一阵沙沙声从防雨塑料膜顶传出,接着出现一条粗黑的影子,其重量将塑料膜压低到几乎挨着他的脸部。他赶快翻身到外面看个究竟,见是一条2米多长,有10斤左右的深褐色长蛇,不慌不忙地爬向草丛。但以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总是从那片草丛中爬出金黑色或金黄色的大蜈蚣,有时在枕头边,有时从身上爬过,据说蜈蚣是蛇的天敌,蜈蚣常出现的地方,蛇是不会再出现的。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4个多月里,他圆满完成了各项艰巨任务。

和留营同在前指的雷达排长谭克志,四川人,23岁,是首批分配到部队的大学生。因为没有设备,仅带一名战士。5月中旬,他们在掩体外土层最厚处挖了一个很深的猫耳洞。6月初的一天,大雨一直下到夜里9点多,他们的猫耳洞开始往下滴水,没有引起警觉,陆续掉下土块时,他们三人才急忙出洞,但为时已晚。小战士出来后,警卫班长的腿还没有迈出,泥土咚的一声塌了下来,谭克志抱住班长的腿被深埋在里面。留营和战友们赶到后用手扒了近一个小时的泥土,将谭克志抬出,但为时已晚,他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位于麻栗坡县城南约50公里的老山主峰,海拔1422.6米,峰顶面积约0.6平方公里。山坡陡峭险峻,攀登无比困难,占据主峰向北可控制我方20公里区域,实属军事要点。它是两国国境界碑植立点。2001年勘定边界第254号界碑就植于我堑壕外40厘米处。1979年战后,越军强行侵占,据高对我边民实施骚扰。1984年春,我师奉命在老山一线进行骑线拔点作战。从此拉开了阵地最大兵力交锋持久作战和我军两山实战轮训的大幕。

我师从准备、进攻、防御前后近9个月。自“4·28”总攻,到横扫那拉、浴血东山,一曲曲英雄壮歌,高入云霄。更甚的是苏联顾问克利夫达上将与越军总参谋长黎仲迅共同策划指挥,组织4万兵力发起的“7·12”大反扑。这天双方共50个炮兵营、50个步兵营,约8万兵力胶着在宽8公里、纵深10公里的地域。仅我军就消耗弹药4000多吨。真是火光冲天,土焦三遍,骨肉成粉。老山的“4·28”总攻与“7·12”防御,均作为我军成功战例载入史册。它所表现出的意志灵魂谱写出时代精神,国防部长张爱萍将军题写“老山精神万岁”予以颂扬。

40年后再次登上主峰,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小巧广场,右侧建有几间营房,房后种植面积稍大的将军松树林,左侧配建有30多平方米的军旅作战音乐草坪。中间矗立着张大权8米的塑像,一身戎装,红色着染,像朝霞,又像红土地,更像战士热血。张大权,贵州金沙人,1976年3月入伍,27岁,118团五连副连长。该连是攻打主峰的突击连。4月28日总攻战斗中,五连进攻几次受挫后,上级命令张大权带领二排再次从正面向主峰冲击。冲击中他左腿负伤,但沉着指挥继续冲击,不幸子彈又打穿了他的腹部,肠子流了出来,为了不让战友知道自己负伤,用挂包把肠子托住,简单包扎,再次发起冲击。这时一发子弹又击中了他的手腕,机枪掉在地上,他以非凡的毅力捡起机枪,带领仅有的12名战士发起第13次冲锋,终于攻占了主峰的一道堑壕,把敌人压进地堡和盖沟里。在壕战中他接连击毙4个敌人后,被暗堡里射出的子弹击中右腿和头部,英勇倒在了老山主峰阵地。战后,中央军委授予张大权烈士“战斗英雄”荣誉称号。

