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益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1331)
“桐城派”是集“桐城文派”“桐城学派”“桐城诗派”为一体的具有地域色彩的流派,姚鼐用师承刘大櫆、宗承方苞的古文义法,将诗歌的美引入文中,使散文富于诗情画意之美[1]。“意象论”作为诗歌理论,化用于散文则会产生不同的反应,即散文中的“象”,实际更侧重于“意”的表达。姚鼐著名游记散文《登泰山记》中“苍山负雪”意象的生成以及与“明烛天南”共同构筑的宏阔意境,不仅是融入个体感情的成果,还与其身处的外在环境密不可分。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探究“苍山负雪”意象,不但可以深入了解其生成的外在空间环境,而且能够进一步探索姚鼐的内在心理世界,更充分地挖掘其中饱含的情感意蕴与人生感悟。
在泰山所处的自然地理环境中,最突出的当是该地的地势。这既是该地自然景观中最直观的部分,也是“苍山负雪”意象生成的地理因素。由于地处北温带,泰山山岩的地势地貌造就了泰山雄伟的山势和斗奇的群峰,这为“苍山负雪”意象的生成奠定了天然基调。
“苍山负雪”意象景观的形成与其所处的地理环境密切相关。姚鼐在《登泰山记》的开头就介绍了泰山周围的自然环境:“泰山之阳,汶水西流;其阴,济水东流。阳谷皆入汶,阴谷皆入济。”从中可以知道泰山四周群峰鹤立、山谷纵横、溪水环绕,而泰山主峰独树一帜,统领群峰。泰山被南麓三大谷和北麓的三大谷自然划分为六个不规则的区域,并且每个区域景观各异,进而形成泰山幽、旷、奥、秀、妙、丽六大特色景区。岱庙沿中路至南天门为泰山幽区,这里树林葱郁;南天门经过天街至绝顶是妙区,此处地势平坦、景观奇妙;泰山之阴的后石坞为奥区,因绝壁环绕、奇峰耸翠、古松万顷、清泉流溪而得名[2]。此外,按照姚鼐越过中岭,又循西谷,到达岱顶的路线不难看出姚鼐登岱的途径之地多在泰山的幽区和妙区,他站在的岱顶对应的正是泰山的奥区。因此,“苍山负雪”意象的生成自然会受到地理环境的影响。
“苍山负雪”是对冰雪与植被覆盖下的泰山山群的色彩与状态的绝妙绘写。在古代文人的诗文中也有描述泰山景观的句子,如李东阳《泰山》中“俯首元齐鲁,东瞻海似杯”句,以及谢道韫《泰山吟》中“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句等,从不同的时间和观望角度表现泰山的色彩与壮美。但是,姚鼐笔下的“苍山负雪”更加鲜活灵动,“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的境地更具高旷、远阔之感。
苍山,即“青山”,“苍山”自然色彩形成的地理环境因素缘于泰山的植被覆盖。李德裕曾在五律《泰山石》中写道:“此石依五松,苍苍几千载。”史书中也有不少相关记载,如明代汪子卿的《志》中曾记载:“它若椿、梧、梓、桧、楸、槲、桑、柘、榕、栾、杨、柳、榆、栋虽皆有之,顾登封之地,无乔木丰樾,而取材于工师者或寡焉。”[3]从而可知泰山的植被覆盖率非常高且植被品种多。由于泰山海拔高、气温低,因此居于高处的树木多为松、柏、杉、桐等,这些树木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均分布于海拔较高的高山区域,并且常年青翠挺拔。也正是有这些树的点缀,山才会呈现青翠、葱绿的色彩。同时,这也引发了杜甫“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的深沉慨叹。明人钟宇淳将句中“齐鲁青未了”注解为“空翠欲滴”,更是为泰山的色彩添上神来之笔。