从小广场后沿堑壕慢慢走,我想起向昌龙,他1975年入伍,贵州道真人。1982年初,我们两人同时调入师政治部组织科工作,相识结交。他肤色白净性格平和,总是微笑的面容给人以亲切之感。工作中我分管党务,他分管纪检。但常常会为完成临时任务,通霄达旦地一起归理资料组织文件。生活中我俩常在晚饭后一起散步,有时去登屋后的山包看花开花落。1983年下半年我的妻子带儿子来队休假。他总会在晚饭后抱着我的儿子在房前玩上很长时间。部队接受作战任务在营区备战期间,他到昆明出差,特意为我的儿子买两套衣服送过来。部队开进前一个月昌龙提任为119团组织股长。上任前在宿舍我用宝丰莲花酒为他壮行祝福,万不曾想成为诀别。到了团里昌龙主动请缨随主攻营作战。总攻打响占领主峰后,昌龙拿相机拍照时,被暗处的敌人开枪击中头部牺牲。在这座山峰上,如同昌龙战友一样有526名将士无声倒下,他们的热血浸染了这里的每一捧红土。

登上主峰瞭望台,我朝着1358高地方向致敬,因为那是同乡发小白春岭生擒敌俘的战点。白春岭,1975年入伍,时任第54军161师侦察参谋。1984年7月下旬,春岭随部队赴老山地区配合作战,战区编号第三侦察大队。为生擒敌俘,春岭带领侦察小组多次纵深侦察寻找战机。一次他率领5名侦察兵深入敌后5公里,在1358高地设伏,等候两天一夜后,发现2个越军,说笑着向伏击点走来。春岭命令4名捕俘手迅速前出到路边隐蔽,准备抓捕。10分钟后,两个越军进入伏击点,春岭在敌前5米处突然跃起,用越语低吼:“不许动。”越军惊叫一声回头就跑,这时4名捕俘手一跃而起,将敌捕倒在地迅速捆绑。此时,越军的惊叫,惊动了约80米远1334高地据点的越军,几只狗向捕俘点狂吠,一名越军用望远镜进行观察。春岭和战友们把俘虏按在地上一动不动。越军观察一会儿见无动静,就和狗一起进了哨棚。捕俘组快速打扫战场,用地雷封闭通道后押战俘回撤。3小时后,一伙越军在捕俘点慌乱搜查时,踏上地雷炸死1人。此次敌后成功捕俘,大智大勇,干脆利落。不仅为老山作战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情报,而且被总参情报部评价为“自抗美援朝以后,我侦察兵最成功的伏击捕俘成功战例”。昆明军区为春岭荣记一等功。

站在瞭望台,向偏东南方向遥看,直线距离约1200米处,有座小山包,就是著名的142高地即李海欣高地。李海欣,河南临颍人,1981年1月入伍,22岁,119团八连代理排长。“7·12”大反补当日凌晨,越军一个加强连的兵力疯狂扑向142高地。防守阵地的只有李海欣和15名勇士。凌晨5时20分,敌人摸到离堑壕30米时,敌炮开始炮击我高地,堑壕大部被炸塌,炮火一停,敌人就冲了上来。瞬间被战士们的冲锋枪、手榴弹撂倒一片。正打得激烈时,十几个敌人从阵地后面突进了堑壕。李海欣命令杨国跃带4个人去对付他们,杨国跃一阵猛扫干掉多半,其余的见势不妙溃退逃散。这时阵地的另一个点上又上来一大群越军,好在李海欣事先在这里安装了定向地雷,炸倒了一片。李海欣刚挺身向前冲,两发子弹击中了他的右胸。战友张庆龙发现后急忙给他包扎,他推开张庆龙,抓起冲锋枪朝敌人一阵猛打,边打边喊:“别管我,快去消灭敌人。”敌群又扑了上来,李海欣忍着剧痛,向另一颗定向地雷压火点爬去,轰的一声巨响,敌人留下几具尸体退了下去。杨国跃跑过来解开海欣衣扣一看,鲜血还在一个劲地外冒着。海欣靠着土壁对国跃说:“九班长,我不行了,阵地交给你,剩下一个人也不能退……”战斗进行到下午5点,存活的5名勇士在4人负伤的情况下依然死守住这个阵地。