诚然,要达到青的色彩程度其实与树的枝叶量也有关系。石灰岩相关造林实验表明“苦楝、侧柏、刺槐、黄栌等树种在生理、形态解剖结构等方面对高钙、干旱的石灰岩环境有良好适应性,并且存活率较高”[4]。在泰山峰顶地带,几乎全由石灰岩组成的坳处和岱阴的后石坞地区生长着大片枝叶茂盛、树荫浓郁的侧柏林和落叶阔叶林,但是玉皇顶、望府山等地,植被则以灌木、矮苔等为主,冬季这些植被的枝叶稀疏,要达到大规模的青绿色,在当时是较难实现的。由此可见,地质构造以及地理位置会对景观的呈现产生影响。
那么为什么姚鼐在文中用“苍山负雪”而不是“群山负雪”?“群山”和“苍山”作为意象也多见于古代诗文之中,但二者的侧重点有所不同。“群山”偏用于描绘山的数量之多,常与“万壑”连用,比如杜甫《咏怀古迹五首·其三》中“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句,还有顾太清《高山流水·次夫子清风阁落成韵》中“群山万壑引长风,透林皋,晓日玲珑”句。若要绘写“群山”的色彩,一般需要单独的修饰词,例如归有光《沧浪亭记》中“望五湖之渺茫,群山之苍翠”句便使用了“苍翠”修饰“群山”。“苍山”即是“青山”的意思,相比群山更侧重于山之色彩,比如刘长卿《穆陵关北逢人归渔阳》中的“楚国苍山古,幽州白日寒”以及毛泽东《忆秦娥·娄山关》中的“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等,这些诗词里的“苍山”都释义为“青山”。“苍山”的情感寓意一般比“群山”更丰富,“群山”多用以表达昂扬向上的情感,而“苍山”除了雄浑沉稳之感,还有亘古不改、超越世俗、启迪生命反思等情感。因而姚鼐在这里用“苍山”不用“群山”,除了点染泰山的风景外,还增添了别样情感色彩。
中国西南地区同样也有“苍山”,即云南大理的苍山,又名“点苍山”“玷苍山”,是横断山脉的云岭山系的主峰。其景色以雪、云、泉、石著称,其中常年不化的“苍山雪”贵为大理“风花雪月”四大胜景之首,常与“洱海月”相对而出[5]。譬如明人李元阳《咏雪》诗中曾赞叹到“日丽苍山雪,瑶台十九峰”。大理的苍山,是皎洁、灵秀之美,而姚鼐《登泰山记》中的“苍山”,是庄严、肃穆之美。这种向心式的山群结构同样与中华民族的团结精神以及民族、身份、血缘认同观念的形成息息相关。尽管泰山与大理苍山同有“苍山负雪”的景观,但是二者呈现出阳刚与阴柔两种截然不同的美,无疑与所属的地理位置、地势特征以及文化背景等有关系。正因所属地理区域的影响,“苍山负雪,明烛天南”这一盛景才更具有旷远、高阔之感。可见,地理空间在意象色彩的生成和高旷意境的构成中发挥重要作用。
地貌结构只是形成“苍山负雪”意象的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则需要归因于泰山山顶独特的气候条件。地质地貌是稳定、静态的因素,气候是变化、动态的要素,恰恰是这些变与不变因素的交融打造出气象万千的泰山景观,呈现出生命的灵动之美。
《公羊传》曰:“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遍雨乎天下者,唯泰山尔。”[6]一个“唯”字道出泰山气候变化之快、之奇。泰山气候垂直变化界限分明,山下四季交替,而山上全年无夏季,加之冬季寒冷的气候特征成为雾凇挂枝、苍山负雪等景观生成的重要影响因素。“苍山负雪”中“雪”的来源和厚度受到山顶气候的影响。泰山立于华北平原之东,凌驾于齐鲁平原之上,其中主峰玉皇顶海拔高达1545米,与其山前平原相对高差达1300米以上[7],因而泰山山顶冬季的雨雪天气非常多,而苍山负雪的盛大景观,其“雪”的来源可以推测是因山地海拔气候变化,天降雨雪。姚鼐在文中讲到“自京师乘风雪”但他在“是月丁未”才登泰山,所以登山当日是否下雪,还有待考证。但是,无论姚鼐登山当日是否下雪,泰山冬季都会有很厚的积雪,这一点在文中的后段可以找到答案,即“大风扬积雪击面”。此外,岱阳与岱阴日光的亮度也有所不同,姚鼐弃东谷而择中谷入,越中岭,再循西谷,最终到达的地方应该是后石坞区域。后石坞为泰山奥区,位于玉皇顶东北,岱阴天空山下。姚鼐站于岱顶东北远望,加上日晚时分,太阳西下,日光与雪光共同照亮南面的天空。此时的“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可谓一派旖旎风光,令人目酣神醉。
“苍山”的色彩成因与植被的垂直分布也存在一定关系。泰山植被的垂直分布又受到气温和日照的影响,因而可以说“苍山”的色彩成因离不开气候的垂直变化。具体而言,峰顶地带受高寒气候的影响,覆盖的植被多是灌丛草甸,此类植物到冬天一般会枯败。古代的诗文中也不乏描写泰山受气候影响的景象的语句,比如曹植的《梁甫行》:“八方各异气,千里殊风雨。剧哉边海民,寄身于草墅。”其中“八方各异气,千里殊风雨”就是泰山各处气温、风雨千变万化的真实写照。明代宋濂在登上泰山时所作《登岱》诗中感叹“凌晨云漫天涯白,子夜晴摇海日红”,以及徐有贞《登泰山》诗中的“朝见白云山半起,夜看红日海东升”,都从时间的角度描绘出泰山晨云夜晴、朝白晚红一日之间多姿多彩的气象。
“苍山负雪”与“明烛天南”营造的开阔、旷亮之境又与山顶空气密切相关。气温一般随高度的增加而降低,雨量却是随高度的增加而增加。岱顶常年多雨,雨后空气中的杂质非常稀少,因而从岱顶所见景象会变得更加清晰远阔。海拔越高,空气越稀薄,进而才能营造出更加透亮的意境。类似这样的意境在李白的《游泰山六首》中亦有所呈现,如“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凭崖览八极,目尽长空闲”“日观东北倾,两崖夹双石。海水落眼前,天光遥空碧”等,皆是描绘山顶空阔、旷远之境的诗句。
“气候垂直变化明显”并不是泰山独有的气候特征,但是不可否认,姚鼐文中“苍山负雪”意象的形成和“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意境的传神与所处地的地形地势、气候特征、植被覆盖等因素紧密相连。
“苍山负雪”意象的生成与其所处的自然环境有关,其内在蕴含的情感指向又与泰山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民族信仰以及姚鼐的个人情怀相关。高建新教授曾说:“审美使观赏者与文学景观建立一种具有形象感、充满情感的联系,有时甚至是忘物忘我、心物相通、天人合一。”[8]姚鼐也曾在游记《晴雪楼记》中写道“浮览山川景物以消其沉忧”。而今他登泰山、观美景,亦隐藏着通过山川景物消解沉忧、重寻迷失的信仰、回归初心的意旨。
泰山对于姚鼐而言意义非凡。京师也有很多山,姚鼐却唯独选择山东的泰山。登泰山的时间也很特别,“是月丁未”和“戊申”是阴历腊月二十八和腊月三十,又是除夕前与除夕夜。冬日登山本就很少,除夕登山更为稀有。泰山拥有源远流长的人文历史和深厚的文化积淀。历史凝聚的泰山信仰又为中华民族的信仰缘起与发展奠定了顽强的生命根基。在先秦时期,泰山只是人们眼中一座高大的自然山,后因图腾崇拜、山岳崇拜等神话色彩的添加以及人们情感的赋予,才成为历代人们朝拜的对象[9]50-51。泰山可谓远古文化遗存的主要集聚地,这里不仅出土了大量的遗址化石,还孕育出北辛文化、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等鲜明的地域文化,更是华夏子孙的根源之山。同为华夏子孙的姚鼐与泰山之间自然有着别样的情意牵连,在特别的日子弃他山而独择泰山,更加显得其中情感的与众不同。