为了深入了解李海欣和战士们的英雄事迹,7月13日晚上,师前指首长命师政治部宣传干事路仕佼和吴述超到142高地座谈录访。路仕佼,山东高唐人,1977年1月入伍。我和仕佼可谓缘分很深。他入伍时,我们在一个营部生活,又到团政治处任职,现又同在师政治部。老山战役“4·28”总攻前,从4月2号开始有个炮击阶段。4月1日,仕佼受命藏带一个信封到偏马山洞炮司指挥所向易登灿副师长报到。第二天上午11点,第一波次炮击之后,他拿出信封,按照书写内容,补充必要数据后,拨通北京专线加密电话,用他浓重的山东口音,以新华社云南边防前线的名义,向全世界公布了中越边境发生炮战的消息,揭露了越军侵占我领土,杀害我边民的罪行。对这次到硝烟未散的高地进行录访,仕佼是这样记述的:

当天天非常黑,我们爬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山才来到这个阵地上。因为战斗刚刚结束,有时还有零星战斗,没有来得及打扫战场。我们所爬过的战壕里,到处都是死尸,不得不摸着踩着死尸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当来到阵地上的时候,首先见到了一个小战士,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样子。他自己守着20多米长的战壕。在战壕的下方30多米的地方就是越军,我们说话都不敢大声。在战壕的边缘上,到处插着打开后盖的手榴弹,隔两三米就放着一支子弹上膛的冲锋枪,随时准备同敌人战斗。因为天黑他看不清我们是什么模样,但知道我们是从指挥所来的,他摸了摸我的腰间,摸到了我的手枪,知道我是干部,就给我敬了一个军礼,小声地说了一声“首长好”。我告诉他,我代表师首长来看望你们了,他很高兴。我还问他害怕不害怕,他说不怕,敌人来了就打呗。离开他的时候,我把随身携带的一个水果罐头送给了他,并告诫他提高警惕,注意观察,灵活作战。然后我们察看了整个地形,在这个300米长的高地堑壕中,到处都是开盖手榴弹,上膛冲锋枪,和多名战士轻声交谈后,就慢慢地下山了。下山时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们顺着战壕往山下滑,战壕里,有半米多深的雨水急速地往下流,我们就顺势一段一段地向山下滑去。在下滑的过程中,突然一个闪电的亮光,我们看到有一个战士,坐在了战壕边上,背上背着一箱手榴弹,好像是负了伤的样子,我们想把这个战士扶起来,结果走近一摸人都凉了,他已经牺牲了。就这样我们完成了这次实地勘察任务。随后整理了李海欣排的英雄事迹,经首长批准后上报中央军委。正是根据我们上报的材料,中央军委把142高地命名为“李海欣高地”。战后,中央军委授予李海欣战斗英雄光荣称号。

位于麻栗坡县城北2公里处磨山烈士陵园,现安息967名将士,其中550名左右,是我四十师1984年攻打老山時牺牲的战友。它依山而建,分两大功能区,一侧是碑林展馆,一侧是梯级墓穴。纪念碑矗立在两功能区结合部,碑基座高1.979米,以示纪念1979年自卫还击作战。碑文是邓小平题写的,“为保卫祖国边疆而英勇牺牲的烈士永垂不朽。”我们沿梯级登到山顶向下俯瞰,层层墓穴顶面,个个干干净净,新覆撒的净土映着阳光鲜红圣洁。询问得知,这是管理人员按照当地习俗,为清明扫墓做的准备。我先来到同乡战友王长献的墓前。长献是叶县人,1981年入伍。在攻打八里河东山的战斗中,任班长的他带领一个战斗小组,向933高地实施进攻,不幸遭敌炮击壮烈牺牲,年仅22岁,部队为他追记三等功,追认为中共党员。战后,战友们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他给弟弟写的一封未寄出的信:

弟弟:

你好!你已有几个月都没有来信了,这是我离家后的第二封信,前些时候收到你和二哥的两封来信后,我就写了一封回信,是部队统一发的,不知收到了没有。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一定等急了吧!这也不怪,事情是这样的,我刚刚回到部队,就得到消息,有战斗任务……弟弟,别的我不想多说,当你们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三哥就不在人世了,其实这也无所谓,这是祖国和边疆的需要,望弟弟知道后不要难过……我最后一次向亲人们问候,并致最后一次看不见的军礼。任何亲友,每个老人、哥、姐妹们都不要为我难过,你们应该高兴,有一个为祖国献身的亲人……