泰山作为中华民族的生命之源、灵魂的皈依之地,又与姚鼐的思想信仰不谋而合。《博物志》中记载:“泰山是万物生成的方向,能通晓人寿的长短,甚至将其称为孕育新生命的神山;泰山神是掌管天下百姓亡灵的神仙,人死后的魂灵全部都要归于泰山神。”[10]67可知,泰山既是孕育生命的母亲,又是灵魂的最终归宿,将“落叶归根”的思想信念深深烙印在人们心中。泰山虽然承载着深厚的历史文化,但实际上它常被看作儒家文化的载体。桐城派是以古文创作为主的文学流派,师法于秦汉,扎根于先秦典籍,尊崇程朱理学[10]67。姚鼐师承刘大櫆,宗承方苞,即使有所发展创新,但归根结底仍是坚守理学为主的观念。因此,当本意与现实发生冲突时,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去儒家文化的象征地——泰山,追溯精神的渊源,寻回迷失的初心,重建最初的信仰。
泰山的精神文化内涵映照出姚鼐登岱的心态与状态。泰山上的一石一松既象征着坚强的意志,又饱含着儒家思想的精髓。最明显的便是泰山上历代登山人士遗留的石刻,其中比较典型的是以“登”字为题的标语石刻群,如“登高必自”“努力攀登”以及“从善如登”等,无不昭示着登山者脚踏实地的精神与高瞻远瞩的志向[10]58-60。这些石刻反复出现在登山途中,仿佛是一次次内心取舍的挣扎与决斗,而在取舍间选择登上山顶也是一种对初衷的坚守。姚鼐在腊月二十八不顾风雪决然登泰山,其观赏时间的特殊性与路线的不同寻常,同样体现出他对弃官归田治学的执着,对追寻与回归本心信仰的坚定。
“山”作为一种意象与不同的字组合成不同类型的意象可以表达多种感情。例如,与江组成“江山”多用于喻指爱国豪情、侠肝义胆的民族精神,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中的“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借豪杰抒发自己保卫江山社稷的宏图大志。姚鼐在此处将“山”与苍字合成“苍山”作“青山”意,而“青山”不仅是一种空间意象,更是能启示人对生命与历史进行反思的地标。姚鼐曾不惜花费十余载光阴只为应举登第,却在不惑之年选择辞官归田,一心投入文章经术的大业上,可见其心绪的复杂。当他立于泰山之上,见苍山负雪,望烛照天南,刹那间万般情愫涌上心头。这在文中的前段也有微妙的暗示,“自京师乘风雪,历齐河、长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长城之限,至于泰安”,其中“乘、历、穿、越”这些速度极快、情绪紧张的动词,将姚鼐急切、激动、欢悦、快活等心情都糅合其中,从而在“苍山”的自然色彩之上又增添了一份情感色彩。
“雪”本是极寒极冷之物,鲍照曾有过关于山与雪的文字。他在《舞鹤赋》中写道:“冰塞长河,雪满群山。”在这里他将“雪”作为主动者,用“满”字来连接“雪”与“山”两个意象。但是,姚鼐却把“山”作为主体,用“负”字连接,结合姚鼐当时的现实遭遇,可以说“苍山负雪”中“负”字的状态又颇有他于低沉苍茫中担起先贤遗留重任,以文章著身立世的决心和勇气之感。“明烛天南”同样不只是写雪之厚和雪之亮,亦包含姚鼐通过登泰山,赏自然奇观,其灰暗心绪得以消解后的豁达开明之感。“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不仅是姚鼐遣词构象设境技法高超的表现,也是将客观的实体景象与主观情感、文化内涵交融而成的景观。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这般旷达之境激发了姚鼐与曾经的登岱者之间的情感共鸣。封禅源于早期人们对自然与山川的崇拜,帝王封禅这种精神文化现象在泰山最多且源远流长。《尚书·舜典》曾记载:“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观东后。”[11]“巡守(狩)”是早期游牧民族获得生存资源的方式之一,“望”则是一种祭祀方式,可谓一种原始的自然崇拜方式。除了自然崇拜,还有神灵崇拜,文中的神话人物东岳大帝、碧霞元君都是慈爱好善、光明温暖的化身。人们通过对自然山岳的崇拜来获取心灵慰藉与精神动力,泰山封禅、祭祀不仅是对君王功绩的肯定,也是一种对天地神灵的信仰。自然崇拜与神灵崇拜的寓意与“雪”圣洁的象征义、“苍山负雪”的崇高义以及“明烛”的辞采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姚鼐的精神之意又蕴蓄于“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之象与境中。“雪”作为一种意象在古代的文学作品中有着多种寓意,比如柳宗元《江雪》中“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借江雪的严寒反衬特立独行、大义凛然的战斗精神;刘长卿在《逢雪宿芙蓉山主人》中借“风雪夜归人”表达风雪夜晚中山居荒寒的孤寂之感等,不难看出这些“雪”营造的意境都萦绕着凄凉、悲戚之感。但是,姚鼐《登泰山记》中的“苍山负雪”却给人一种壮丽、明亮的感觉,“明烛天南”更为其增添一分鲜亮的文采与情采。《登泰山记》作于乾隆三十九年,正值姚鼐仕途选择的分岔路口,即因官场争辩而做出弃官还乡的抉择。姚莹在《姚先生鼐家状》中也曾记载:“文正公以御史荐,已记名矣,未授而公薨,先生乃决意去,遂乞养归里。”[12]此处已经可以看出姚鼐弃官之心的果断与决绝。补叙弃官原因的一段“既而奉旨搜求,天下藏书毕出。于是纂修者竞尚新奇,厌薄宋元以来儒者,以为空疏,掊击讪笑之不遗余力。先生往复辩论,诸公虽无以南,而莫能助也。将归,大兴翁覃溪学士为叙送之,亦知先生不再出矣”[12],不难看出姚鼐辞官归乡的原因正是官场仕途与本心信仰发生了冲突。“道中迷雾冰滑,磴几不可登”犹如官场中的阻碍和挫折,同时也代表重振经学的艰辛困苦。“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则是光明与本心的化身。尽管如此,姚鼐依旧选择继续前行,破万般险难,又为“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的澄澈清明之境更增一分情感积淀。
“苍山负雪”与“明烛天南”构成的绚丽明朗之境仿佛是姚鼐为自己打造的心灵倾诉空间,借以减轻现实造成的创伤和伤逝感,进而促使灵魂得到暂时安放和治愈。“苍山负雪”是一种肃穆厚重的造型空间,“明烛天南”是一种“拔天通地”的对话空间,二者纵横交织构建人与神灵沟通、人与内心相通的空间。祭祀是人与神灵沟通的形式,也是宗教信仰的一种高级形态的表达[13]。登泰山如同姚鼐为自己的生命历程举行的一场精神的祭祀仪式,立于泰山之巅,与古代帝王、名人志士对话,与天之神灵对话,与内心相通,在对话中修补破碎的心灵、疗愈伤痕累累的灵魂,同时又将告别往日官场,开启治学著文的生命新篇章。
综上所述,《登泰山记》中“苍山负雪”意象既具有地域性又具备审美性,这一意象的生成不仅是自然物象的客观写照,更有姚鼐心灵轨迹、精神世界的主观映照,其内在的情感又与所处的地理与人文环境的特殊性密切相关。“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景观是地理、文化、心理等多种环境因素的结合体,这些描写不仅体现了姚鼐“义理、辞章、考据”的三合一理论,更是客观物象与人的意识情感在特定的时空中发生相互作用,达成的个体生命体验与自然的和谐统一的明证。