我又特别找到了张吉卫,向他敬上一瓶“老山壮行酒”。张吉卫,贵州人,1976年3月入伍,任40师炮兵团干部干事,随前指在前沿高地。“7·12”大反扑的当天,吉卫随团首长等人在指挥所掩体内配合工作。掩体是一个不大的错形连体工事,洞口外一棵大树正好摭掩人们出出进进。下午3点激战正酣,突然一发炮弹尖叫而来,碰到洞口树枝发生爆炸,一个弹片由洞口飞射而入,把吉卫的右胸贯穿。于他一步之距的同乡战友,时任十四军军事检察院检察员袁永伟,跨步抱住了吉卫,随声大喊马医生。马医生快速用4个急救包把吉卫的前后伤口填住,包扎后4人抬起向外急送,但是山坡太陡,下一步都很困难,到了山底路边,吉卫因失血过多已经永远地闭上了双眼,脸部痛苦的表情让人不忍目睹。他就这样无声地告别了战友,告别了亲人,告别了新婚不久的爱妻。是无数像吉卫一样的战友用相同方式诠释了舍小爱献大爱的真谛,谱写了深情大爱的《血染的风采》:

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也许我倒下将不再起来,你是否还要永久地期待?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也许我的眼睛再不能睁开,

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怀?

也许我长眠再不能醒来,

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脉?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土壤里有我们付出的爱……

文山市是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府所在地。辖8个县,3个县与越南接壤,国境线长达500公里,地理位置特殊。有壮族、苗族、彝族等11个民族居住于此。风情浓郁,历史文化悠久,是名贵中药三七的故乡,具有喀斯特地貌形成的奇特山水风光。如鱼虾满塘奇岩溶洞的高原湿地普者黑,都让世人无限向往。1979年在文山集结时,她是仅有2平方公里面积的边陲重镇,现已发展成为长30公里、宽3公里的长形现代城市。四通八达的交通和飞机场,文物丰富的博物馆,阔大无比的凤凰广场等等,都让我重新认识了她。但令我更为敬佩感动的是,文山是一座勇于牺牲和奉献的城市。1984年老山主攻作战期间,组织两万民兵长期边境执勤巡逻,有力打击了越寇特工的破坏活动。在准备“7·12”反扑坚守战斗中,征集800辆运输卡车保障弹药的供给。在多年的骑线拔点作战中,有5个主战场在其境内:老山、者阴山、东山、扣林山、罗家坪大山。仅仅这些就能让我们看到文山地区的同胞兄弟,为国家领土完整所付出的牺牲。不能不让人们对她产生崇高的敬意。真是个:

三七花开醉文山,

神器铜鼓震大川。

渔虾奇溶普者黑,

大王岩画留史篇。

老山军威捍国土,

五大主峰锁边关。

民族兄弟赛风采,

亲和相爱乐似仙。

战友李孟昌是当地人,他在3个县公安局局长岗位上工作多年后,调任州公安局技侦支队长。老友相聚,亲情倾诉。他告诉我们,多少年来,不分季节和时节,亲友组团战友组队前来祭奠扫墓,重登老山的活动特别多。在清明节前后,从州到县要组织全部警力疏导交通,各级政府提供尽可能地帮助和服务。乡亲们甚至把祭祖和祭英烈放在同一时间进行。这就是边疆人民的情怀,未经历的人是想不到的。

边疆人民没有忘记,所有的人们都不能忘记。因为他们是卫国英雄,他们所展示的无畏风采,正是我们民族精神的精粹。也正是有了代代无数志士英雄,才坚挺了我中华民族的脊梁。忘记烈士英雄意味着懦弱可耻,铭记先烈才能居安思危、奋发图强。愿英雄花开红似火,祝英雄魂宁,国泰民安。

责任编辑/张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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